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错误的时间,但还有等待。克莱门汀就这样爱上了黑颈鹤。
在这之前。
不丹的富毕卡山谷,克莱门汀是奔着绿带翠凤蝶来的。原始森林中飞舞着它的绿皇后。克莱门汀喜欢它逶迤变换的绿擦出奇异的光。
那还是尚且温暖的十月底,其活跃的时间进入了季节的尾声。想要再次捕捉它很难,好在九月初,克莱门汀就留下了很多它们的美丽景象。
赏期的结束意味着启程离开,而黑颈鹤在一个清晨的薄雾中来临了。
鹤群从林中飞散,压压一片,一种和谐的清亮一扫浑身的倦意。
克莱门汀对它们一见钟情。她并非第一次见,相反,一眼认出了它们,却不知为何在这样的一天中,第一次感受到与爱上绿带翠凤蝶一样的爱意涌至全身。
于是她一直在不丹停留到了十一月。
晨起,然后在度假村的房间,透过窗户与晨雾看黑颈鹤在其中四散。
等到天光大亮,拿上画本,徒步到附近的田地,远远的,画下它们漂亮的脖颈,欣赏它们的觅食。
她就静静地存在,不声不响。
现在。
一切一如往常,克莱门汀观察到一只有趣的黑颈鹤,它的毛色与其他的黑颈鹤略有不同,脖颈处的淡淡黑色能让克莱门汀将它与其他的黑颈鹤区分开来。
她甚至为它取名。
称呼它为卢娜。
卢娜爱吃土豆,克莱门汀每次都能在一片土豆田中偶遇它。
她靠坐在土豆田远处的一棵树下,用望远镜观察卢娜,然后在画本上,画下卢娜长长的喙上套着一颗大大的土豆。滑稽的可爱。
克莱门汀看看画,看看四处张望的卢娜,发出低低的嗬嗬声。
再次举起望远镜时,一个镜头闯入了视线。
是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他棕色的短发在田野间极为醒目,长焦的镜头不时被他调转方向。
一个观鸟者。
克莱门汀并不意外,富毕卡山谷是著名的观鸟圣地,旺季总是有许多观鸟者出没。
她甚至眼熟许多人,只是这张面孔让她略感陌生。
他似乎来得晚了些。
放下望远镜的克莱门汀只用一双眼睛远远注视男人。又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男人敏锐的察觉,转过身来看向了克莱门汀。
她只看到了这些。距离不远不近,够看清他的动作,却不够看清他的脸。
克莱门汀举起望远镜,看着男人朝自己走来,步伐过于坚定,因此让克莱门汀也坚定的认为,他的目标是自己。
他的脸愈来愈清晰,淡淡绿色的眼睛像山谷的湖泊,克莱门汀想起了秋季的绿带翠凤蝶。
款款而来的男人,面容却不止他漂亮的眼睛,还有他带着些许风霜的气味。
克莱门汀喜欢用气味来形容他。深秋的栗子或是雨后的稻草,既厚重又清新。
他一直走,直到他在克莱门汀的望远镜中无限放大。克莱门汀放下了望远镜,静静地,像观察卢娜那样,观察着他走近自己。
他终于在距离克莱门汀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来临了。这次却格外陌生。
男人的双目不加任何掩饰,一边打量试探一边带着细微的情感,他微扬下巴,相机垂放在他胸前,指腹摸索着镜头边缘。
“你也是观鸟者吗?”
克莱门汀安静地等到了他的第一句话,友善的询问,克莱门汀过去一个月被问了无数次,她对这习以为常。
同样的,如以往,摇摇头,举起画本,向他解释。
“我来这里观测蝴蝶,却爱上了卢娜。”
男人前倾身子看向她的画本,有些意外她口中的卢娜是一只黑颈鹤。
而卢娜在她的画本上是那样的生动可爱。
“卢娜?真有趣。”
克莱门汀收回画本,垂头看着自己笔触勾勒出来的卢娜,又扬起头来,这次和男人的第一个动作有些一样。
“你刚刚拍到了她,她很有魅力,对吧?”
