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北航的世界没了色彩。
胜利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他逐渐发现自己再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情。
他觉得做这些都没有意义。
就好像一直打不过去的某一关游戏,突然通关了只有那一瞬的喜悦,过后是多巴胺下跌的沮丧和再无目标的迷茫。
痛苦。
深渊一般的痛苦。
假的,都是假的。
除了生老病死以外所有的苦痛都是价值观带来的,都是假的。
所有的事,只要能接受,就不会成为苦痛。
他这样催眠着自己。
客厅的电视声有些大,吵到他了,可他一点都不想动。他很想去拿起遥控器,但他平躺在床上,被苦痛所包裹着,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苦痛是真的吗?
是假的吗?
是我为了逃避所编织出的谎言吗?
我没胆量,我是个胆小鬼。
为了掩藏我是个废物的事实。
是不是其实我可以动,但为什么不想动?是因为我是个懒鬼吗?
我再经不起这种折磨了。
“我不考北航了。”他愤愤地对着镜子说,就像当初恨恨发誓要学吉他,叫嚣着不学架子鼓了一样。
镜子里自己的脸幼稚地耍着凶,没憋两秒又泄了气,丧气地道:“反正也考不上,我又不是天才。”
“我不是天才,考不到六百多分,走不出去,也留不下小哥。”
郁闷的双眼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的平凡与普通。
哪怕是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超过了曾经崇拜的偶像,也掩不住失去的落寞。
因为他曾追逐的星,已然陨落了。
就在今天,在学校的食堂楼,他无意间闻到了熟悉的橙花香,再一转头却又消失了,无迹可寻。
后来时北航买了一堆橙花味的香水试图寻找小哥的味道。
大抵是什么大牌子吧,在这一堆里竟找不出个还原的,要么太呛,要么脂粉气太重,要么少了些什么,要么完全不对味。
糖果被不断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甜腻的滋味充斥口腔,像是打火石的火花,多巴胺短暂地出现又消失。
他尝试过憋气,并非为了自杀,人是不可能把自己憋死的。
只是那种灵魂即将脱离身体的刹那,大脑紧急放出的肾上腺素能救他一命。
他不断尝试着死亡边缘的滋味,几乎上瘾。鼻子哭得不通气也没关系,憋到一定程度自己就通了。
所幸今天是周六不在宿舍,父母也忙于工作没有回家。他扯下一大团纸,塞进睡衣兜打算回去继续哭,直到把这些没用的情绪都发泄走了为止,却意外地摸到了一个东西。
是一张纸条。
他没了章勋的联系方式。
所以他连夜找到章勋家,用力地敲门,像是泄愤。
他只想把纸条甩到他身上,然后大喊:“你是傻逼吗?!往别人睡衣兜里塞纸条他能看见吗?!”
门开了,他那本已到达顶点的满腔怒火却在这一刻被打包塞回了老家。
章勋开门看见他时,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转而又回归木然。
时北航险些没认出来,这个曾经不论何种困境都最注重形象的男人如今居然放弃了形象管理,胡茬凌乱,像是苍老了20多岁,身后的家传来死气沉沉的味道,伴着浓重的烟味。
感觉隔了很久,又实际上并没有几天,甫一相见的错位感让两个人都停顿在原地。
时北航大概是在措辞,章勋大抵是在等他措辞。
就这样尴尬地支撑了几秒,时北航终于干巴巴地开口。
“发生什么事了?”他竟只字未提纸条。
章勋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盘算他如今有没有资格知道,又像是在观察对方的颓废样儿,短短几天瘦了多少。
肩膀的骨头都快能看到了,薄得跟张纸一样。
“去看看吧,她很想你。”
章勋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进门后让到了一旁。时北航看清床上情景时,腿却一分拔不动了。
他们都明白章可昔的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所谓数年也不过从生死簿上强取豪夺。
可是……
可是……
有泪滑到下颌,他呼吸不畅,张着嘴两口气都没能出声。
他缓缓来到可昔身边,想去触碰却又怕这轻微的触碰伤害到床上玻璃般脆弱的人,继而收回手。
