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三伏,炎阳正烈,喷吐毒焰,将那连绵营寨灼得如滚汤泼地,透出几分焦糊之气。
吕皋猛敲锅沿,拖着长音吆喝:“放饭——!”一众兵丁蜂拥而上,很快将食肴叼走刮尽。吕皋恹恹地命人撤去灶火,忽觉身侧异动,眼梢带见一道纤细翠影悄没声地摸向灶台。
吕皋当下愠色乍现,张口欲叱,待那人转过脸来,他目光漫然掠过,不料这一眼望去,竟似生了根般,陡然定住。
行伍打滚九年,吕皋此生从未见过这般俊丽之人,恍若珠玉在侧,令他一时忘了言语。
莹莹日光下,那少年年齿尚稚,看去最多十**岁光景。他粉靥桃腮,一身最低等的麻布号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非但未掩清姿,反衬得似薄雪覆顶的瘦竹,清冽之气逼人眉睫,与周遭汗气格格不入。
“军爷,能赏个馍么?小的已是两日粒米未进,实在撑不住了...”少年面上局促不安,未语脸先红,不敢正眼瞧人。
他一张小脸玉色莹然,精致得仿佛不似凡尘俗胎,颊边一抹绯红,唇瓣秾丽,微启处皓齿轻露,织成一道惊心动魄的艳色。
吕皋双眼看得发直,心下暗惊世上竟有姝色!把窑子里那些头牌都碾成了尘泥...
见对方一派天真未凿的情状,分明是个不谙风月的雏儿,吕皋登时喜得几乎要笑出声!
他一时口干舌燥,面上堆起十二分的和气,几乎是攥着馍塞进对方手中,指尖摩挲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传来的触感竟柔嫩不似男子!
吕皋猛地一激灵,魂儿几乎飞出去半截,“小兄弟瞧着面生得很,是哪个营的?瞧你这身板,莫非是辎重营新来的?”
那少年任由吕皋揉捏着手,神色惶遽,随即抽手将馍一骨碌塞下肚,边囫囵吞咽边含糊点头,似是真饿慌了,“回军爷,小的在霍将军门下效力。”
嗓音温软糯净,与这金戈铁马的肃杀军营浑不相类。
吕皋心下暗忖,那姓霍的虽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但他素来不屑钻营,是个自命清高的主儿,昔年因兵策见解驳了沈乾石面皮,自此便坐上了冷板凳。
旁的将帅动辄领兵三四万,威风八面,再反观霍枭,麾下仅五千步卒,兵微将寡,立于诸将之间,端的寒酸!
即便自己因这小兔崽子开罪于他,想来也无甚大碍。
吕皋眼风左右一扫,几名厮役当即会意,旋即退下。他四下里一张望,上前携了少年的手引至僻静处,温声询问对方在军中可有亲人故友照应,少年茫然摇首,浑不知事,竟是一派纯然。
吕皋闻言大喜过望,今儿是走了什么大运,竟让他觅得如此沧海遗珠!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合该是他的造化!岂有不受之理?
这小子容色姝艳,非池中之物,如此奇货,终非他能长守。但也无妨,且让他先好好爽利几日,过一过瘾!
吕皋故作恍然,就势揽过少年肩头,“怪不得面生,初来乍到,一切可安顿妥当了?日常用度可有短缺?好孩子,我一见你就投缘,我幼弟与你年纪相仿,也是这般伶俐可人,往后你若有任何不便处,尽管向哥哥开口...”
少年听罢怔了一瞬,随即眼圈微红,犹豫了半晌才揪着衣角嗫喏道,“有劳军爷垂问,是我不济,每逢领饷饭总被挤到末位,连口热汤也难捞着...”
吕皋旋即佯作不忍之态,直呼“可怜见的”,他假意上前抚慰,“今日这馍可能饱足?”
少年下意识地按上肚腩,赧然垂首道,“还有些饿...”
吕皋暗忖片刻,顿时心下有了计较。
此子未经染尘,不谙世事,哄骗到手还不容易?他不妨施以温情,引对方入彀,等□□腻了再转手当个稀罕玩意儿献到沈乾石案前,届时定得大帅青睐,岂不财色双收?
军中光景枯寂,汉子们旷久了,那些细皮嫩肉的新兵蛋子免不了成为豺狼的俎上肉。这种事上头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毕竟一干血气方刚的糙汉常年拘在一处,终须有个疏泄的去处。
当然敢这般行事的非在军中有几分根脚不可。吕皋骑射稀松,武艺更是寻常,全仗姨妹一张俊脸得宠于大帅,又使了大把银钱孝敬,方才攀附得上,这才谋得火长这肥缺。
吕皋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刻火房人多眼杂,不好行事,好在兵丁们都已返回营中用膳,一旁的武经库倒是个好去处,届时软硬兼施,定要这小子尝透**滋味。
吕皋附耳低语,“哥哥那儿私藏了些点心,正愁一人吃着无趣,要不跟哥哥去尝尝?”
见少年逡巡未答,似有犹疑,吕皋语气愈发温和,“武经库就在前面不远,拐个弯就到,你正长身子,吃饱了才好长个头!”
