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动心弦》 第1章 狐心初动忘忧弦 暮春的江南,总裹在一层湿漉漉的水汽里。 苏府后院的竹林刚受过夜雨洗涮,青竹竿上垂着晶莹的水珠,风过时簌簌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凉意。苏心弦坐在竹下的石凳上,膝头横放着一把古琴,琴身是温润的暗红色,弦尾刻着两个小篆——“忘忧”。 他刚调完弦,指尖还沾着松烟墨磨出的香,素白的衣袖垂落,盖住腕间那只细巧的银钏。天色将晚未晚,昏黄的光透过竹叶缝隙漏下来,在他清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睫毛长而密,垂落时像蝶翼停驻,一动也不动。 “师兄,该用晚膳了。” 院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苏心弦微微颔首,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一声清越的琴音便漫开,像滴在玉盘里的水,荡开圈圈涟漪。这是他的回答,自他记事起,便不常言语,多数时候,都以琴音代答。 丫鬟应了声,转身去了。苏心弦却没有起身,目光落在“忘忧”琴的琴底。那里刻着一行极浅的字,是他先祖的笔迹,墨迹早已褪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凑得极近,才能辨认出“狐火焚心,弦断谁听”八个字。 师姐云岫说过,这琴是苏家的根,也是苏家的劫。三百年前,先祖便是用这把琴,封印了一只为祸人间的九尾狐,可也正因那一战,苏家被剥夺仙籍,从云端跌落凡尘,成了守在人间与妖界边缘的“琴师”,世代以琴音净化邪祟,再难踏上天界半步。 “邪祟么……”苏心弦低声呢喃,指尖抚过琴弦,琴身微微震颤,似有一声极轻的呜咽从深处漫出,快得像错觉。他皱了皱眉,这琴跟着他十年,从未有过这般异动。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桃花香飘了过来。 不是江南本地的碧桃香,那香气更烈,更艳,带着点勾人的甜,像酿了百年的蜜,混在竹林的清苦里,显得格外突兀。苏心弦指尖一顿,抬眼望去—— 院墙边的老梅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袍角绣着银线狐狸尾,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他斜倚在粗壮的枝桠上,一条长腿随意垂下,发如墨瀑般散着,几缕发丝垂落在颈侧,衬得那截脖颈又白又细。最惹眼的是他的脸,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浅的琥珀色,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凳上的苏心弦,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你是谁?”苏心弦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缠着浓重的妖气,却又不同于寻常邪祟那般浑浊,反而干净得……像未经世事的孩童。 树上的人挑了挑眉,忽然轻轻一跃,衣袂翩跹如蝶,落地时竟悄无声息,仿佛踩着云。他几步走到苏心弦面前,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苏心弦的额角,那股桃花香瞬间浓得化不开。 “我叫妖离。”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朗,却又裹着天生的魅惑,每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在人心尖上,“听说人间有好听的曲子,特地来听听。” 苏心弦猛地向后一仰,指尖已经按在了“忘忧”琴的弦上。琴音骤起,不是清越的乐声,而是带着凛冽杀气的颤音,像冰棱划破空气,直逼妖离面门。这是苏家的净化之音,寻常小妖闻之即散,便是千年大妖,也要退避三分。 可妖离却丝毫未动。 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细细品味那琴音,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亮了起来:“这声音……有点像青丘禁地的风。”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琴弦,指尖却在离弦半寸处停住,那里隐隐透出半寸锋利的指甲,泛着淡淡的银辉。 苏心弦瞳孔一缩,手腕翻转,琴音陡然变得凌厉。他看得真切,那是狐妖的爪牙。三百年前,先祖便是死在这样的爪牙下。仇恨像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弹出那首封印妖邪的绝响。 然而,就在琴音即将凝成实质的刹那,他看见妖离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杀意,没有算计,甚至没有魅惑。只有纯粹的好奇,像个第一次看见烟花的孩子,带着点懵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单。那眼神,竟与“忘忧”琴底藏着的那声呜咽,隐隐相和。 苏心弦的指尖顿住了。 琴音戛然而止,竹林里只剩下风扫过竹叶的沙沙声。 妖离眨了眨眼,收回手,指尖的利爪不知何时已经隐去,只留下莹白如玉的指节。他看着苏心弦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眼尾的桃花晕开,比江南三月的春色还要艳:“你的琴,比青丘的百鸟朝凤曲好听。” 苏心弦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狐族少主,擅闯人间,不怕天规惩处?”他认出了那银线绣的狐狸尾——那是青丘狐帝直系血脉的标志。 妖离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他能认出来,却也不掩饰:“天规?那是什么?能比你的琴好听吗?”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狡黠,“我听说人间有情爱,比魅惑术有趣得多,特地来看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苏心弦一怔。 他自幼修行,心如古井,从未对“情爱”二字有过半分念想。可看着妖离那双写满好奇的眼睛,听着他坦荡又天真的问话,心头竟莫名一动。 这时,院门外传来云岫的声音:“心弦,怎么了?” 妖离眼神一凛,像受惊的狐狸,转身便要掠走。苏心弦却鬼使神差地开口:“别动。” 妖离的动作顿住了,回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解。 苏心弦垂下眼帘,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弹出一串极柔和的调子,像流水潺潺。这是告诉云岫“无事”的信号。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隐瞒,或许是不想让师姐看见这只……与众不同的狐妖,或许是……想再看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妖离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又勾起那抹惑人的笑。他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从竹叶缝隙漏下来,落在他月白的袍角上,泛着朦胧的光。 苏心弦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只狐妖,或许真的和传闻中不一样。他身上的妖气很纯,纯得像未被污染的山泉,那双眼睛里的孤单,也不似作伪。 “情爱……”苏心弦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是会让心,不听话的东西。” 妖离愣住了。 他看着苏心弦清冽的侧脸,看着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听着他指尖残留的琴音余韵,忽然觉得,那颗在青丘禁地沉寂了百年的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却很痒。 像有根无形的弦,从苏心弦的指尖,悄悄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云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妖离最后看了苏心弦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随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桃花香,萦绕在“忘忧”琴的琴弦上。 云岫推门进来时,只看见苏心弦独自坐在石凳上,指尖轻抚着琴弦,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刚才听你琴音有异,”云岫走过来,递过一杯热茶,“是有邪祟?” 苏心弦摇摇头,将“忘忧”琴小心收起:“没有,许是风动。” 云岫看着他,眼尾的笑纹里藏着了然,却没有再问。她只是望着妖离消失的方向,端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低声道:“青丘的风,终究还是吹到江南了。” 苏心弦没有接话,只是握紧了怀中的琴。他能感觉到,琴弦上还残留着那缕桃花香,还有那颗妖心,第一次为他跳动的余韵。 他不知道,这场相遇,是劫,还是缘。 他只知道,从今夜起,他的心湖,被那只狐妖,投下了一颗再也无法平静的石子。而那只在人间游荡的狐妖,也终于明白,所谓情爱,不是魅惑术能换来的戏码,而是看见那个人时,妖心失控的震颤。 青丘的桃花,江南的琴音,三百年的宿怨,在这个暮春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2章 月下沉香引旧忆 妖离消失后的第三日,江南落了场缠绵的雨。 雨丝细密如愁,打在苏府的青瓦上,溅起一层朦胧的水雾。苏心弦坐在窗边,指尖捻着琴弦,却迟迟未动。“忘忧”琴静静卧在膝头,琴身被窗外漏进来的天光染成浅红,仿佛三百年前那场未干的血。 这三日来,他总觉得指尖缠着什么。