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歌舞升平的朝阳殿内,易挽澜忽然打了个喷嚏。
“嘶——”
随之而来,他拧眉倒吸了口凉气。
“世子,你没事吧?”
四周觥筹交错,耳畔丝竹萦绕。
除了身旁神情紧张的副将,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易挽澜揉了揉鼻子,若无其事道:“许是阿姐正念叨我吧。”
闻言,副将江崎眼底担忧更深。
“属下是说你肩上的伤……”
易挽澜随意朝他摆手,一脸轻松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说着便要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江崎眼疾手快,一把将酒樽夺了过来。
“世子有伤在身,这酒还是少喝为好。”
易挽澜很是不满地“啧”了一声,作势就要与他争抢。
见状,江崎忙使出杀手锏。
“若是大小姐知道世子受伤的话……”
对上他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易挽澜无奈收手。
“算你狠。”
见世子乖乖屈服,江崎在心底暗笑:大小姐果然是世子的克星。
想起大小姐,他便觉得有些可惜。
“话说若非那几名梁国战俘不安分,世子原本也能在上元节那日回来与小姐团聚。”
五日前,易挽澜率领朱雀营跟随大军凯旋至幽州附近。
兴许是临近盛京,底下负责押送俘虏的士兵放松了警惕,竟让几名梁军战俘趁着夜间休整时逃之大吉。
梁军生性狠戾,又刚吃过败仗,难免因怀恨在心而报复齐国无辜百姓。
所以当下属告知这一消息时,易挽澜当机立断,亲自带领一队士兵前去追捕逃跑的梁军战俘。
最终,几名战俘被悉数带回,易挽澜却在抓捕过程中不慎受伤,归期也比大军晚了三日。
“巧了,那几名逃跑的梁军战俘也想在上元节时与家人团聚。”
易挽澜靠在座椅上,笑得漫不经心。
其实,他并不执着于赶在上元那日回来与阿姐团聚。
与之相比,他有另一件更为执着的事。
这般想着,易挽澜转头看向自己身侧右后方不远处的一个座位。
彼时,座上男子正被几名大臣围着敬酒。
注意到对方身着一袭绯色豹纹官服,易挽澜不由挑了挑眉。
“江崎,酒杯拿来。”
以为世子还没死心,江崎下意识将酒樽护在身后。
“世子,你真不能喝。”
易挽澜有些哭笑不得。
他努努嘴,示意江崎看向那道绯红。
“故人高升,自是要恭贺道喜,顺带提醒他莫忘先前与我的约定。”
江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当下便认出世子口中的那位故人。
那是前不久,刚被皇上下旨进封为正三品怀安将军的青龙卫统领——叶长榕。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世子口中的约定是为何意。
于是回过头,一本正经道:“世子,此举恐怕不妥啊。”
“只是敬个酒而已,有何不妥?”
易挽澜双手交叉环抱胸前,神情很是费解。
“世子今日才回盛京,故有所不知。”
江崎左右扫视一圈,而后神秘兮兮凑到他身前。
“属下听闻大军离开幽州不久,叶大将军父子二人便脱离大军,连夜策马赶回了盛京。”
从古至今,还未有过领头将军抛下部队擅自回京。
因而易挽澜听后很是惊讶。
“可知是何缘由?”
江崎靠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道:“京中无人不知,叶大将军之女因跳江救人不幸重病缠身。
待大将军父子二人赶回家中时,那位叶小姐早已香消玉殒……”
易挽澜听后目光略微一滞,随之陷入片刻失神。
事实上,对于叶家这位小姐,他并无甚了解。
记忆里,二人唯一的交集是在幼年时期。
那日恰逢中秋,府里举办赏菊宴,宴上多是从京城世家邀来的女眷。
年幼的他自觉无趣,跑去找祖母软磨硬泡一番后,祖母便允管家领着他出门闲逛。
行至长街上,他被一个卖手工的摊子吸引,看中了一把雕刻精致的小木剑。
他想让管家将其买下,谁知还未开口便被人捷足先登。
“阿兄,我想要这个。”
一个女孩突然出现,手指方向正是他看上的那把木剑。
视线里,女孩身侧的少年笑容宠溺:“好,阿兄给你买。”
身为安乐侯府的世子,他自出生便如众星捧月,享锦衣玉食,活像一个小纨绔。
眼见自己看上的东西将要被人夺去,他自然不乐意。
“喂!这个东西是本世子先看上的!”
那少年原已准备付钱,闻言手上动作顿住。
正当他暗自得意,欲再次开口之际。
却见面前的女孩一把夺过少年手上铜板扔给小贩,接着快速夺过木剑,一脸挑衅朝他做了个鬼脸。
“现在,它是我的!”
