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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咫尺天涯

作者:茶只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接下来的几周,我有意无意地拉开了与江西辰的距离。


    他发来的消息,我不再秒回;他提出的见面,我找理由推脱了两次;甚至在一次他惯例抱怨与尤欣悦争执的电话里,我罕见地没有给出建议,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后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


    电话那头,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两声:“也是……那先这样。”


    挂断电话后,我握着手机,在窗前站了很久。心脏像是被细线勒住,一阵阵发紧,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原来拒绝成为情绪的垃圾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罪大恶极。


    我的生活似乎正在缓慢地、艰难地,从以他为圆心的轨道上偏离。


    油画课成了我每周的避难所。我依然画不好具体的形体,但对色彩的运用却渐渐大胆起来。我不再执着于描摹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开始尝试用明快的黄色涂抹日出,用温暖的赭石勾勒街景。画室里那个约过我一起写生的开朗女生叫苏晴,我们渐渐熟络,偶尔下课后会一起去喝杯咖啡。她的世界简单而明媚,谈论的是画展、电影和旅行,从不涉及求而不得的苦□□恋。


    和陈昊的通话也变得频繁。他不再尖锐地讽刺我,反而成了我这场“戒断实验”的远程监督员。


    “很好,继续保持。”听说我推掉了江西辰的周末邀约后,他在电话那头表示赞许,“蒋诗莹,你得重新学会和自己相处。”


    我正想说什么,另一条电话插了进来——是江西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挂断与陈昊的通话。


    “别接。”陈昊仿佛有透视眼,立刻说道,“让他等。”


    我犹豫着,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像一种熟悉的牵引力,考验着我的决心。


    “他在我这儿,从来都是第一顺位。”我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所以他才把你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陈昊语气平静,“试试看,你的世界不会因为少接他一个电话而崩塌。”


    铃声终于停了。我松了口气,手心却全是汗。


    “他还会打来的。”陈昊笃定地说。


    果然,几分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江西辰的微信:「在忙?看到回电。」


    我没有回电。那个晚上,我把手机调成静音,看了一部一直想看的电影,早早睡下。夜里醒了几次,下意识地摸过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像弄丢了什么东西。


    原来习惯,是如此可怕的力量。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二的深夜。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我早已睡下,却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


    睡眼惺忪地透过猫眼看去,我愣住了。


    江西辰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色苍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半空的酒瓶,整个人靠在门框上,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在我记忆里,他永远是得体的、从容的,甚至带着点疏离的骄傲。


    慌忙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雨水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诗莹……”他看见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


    “你怎么弄成这样?”我赶紧把他拉进来,担心他被邻居看见。触手之处,他的手臂冰凉。


    他踉跄着走进客厅,瘫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所幸没碎。他低着头,双手插入湿漉漉的头发里,肩膀微微颤抖。


    我拿了条干毛巾递给他,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到客厅时,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发生什么事了?”我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分不清是雨水、泪水还是酒醉的痕迹。“欣悦……她跟我分手了。”


    尽管有所预料,我的心还是沉了一下。不是为他,而是为我自己。看,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在他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刻,他才会想起我,来到我这里。


    “为什么?”我问,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她说……她受不了我心里永远装着别人。”他苦笑一声,笑容里满是嘲讽,“你说可笑吗?我心里装着谁?我他妈所有时间、所有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了!”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尤欣悦的感觉,或许并没有错。只是他“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不是某个具体的前任,而是一个他早已习惯其存在,却从未正视过的影子。


    “我们吵得很厉害……她说我根本不懂爱,说我只是习惯了她带来的虚荣和体面……她说……”他哽咽了一下,“她说我像个瞎子,看不见真正重要的东西……”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争吵的细节,语无伦次,痛苦而迷茫。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像过去那样安慰他,分析对错,出谋划策。我只是听着。


    直到他说得累了,酒精的作用让他昏昏欲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诗莹……”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喃喃道,“只有你不会离开我,对吧?你永远都会在这里……”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正在努力构建的防线。原来他知道。他知道我永远不会离开,所以他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将最不堪的一面展示给我看。


    因为他确信,我不会像尤欣悦那样转身走开。


    巨大的悲哀如同窗外的暴雨,将我彻底淹没。九年的陪伴,换来的不是爱,不是珍惜,而是一份笃定的、不会被抛弃的保险。


    我看着他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那么近,触手可及。我甚至能看清他湿漉睫毛的颤动,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即使被酒气掩盖也依然存在的雪松气息。