不是松烟墨的香,也不是竹林的清气,而是那缕若有似无的桃花香,像附骨之疽,在静夜里悄悄漫上来,勾得他心尖发颤。 “在想什么?” 云岫端着一碟新烤的桂花糕走进来,紫衣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温润的香。她将碟子放在窗边的小几上,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笑纹。 苏心弦抬眸,眼底还凝着未散的怔忡:“没什么。” “没什么?”云岫挑眉,用银簪轻轻戳了戳一块桂花糕,“这三日你的琴音都带着滞涩,‘忘忧’跟着你十年,何曾受过这般冷落?”她抬眼望向窗外,雨幕里隐约能看见那片竹林,“是在想那只狐狸?” 苏心弦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从未对人言明妖离的存在,可在云岫面前,似乎什么都瞒不住。这位师姐看似随性,却比谁都看得通透——毕竟,她是看着他从总角稚子长成如今模样的人,也是这世间唯一知晓苏家全部过往的人。 见他不答,云岫也不追问,只是拈起一块桂花糕,慢悠悠地吃着:“青丘狐族,最擅勾魂摄魄。他们的皮毛能织成惑心的锦,眼泪能酿成醉人的酒,连指尖的桃花香,都是天生的媚药。你可知,为何历代苏家子弟,都要先修‘静心诀’,再学‘镇魂曲’?” 苏心弦垂眸:“怕为妖术所惑。” “不全是。”云岫摇头,眼尾的胭脂色在水汽里显得愈发柔和,“更怕的是,看清妖皮下的人心。”她放下糕点,指尖在茶杯沿轻轻划着圈,“三百年前,你先祖遇见那只九尾狐时,也以为是遇上了灭顶的灾祸。可到最后,他却在琴底刻下‘狐火焚心’四个字——你以为,焚的是谁的心?” 苏心弦一怔。 他自幼听着先祖斩妖除魔的故事长大,那只九尾狐在族人口中,是屠戮生灵的恶魔,是苏家永世的仇敌。可云岫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 “忘忧”琴底的那行字,“狐火焚心,弦断谁听”,若焚的不是狐心,而是……先祖的心? 雨声忽然变得清晰,敲在窗棂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沉香飘了进来,混在雨气里,带着点微苦的暖意。不是苏府常用的檀香,也不是云岫身上的熏香,那香气沉郁而绵长,像藏了百年的故事。 苏心弦猛地抬头。 窗外的雨幕里,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白影。 妖离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锦袍,只是袍角沾了些泥点,发梢也被雨水打湿,几缕湿发贴在颈侧,添了几分狼狈。他手里提着个小小的竹篮,篮口盖着块素布,布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看针法,倒像是亲手绣的。 “我听青禾说,人间拜访朋友,要带些见面礼。”妖离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带着点少年人的局促,却依旧清亮,“我在山下见这东西烧起来很香,就……” 他说着,将竹篮往前递了递。素布滑落,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炭,木炭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从山里挖来的。 苏心弦:“……” 云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笑纹堆成了花:“狐族少主倒是实诚,知道我家心弦畏寒,送炭来暖炉么?” 妖离这才注意到窗边的云岫,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缩。他能感觉到,这紫衣女子身上有淡淡的仙气,虽不似天界神官那般凛冽,却带着种让他本能警惕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往苏心弦那边靠了靠,像只护食的小兽:“我是来找他的。” 云岫挑眉,冲苏心弦眨了眨眼,转身往内室走去:“你们聊,我去看看炉上的茶。”路过妖离身边时,她脚步微顿,声音压得极轻,只有两人能听见,“青丘的狐狸,若敢动歪心思,我这把老骨头,不介意再修修当年的‘缚妖索’。” 妖离的耳朵尖几不可查地抖了抖,却梗着脖子没说话。 云岫走后,雨幕里只剩下他和苏心弦。 苏心弦推开窗,带着雨气的风涌了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他看着妖离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眉头微蹙:“进来吧。” 妖离眼睛一亮,像得到了赏赐的孩子,提着竹篮便跳了进来,落地时带起一串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将竹篮往墙角一放,搓了搓手,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案上堆着书卷,空气中飘着墨香和茶香,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你这里……和青丘不一样。”妖离喃喃道。青丘有流泉飞瀑,有百鸟啼鸣,却没有这般让人心里发静的气息。 苏心弦没接话,转身去取了条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擦。” 妖离看着那条素白的帕子,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显然是苏心弦常用的。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指尖触到帕子的瞬间,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随即才笨拙地擦起发梢的水珠。帕子上带着淡淡的墨香,混着苏心弦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让他那颗不安分的妖心,竟奇异地静了下来。 “你找我,有事?”苏心弦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搭在琴弦上,却没有拨动。 妖离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青禾说,朋友之间是可以随时见面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觉得,你可以做我的朋友。” 苏心弦抬眸看他。 这只狐妖,似乎对“朋友”二字有什么误解。他们一个是世代除妖的琴师,一个是被视作邪祟的狐族少主,三百年前的宿怨像条无形的锁链,早已将他们捆在对立的两端。 可看着妖离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你知道我是谁吗?”苏心弦轻声问,“知道苏家与狐族的过往吗?” 妖离的眼神暗了暗。他在青丘时,曾偷听过长老们议论,说他母亲的死,与人间一个姓苏的琴师有关。可他问父亲时,父亲却总是沉默,只说“莫要再提”。他入世时,青禾也曾百般叮嘱,让他避开姓苏的人。 但他见到苏心弦的那一刻,所有的告诫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不知道过往,”妖离看着苏心弦的眼睛,语气格外认真,“我只知道,你的琴很好听,你……不像坏人。” 苏心弦的心猛地一颤。 “不像坏人”。 这四个字,简单得近乎幼稚,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从小到大被灌输的“人妖不两立”的铁律。他想起三百年前的传说,想起先祖临终前紧握琴弦的手,想起“忘忧”琴底那抹化不开的悲戚——或许,那些被称为“邪祟”的生灵,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挣扎。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终于拨动了琴弦。 不是杀气凛冽的镇魂曲,也不是清越的流水调,而是一段极缓、极柔的旋律,像月光落在水面,像春风拂过花海。琴音里没有仇恨,没有警惕,只有一片澄澈的宁静。 妖离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青丘的乐声是张扬的,是热烈的,像烈火烹油;而苏心弦的琴音,却像深潭,能把人的心神都吸进去。他看着苏心弦垂眸抚琴的样子,灯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那一刻,妖离忽然明白了青禾说的“心动”。 不是魅惑术带来的短暂失神,而是心脏被什么东西填满的、沉甸甸的暖意。 琴音渐歇时,窗外的雨也小了些。苏心弦抬眸,看见妖离正盯着自己的手腕看,眼神里带着点好奇。他手腕上戴着那只银钏,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钏身上刻着细密的符咒,据说能驱邪避秽。 “这是什么?”妖离指着银钏问。 “银钏。”苏心弦淡淡道,“能驱妖。” 妖离却不怕,反而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银钏。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银钏竟微微震颤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嗡鸣,却没有像对付其他妖物那样生出戾气。 苏心弦瞳孔一缩。 这银钏是苏家祖传的法器,对妖邪的戾气极为敏感,哪怕是千年大妖靠近,也会发出刺耳的警示。可面对妖离,它却只有温顺的震颤,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妖离也察觉到了异样,挑了挑眉:“它好像认识我。” 苏心弦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银钏。他忽然想起云岫的话,想起“忘忧”琴底的残音,想起妖离身上那股干净得不像妖气的气息——或许,这只狐妖,与三百年前的那场纠葛,有着比他想象中更深的联系。 就在这时,妖离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到苏心弦面前。 那是块玉佩,质地温润,雕成了九尾狐的形状,狐尾的末端,有一点极淡的朱砂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玉佩上还缠着根红绳,显然是常年佩戴的。 “这个给你。”妖离的语气带着点献宝似的雀跃,“青禾说,人间定情……啊不,是交朋友,要交换信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很重要。” 苏心弦看着那块玉佩,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个图案。 在苏家的古籍里,有一幅三百年前的插画,画中那只被封印的九尾狐,颈间就戴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狐尾末端的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 是妖离的母亲。 是被先祖封印的那只九尾狐。 三百年的宿怨,像一张无形的网,在这一刻猛地收紧,将他和妖离困在中央。他看着妖离那双清澈的、毫无察觉的眼睛,看着那块带着体温的玉佩,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涩。 “我不能收。”苏心弦的声音有些发紧,避开了他的手。 妖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为什么?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不是。”苏心弦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这太贵重了。” 妖离沉默了片刻,将玉佩重新塞回怀里,指尖紧紧攥着红绳,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苏心弦的疏离,像一层看不见的冰,横亘在他们之间。可他不明白,明明刚才琴音那么温柔,明明银钏都接纳了他,为什么忽然又变回了初见时的冷淡?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 妖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我娘……是不是和你家有仇?” 苏心弦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困惑和不安的眼睛里。 “我在青丘听过一些话,”妖离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玉佩,“说我娘是被一个弹琴的人害死的。是……你的先祖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心弦看着他,看着这只本该恨他入骨的狐妖,此刻却用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他忽然觉得,那些世代相传的仇恨,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沉重,又如此荒谬。 “是。”苏心弦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三百年前,封印你母亲的,是我的先祖。” 妖离的身体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琥珀色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茫然的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那些告诫是真的,原来他最想靠近的人,竟是仇人的后代。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门口,月白的袍角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带走那个装着木炭的竹篮,像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苏心弦看着他消失在月色里的背影,指尖紧紧攥着“忘忧”琴的琴弦,指腹被勒得生疼。琴身微微震颤,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在为三百年前的纠葛,也为今夜的决裂。 云岫不知何时站在了内室门口,看着窗外空荡荡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苏心弦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 月色清冷,像极了妖离刚才那双受伤的眼睛。 他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那缕缠绕在指尖的桃花香,那场月下沉香引出的旧忆,终将把他们拖入更深的纠葛里。 而那只仓皇逃离的狐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终于忍不住捂住了心口。那里,那颗为苏心弦跳动过的妖心,正疼得厉害。他第一次明白,原来比情劫更痛的,是明知是仇人,却偏偏动了心。 江南的月色,青丘的桃花,终究在三百年的宿怨里,染上了化不开的愁。 第3章 忘川风急见旧盟 妖离走后的第七日,苏心弦收到了一封来自忘川的信。 信封是玄色的,封蜡上印着冥界特有的彼岸花印记,信纸粗糙如砂纸,墨迹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是用忘川的冰水写就。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忘川结界松动,百鬼夜行将至,苏氏后人,速来。” 字迹苍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苏心弦认得,这是冥界判官夜行的笔迹。 三百年前,先祖封印九尾狐后,曾与冥界立下盟约:苏氏世代镇守人间与妖界的边界,而冥界则在百鬼失控时,予以警示。只是这几十年来,人间太平,他几乎要忘了这份藏在族谱深处的盟约。 “看来,这雨是停不了了。”云岫站在一旁,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起的细雨,指尖转着那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珠玉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忘川结界松动,可不是小事。那里的怨气一旦泄到人间,寻常妖邪都要疯魔。” 苏心弦将信纸折好,塞进袖中,指尖抚过“忘忧”琴的弦:“我得去一趟。” “我陪你。”云岫立刻道,眼尾的笑纹敛了去,多了几分凝重,“忘川阴气重,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必。”苏心弦摇头,“师姐守着苏府,更稳妥。我带着‘忘忧’,不会有事。”他知道云岫虽有仙力,却因早年被贬,仙骨受损,受不得忘川的阴寒之气。 云岫还想说什么,却见苏心弦已经背起琴囊,素白的衣袂在门廊下轻轻晃动。他总是这样,看似清冷,实则比谁都执拗。她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取来一件玄色披风:“披上吧,忘川比江南冷得多。” 披风上绣着细密的驱邪符咒,是她昨夜连夜绣成的。苏心弦接过,指尖触到披风内侧的温度,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道:“谢师姐。” “去吧。”云岫挥挥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才转身望向墙角那个被遗忘的竹篮——里面的木炭已经干了,被雨水洗过,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竹篮提进内室,找了个干净的陶罐装起来,“傻狐狸,送的东西倒是结实。” 忘川的风,比江南的雨冷得多。 苏心弦踏着冥界特有的黑雾,一步步走向忘川河畔。脚下的土地是灰黑色的,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怨气,像化不开的墨,呛得人胸口发闷。远处的奈何桥隐在浓雾里,隐约能看见孟婆的身影,正机械地往碗里舀着汤。 “苏小先生,可算来了。” 一道清癯的身影从黑雾中走出,皂色长袍,手持乌木扇,正是判官夜行。他颔下的短须沾了些水汽,扇面上的“生死”二字在阴光下泛着冷光。 “夜行判官。”苏心弦颔首,目光扫过忘川河面——往日平静如镜的河水,此刻正翻涌着黑色的浪涛,浪尖上时不时冒出几只挣扎的鬼爪,怨气冲天。 “看见了?”夜行扇了扇扇子,语气凝重,“三日前,有人硬闯忘川禁地,毁了镇守结界的‘镇魂石’。那厮手段狠辣,留下的妖气……倒是与青丘那边有些像。” 苏心弦的心猛地一沉:“青丘?” “不好说。”夜行摇头,“狐族的妖气虽烈,却少有这般暴戾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眯起眼看向苏心弦,“墨渊那老东西,这几日守在禁地门口,寸步不离,倒是奇了。” 墨渊? 苏心弦想起云岫提过的名字——上古玄武,镇守忘川边界的老神仙,性情孤冷,千年不与外人往来。 “我去看看。”苏心弦提步便要往禁地走。 “等等。”夜行叫住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黑色的令牌,递了过去,“禁地阴气重,带着这个,能挡些怨气。还有,墨渊那家伙认死理,你说是我让你来的,他或许能给几分薄面。” 苏心弦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上冰冷的符咒,微微颔首:“多谢。” 忘川禁地在忘川河的尽头,被一层厚厚的冰雾笼罩着。 越靠近禁地,寒气越重,连苏心弦身上的玄色披风都挡不住那刺骨的冷。空气中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拉扯着他的衣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冰雾中传来,伴随着少年人压抑的痛呼。 苏心弦皱眉,提气掠了过去。 冰雾深处,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正被几道黑色的怨气缠住,少年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短发被怨气扯得凌乱,露出耳后一小撮灰黑色的狼毛——是只狼妖。