少年不疑有他,乖顺跟上,二人一路行来,脚下不停,不多时便到了去处。
沈乾石虽是武将,但胸中仍存了点文墨痴意,多年前心血来潮命人辟出此处,奈何满营尽是厮杀的汉子,崇尚武人风骨,谁耐烦看这些劳什子,故而此地常年空置着。
夏日暑气正盛,二人方一踏入库中,一股凉沁之意扑面而来,吕皋精神一振,阁内寂寂,唯有身旁少年呼吸可闻。
他憋了一路,此刻□□炽燃,再难按捺,竟不管不顾,一把将人搂入怀,“哥哥藏了肉干,入口即化,你好好尝尝...”
少年被吕皋一身颤巍巍的肥膘圈在怀内,似陷入棉堆,竟浑若无事,未有一丝挣扎。她仰起一张小脸,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一双眸子似浸在湖水的墨玉,“哥哥的肉干在哪儿?我好生饿......”
声音带着微颤的甜糯,轻轻搔过人心尖。
吕皋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珠盯得筋酥骨软,心头蓦地一跳。怪哉!这小子方才还木讷着,怎得忽地目含秋水,顾盼飞扬,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就仿若画皮里蓦地活过来的精怪,浑身透着股惊心动魄的媚意!
但此刻他欲令智昏,根本无暇思考,只感觉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全身野火一骨碌地涌去,灼得他双眼发赤,“就在哥哥褌里,你快好生找找...”
少年睁着双澈亮的眼,似全然不知此举何意,他温顺地任对方引导,刹那间吕皋一股魂飞魄散的快意醍醐灌顶,一路直窜到天灵盖,连四肢百骸的毛孔都似张开了来!
他撅着腚使劲往少年手中拱,满脸疏狂,只剩一缕魂儿在云端飘得不辨东西。
电光石火间,少年五指骤然收拢,死命狠狠一攥——
“呃啊!!”
死寂的库中,忽闻一声惨嚎破空,惊得人汗毛倒竖。吕皋佝偻着身子滚倒在地,他双手死死捂着裆,面容由赤红转为青紫,分外狰狞。
郁芍倏地退后几步,玉手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亮闪闪的银剪。
吕皋要害处传来剧痛,疼得满地直滚,几近昏厥。直待半晌疼痛稍缓,神志渐清,他倏地抬头,眼中凶光暴绽,竟如厉鬼附体,“小兔崽子!老子宰了你!”
郁芍怯生生地立在那,她眼睫微颤,端的楚楚堪怜,“哥哥脸色怎如此难看?可要我帮你吹吹?”
吕皋浑身一震,一张阔脸涨的发紫,此刻哪还不明白这小崽子的憨厚怯懦全是假痴假呆!他一个老江湖自诩精明,竟被个黄毛小子骗得团团转!
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他气得眼前金星乱冒。到底是军汉皮实,剧痛下竟爆出凶性,他“噌”地一家伙撅起,咆哮着朝郁芍冲去,盛怒下男人速度极快,蒲扇大手带起一股恶风,眼瞅着就要薅住她后脖领子!
郁芍身形娇小如乳燕,只轻盈一转,便倏地掠过。
两道身影顿时追逐开来,一个如穿花蝴蝶,一个似扑蕊巨蜂,一时间阁内脚步杂沓,卷轴落地,书架歪斜,一片鸡飞狗跳,哐哐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吕皋追得喉头腥甜,汗水混着油光糊了满脸,他瞧那小蹄子一阵风都能吹倒,跑起来却滑得似根泥鳅!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小贱蹄子!充什么贞洁烈妇!生就一副窑姐儿骚样,合该是让爷们□□的!”
他乜斜着双吊梢眼,抻起袖子朝那汗涔涔的阔脸胡撸了一把,“原以为是个伶俐的,本想许你个前程,未料你竟如此不识抬举!既落到爷手中,识相的就乖乖撅起屁股伺候着!少不了你快活!”
郁芍气息微乱,鬓边滚着汗珠,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衬得肌肤似薄胎白瓷般净澈,“你一个火长,能许我什么前程?”
吕皋脸上横肉一抖,浑浊的眼珠死死黏在她脸上,“到了爷的地盘,还由得你挑三拣四?再不识抬举,老子现在就打折你的腿!”
郁芍背脊紧贴格架,她歪头莞尔,眸中顾盼光华流转,“我不识抬举,你待如何?”
吕皋早被对方勾了魂,此刻见她那股娇俏劲儿,更平添无数风情,霎时浑身骨头都酥了半边,顿觉从前那些相好与眼前这小蹄子一比,竟如粪土之于明珠,尽数失了颜色!
当下邪火直窜,满脑都是□□画面...他狞笑着咧嘴,露出满嘴交错的黄牙,眼里钩子直剜人,“你一个没根没基的小兵秧子还能翻出爷的掌心?你睁大眼看清了!这一亩三分地,爷就是王法!你就算喊破了天,看哪个敢蹦出来放屁!”
郁芍闻言几乎要笑出声,怎得这些反派都一模一样的说辞?
吕皋边说边逼近,眼看二人距离已不足五步,郁芍扭身便闪入身后书架深处。
见她慌不择路竟往死角蹿,吕皋面上浮起狞笑,“小崽子!看你往哪躲?!”
书阁尽头,却见一道伟岸身影巍然屹立架前,渊渟岳峙,他持卷低眉,面上波澜不生,天光落在他苍劲肩背上,仿佛天塌下来也能一力承担。
阁内光线滞涩,仅从窗隙透入几缕天光,男子隐在一片浓黑中,她看不真切面容。
郁芍心头一跳。
如此岿然气度,定是男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