    这短短几步的距离,我走了九年。


    可就在这一刻,当他如此脆弱、如此靠近地在我面前时,我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遥远。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尤欣悦,不是争吵与分手,而是他根深蒂固的忽视,和我自欺欺人的执念。


    他醉意朦胧地睁开眼,看向我,眼神涣散而依赖。他朝我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诗莹,别走……”他含糊地说。


    我没有动。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无力地垂下,意识彻底被酒精淹没。


    我拿来毛毯给他盖上,收拾好地上的酒瓶,调高了空调温度。做完这一切,我坐在之前的位子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


    我知道,天亮之后,他会醒来。也许会尴尬,也许会道谢,然后带着宿醉的头痛离开,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去修复他与尤欣悦的关系,或者开始新的恋情。


    而我,依然是他生命剧本里那个永远不会离开的、可靠的老朋友。


    但有些东西,在那个雨夜,在他那句“你永远都会在这里”说出口的瞬间,已经彻底改变了。


    天光微熹时,我站起身,没有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咫尺,天涯。


    原来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于是心安理得地,将它放逐在爱情之外,友情之内的,那片永恒的荒原。


    雨停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我抬起手,看着空荡荡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条羽毛手链,如今只剩下记忆的重量。


    是时候了。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新的一天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客厅里传来窸窣的动静,然后是江西辰沙哑的声音:“诗莹?”


    我没有立即回应。这一刻的宁静像是偷来的,是我最后一次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段无望的感情里。我听见他起身的声响,毛毯落地的轻响,接着是走向厨房的脚步声。他熟悉我的公寓就像熟悉自己的家——因为他知道,这里永远对他敞开。


    “我煮了咖啡。”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宿醉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头发依然凌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多了几分躲闪。


    “昨晚...”他开口,语气犹豫。


    “喝多了”。我接过咖啡,替他完成了这个句子,“我知道。”


    我们坐在餐桌两侧,像往常无数个早晨一样,却又完全不同。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恰好隔在我们之间。


    “谢谢你收留我。……他抿了一口咖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说了些胡话,你别在意。”


    “什么胡话?”我轻声问,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追问。“就是...一些醉话。”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关于欣悦的。”


    看,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选择用尤欣悦作为挡箭牌。我忽然觉得无比疲倦。


    “西辰,”我放下咖啡杯,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我们认识九年了,对吗?”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点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这九年来,我一直在你身边。”我继续说,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划动,“听你诉说所有的心事,分享你的喜悦,安慰你的失落。我帮你追喜欢的女孩,为你的恋情出谋划策,在你失恋时陪你买醉。”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诗莹,我一直很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激。”我打断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想问你,这九年来,你可曾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认真地看过我?不是作为你的朋友,不是作为你的情感顾问,而是作为蒋诗莹,一个活生生的、爱了你九年的女生?”


    空气凝固了。阳光在桌面上移动了一寸,照在他骤然苍白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我痴迷了九年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愧疚。


    “我...”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不用回答。”我站起身,咖啡已经凉了,“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走到门口,我打开门,清晨的风带着雨后的清新涌进来。


    “你该回去了,西辰。”


    他缓缓站起身,步伐有些踉跄。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复杂得让我读不懂。


    “诗莹,我...”


    “再见。”我轻声说,关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我听见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一次,我没有透过猫眼看他离开的背影。


    我知道,有些距离,不是物理上的几步路,而是心灵上的千山万水。我用九年时间才明白,我与他之间,隔着的不是尤欣悦,不是时机,而是他从未真正看见过我。


    阳光完全洒满了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钻进出租车,消失在街角。


    手机响起,是陈昊发来的消息:「还活着吗?」


    我回复:「刚送走他。」


    「然后?」


    我看着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心脏虽然疼痛,却异常轻盈。


    「然后,我要开始学习如何不爱他了。」


    点击发送,我放下手机,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脸,感受着刺骨的清醒。


    九年的暗恋,像一场漫长而缠绵的疾病。而今,我终于决定要痊愈了。


    即使这个过程会像剥离自己的血肉一样痛苦,即使前路迷茫未知。


    但至少,我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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