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兽骨哨,正咬牙挣扎,腰间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灰色的短打。 “放开我!墨渊那个老冰块!凭什么关着我!”少年怒吼着,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我只是想帮他修结界,又不是故意打碎那块破石头的!” 怨气似乎被他的怒吼激怒了,猛地收紧,少年痛呼一声,身体蜷缩起来。 苏心弦眼神一凛,取下背上的“忘忧”琴,指尖急拨。清越的琴音如利剑出鞘,瞬间撕裂了浓重的怨气,那些黑色的雾气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狼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苏心弦,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警惕,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你是谁?” “苏心弦。”他收了琴,目光落在少年腰间的伤口上,“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少年撇撇嘴,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过多,踉跄了一下。他看着苏心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认识墨渊?能不能帮我劝劝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话未说完,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冰雾深处传来,像千年寒铁相击:“苍术,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冰雾中走出。玄色镶金边的长袍,袍角的水纹符咒在阴光下流转,面容冷峻如刀削,额间一点朱砂痣,在苍白的脸上格外醒目——正是玄武墨渊。 他的目光扫过苍术,带着不加掩饰的寒意,随即落在苏心弦身上,深不见底的墨眸微微一凝:“苏氏后人?” “是。”苏心弦颔首,亮出手中的黑色令牌,“夜行判官让我来看看结界的情况。” 墨渊的目光在令牌上顿了顿,没有再多问,只是转身看向那片破碎的结界——原本应该是镇魂石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怨气正从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三日前,这狼崽子硬闯禁地,试图用妖力修补结界,却不懂镇魂石的特性,反而将其震碎。”墨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将他关在结界外,是为了护他,不是罚他。” 苍术立刻炸毛:“谁要你护着!我自己能修好!”他说着,就要往洞口冲,却被墨渊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玄色的衣袖扫过他腰间的伤口,苍术痛得“嘶”了一声。 墨渊的动作顿了顿,眸色微沉,竟伸手按住了他的伤口。一股温和的仙力从他掌心涌出,苍术只觉得腰间一暖,疼痛瞬间减轻了不少。他愣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红,却依旧嘴硬:“谁、谁要你好心……”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按着他的伤口,目光落在那破碎的结界上,眸色复杂。 苏心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动。这对看似针锋相对的一人一妖,之间的气氛却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剑拔弩张。墨渊的冷语里藏着关切,苍术的顶撞中带着依赖,倒像是……一对别扭的冤家。 “结界的事,可有办法补救?”苏心弦收回目光,沉声问道。 墨渊这才松开手,苍术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跳开,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墨渊叹了口气,转向苏心弦:“镇魂石需以‘至纯之心’温养百年方能成形,如今石碎,只能用替代品暂时镇压。” “替代品?” “需三样东西:青丘的‘心头血’,人间的‘赤诚泪’,还有……冥界的‘轮回砂’。”墨渊的声音低沉,“青丘狐族的心头血,能安抚怨气;人间至纯的眼泪,能净化戾气;轮回砂,则能稳固结界。只是这三样东西,一样比一样难寻。” 青丘的心头血? 苏心弦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妖离,想起那只月白锦袍的狐妖,想起他琥珀色眸子里的纯粹。青丘狐族,除了他,还能有谁的心头血称得上“至纯”? “轮回砂我可以去取。”夜行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来了,正摇着扇子站在冰雾里,“冥界的库房里还有些存货。至于人间的赤诚泪……苏小先生,这就得看你的了。” 苏心弦沉默。赤诚泪,不是悲恸之泪,也不是喜悦之泪,而是为了守护某物、甘愿付出一切时,从心底涌出的眼泪,至纯至净,百年难遇。 “那青丘的心头血呢?”苍术忍不住问道,他看着墨渊,“你认识青丘的狐狸吗?能不能去要一点?” 墨渊的眸色暗了暗,没有说话。 夜行却笑了起来,扇骨轻敲掌心:“青丘那边,或许不用我们去找。”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心弦一眼,“我听说,青丘少主近日在人间游荡,似乎……还认识苏小先生?” 苏心弦的心猛地一沉。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妖离知道需要他的心头血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们刚刚揭开三百年的宿怨,那只狐妖看他的眼神,像被遗弃的幼崽,带着伤和茫然。如今要他剜心取血,他会愿意吗? 更何况,心头血对狐族而言,是修行根基,取一滴便损百年修为,稍有不慎,便会修为尽废,形同凡人。 “还有别的办法吗?”苏心弦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墨渊摇头:“别无他法。若三日之内凑不齐这三样东西,忘川的怨气便会冲破边界,到时候人间……”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苍术看着苏心弦凝重的脸色,忽然道:“要不,我去青丘问问?我认识青丘的兔子精青禾,或许她能帮忙……” “不必。”苏心弦打断他,指尖紧紧攥着“忘忧”琴的弦,指节泛白,“我去。” 这是他的责任,是苏氏与冥界的盟约,也是……他欠妖离的。三百年前,先祖欠了狐族一条命,如今,该由他来偿还。 夜行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扇面上的“生死”二字在阴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转头看向墨渊,低声道:“你说,这青丘少主,会答应吗?” 墨渊望着忘川河翻涌的黑浪,额间的朱砂痣在阴光下泛着冷光:“若他对苏心弦的心意是真的,便会。” 苍术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什么心意?那只狐狸认识苏先生?” 没人回答他。 忘川的风越来越急,卷起浓重的怨气,拍打着破碎的结界。苏心弦裹紧了玄色披风,转身往回走。他知道,前路必定艰难,那只刚刚被他刺伤的狐妖,是否还愿意再见他?是否还愿意……为他剜心取血? 他不敢想,却只能往前走。 三日后,青丘边界。 妖离坐在桃花树下,手里把玩着那块九尾狐玉佩,指尖反复摩挲着尾尖的朱砂痣。这几日,他把自己关在青丘边界的桃林里,不去想苏心弦,不去想三百年的仇恨,可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人清冽的侧脸,听见他指尖的琴音。 “少主,苏先生来了。”青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捧着半筐没吃完的桂花糕,“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妖离的身体僵住了。 苏心弦?他来做什么?是来斩草除根,彻底了结三百年的恩怨吗? 他握紧了玉佩,指尖的利爪不自觉地露了出来,银辉在桃花影里闪着冷光。 “让他走。”妖离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刻意伪装的冷漠。 “可是……”青禾急得直跺脚,“苏先生看起来很难过,他说……关乎人间安危,需要少主的心头血……” 心头血? 妖离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他当然知道心头血意味着什么,那是狐族最珍贵的东西,是修行的根基。苏心弦竟然……为了人间,要来取他的心头血? 心口的位置,又开始疼了,比那日知道真相时更疼。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终究只是可以利用的妖物,是可以随意牺牲的仇敌。 “呵。”妖离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他倒是敢开口。” 他站起身,月白的袍角扫过落在地上的桃花瓣,转身往桃林深处走去。 “少主!”青禾在身后喊他。 妖离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风:“告诉他,想要我的心头血,可以。让他亲自来取。” 他倒要看看,那个让他动了心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下得了手。 桃林外,苏心弦站在结界边,听着青禾带来的回话,脸色苍白如纸。他握紧了“忘忧”琴,指腹抚过冰冷的琴弦,忽然觉得,这趟青丘之行,或许比闯忘川禁地,更让他心惊。 桃花落了满地,像铺了一层破碎的胭脂。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狐族少主的怒火,更是自己那颗早已动摇的心。 取,还是不取? 爱,还是恨? 这场跨越三百年的纠葛,终究要在青丘的桃花林下,做一个了断。 