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云,总带着三分疏离的冷。可此刻追逐在身后的雷光,却烫得像要烧穿云层。
苏心弦拽着妖离的手腕,在云气中疾奔。“忘忧”琴悬在背后,琴身泛着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有生命般牵引着方向——那是琴中的心核碎片在呼应,指引他们去往瑶池深处。
妖离的呼吸有些急促,半边身子还残留着雷电灼烧的刺痛,可被苏心弦攥着的手腕,却暖得惊人。他看着那人素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清冽的侧脸绷得紧紧的,忽然觉得,就算此刻被天雷劈中,似乎也不算太坏。
“往左转。”苏心弦忽然停步,指尖按在琴身红光最盛处,“碎片的感应在这里最强烈。”
前方云雾散开,露出一道隐蔽的石阶,石阶两侧长满了冰蓝色的“忘忧草”——这是瑶池特有的灵草,三百年前母亲常采来编花环。妖离的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怎么了?”苏心弦察觉到他的迟疑。
“没什么。”妖离摇摇头,率先踏上石阶,“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或许是血脉里的记忆,或许是母亲残魂的牵引,每走一步,心口都泛起细微的震颤。
石阶尽头是座废弃的水榭,榭顶爬满了藤蔓,池中的碧水却依旧清澈,倒映着两人仓促的身影。“忘忧”琴的红光在此刻达到顶峰,琴身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苏心弦的怀抱。
“在这里。”苏心弦将琴放在池边,指尖抚过琴底——那里刻着“狐火焚心”的地方,此刻正与池水产生共鸣,一圈圈涟漪在水面荡开,竟露出池底一块松动的青石。
妖离俯身,轻易便将青石搬开。石下并非泥土,而是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个陈旧的木盒,盒上刻着青丘特有的狐狸图腾。
“是母亲的东西。”妖离的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盒中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泛黄的丝绢,和半块断裂的玉佩——那玉佩与妖离颈间的一模一样,显然曾是一对,断裂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苏心弦展开丝绢,上面是用狐族文字写就的日记,字迹娟秀,却在末尾处变得潦草,仿佛写作者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三月初七,闻仲邀我至瑶池禁地,说有稀世灵果相赠……那果实通体暗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竟一时贪嘴……”
“三月初八,妖力开始失控,身体里像有团火在烧……闻仲说这是灵果的反噬,让我待在禁地,他会寻解药……”
“三月十五,我听见他与魔界使者对话,说‘心核容器已就位’……原来那不是灵果,是魔界心核……他想借我的妖丹温养心核,再夺为己用……”
“三月廿三,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快要不清了……若有来生,不愿再遇见闻仲,更不愿……让阿离重蹈覆辙……”
丝绢的最后,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墨迹被泪水晕开:“救阿离……”
妖离的手猛地攥紧,丝绢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惦记着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那些被天界篡改的记载,那些青丘讳莫如深的往事,此刻都在这卷丝绢里,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这就是证据。”苏心弦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丝绢与那半块玉佩收好,“有了这些,闻仲再难狡辩。”
就在这时,水榭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闻仲怒不可遏的咆哮:“两个小畜生,果然躲在这里!”
他挣脱了东华的纠缠,浑身浴血,金色的战甲布满裂痕,却依旧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身后跟着的天兵天将已将水榭团团围住,雷光在云层中翻滚,预示着最后的厮杀。
“把东西交出来!”闻仲的雷神鞭指向妖离手中的木盒,眼中布满血丝,“否则今日,定让你们魂飞魄散!”
