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清吏司的内堂，空气中不再是前几日那股混杂着绝望汗臭的霉味，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墨香、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一种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奇异兴奋。
曾经因信息过载而濒临崩溃的官吏们，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狂热的纪律性高速运转着。
堆积如山的卷宗被分门别类，用红、黄、白三色丝带捆扎得整整齐齐，仿佛不再是罪证，而是刚刚入库、等待检阅的军械。
他们看着这些“军械”，眼中闪烁着一种追随神明开创历史的奇异光芒。
他们知道，一场由他们亲手开启的、针对大干朝堂的“数据化战争”，即将打响第一枪。
沈炼踱步进入一间新开辟的密室。
室内，三排巨大的黄花梨木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数千份卷宗，烛火之下，那些代表着无数秘密与罪孽的纸张，散发着冰冷而肃杀的气息。
一名主事官手持名册，快步跟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大人，按您的‘三色标签法’，所有供词已归档完毕！计有‘刀’级卷宗二百八十七份，‘盾’级九百一十二份，‘矿’级两千一百余份！随时听候大人调遣！”
沈炼背着手，缓步走过那标记着鲜红丝带的“刀”架。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卷宗的边缘，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京城中响当当的人物。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代表着高官显贵罪证的卷宗，神情平静，仿佛君王在检阅自己那足以颠覆天下的武库。
在场的所有官吏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大人即将从这里，抽出第一把染血的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最顶层那几份卷宗，那里存放的，是几位二品大员的致命把柄。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沈炼会抽取官位最高、罪证最重的那把“刀”时，他却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去‘刀’库里，给我提一个人出来。”
他的声音平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此人不必位高权重，但必须贪得愚蠢，欠下巨债，有家有室，软肋明显。最关键的一点，他的罪证里，必须与京城的粮食买卖有关。”
这道出人意料的命令让在场官吏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放着能一击致命的宰辅重臣不用，却要去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半个时辰后，被选中的“刀”被带到了沈炼面前。
太常寺下一个负责采办祭祀用粮的八品小官，钱理。
他因挪用**填补赌债而坦白，此刻被带到这间密室，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下……下官钱理，参见……参见沈大人……”
沈炼没有审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将一份早已备好、封面空白的文书，轻轻推到了钱理的面前，微笑道：
“钱大人，本官不杀你，还给你指一条发财的明路。”
钱理惊恐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那份文书。
“京城粮价太平静了，这对某些人来说，就是机会。”沈炼的声音温和得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你拿着这份‘情报’，去清风书院，告诉他们的管事，你有万全之策，能在一个月内，让京城粮价翻三倍。”
清风书院！
钱理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可是当朝大儒刘公亲自创办、天下清流士子心中的圣地，更是他们私下里筹措资金、互通有无的核心！
他惊恐地抬起头，不明白沈炼的意图。
沈炼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任务，不是真的去操盘粮价，而是要让他们相信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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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会给你一个完美的剧本，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你要做的，就是演好这个角色，让他们把白花花的银子，心甘情愿地投进你这个‘无底洞’。”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事成之后，你贪的那些钱，一笔勾销。演砸了……”
沈炼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
“……你全家，陪你一起去填那个洞。”
这冰冷的话语让钱理瞬间明白，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表演。
他不是在将功赎罪，他只是成了沈炼伸向敌人钱袋的、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只随时可以被斩断、被抛弃的手。
国子监，大儒刘公的书斋。
一名心腹门生快步入内，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呈上一叠抄录的纸张。
“老师，成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几个说书先生，都收了咱们的‘润笔费’，今天下午，各大茶楼酒肆，已经开始说新段子了。”
刘公接过纸，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新话本的提纲——《忠骨吟》。
故事讲述一位为国戍边、两袖清风的老将军，告老还乡后，却被京城新贵奸臣罗织罪名，抄没家产，最终老将军的孙儿，竟沦落到在街边卖草鞋为生。
整个故事不见一个“沈”字，却处处影射着沈炼的酷烈与新政的无情。
刘公将提纲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他那双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大儒身份极不相符的冷厉。
“民心如水，亦能覆舟。沈炼的刀，只能杀有名有姓的官。老夫的笔，却能杀他于无形。”
他缓缓转身，看向窗外那轮即将升起的、冰冷的弯月。
“让他继续在朝堂上张狂吧，等他回头看时，天下人的口水，已经能把他活活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