第4章 桃花刃下心相照 青丘的桃花开得正烈,漫山遍野的绯红,像烧不尽的野火,映得天际都染了层暖色。可这片灼人的艳色里,却裹着刺骨的寒意。 苏心弦站在桃林入口,素白的衣袂被风掀起,与周遭的绯红格格不入。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时辰,从晨光熹微到日头正中,脚边的青石上落满了桃花瓣,像积了层薄雪。 青禾来过两次,每次都红着眼眶说:“少主还是不愿见您。” 苏心弦没有走。他背着“忘忧”琴,指尖始终悬在弦上,仿佛只要妖离肯露面,他就能弹出什么化解一切的调子。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事,不是琴音能抚平的。 “你倒是有耐心。” 一道清冽中带着嘲讽的声音从桃花深处传来。妖离缓步走出,月白锦袍上沾了几片桃花瓣,发间却别着支桃木簪,簪尖削得极利,隐隐泛着妖气——那是青丘用来防备外敌的“桃花刃”,寻常仙者触之即伤。 他的脸色比三日前更白,琥珀色的眸子里像结了层薄冰,唯独眼尾那抹天然的桃花晕,红得有些刺眼。 “你来了。”妖离在他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够他看清苏心弦眼底的挣扎,“是来取我的心头血?” 苏心弦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忘川结界……” “我知道。”妖离打断他,指尖摩挲着发间的桃花刃,“夜行判官的消息,比你脚程快。”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苏氏后人果然厉害,前几日还跟我论什么朋友,转头就要剜我的心。” “不是这样的。”苏心弦急切地辩解,“我……” “不是哪样?”妖离逼近一步,桃花刃的寒气几乎要贴到苏心弦脸上,“不是为了人间安危,就可以牺牲我这只‘妖邪’?还是说,你心里其实也舍不得?” 最后那句话,他问得极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淬了冰的刺。 苏心弦被他问得一窒。他确实舍不得。这几日在忘川,每当想起要取妖离心头血,他就觉得那把无形的刀,先剜开的是自己的心。可他不能说。 “忘川怨气若泄,人间会生灵涂炭。”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痛楚,“这是苏氏的责任。” “责任?”妖离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抬手,桃花刃的尖端轻轻抵住苏心弦的颈侧。那触感极凉,带着玉石与妖气混合的冷意,却没有真的刺下去。“你的责任,就是用我的命去换?” 苏心弦没有动。他能感觉到妖离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杀意,是……挣扎。 “我知道心头血对你意味着什么。”苏心弦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若你不肯,我……” “我肯。” 妖离忽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 苏心弦猛地抬头,撞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里的薄冰似乎融化了些,露出底下翻涌的情绪,有痛,有怨,却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温柔。 “为什么?”苏心弦追问,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妖离收回桃花刃,转身走向桃林深处的那块三生石。那石头上刻满了青丘历代族人的名字,边角却有个新凿的浅痕,像个未完成的“心”字。 “因为青禾说,你站在这里三个时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妖离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闷,“我想,你应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为难。” 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心弦心上。 他看着妖离的背影,看着那月白色的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觉得自己这所谓的“责任”,沉重得让人窒息。他一步步走过去,在妖离身边站定,看见三生石上那个未完成的“心”字,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了上去。 “这里……” “我娘以前常来这儿。”妖离轻声道,“她说,真心相爱的人,名字刻在一起,就能跨越生死。”他转头看苏心弦,眸子里带着点自嘲,“是不是很可笑?她到死,都没等到我爹把名字刻下来。” 苏心弦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古籍里的记载,说那只九尾狐被封印前,曾对着先祖的琴哭了三天三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有来生,不愿再遇见你”。原来那些恨意背后,藏着这样深的执念。 “取血吧。”妖离闭上眼,白皙的手腕抬起,露出腕间青色的血管,“用你的琴,割开这里最方便。” 苏心弦看着他坦然的样子,只觉得那只手腕像在滴血,每一滴都砸在他心上。他取下“忘忧”琴,指尖却在触到琴弦的瞬间停住了。 这把琴,三百年前封印了妖离的母亲,三百年后,难道还要他用它来伤害妖离? “怎么?不敢了?”妖离睁开眼,挑衅地看着他,“还是觉得,用琴伤我,更解恨?” 苏心弦没有说话,只是放下琴,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那是他用来裁纸的银刀,锋利却无杀气。他捏着刀的手在抖,指腹的薄茧蹭过冰冷的刀刃。 “我不会用‘忘忧’伤你。”他低声道,“很快就好。” 妖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惜,忽然觉得,这点疼好像也没什么。他甚至想,如果这样能让苏心弦记住他,哪怕修为尽废,似乎也值得。 银刀落下的瞬间,妖离猛地攥紧了拳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鲜血涌出来,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带着淡淡金光的绯色,像融化的朝霞,滴落在三生石上,刚好填满那个未完成的“心”字凹槽。 苏心弦的手僵住了。他看着那绯色的血,看着妖离苍白的脸,忽然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刀扔在地上,伸手按住他的伤口。 “够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滴就够了!” 妖离却笑了,笑得有些虚弱,眼尾的桃花晕染上血色,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多取点……省得你下次再来找我。”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心弦的脸颊,那里不知何时沾了一滴他的血,温热得像火,“苏心弦,你记住了,这不是还债,是我……心甘情愿给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苏心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揽在怀里。妖离的身体很轻,像一片桃花瓣,呼吸微弱,脸色白得像纸。苏心弦这才发现,他不仅取了心头血,还暗中用妖力护住了自己的经脉——他怕自己取血时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他。 “傻子……”苏心弦低声骂了一句,眼眶却热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妖离打横抱起,用玄色披风裹紧他,转身就往桃林外走。 “少主!”青禾从树后跑出来,手里捧着个玉瓶,“这是疗伤的丹药!” 苏心弦接过,塞进怀里,脚步未停。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抖,不是冷的,是疼的。他走得更快了,风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镇魂石的缺口处,绯色的心头血、晶莹的赤诚泪、灰黑的轮回砂正缓缓融合,化作一道流光,填补着结界的裂痕。怨气的嘶吼声越来越弱,忘川河的黑浪也渐渐平息。 夜行摇着扇子,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三样东西真能融合。” 苍术趴在墨渊背上,探头探脑地看:“那只狐狸怎么样了?真的没事吗?”他这几日被墨渊罚抄冥界戒律,憋坏了,一听说结界补好了,就缠着要来看看。 墨渊稳稳地托着他,目光落在苏心弦身上,淡淡道:“狐族心头血虽烈,却也带着生机。有苏氏那小子护着,死不了。” 苏心弦站在结界边,怀里揣着那个装着心头血的玉瓶,指尖还残留着妖离的温度。他没有立刻回江南,而是在这里等结界稳固——他答应过妖离,会亲眼看着人间平安无事。 “苏小先生。”夜行走过来,扇骨轻敲他的肩膀,“有件事,或许你该知道。” 苏心弦转头看他。 “三百年前,封印狐后的不是你先祖。”夜行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先祖只是用琴音困住了她,真正动手封印的,是天界派来的神将。你先祖甚至想偷偷放她走,却被发现,这才被剥夺仙籍。” 苏心弦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夜行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苏家世代被蒙在鼓里,不过是天界怕你们与狐族联手,故意留下的枷锁。”他叹了口气,“那狐后到死都以为是你先祖负了她,你先祖到死都在后悔没能护住她,这才是最冤的。” 真相像惊雷,在苏心弦脑海里炸开。 三百年的仇恨,竟然是一场骗局?先祖的隐忍,狐后的怨恨,苏家的宿命……全都是天界布下的局? 他想起妖离母亲临终的那句话,想起妖离说“我娘到死都没等到我爹把名字刻下来”,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个大口子,疼得无法呼吸。 “那妖离他……” “他还不知道。”夜行摇头,“青丘的记载也被篡改过。不过墨渊说,玄龟一族的古籍里,或许有真相。” 苏心弦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必须告诉妖离,必须让他知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仇恨,只有被算计的悲哀。 “我要回青丘。”苏心弦转身就走。 “等等。”夜行叫住他,递过来一块黑色的玉佩,“这个你拿着,能直接穿过青丘的结界。还有,墨渊让我转告你,有些债,该讨的,就别忍着。” 苏心弦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上面冰冷的符咒,点了点头,转身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忘川的雾气里。 青丘桃林。 妖离躺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前几日好了些。青禾正给他喂药,苦得他皱紧了眉头,像只受委屈的狐狸。 “少主,你说苏先生会不会再来?”青禾忍不住问。 妖离别过脸,嘴硬道:“谁稀罕他来。”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琴音从桃林外传来。不是镇魂曲的凛冽,不是流水调的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像利刃破鞘,像冰雪消融。 妖离猛地坐起身,不顾青禾的惊呼,赤着脚就往外跑。 桃林入口,苏心弦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袂在风中飞扬,指尖在“忘忧”琴上拨动,琴音里没有半分犹豫。他看见妖离跑出来,便停下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妖离,我有话跟你说。” 妖离站在桃花树下,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觉得,不管他要说什么,自己好像都愿意听。 阳光穿过桃花瓣,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三生石上,那个被心头血填满的“心”字,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颗真正跳动的心脏。 过往的恩怨,天界的算计,三百年的误解,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琴音和桃花轻轻拂去。 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债要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此刻,桃花灼灼,琴音未绝,两颗曾被仇恨隔开的心,终于在利刃之下,照见了彼此最真的模样。 而这,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第5章 残魂低语藏诡谲 青丘的桃花落了又开,转眼已是半月。 妖离的伤势在苏心弦的照料下渐渐好转,只是取过心头血的手腕上,终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绯色疤痕,像嵌了片桃花瓣在皮肉里。他总爱趁苏心弦翻查古籍时,偷偷将手腕凑过去,看那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疤痕,眼底泛起的怜惜比桃花蜜还要甜。 “又在偷懒。”苏心弦合上古籍,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弹,“墨渊送来的玄龟文注解,你才看了三卷。” 妖离顺势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笑:“有你看就够了。”他凑近了些,鼻息拂过苏心弦的耳廓,带着桃花香,“再说,比起三百年前的旧事,我更想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弹支新曲子?” 苏心弦耳尖微红,抽回手时被他攥得更紧。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桃花瓣,想起那日在瑶池,狐后残魂消散前,曾在他识海留下一缕极轻的低语,像隔着水雾的叹息,始终辨不真切。这半月来,他翻遍玄龟古籍,却始终找不到关于那缕低语的记载。 “等找到让你修为复原的法子。”苏心弦避开他的目光,指尖划过“忘忧”琴的弦,琴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这琴自那日吸纳了清魂草的灵气,似乎比从前更有灵性了。 妖离刚要再说些什么,青禾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捧着的玉盘摔在地上,盘中的桂花糕滚了一地。那兔子精脸色惨白,耳朵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少、少主!不好了!天界派神将来了,说、说要拿你问罪!” 苏心弦心头猛地一沉。 他们本以为瑶池之事有夜行暗中遮掩,天界未必会追究,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慌什么。”妖离将苏心弦护在身后,月白的袍角无风自动,眼底已凝起妖气,“青丘还轮不到天界撒野。”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金色的龙爪撕裂桃林结界,将半片桃花碾作飞灰。应龙的巨影笼罩在青丘上空,鳞甲反射的天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那只竖瞳扫过庭院,最终落在妖离身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妖离,三百年前你母私闯瑶池偷食蚀心果,如今你又伙同苏氏后人盗走清魂草,罪加一等,还不束手就擒!” “胡说八道!”妖离怒喝,周身妖气暴涨,化作九尾虚影,“我娘是被你们天界的蚀心果所害,清魂草本就是解她余毒之物,何来‘盗’字!” “冥顽不灵!”应龙咆哮着,龙爪拍向妖离。 苏心弦眼疾手快地将妖离推开,同时拨动“忘忧”琴。清越的琴音化作无形的屏障,堪堪挡住龙爪,却被震得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这半月为护妖离修行,自身灵力本就耗损不少,此刻硬接应龙一击,显然有些吃力。 “苏心弦!”妖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底的妖气几乎凝成实质,“你退开!” “要走一起走。”苏心弦抹去唇角血迹,指尖再次按上琴弦。他知道,应龙此次前来,绝非只为问罪那么简单。那日狐后残魂消散前的低语,此刻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锁妖链……藏着……天界……秘密……” 锁妖链?三百年前封印狐后的锁妖链? 苏心弦心头剧震,难道狐后并非被蚀心果所困,而是被锁妖链藏了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应龙忽然冷笑一声,巨爪在空中一抓,竟凭空扯出一条泛着黑气的锁链!那锁链上布满倒刺,每一节都刻着狰狞的符咒,正是三百年前锁住狐后的锁妖链! “你以为清魂草能救她?”应龙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这锁妖链早已与她魂魄相融,她散去的不是残魂,是被锁链吞噬的执念!今日,我便用这锁妖链,将你们这对人妖共犯,一并锁回天界受审!” 锁妖链带着破空之声袭来,黑气所过之处,桃花瞬间枯萎。 妖离将苏心弦紧紧护在怀里,九尾虚影猛地向前一扑,竟生生用妖力缠住了锁妖链。可那锁链上的黑气仿佛有生命般,顺着他的妖力逆流而上,瞬间缠上他的手腕,正是那道取过心头血的疤痕! “呃啊——”妖离痛呼出声,那黑气竟在啃噬他的妖丹! “妖离!”苏心弦目眦欲裂,指尖急拨琴弦,琴音凌厉如刀,却被锁妖链上的黑气挡在外面。他忽然想起玄龟古籍里的记载——锁妖链以天界至阴之铁所铸,专克妖族灵力,唯有至阳至纯的灵力能破。 至阳至纯的灵力…… 苏心弦看向妖离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忘忧”琴上!苏氏血脉中藏着的浩然正气,与琴身里狐后的残灵相触,竟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以我精血为引,唤先祖之灵——破!” 金光化作一道利剑,狠狠斩在锁妖链上。黑气发出刺耳的尖叫,锁链应声而断! 应龙显然没料到他有此招,竟被金光震得后退数步,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苏氏血脉……怎么可能……”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桃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苍老而诡异:“应龙小儿,三百年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随着叹息声,一道灰影从桃花深处走出。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须发皆白,手里拄着根桃木杖,脸上沟壑纵横,却偏偏有一双年轻得诡异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是你!”应龙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忌惮,“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托你的福,还活着。”老道笑了笑,桃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座桃林忽然剧烈震颤起来,那些枯萎的桃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绽放,转眼又是一片绯红,“倒是你,拿着条废链就敢来青丘撒野,不怕当年的事败露吗?” 当年的事? 