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罢宴尽，众人散去。
莫辞醉虽喝了些酒，但神志清醒没有醉意，带着君梦魂找个旅店住下，再做打算。
“师尊，今天和好友相聚很高兴的样子，是有什么趣事吗？”君梦魂在身后问，“可不可以也告诉我知道？”
“……”莫辞醉道，“没有。”
“师尊……”君梦魂在后面呼唤他，“我自拜师以来，受师尊照料，衣食住行，功法佩剑，所有的所有都是师尊给我教我的，如果没有师尊，我不知会在哪里，所以……所以……”
君梦魂道：“所以我想了解师尊，也想让师尊了解我，这个了解不单单知道师尊讨厌吃鱼讨厌石榴，喜爱牡丹、爱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饰品这些表面的东西。”
“师尊最重视的人是谁？宿敌是谁？仇恨谁？至交好友又是谁？又有哪些波澜壮阔的经历？”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否有亲人？生日是哪一天？是否有过倾慕的对象？”
“你的理想？目标？”
“这些我通通都想知道。”
“我……想和师尊交心。”
“而不是那些古老的君臣、父子、师徒关系。”
“匮乏的言语不能描述我炙热肺腑万中之一，但，师尊善解人意、心思细腻，您能理解我吧？”
莫辞醉：“……”
莫辞醉终于回头，长长久久地凝视他，竟凝视出了几分恐惧。
他惊恐地发现，他竟然是个活人。
活人的感情太过充沛。
莫辞醉表情奇怪道：“不，我还有一样没教你。”
“我没教你，人与人相交不可无视距离。君子之交，需淡如水。”
莫辞醉道：“我同样不喜那些冰冷的关系。”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你能对我亲近至此。”
“你的灵魂与血肉，要交给大道虚空。而不是我。”
“大道至简，大道无形，这些才该是你要时时刻刻惦念的一切。”
“你还年少，经历的太少，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君梦魂道：“不，这和经历没关系。和师尊的性格有关系。我敬仰师尊，也想师尊爱我，这没什么错。”
“我不会放弃的，师尊别想摆脱我。”
莫辞醉道：“爱？爱是什么东西？”
“无节制的纵容感情、**泛滥，在求道途中，是致命的。”
“等你有了挥戈反日之能，再来与我争辩。”
此时莫辞醉的神情在月光的映照下是这样冷，竟不输月夜几分。
君梦魂道：“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靠近师尊的心。”
“至死靡它，九死不悔。”
莫辞醉愣住几秒。
他道：“我现在似乎理解了换竹一丝。”
你真挚的感情很可怕。
“……”莫辞醉道，“罢了，走吧。”
君梦魂是否嘴上空谈对莫辞醉来说都不再重要，他愿意拿出一丝真心来期待他所说的明天，如果不能，那也没关系，为这一刻，就已足够。
老妖怪也是可以有期望的，是不是？
君梦魂还是那副璀璨夺目的笑容，紧跟其后。
待投了旅店住下，莫辞醉在房间内辗转反侧。
莫辞醉试着翻出名家典籍、地方奇异案件来阅读，竟一页也看不进去。
烦躁、困惑的思绪缭绕在他的脑海。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不该如此的。
是他曾经有意引诱他吗？用多情的眼睛？用魔性的言语？还是用崇高的理想？
没有，没有。
到底是因为什么契机？
虽说莫辞醉认为君梦魂会被自己拿在手心玩弄，也是基于他们是师徒，基于师对徒的天然身份压制。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爱？因为什么爱？
更奇怪的是，君梦魂才是感情炽烈的那个。这对莫辞醉事有利的。但他却是感到了威胁。
为什么？
他辗转反侧，十分不解。
第二天，金乌破天而出，万道光芒倾下，清早也竟无凉意。
君梦魂出现在门口，身影与身后东升旭日合二为一，更耀眼夺目。
莫辞醉偏头，用衣袖遮面。
“师尊，怎么了？”君梦魂急忙上前，左手抓住莫辞醉的手腕，右手轻碰莫辞醉脸，让莫辞醉扭向他。
莫辞醉流下生理性泪水。
“无礼。”莫辞醉轻斥。
君梦魂放下手，从袖中掏出丝娟，按在那滴泪上，收回。
君梦魂道：“抱歉，梦魂只是担心师尊而已。”
“罢了，我们该出发了。”莫辞醉长睫颤动，掩盖心思。
君梦魂道：“是。”
两人出了店门，莫辞醉先长舒一口气。
荒郊野岭，难得见有白如雪的梨花盛放，花瓣洋洋洒洒飘下，下了一场花雨。
莫辞醉折下一枝，拈花一笑。
君梦魂运气，将零落在地的花瓣扶起，让它与风起舞。
