骆廷避而不答——
毕竟连他自己也说不通为什么。
是因她救了自己?算是换个方式还清对方的人情?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似不那么讨厌李不喜了。
如此快的转变令骆廷有种恐慌。
胡逐观察他疑乎出神,小声唤了三回。
“……哦……没什么,留她还有用。”他随口乱编,思绪仍半沉浸于方才。
“我就说嘛。公子果真深谋远虑,属下惭愧!”胡逐抱拳的动作倒像个性情中人,当瞬开朗了不少,露出虎牙傻笑,未发觉自家公子的些许不对劲。
骆挺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他也认为自己难不成是某根筋搭错了?愈细想愈后怕……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强迫不准自己再想有关李不喜的事,扯开话题,“京——京中近来如何?”
“嗯……有点复杂……不太好说啊……”这人又犯了卖关子的臭毛病。
不满地“啧”了一下,胡逐立马收敛,“大多……都一切照常。”
“没有异样?”骆廷抚了抚伤处。
“暂且没什么发现。”胡逐也严肃了点,“他们的手尚不敢伸太远。”
听贴身侍卫如此分析,骆廷“噗嗤”一笑,“也就你这么觉得吧。”
正经没过几秒。
胡逐气恼,“公子,你又笑话我!”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两人你追我赶,一如儿时稚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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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英勇接刘太公手书,后有刘府中人特来示好。
李不喜遂了心愿,在朝堂间也算小有名气。
“这李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还真让她给办的妥妥帖帖!”
闲憩之时,司农司一群大老爷们也圈在一起,说上个家长里短,奇闻乐见。
数不清是第几波私下议论自己。
李不喜故意不进司门,隔墙聆听。
边听边认同地点点头,美滋滋叉腰,一副以此为傲的不值钱的模样:
看吧!看吧!本姑娘说到做到!
丝毫未发觉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站了一人。
“要我说,指不定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资历较老的司中前辈不服气,“短时间就平步青云,谁信呢?”言谈中透着酸溜溜的味道。
李不喜正盘算着多攒些银两,说不定可以在京城不错的地段赁个屋子——
一听有人无故谣传自己,顷刻就将笑着的大牙收了回去。
她把身子挪往更接近司门口的位置,用石狮子作为掩护,好能听得更明白些。
站于其背后的人影也跟随移动,保持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总而言之,还得是人家命好。”
“我若有皇女殿下撑腰,在座的各位怕也会艳羡嫉恨在下吧!”
司内一哄而笑。
“胡说!”李不喜在不远处小声蛐蛐,“分明……分明也有我自己的功劳……”没什么底气。
的确,毋庸置疑的是,如果太初妹妹起先不把她接入京,自己也绝不会有今天。
李不喜心田代表自信的火光忽闪忽灭,开始怀疑:
莫非正如他们所说,我不过是……
亮晶晶的黑眸暗淡了几分,胸口仿佛被团气堵住,不好呼吸。
她这人总是表现得大咧又没心没肺,但在心里,终归是敏锐细腻的。
“李姑娘,想什么呢”那人幽幽从后面冒出一句话。
李不喜:“啊——!!!”
见对方被吓到失声尖叫,马成功难掩幸灾乐祸,大腹便便的肚腩为其开道,“人既然到了直接进去便是,何必在此听墙角呢?”
他抬手抖抖衣袍,顺带往背后一背。
司中须臾鸦雀无声。
在认定听到一声女声后,一个接一个跑出来,那气汹汹的势头,大抵是要兴师问罪。
“什么人敢——”
话说一半,看到马成功和李不喜一前一后站在司门旁,又及时咽了回去。
“呵呵……原来是司农卿啊……”一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尴尬地拘礼赔笑。
马成功则屏气扫视,目光所至之处均心虚回避,鼻孔拖出长哼:
“是司里的事儿太少了,还是你们太闲了?”