苏心弦与妖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应龙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巨爪在地上抓出深深的沟壑:“休要胡言!” “胡言?”老道从袖中摸出一块残缺的玉佩,玉质与妖离那块九尾狐玉佩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不是狐尾,而是一朵被锁链缠绕的莲花,“三百年前,你为夺狐后体内的蚀心果灵力,暗中篡改锁妖链符咒,害她魂飞魄散。若不是我偷偷藏下她这缕玉佩残灵,恐怕连清魂草都救不了她半分吧?” 玉佩在老道掌心发出淡淡的紫光,竟与“忘忧”琴产生了共鸣,琴身震颤着,浮现出一行从未见过的字:“蚀心果,非天界物,乃魔界至毒……” 魔界?! 苏心弦与妖离同时一惊。古籍中从未记载蚀心果来自魔界,若真是如此,天界隐瞒的就不只是一桩冤案,而是可能涉及人神魔三界的惊天秘密! 应龙显然被说中了痛处,怒吼一声便要扑向老道,却被桃林突然升起的结界挡住。那些重新绽放的桃花忽然化作利刃,密密麻麻地刺向他,竟是老道以毕生修为布下的杀阵。 “青丘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老道的眼神冷了下来,桃木杖直指应龙,“带着你的秘密滚回天界,告诉玉帝,三百年前的债,迟早要还。” 应龙在杀阵中左冲右突,最终被一朵巨大的桃花瓣拍中,发出一声不甘的龙吟,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桃林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黑气。 老道收起桃木杖,转身看向苏心弦与妖离,那双年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老身玄机子,曾受你先祖所托,守护狐后残灵。”他将那块残缺的玉佩递过来,“如今交给你们,或许……能解开蚀心果的真正来历。” 妖离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上面冰凉的锁链纹路,忽然觉得心口那道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苏心弦看着玄机子,总觉得这老道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前辈可知蚀心果为何会出现在天界?” 玄机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三百年前有魔界使者潜入天界,此后蚀心果便出现在瑶池。至于是谁带进来的,为何会被狐后误食……恐怕只有天界那位掌权者才清楚。”他看了看天色,“老身该走了,天界很快会派更厉害的角色来,你们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玄机子的身影便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桃花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庭院里只剩下苏心弦与妖离,还有那两块相互共鸣的玉佩,和“忘忧”琴上那行关于魔界的字迹。 妖离握紧了手中的残缺玉佩,看向苏心弦:“看来,我们想躲是躲不过了。” 苏心弦点头,指尖抚过“忘忧”琴上的字迹,眼神变得坚定:“魔界,天界,三百年前的债,我们总得查清楚。”他看向妖离手腕上的疤痕,“而且,我总觉得,锁妖链上的黑气,与你体内的妖丹……”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那黑气能顺着心头血的疤痕啃噬妖丹,绝非偶然。 就在这时,苏心弦怀中的“忘忧”琴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琴身浮现出更多的字迹,竟是狐后残魂借助玉佩共鸣留下的讯息—— “蚀心果……与魔界‘心核’同源……若妖离妖丹被黑气侵蚀……恐成第二个……蚀心果容器……” 妖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成为蚀心果容器?像他母亲当年一样,被妖力吞噬,沦为天界和魔界博弈的棋子? 苏心弦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怕,有我在。”他看着琴身的字迹,眼神锐利如刀,“不管是天界还是魔界,谁想伤你,先过我这关。” 妖离望着他清冽却坚定的侧脸,忽然笑了,眼底的恐惧被暖意取代。他抬手,轻轻抚上苏心弦的脸颊,指尖擦过他因失血而苍白的唇:“好,我们一起查。” 桃花又落了下来,沾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一层轻薄的血痂。 他们都知道,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玄机子的出现,锁妖链的秘密,魔界的阴影,还有天界即将到来的追捕……这场横跨三百年的纠葛,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揭开最危险的一角。 而那两块相互共鸣的玉佩,此刻正泛着淡淡的光,像在指引他们,走向更深的迷雾,更险的未知。 青丘的风,终于带上了魔界的腥气,和天界的杀机。 第6章 魔影初现乱心弦 青丘的月色总带着桃花的甜香,可今夜的月光却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像藏在蜜糖里的毒。 苏心弦将“忘忧”琴横在膝头,指尖悬在弦上,却迟迟未动。琴身浮现的字迹已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的磷光,像狐后残魂未尽的叹息。妖离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正用指尖摩挲着那半块残缺的玉佩,月光落在他腕间的绯色疤痕上,泛着诡异的冷光。 “玄龟古籍里说,魔界心核是维系魔界屏障的本源,三百年前突然碎裂,散落三界。”苏心弦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若蚀心果真是心核碎片所化,那当年潜入天界的魔界使者,恐怕就是为了寻回碎片。” 妖离抬眸,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月光:“你的意思是,我娘误食蚀心果,不是意外?” “不像意外。”苏心弦指尖划过琴弦,琴音低沉如叹息,“更像有人故意将心核碎片放在瑶池,引她误食。”至于是天界想借狐后身体藏匿碎片,还是魔界想借狐妖之力让碎片现世,尚未可知。 妖离握紧了玉佩,指节泛白:“不管是谁,这笔账都得算。”他忽然笑了笑,眼尾的桃花晕在月色里显得格外艳,“不过在算账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想想,怎么应付天界下次的‘问候’?应龙吃了亏,定会请更厉害的角色来。” 苏心弦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头微涩。这几日,妖离体内的妖气总在夜间隐隐躁动,尤其是那道取过心头血的疤痕,时常泛着黑气——他知道,锁妖链上的魔气正在缓慢侵蚀妖离的妖丹,只是不愿说破,怕徒增他的忧虑。 “我已经让夜行判官查过了。”苏心弦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上面是夜行传来的讯息,“天界掌管刑罚的是雷部正神闻仲,此人铁面无私,最恨人妖私通,若他亲自前来,恐怕……” “恐怕我们连青丘都守不住。”妖离接过竹简,匆匆扫过便扔在案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凑近苏心弦,声音里带着狡黠,“我知道魔界有处‘忘忧谷’,据说藏着能压制魔气的‘净魂花’,或许能解我体内的魔气。” 苏心弦皱眉:“你要去魔界?”他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魔界入口位于万妖岭深处,瘴气弥漫,更有无数凶戾魔物盘踞,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不是我们一起去吗?”妖离眨了眨眼,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轻轻蹭过他因常年抚琴而生的薄茧,“你总不会让我一个人去闯吧?” 苏心弦看着他眼底的期待,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他确实放心不下妖离独自踏入魔界,可万妖岭离青丘千里之遥,沿途不仅有天界的眼线,更有不明势力虎视眈眈——玄机子走前那句“好自为之”,绝非空穴来风。 “我去准备些法器。”苏心弦最终还是松了口,指尖被妖离攥得发烫,“明日一早动身。” 妖离笑得像偷到糖的狐狸,猛地凑上前,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瓣擦过皮肤,带着桃花香和微凉的触感,苏心弦浑身一僵,耳尖瞬间红透。 “等我们取回净魂花,你可得给我弹支新曲子。”妖离说着,转身往内室走去,月白的袍角在月色里划出轻快的弧线,留下满室浮动的桃花香。 苏心弦抬手抚上被亲吻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他望着妖离的背影,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次日清晨,万妖岭边缘。 瘴气像浓稠的墨汁,将天空染成灰黑色,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与青丘的桃花香判若两个世界。苏心弦将一枚避瘴丹塞进妖离嘴里,又在他腕间的疤痕上贴了张镇魂符——那是他用自己的精血画的,能暂时压制魔气。 “跟着我,别乱走。”苏心弦握紧“忘忧”琴,琴身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苏氏血脉与琴灵共鸣的征兆。 妖离点头,指尖却悄悄勾住他的衣角。他能感觉到周围隐藏的目光,那些蛰伏在瘴气里的魔物,正用贪婪的眼神盯着他们,像盯着两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两人刚踏入瘴气范围,地面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一只浑身覆盖着黑鳞的巨蟒从地底钻出,血盆大口中淌着毒液,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蚀骨蟒’,以吸食生灵精气为生。”