听她说完,男人翻找起了相机中的照片,几秒后他定格到卢娜,和画本上如出一辙的卢娜让他笑了出来。
那双眼眸弯起,皮肤皱褶有着不同的质感纹理,克莱门汀看他笑了,自己也散出笑意来。
男人又对上克莱门汀的视线,这次他说:
“查尔斯·卡尔思罗普,你可以叫我查尔斯。”
克莱门汀一直坐在树下的土丘上,从未站起身,她歪头,用名字回应男人的友善。
“克莱门汀·李,你可以叫我克莱门汀。”
星期二
傍晚的余晖挥洒在田野上,度假村的餐厅有一扇落地窗,框出木质台阶下的淡绿草坪与远处森林。
重复的一日又进入了尾声。
克莱门汀在尝试素食,晚餐看起来寡淡无味。黑色的长发交织在一侧胸前,她一边看着晚霞缓慢铺陈,一边缓慢的将食物送进口中咀嚼,没什么表情。
松香的气味伴着人影在窗前映照,那张富有味道的脸带着他独有的神情,清潋潋的柔情目光在橘紫交叠的霞光中揉进克莱门汀的感官。
克莱门汀对查尔斯的到来感到惊喜,她转过头,热情的向查尔斯问好。
“查尔斯,好巧。”
礼貌绅士的查尔斯在前一天给克莱门汀带来了极深的印象。短暂的交谈之中,她得知查尔斯来自英国,是个从事金融工作的白领,更爱好观鸟。
面对面相视而坐,让克莱门汀想起了与查尔斯交流的简短记忆,那些一幕幕像剪影,重重叠叠在眼前更近距离的查尔斯的脸上。
查尔斯轻轻地,用他伦敦的味道念出她的名字:“克莱门汀。”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克莱门汀看着他动作,他则小心的翻开一页,给她看,语气也带着讨好的意味。
“我今天,画了卢娜,她真的很有趣。”
小画幅的纸张上是垂头翻找食物的卢娜,克莱门汀仔细的看着属于查尔斯的笔触,又看向查尔斯的眼睛。
她不否认自己喜欢查尔斯的眼睛。
“你画得真好。”
查尔斯笑了,又翻过一页,克莱门汀追随他的动作。他的指节看上去极具力量,线条既流畅又带着几分冷冽。
他一边翻,一边雀跃地讲述卢娜今天发生的事。
“我发现她今天爱上了玉米,看。”
“卢娜有时候很善变。”
克莱门汀附和。卢娜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架桥。
“你今天没来。”
查尔斯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话语中是打探还是试探,克莱门汀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或许你应该直接告诉我。”
克莱门汀的直白让查尔斯感到诧异。
“抱歉,如果你明天有时间的话。”
克莱门汀笑了,霞光荡然,夜色攀爬,餐厅亮起灯,打在她棕色的眼眸上。
“当然。”
度假村通往房间的小路上,一盏盏灯挺立洒着光。
克莱门汀的影子交缠着查尔斯的影子。
查尔斯打量克莱门汀的侧脸,她还年轻。
面颊富有弹性,肌肤粉红,双眼明亮,鼻子挺翘,双唇嫩如花蜜。
他观察她很多天了。
克莱门汀如她的名字一般有着一种平和的磁场,一靠近她,查尔斯就能感觉自己能够获得平静与甜蜜。
他不纯粹的接近了她,不诚恳的靠近她,她什么都没察觉,充满善意的接纳他。
这不单单是什么相见恨晚的友情。
他能感觉到,他相信克莱门汀也能感觉到,是什么游走在他们之间。
将克莱门汀送到她的房间门口,她棕色的眼仁儿是蜜的化身。
闪亮缀着光,向查尔斯道谢。
他看着她进了房间,房门后她的眼睛一点点没入黑暗,直到在缝隙中传来她的一句晚安。
那眼睛离自己而去。
克莱门汀关好房门,走向自己的画本,未完成的线条勾勒男人的眼眶,深邃又迷人。
如淡绿湖泊的眼睛刚刚被自己关在了门外。克莱门汀尝试捕捉这种感觉。
就像她爱上黑颈鹤那样突如其来。
她对查尔斯表现出极强的渴望,陌生的情感透过线条,一点点展开这复杂的情绪。
克莱门汀不怀疑查尔斯靠近自己的目的,对发生的事不感到任何好奇。
有些事情,需要被刻意忽略。
她重新拿起画笔,接着未完成的男人的面部线条,着重刻画他的眼睛。
眼睛的存在,对于大脑来说是个异类。
它们互相排斥,都认为自己才是最正确的。于是商讨配合,才勉强的,偶尔出些意外。
为什么谈论这些?
克莱门特一边画一边思考,到底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排斥它的大脑。
透过眼睛,她能够看见什么?
她看见查尔斯的眼睛在说话。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的眼睛为克莱门汀指引了一个方向,那方向的终点正是查尔斯本人。
克莱门汀放下笔,举起画本,在灯下与纸张上的查尔斯对视。
她缓缓地,吐出他的名字。
“查尔斯·卡尔思罗普……查尔斯……”
如此重复,在他名字中,藏下属于克莱门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