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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胭脂铺4

作者:向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丧门星,贱蹄子,你敢不去见客?”


    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这个不太平静的深夜,把他俩从剑拔弩张中拽出来,紧接着是凄厉的哭声。


    这是红娘在收拾忤逆她的姑娘,胭脂铺子里的其他人都习以为常。除了少数几个好事的,大都房门紧闭。


    云霄正被掐着脖子,他身体虚弱,根本不是面前这位——不知何所从来、是人是鬼的仁兄——的对手,他喘不过气,想翻白眼。


    千钧一发之际,海楼似乎被外面的响动吸引,手中的力气变小了。


    云霄敏锐察觉出海楼的变化。他被按倒在桌子上,奋力地拍打着桌面,“喂喂喂,你好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先把你欠我的还了。”海楼眼中闪过一道戾气。


    “你总要让我知道欠你什么吧!”


    海楼思索片刻,手渐渐松了。云霄抓住机会,一个翻身,挣脱他的辖制,气喘吁吁,夺门而逃。


    海楼没去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当真把他忘个干干净净。


    云霄狂奔至前堂。他对刚刚海楼差点要掐死自己心有余悸,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一个圆滚滚的肚皮上,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云霄抬头一看那人,十足惊奇。


    “郎中好啊,怎么会到这里来?”


    问完想扇自己两嘴巴子。一个男人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是在干什么,总不会像他一样身不由己。


    赵郎中没认出他,冷哼一声,恶狠狠去推云霄,把他推得一个趔趄。然后臃肿的身子,挤着往前院走。


    云霄跟在他身后,心想这赵郎中对栀子当真还有几分情谊,见栀子生前的好姐妹被打,还会出面解围。


    胭脂铺子的场景跟前日一般无二,月季被王贵死死按住胳膊,跪在地上。红娘叉着腰,凶神恶煞,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当初你走投无路,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是我!”她揪住月季的头发,不顾她挣扎,将她扯过来。“要没有我,你早饿死在街头了。白眼狼、小贱蹄子,翅膀硬了,什么话都不听!”


    月季眼中含着泪花,宁死不肯服软。“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不可能去见他!”


    云霄顺着她视线望去,看见一个熟人。


    赵郎中。


    任哪个客人掏了钱,还被姑娘嫌弃,都不会比赵郎中更加满脸不快。云霄想,他不快的原因,应该更多是为了钱。


    “快点把钱退给我!”赵郎中叫嚷道。


    红娘自然不可能把吃进肚子里的钱吐出去,她赔笑道,“您看看有没有其他中意的姑娘?”


    醉鬼可不讲道理,“要么还我银子,要么就让月季来陪我!”


    “这......”红娘面露难色,“您看,这小妮子发了癔症,忒不识抬举,要不改天?”


    她这次可没疯,云霄想。被你打的时候,她眼底清明着呢。


    “怎么,花这么多钱,不让我尽兴?这不是欺负人吗?”赵郎中大声嚎叫,向其他看热闹的客人挥手。“以后都别来了!别来了!”


    云霄从人群中站出来,“您不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包在我身上。”


    他一开口,视线齐刷刷落到他身上。王贵想,这小子来添什么乱。赵郎中见他有些眼熟,想,原来是个卖笑的穷鬼,还好趁早把他扔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红娘狐疑地望着他,落在云霄脖颈青红交错的掐痕上,“这么快就——”


    云霄故作得意,“结束了。”


    “有没有给你赏钱?”


    啊这,赏我地府单程票?


    云霄谎话多了不愁,“他说下次还来。”


    红娘顿时眉开眼笑。“哎哎,公子,您对这小子还满意吗?”


    “自然满意,”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其是他求我时的模样。”


    云霄面无表情地回头,海楼站在他身后,视线扫过他的脖子,云霄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低下头,用仅能被二人听见的声音道,“帮我个忙,之后任你处置。”


    云霄求人一贯有求人的态度。


    海楼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云霄咬咬牙,缓缓吐出两个字,砸在他面前。“义父。”


    海楼挑眉。


    ————


    阳信县像赵郎中这样的光身汉比比皆是,像他这样孤身一人,还不去烟花之地的却不多,曾经。


    他不是没有**,只是觉得为了片刻欢愉耗费一月嚼用,实在亏本。反过来,这里的姑娘赚钱可真容易。


    赵郎中人至中年,方才开了窍。医馆里曾来了一桩生意,一个年轻姑娘被客人凌虐,送过来时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栀子躺在床上三天后,终于睁开眼睛。她面容清秀,楚楚可怜。


    赵郎中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自然而然不会为难一个花样年华的可怜少女,看病之余还对栀子照顾有加。


    栀子伤好后,被迫回到胭脂铺子时哭了。“可不可以不回去啊?”


    赵郎中拍着胸脯保证会常去看她,将来给她赎身。他自问问心无愧,至少做到了第一个。至于第二个,他想过,老天不给他机会,不是吗?


