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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作者:东木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件墨色外袍还披在肩上,残留的体温与凛冽松香交织,像一张无形的网。


    地上的血尚未凝透,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苏泽然已唤了人进来,动作麻利地将尸首拖走,清水泼地,不多时,屋内除了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竟再看不出方才生死一线的痕迹。


    江衡靠墙站着,看着那些人沉默地忙碌,如同看着一出与己无关的默戏,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方才的真实。苏泽然站在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背影挺拔如松,隔绝了所有情绪。


    “此处不能住了。”苏泽然没有回头,声音穿透寂静“跟我来。”


    他带着江衡,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越走越深,直至王府最核心的区域。最终停在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前,与“静尘斋”的疏离不同,这里的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暗处似乎总有目光扫过。


    “漱石居。”苏泽然推开门“你住东厢。”


    院落比静尘斋宽敞不少,陈设却更为古朴厚重,一几一榻,皆透着岁月的沉淀与主人的权势,东厢房内,烛火已点亮,暖炉驱散了秋夜的寒。


    “以后,你与我同院。”苏泽然在堂屋主位坐下,自有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又迅速退下,目光不敢有丝毫斜视“在这里,无人能动你分毫。”


    江衡站在堂中,并未落座,他肩上还披着那件外袍,血迹在深色布料上洇开更深沉的暗影“同院?”他抬眼,看向主位上那个气度沉凝的男人“是为了护我周全,还是为了就近看管?”


    苏泽然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清晰冷硬的轮廓,他吹了吹茶沫,浅啜一口,方才不疾不徐地道:“有区别么?”


    江衡抿紧了唇,没有区别,护他与管他,在苏泽然这里,本就是一体两面。


    “把伤口处理了。”苏泽然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衣袖上“府里有大夫。”


    “不必。”江衡拒绝得干脆“小伤,我自己可以。”


    他转身欲回东厢,苏泽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江衡。”


    江衡脚步顿住。


    “记住你的身份。”苏泽然的声音平静无波“在这里,你不仅是江衡。”


    他还是靖王府“可能”的小世子,是苏泽然“认下”的弟弟。这个身份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道枷锁。


    江衡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东厢房,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屋内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他走到铜盆前,解开染血的衣衫,就着冷水清理臂上的伤口。动作熟练,显然并非第一次处理这类创伤,冰冷的水刺激得伤口一阵收缩的锐痛,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镜中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颈后那点殷红的痣,苏泽然认的是这颗痣,还是他这个人?或者,只是一个可以用来对付赵光贤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苏泽然在后台按住他颈后那颗痣开始,他就不再仅仅是戏子江衡。他被拖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四周是血仇,权势和深不见底的算计。


    ……


    接下来的日子,江衡被真正拘在了这漱石居内,活动范围仅限于这方院落,苏泽然似乎打定主意要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每日除了固定的饭食和必要的用品由固定的哑仆送来,他见不到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苏泽然依旧忙碌,常常深夜才归,身上有时带着淡淡的酒气,有时是清冷的夜露寒。他偶尔会来东厢,并不说什么,只是坐下,沉默地喝一杯茶,或是就着灯烛翻几页书。那目光却如有实质,时时落在江衡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像是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真假难辨的古董。


    江衡大多时候只是沉默,他有时临窗而立,看着院内那株老梧桐的叶子一片片变黄、飘落;有时抚摸着屋内一架落满灰尘的古琴,指尖虚按着琴弦,却不发出声响。他在适应,在观察,也在积蓄。


    这晚,苏泽然回来得比平日早些,他挥退了侍从,独自走进漱石居的堂屋。江衡正坐在窗下,就着最后一缕天光,看着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讲述前朝金石的古籍。


    苏泽然没有点灯,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暮色四合,屋内光线昏暗,彼此的面容都模糊在阴影里。


    “赵光贤三日后,会在府中设宴。”苏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庆贺他五十寿辰。”


    江衡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在昏暗中看向对面那个模糊的轮廓。


    “宾客名单”苏泽然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上有我的名字。”


    江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等着苏泽然的下文。


    “你”苏泽然的目光在昏暗中精准地锁定他“与我同去。”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同去?以什么身份?靖王府失而复得的小世子?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被藏在府里的戏子?


    “我以什么身份去?”江衡问,声音干涩。


    “你希望以什么身份?”苏泽然反问,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


    江衡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他以“苏衡”的身份出现在赵光贤面前,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存在。他将再无退路,彻底被绑上靖王府的战车,暴露在赵光贤的眼皮底下,成为明晃晃的靶子。


    “你怕了?”苏泽然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怕?江衡几乎想笑,他一个在血海里爬出来,在戏台上踩着刀尖活了十五年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只是……不甘心如此被动。


    “我只是在想”江衡缓缓松开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哥哥此举,是要替我扬名,还是要拿我做饵?”


    昏暗中,他似乎看到苏泽然的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有区别么?”他再次用了这个反问,与那日如出一辙。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屋内陷入完全的黑暗。两人相对而坐,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良久,江衡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他自己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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