妖离将木盒塞进苏心弦怀里,九尾在身后展开,银白的妖力与体内的心核碎片共鸣,泛着淡淡的红光:“你先走,把证据交给天帝。”
“我不走。”苏心弦将木盒藏进袖中,同时握紧“忘忧”琴,琴身的红光与妖离身上的光芒交相辉映,“要走一起走。”
闻仲看着两人相护的模样,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真是感人。可惜,谁也走不了!”他挥动雷神鞭,金色的雷电如瀑布般砸向水榭,池中的碧水瞬间被蒸腾出白雾。
苏心弦与妖离同时发力,琴音与妖力交织成光盾,堪堪挡住雷电。可闻仲的神力在疯狂燃烧,光盾上很快布满裂痕,两人嘴角同时溢出鲜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心弦低声道,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拨动,“我引开他,你趁机突围。”
“不行!”妖离立刻拒绝,“你的灵力快耗尽了……”
“听话!”苏心弦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这是唯一的办法。记住,一定要把证据交给天帝,为你母亲,也为……我们。”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妖离心上。他看着苏心弦清冽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赴死的决绝。
“苏心弦……”
“走!”苏心弦猛地将他推开,同时弹出一道最凌厉的琴音,直逼闻仲面门。琴音中裹着他全部的灵力,甚至透支了生命本源,竟硬生生逼得闻仲后退数步。
妖离望着他被雷光吞噬的背影,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苏心弦的用意,那人是想以自身为饵,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妖离低吼一声,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转身扑向闻仲,九尾带着燃烧的妖力,狠狠缠上了雷神鞭!
“找死!”闻仲怒喝,雷电瞬间将妖离包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闻仲,住手!”
天帝的仪仗出现在云层之上,十二金仙分列两侧,东华仙人站在天帝身侧,脸色苍白,显然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伤。
闻仲的动作僵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陛下,臣正在捉拿盗取心核碎片的妖孽……”
“是吗?”天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落在妖离手中的木盒上——刚才苏心弦被推开时,木盒从袖中滑落,被妖离死死攥在手里,“那是什么?”
妖离忍着剧痛,将木盒高高举起:“陛下,这是三百年前狐后留下的证据,足以证明闻仲私通魔界,盗取心核碎片,残害生灵!”
闻仲脸色大变,想要抢夺,却被金仙拦住。天帝身边的仙官上前,接过木盒,将丝绢与玉佩呈给天帝。
天帝看着丝绢上的字迹,又看了看那半块带血的玉佩,脸色越来越沉。三百年前的疑点在此刻全部串联起来,他看向闻仲的目光,已充满了杀意。
“闻仲,你还有何话可说?”
闻仲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
瑶池的风波终告平息。
闻仲被打入天牢,等候三司会审,三百年前的冤案终于得以昭雪。天帝感念狐后无辜,不仅恢复了她的名誉,还赏赐了青丘无尽的灵泉,算是补偿。
而妖离,则守在静心殿的玉床前,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苏心弦为了逼退闻仲,透支了太多灵力,虽保住了性命,却陷入了沉睡,周身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天帝派了最好的医仙,也只说要看他自身的求生意志。
“苏心弦,你醒醒。”妖离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抚过他苍白的脸颊,“你不是说要给我弹新曲子吗?我还等着呢。”
“你说过要一起讨回三百年的债,现在债讨回来了,你却耍赖……”
“青丘的桃花又开了,比往年都艳,你不是最喜欢看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青丘的趣事说到忘忧谷的惊险,从初见时的琴音说到水榭的决绝,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眼眶泛红。
“你不能睡……”妖离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妖力一点点渡过去,“我还没告诉你,其实从在江南第一次见你,我就……”
话未说完,指尖忽然传来微弱的颤动。
妖离猛地抬头,看见苏心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冽的眸子此刻带着迷茫,却在看清他时,渐渐染上暖意。
“妖离……”苏心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我在!”妖离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扶他坐起,“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苏心弦摇摇头,只是看着他,忽然笑了,眼尾的弧度柔和得像江南的月:“你刚才说……第一次见我就什么?”
妖离的脸瞬间红了,耳尖泛起绯色,像极了青丘的桃花。他别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苏心弦却不依不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低下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交缠,带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桃花香与墨香,妖力与灵力,早已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融成了彼此的味道。
“说啊。”苏心弦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
妖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低声道:“第一次见你,就心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俯下身,轻轻吻上了那双让他魂牵梦绕的唇。
窗外的瑶池碧水泛起涟漪,忘忧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天界的云似乎也褪去了疏离的冷,变得温柔起来。
三百年的宿怨,三界的阴谋,终究在这一刻,被两颗紧紧相依的心,轻轻抚平。
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魔界的心核碎片或许还会带来新的风波,人妖殊途的偏见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但只要身边有彼此,便无所畏惧。
毕竟,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没有风雨,而是风雨同舟时,你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