莫辞醉看着，久久没有回神。
他突然回眸，眼似清泉、顾盼生辉，对君梦魂笑道：“要来舞剑么？”
君梦魂：“嗯？”
莫辞醉道：“花舞与剑舞，谁又能说不配呢？”
“如果有酒，那就更好，可惜戈酒口感烈，此时更适合柔一些的酒，对不对？”
“若是出剑必伤人，那就太不解风情。”
“也要享受生活中的美啊。”
莫辞醉拉着君梦魂的手，道：“来吧，拔出你的剑。”
反复无常的师尊喜形于色，拉他沉溺进美好的梦里。
君梦魂已经被迷了心窍神魂颠倒，自然莫辞醉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此时莫辞醉兴起要杀个人，他也只会把刀剑奉上。
君梦魂：“嗯，嗯。”
在温和掠过的清风中，二人腾空、旋身，挥出的剑光宛如银龙，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周身自在游走长啸。
到底是师徒，一招一式刚柔并济又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衣袂障风金镂细，剑光横雪玉龙寒。
江湖是什么？一座建筑？一片湖泊？还是你杀我我杀你？杯盏交错还是弱肉强食？这些爱恨纠缠，都不如此时的一花一剑。
仙、侠，就活在当下师徒二人的手里。
舞罢，君梦魂莫辞醉收剑，气息未稳，君梦魂似有所感，竟无波无澜突破为金丹境了。
“……”
莫辞醉道：“如此年少的金丹境，恭喜你，梦魂。”
君梦魂道：“这都是多亏你，师尊。”
莫辞醉微微翘起嘴角，笑道：“你进阶是好事，切记戒骄戒躁，心境不要大起大落。”
君梦魂道：“是，梦魂晓得了。”
莫辞醉道：“你到底是刚刚突破，来回奔波也不好，要不要回山闭关巩固修为？”
君梦魂道：“不，这就不必了，徒儿有把握。”
莫辞醉问：“当真？”
君梦魂点头：“当真”
莫辞醉道：“好吧，不要勉强自己，有问题就跟我说。”
君梦魂坦然道：“好。徒儿记得的。”
莫辞醉左看右看，打量君梦魂的脸色，很好，平静淡然，没什么不对。
君梦魂的目光跟随着莫辞醉的视线转动，几乎是他看到哪他就跟到哪。
莫辞醉发现之后无语凝噎。
君梦魂道：“不过……”
莫辞醉问：“不过什么？”
君梦魂道：“我虽然不打算回奔仙海闭关，但是也想独自闯荡江湖一段时日。”
“……”莫辞醉笑容凝固住，“什么？”
君梦魂坚定道：“我要独自闯荡江湖一段时间，如果一直依附在师尊的羽翼下。师尊也不会正视我。”
莫辞醉笑道：“你这么想，那太好了，是好事啊。”
君梦魂贴近，仔细观察莫辞醉的眼睛，“师尊不高兴了吗？”
“怎么会？”莫辞醉叮嘱他，“我以前告诉你的那些小技巧，你要记住。”
君梦魂道：“师尊的确生气了。”
莫辞醉轻声细语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遇到不能解决的事不要硬抗，回来找老师。”
“莫听其他人的挑拨、激将、贬低你意图让你去给当枪的蜜语或冷言，知道吗？”
“知，牢记到失忆也不会忘记的。”君梦魂笑意吟吟，“所以，师尊生气是因为舍不得我吧？”
莫辞醉恼怒道：“多言!”
君梦魂不由分说抱住了他的师尊，“我心里也会惦念师尊的。”
“总是这样。”莫辞醉叹，也生不了气了，抬臂回抱，“我就算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人刚认识时候是英杰，也会随着衰老、贪权、耽色等各种原因改变心态。”
“不要抱着人会一成不变的心来看待事物，你也看到过例子的，是不是？”
君梦魂把头埋在莫辞醉脖颈，道：“师尊，别说了，再说我就彻底沉迷再温柔乡不想走了，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
“我还耽误了你不成？”莫辞醉揉一把他的头发，“毛茸茸小狗，去吧。”
君梦魂抬头，“师尊不怕我出去惹祸吗？”
“你能活着回来就好。”莫辞醉道，“去吧，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要回头。”
君梦魂道：“师尊……”
莫辞醉道：“你走不走？不走我拿鞭子抽你了。”
“好凶好歹!”君梦魂放开莫辞醉，摇头，“刚想说师尊温柔，就凶我。”
莫辞醉从袖中抽出来一节鞭子。
“走走走，马上走。”君梦魂拿起逐日剑，转身就走。
莫辞醉上前追了两步，停住，把想问他带了多少银两、药物毒品可备了的话咽下，目送他远去。
君梦魂已走去十丈远，同样停下脚步，顿了两瞬息，没有回头，继续前进。
这才对，能下得了决心，这才是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