他只觉得鼻间酸痛。
身上插着那么多管子该有多疼啊。
明明过年的时候还会跑会跳的,怎么这么突然……
“不算突然。”身后章勋的声音平静而沙哑,“妈,出去一会儿,让北航陪她说说话吧,她挺喜欢北航的。”
往常总是极端情绪的姜玉此刻安静得出奇,默默地推门离开了。
关门声响,章可昔缓缓睁开眼看向时北航,甚至试图抬起一只手臂:“北航哥哥,别哭……”
那只手抚不到他的脸上,他急忙托起,另一只手去抹自己的眼泪。
他早已哭得上不来气,此刻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有不争气的难过像烧冒的开水般涌出。
窗外阳光大好,床帘半掩,却严严实实地为她遮住了半面窗,将她裹挟在阴影里,分界线残忍地割在被时北航托起来的那只手臂上。
刺目的阳光含在他的眼泪里,他攥紧她的手,不断地往颤抖的唇边靠,试图遏制发抖的肌肉。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章可昔的脸色苍白如暮光之城中的吸血鬼,唇上毫无血色,只从中溢出些许化在空气里的话语:“要陪在哥哥身边。”
“嗯,你一定可以的,等病好了我们就能永远生活在一起。”时北航试图坚定地去说这些话,却在说到一半时就跑了调。
“北航哥哥,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他愣住了。
忽然间,章可昔不知哪来的力气攥紧了他的手,她说话费力,声量极轻,却蹙着眉头字字坚定。
“你们是……可昔的家,家人就要,好好在一起。”
“没有可昔,能更好地在一起。”
时北航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旁的监护仪忽然发出异常的响动。
“医生!医生——”
混乱之中,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耳鸣还是心电监护仪的长鸣。
他只感觉世界都开始模糊了,明明手里握着的小手还是温热的,却有拿着一大堆工具的护士将他挤出去。
那只手终究脱落,再也无法拥有人的体温了。
“冲击很大吧。”
“别害怕,更别自责。”
“本来那一趟我就是回去取户口本的。”
“已经不行了,吊着最后一口气,正好你来了,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别哭了。”
地下三层的安息室里,白炽灯的冷光铺卷冰冷的瓷砖,章勋絮絮安慰着抽泣的时北航。
这里的温度比地上要低十度,跟着抬遗体的司仪团队都忍不住敛了敛怀。
“阿姨都没哭。”
“……嗯。”章勋轻轻应声,依旧轻拍着时北航的肩头。
姜玉没哭,他也没哭。
章可昔去世,他本以为自己会哭。
但他没有,他只是觉得怅然,一口长久以来郁结的气堵在胸口。
消失了。
彻底沉入深渊了。
再不用挣扎了。
“哭得稀里哗啦的竟然是我……太丢人了。”时北航抹着眼泪说。
是啊,太丢人了。
可昔还在的时候,姜玉每天都要对着他发疯,对着他以泪洗面要他去赚钱。
而现在人突然不在了,她也突然安静下来了。
这一家子为这个女孩而活,女孩忽的走了,这个家就空了心,只剩下茫然无措。
他们所做的努力算什么呢?
放弃了那么多东西。
太久了,把希冀的棱角都磨平,把想挣扎的心都扎漏,以至于根本捡不回来了,连个气球皮都不剩。
跟着殡葬团队处理好遗体和遗物,亲眼看着妹妹被包成“金童玉女”中的玉女,枕上一看就不舒服的金枕,脸色逐渐灰紫。
好在他们没亲戚,不用应付那么多。
这一切做完后,章勋坐在医院门外的台阶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现在的状态跟姜玉差不多,像是突然断线的木偶,没人控制,便失去了拼命动起手脚的气力与意义。
好在这里尚有活人为她哭丧。
好在尚有一个活人。
女孩已被送去殡仪馆了,明天火化,时北航会跟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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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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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