    他为此悲伤难忍,好长一段时间。栀子死后的半年,赵郎中深夜惊醒,心中空落落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旦开了口子,再也收不住。


    他又想到红娘的胭脂铺子。


    他想到了月季。小姑娘是栀子的好姐妹,脸蛋嫩嫩的,一掐就能掐出水儿。性子倒很烈,一句话不合心意,便嗔怪地瞅他一眼,看得他心里发痒。


    赵郎中攒了些银子,揣在兜里,准备去买月季一夜相伴。结果他的银子和尊严,都被月季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咒骂。


    不过现在,一切都步入正轨。红娘保证了让他再等一会儿,定让月季来陪他。


    赵郎中坐在最宽敞的雅间里,这里连椅子坐垫都是软和的,牛皮裹着棉花。


    他想着自己掏的银子肯定不足以在这里享受,心中怒气不攻自破。


    伸手想够茶喝,海楼猛地推开那套蓝花茶具,“我的。”


    赵郎中悻悻收手。他这种人就是对有钱人有种畏惧。


    海楼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腰带上系着的一个青花荷包上。这荷包......怎么越看越眼熟。


    “郎中的荷包从哪里来?”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自然是小姑娘送我的。”赵郎中得意洋洋,取下荷包。


    实则是他见这荷包绣得精致,占为己有,毫无愧疚。云霄连爹娘都忘了,自然也不记得这个荷包。


    海楼冷笑一声,翻过荷包背面,上头绣着的“云霄”二字清晰可见。


    赵郎中闹了个大红脸,一把扯过荷包。


    “他欠了我的钱,拿来抵债还不行吗?”


    海楼肉眼可见的垮了脸,他在磨牙。


    赵郎中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自己似乎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心中恐惧。这时海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他欠了多少钱?”


    “五两银子。”


    海楼利落地从怀里掏出来一锭银元,赵郎中顿时后悔自己报价少了。


    揣好银子,又心中暗笑,没白瞎自己动了个心眼,见这男的和云霄关系匪浅,特意把荷包亮出来。


    赵郎中得了钱,就开始飘飘然,“公子,您和云霄从前认识?”


    “是自小认识。”海楼拉下脸,又想到那孙子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他还求我帮他做一件事。”


    隔着两道墙壁,月季一脸戒备地望着云霄。她果然是清醒着,没有发病,但心中认定的事就不会改。


    不然也不会被说是疯病。


    云霄打量着她的面孔,若有所思。


    “她长得比你矮,比你稍微瘦一点。”


    月季眼中惊愕闪过,但依然冷冷的。


    “鼻头小,嘴巴也小,眼神总是温温柔柔,生怕别人发脾气。”


    月季吸吸鼻子,眼眶发红,忙避开他的视线。


    “身上有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月季开始抹眼泪,哭得抽抽噎噎。


    她哭得断断续续,经常翻来覆去地讲一句话。云霄从她的讲述中,拼凑出完整的控诉。


    “栀子曾经遇到个喜欢凌虐女子的客人,被打得半死,那人怕闹出人命,请来赵郎中去给她诊治。一来二去,两人交了心,赵郎中还说要赚钱将她赎出来。没想到栀子前脚投井,他后脚就忘了她,跑来这里寻欢作乐!”


    云霄想起跟赵郎中见面时的异样,栀子还时常去看他。还好她听了劝,赶去投胎了,不用经历这背叛的痛苦。


    愿她来世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云霄眨眨眼,“你一会儿就坐在这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红娘问起你就哭,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推开门,“月季答应去赔礼,相伴片刻,不过让我带一句话。”


    王贵面露狐疑,月季发起疯来打骂都没用,云霄几句话怎么就把人安抚下来了。


    “你跟她都说了什么?”


    “自然是晓之以理。”云霄不按常理出牌,装出愤恨神色。“那位贵公子问我,红娘平日里都教我什么了,让我给他瞧瞧。我俩正说到关键处,被外头一声叫唤打断了兴致。”


    王贵注意力被转移,“你放心,红娘不会轻饶了这个疯丫头。”


    云霄心中叹气。都认为月季是疯子,有自己的想法就是疯子,不愿接客就是疯子。


    “不必,她跟我说,哭着闹着,不过是梦到了栀子,心中不忍。”


    “可是栀子托梦带话?”王贵了然,凑过来,小声道,“你要知道,她们女人自以为深情,其实来这里的男人哪里在乎这个,要不是为了寻个乐子,谁会哄这群哭哭啼啼的娘们儿。”


    “我往赵郎中房里待上片刻,做一做样子。您守在门外,等我出来,您就叫月季来。”


    王贵答应了,依言守在门边。云霄推门进去,见了赵郎中。赵郎中的声音比平常沙哑些,两人絮絮叨叨说上半天,不过是些叙旧的闲话,很快声音放低,听不清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王贵有些着急,在门外转来转去,又过了半晌,敲门不见应答,心想云霄会不会是在耍他,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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