那一年,易挽澜七岁。
时隔经年,按理说,他本不该将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楚。
奈何他有一个阿姐。
十二年来,每回与阿姐吵嘴,阿姐总会搬出这件事来笑话他。
“想当年呐,我们阿满与叶家小姑娘在街上争夺一把木剑。
先是搬出侯府世子的身份威逼不成,后来又躺在地上撒泼打起了滚……”
如此羞愧的往事,若非阿姐,他早忘了。
“……所以啊将军,如今实在不是提及那个约定的好时候。”
一旁的江崎还在解释。
“嗯。”
易挽澜从思绪中回过神,很自然地点头。
丧妹之痛,如今确实不宜提及履约之事。
反正叶长榕答应过他,便不怕对方赖账。
安下心后,易挽澜再看了眼叶长榕。
因着职位晋升,男人身边有不少前去巴结敬酒的官员。
明明刚经历丧妹之痛,脸上却要不得已堆起假笑应对众人谄媚讨好。
这番景象落入眼底,易挽澜不自觉想起对方当年摊前宠妹的场景,心底一阵唏嘘。
本想着不提约定,至少也要敬对方一杯酒。
如今看来,他还是别给叶长榕添堵了。
药王谷,地处尧山深处。
多年前,几道游医无意来到此地,见山中多稀世草木,遂隐居于此处钻研医术。
后来,几道神医名声大噪。
每当百姓问其所居,几道概答:一不知名山谷。
久而久之,百姓皆以药王谷称作神医居处。
可这药王谷具体位于何地,外人始终无从得知。
因着银针改脉与闭息丹的双重遗症,叶南枝拖着虚弱的身子,在药王谷里一连躺了五日。
其间,她每日按时吃叶长枫特意调配的药膳,加之春华一直变着花样为她做的补充身体元气的餐食。
于是在苏醒后的第六日,她终于得到男人首肯——
躺平之地从卧房床榻搬到院中竹椅。
“二哥,我真没那么娇气。”
彼时头顶阳光明媚,四周春光葳蕤。
叶南枝躺在竹椅上,手捧一卷本草录,身盖一床厚毛毯。
叶长枫坐在一旁,无视她可怜兮兮的模样。
“臭丫头,别想讨价还价。”
叶南枝自知撒娇无望,无奈撇嘴。
刚重生时,因着装病和假死,她在闺房和棺材里一连躺了七日。
如今醒来,又因身体元气受损吹不得冷风,日日被拘在房中。
若非这两日求了二哥许久,怕是连出院子晒太阳都是妄想。
眼见少女神色恹恹,春华手捧一篮洗净的鲜果来到她身边。
“姑娘,吃个青果吧。”
“不想……”
“吃”字尚未出口,那头在石桌上提笔挥墨的男人忽然横来一记眼刀。
叶南枝猛打了个激灵,当即精神抖擞。
“吃!给我挑个最大的吃!”
好患不与蛮医斗,她可不能让二哥抓住自己的尾巴。
就这么一连吃了五个青果后,叶长枫搁笔起身走到她跟前。
“明日,我打算回趟京城,此行短则十日,长的话也许要半个月。”
闻言,一抹喜色自少女杏眸划过。
她强忍激动心情,面上故作镇定。
“阿爹大哥刚刚凯旋,三哥也调任去了京城,确实该回去看看。”
似是看穿她内心的盘算,叶长枫微眯着眼,出言警告。
“我说过,除非你身子大好,否则不许随意下地走动,更不许私自练习武功,若我走后你敢将这些话抛诸脑后……”
叶南枝忙举手保证:“我身为病患一定谨遵二哥医嘱!”
叶长枫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南枝被盯得发毛,正想再补充几句。
叶长枫却不再看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春华。
“我方才写了几副药膳配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石桌上墨迹未干的宣纸。
“之后一段日子便劳烦你为阿枝烹制。”
女孩听话点头。
“是,二公子,春华记下了。”
叶长枫又转身。
“阿福。”
门口捣药的少年应声。
“替我看好阿枝。”
少年咧着嘴笑,“公子放心,阿福一定盯紧姑娘!”
交代好二人,男人再看向竹椅上的少女。
“记住我的话,好好待在这里休养,不许擅自练武。”
叶南枝并不答话,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叶长枫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没再说什么。
到了次日一早,叶长枫简单收拾好行李,随后坐上马车。
“二哥,一路保重!”
叶南枝站在门口,整个人包裹在一件玫红色披风下,只露出一张盈盈的笑脸。
叶长枫回头深深望她一眼,眼底似有一股不明的意味。
车轮滚滚,路途遥遥。
视线里,马车逐渐远去。
未待其完全消失,门口少女面上的笑意已然收起。
“春华,去将我的剑取来。”
“姑娘?”
身旁二人齐声,眼底皆是不可思议。
叶南枝转头看向春华,“去吧。”
想起二公子昨日对姑娘的嘱咐,春华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
可当看见少女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
不行,她的命本为姑娘所救,这辈子决计不能违抗姑娘。
于是颔首道:“是,姑娘。”
见状,一旁的阿福差点惊掉下巴。
自家公子还没走远呢!一个两个就都“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