这一招阴阳怪气果然奏效,那伙人犹如犯了天大的罪过,齐齐跪地,嘴里不忘念叨。
“司农司恕罪!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如若再被本官看到第二次,罚三月俸禄!”续上一顿长哼。
当然,他此举意主为警告。
同僚们皆感激马成功的大人大量,依次识趣请示后,便一溜烟跑回司里,有模有样地做起正事来。
马成功迈大步入司,发觉忘了什么,又倒退出来:
“你!跟我来。”他指着李不喜,严厉道。
反观李不喜神情恍惚呆滞,估计刚刚吓走了的三魂七魄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京城的秋更深了,天穹半阴半晴,太阳现身也都是温吞吞的。
穿堂风突袭,司农司安静下来。
马成功让李不喜关上泄风的窗户后,示意她在旁侧的位置落座。
贵为司农卿,秉公办事的地儿寒酸简陋,发霉阴湿,冬不暖夏不凉。
“马大人,您叫我来是——”她搓了搓自己的双臂,喷呼的热气接触冷风化为白色。
马成功不紧不慢地倒了杯热茶给自己回暖,看了看下座的李不喜,又极不情愿地给她倒了一杯。
“多谢大人。”吹了吹便赶忙饮下,热流让人放松舒畅,“这京城冷的可真快啊……”李不喜自顾自说。
马成功板着脸很是不好琢磨,她略微坐立不安,小动作也更加频繁。
该不会……又要换着法子为难我吧?
李不喜拿不准。
连续瞄了好多次李不喜:要相貌没相貌,要才情没才情……马成功实在想象不出,对方究竟怎么摆定了人人畏怕的刘太公?!
一个小丫头,真有这般神奇?他扪心自问。
*
用过午膳,才入午时,马成功便接到消息,半刻不歇,赶去骆府。
“骆公子,您,您受伤了?!”
从后门被胡逐秘密接引至骆廷的住院,瞧见床榻上唇色苍白的人儿,吃了一惊。
床上人在胡逐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语调虚弱,“不必惊慌,一点小伤而已。”骆廷做出个无需担忧的表情。
马成功急切的脸色不动,“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会,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骆廷抱着暖炉,腰腹的地方缠着纱布,褐血外溢。
现下他恐怕说个话都费劲,颔首表示让床边立守的胡逐代而为之。
“公子冒死潜入之前查到的那间无主别院内,没承想那院子被特意改造过,遍布机关暗器,还加派了不少好身手的护院轮番值守;公子脱身时遭他们合力追杀,不慎被伤……”
光听这段话,马成功便只觉心惊肉跳,不敢想当时当刻是何等的危急紧要。
“今日我家公子着急找司农卿过来,也是想与马大人共同商讨下一步该如何。”胡逐简单说了状况,将对话重新拉回重点。
回头和靠坐的骆廷相视一眼,接着说,“想必大人也听说了,李不喜所做的事。”
“自然,自然。不单单是下官,宫里宫外皆在热议此事。”
“此处并无外人,公子便有话直说了……”胡逐说话喜欢大喘气,“劳烦马大人好生对待李姑娘。”
马成功不解,“这、这又是为何?!原来您不是吩咐在下给她些苦头尝尝?”
“现如今的李不喜已成为刘宅公然示好的座上宾,你若刻意针对,岂不令刘太公的人起疑?”
骆廷努力撑住一口气解释,却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马成功恍然大悟,可很快又添新问,“既然李不喜已归属刘太公,和我等敌对,那她这个人刘还是不留?”
“留!”骆廷努力忍止咳喘,“不仅要留,我还要你护着捧着……”
*
——
“不喜呐!这回做得确实不错。”
回忆结束。
马成功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变脸乐呵呵对李不喜道,“我呢,也是守诺之人。说吧,想要什么奖?!”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尴尬不失礼貌地回应,不住咽了咽口水,盯着上座人的脸,浑身恶寒。
司农卿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经刘太公一事,李不喜学会多了个心眼:但凡马成功慈眉善目地来寻自己、对自己好,准没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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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太初领小宫侍避开耳目,在距军营不远的一处山崖前停步。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一只灰白信鸽朝她们飞来——
骆太初伸臂,信鸽乖顺地扑落,她抽出信鸽脚上绑着的小信笺:
司农司有异。
短短五字,就已意会。
京城骆廷的来信虽未超出她的预料,却也不见得有多乐观。
骆太初将藏于贴身位置且提前写好的信笺认真卷好,塞入信筒,用力一扬,放飞信鸽。
山崖上的身影双双远眺信鸽飞远。
骆太初的面上增了不可多得的凝重,交杂的,还有几抹哀伤,“小织,你说……不喜姐姐,她会不会怪我?”
同行的宫侍小织久久没有搭话,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即便她怪我也没关系。”骆太初对自己说。
小织:“皇女殿下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若李姑娘得知了前因后果,必然会体谅您的良苦用心。”
“是吗……”
骆太初仰头望着夕阳西下映满的橘红火烧云,问出口的话淹没在了风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