苏心弦沉声提醒,指尖急拨琴弦。清越的琴音化作无形的利刃,狠狠斩向巨蟒的七寸,却被它坚硬的鳞片弹开,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这东西皮糙肉厚,得用妖力破它鳞甲。”妖离说着,周身妖气暴涨,九尾虚影在瘴气中展开,泛着银白的光。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白影,利爪带着凌厉的妖气,狠狠抓向巨蟒的眼睛。 巨蟒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尾部猛地扫向妖离。苏心弦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拉到身后,同时弹出一道更凌厉的琴音——这次他动用了苏氏禁术,琴音中裹着浩然正气,竟硬生生在巨蟒鳞片上撕开一道口子。 “就是现在!”苏心弦低喝。 妖离会意,九尾同时甩出,将巨蟒的身体紧紧缠住。他指尖凝聚妖力,狠狠刺入那道伤口,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渐渐僵硬,最终化作一滩黑色的脓水,被瘴气吞噬。 两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巨蟒的黑血渗入地面时,瘴气中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看来这万妖岭比想象中更凶险。”妖离擦掉额头的冷汗,手腕上的镇魂符已泛起黑气,显然刚才动用妖力,让魔气有了松动的迹象。 苏心弦立刻握住他的手腕,将自身灵力渡过去。温暖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黑气渐渐褪去,妖离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狐狸:“有你在真好。” 苏心弦没说话,只是掌心的温度更烫了些。他能感觉到,妖离体内的魔气比昨日更活跃了,净魂花必须尽快找到。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瘴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前方传来,那笛声缠绵悱恻,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听得人头晕目眩。 妖离的脚步顿住了,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起迷茫,竟不受控制地往笛声来源处走去。 “妖离!”苏心弦厉声喝止,同时弹出一道琴音,试图打断笛声。可那笛声仿佛有生命般,绕开琴音,继续钻进妖离的耳朵里。 “是‘摄魂笛’!”苏心弦心头大骇,这是魔界专司魅惑的“音魔”惯用的伎俩,能勾起听者心底最深的**,使其沦为傀儡。他看向妖离,只见他眼神涣散,嘴角甚至带着诡异的笑,显然已被笛声控制。 “跟我来呀……”一个娇媚的女声顺着笛声传来,带着蛊惑的甜意,“这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 妖离的脚步更快了,苏心弦死死拽着他的手腕,却被他拖着往前踉跄。他这才发现,妖离体内的魔气竟在笛声的刺激下疯狂涌动,镇魂符瞬间化作飞灰,腕间的疤痕泛着浓郁的黑气,几乎要将他整只手臂吞噬! “妖离!醒醒!”苏心弦急得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同时将全部灵力注入“忘忧”琴。琴音陡然变得高亢,像惊雷划破长空,硬生生压过了笛声! “啊——”女声发出一声惨叫,笛声戛然而止。 妖离猛地清醒过来,眼神恢复清明,却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刚才被笛声勾起的,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三百年前母亲惨死的画面,与苏心弦拔剑相向的场景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你怎么样?”苏心弦扶住他,心有余悸。 妖离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前方的瘴气忽然散开,露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眉眼间带着妖冶的风情,手里握着一支白玉笛,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苏氏后人,青丘少主,果然有趣。”女子舔了舔红唇,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转,“没想到人妖殊途,竟能生出这般情意,倒是让我想起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什么?”苏心弦厉声追问,握紧了“忘忧”琴。他能感觉到,这女子身上的魔气虽不浓郁,却异常诡异,绝非普通音魔。 女子却笑而不答,只是看向妖离,眼神变得复杂:“你体内的魔气,与当年狐后身上的如出一辙。看来,你们终究逃不过同样的命运。”她挥了挥白玉笛,周围的瘴气开始旋转,“不过嘛,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净魂花,条件是……” 她的目光落在“忘忧”琴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把这把琴给我。” 苏心弦心头一沉。这女子显然知道“忘忧”琴的秘密,甚至可能与三百年前的事有关。 “不可能。”苏心弦想也不想地拒绝,这把琴不仅是苏家的传承,更藏着狐后的残灵,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别着急拒绝呀。”女子笑得更妖了,“你若不给,他体内的魔气一旦爆发,就会彻底沦为魔界的傀儡,到时候……”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你舍得亲手杀了他吗?” 妖离的身体猛地一震,看向苏心弦,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他不怕死,却怕自己变成没有理智的魔物,伤害眼前这个人。 苏心弦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确实不敢想,如果妖离真的魔化,自己会怎么做。 女子看着两人的神色,笑得越发得意:“我在忘忧谷等你们,三日之内,想清楚了就来。”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便融入瘴气中,只留下那支白玉笛,插在地上,泛着诡异的光。 瘴气重新合拢,笛声彻底消失,只剩下两人在原地对峙。 妖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若我真的魔化……” “没有若。”苏心弦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他看向那支插在地上的白玉笛,“这女子显然在利用我们,净魂花或许是真的,但她想要的绝不止‘忘忧’琴那么简单。” 妖离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道:“如果……” “没有如果。”苏心弦再次打断他,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百年前的债,我们一起讨;现在的坎,我们一起过。别再说傻话。” 妖离望着他清冽却温柔的眼睛,忽然笑了,眼底的恐惧被暖意取代。他抬手,紧紧抱住苏心弦,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好。” 瘴气依旧浓稠,腐臭的气息萦绕不去,可两人相拥的身影,却在这片绝望的灰黑中,透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 他们都知道,那红衣女子的出现,只是魔界阴影的冰山一角。忘忧谷里等待他们的,或许是能解魔气的净魂花,更可能是更深的陷阱,更诡谲的阴谋。 但至少此刻,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像两株在绝境中相互缠绕的藤蔓,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也要一起闯一闯。 万妖岭的风,带着笛声的余韵和魔物的嘶吼,吹向忘忧谷的方向。而那支留在原地的白玉笛,在瘴气中泛着红光,像一只窥视着猎物的眼睛,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第7章 忘忧谷底见真心 忘忧谷的雾是冷的,像无数细碎的冰针,扎在人裸露的皮肤上。 苏心弦与妖离站在谷口,望着那片翻腾的白雾,耳边隐约能听见水流声,却辨不清方向。红衣女子留下的白玉笛此刻插在谷口的巨石上,笛身泛着淡淡的红光,像在指引,又像在嘲讽。 “这里的魔气比万妖岭浓十倍。”苏心弦皱眉,指尖按在“忘忧”琴上,琴身传来轻微的震颤——这是遇到至纯灵力或至凶魔气时才会有的反应,“净魂花若真在这里,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取。” 妖离的脸色比昨日更白,腕间的疤痕已蔓延到小臂,黑气在皮肤下游走,像一条活物。他强压□□内翻涌的魔气,扯出个笑:“再难也得去。总不能让我真成了魔气的傀儡,回头第一个就咬你。” 话虽玩笑,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忧虑。昨夜他又做了噩梦,梦里他亲手撕碎了苏心弦的琴,那双清冽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比任何酷刑都让他心惊。 苏心弦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阵法,“这是云岫师姐给的‘锁灵阵’,若魔气失控,我便用它暂时锁住你的妖丹。” 妖离看着那张符纸,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若真到了那一步,不必顾我。”他不想苏心弦为了他冒险,更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苏心弦却没接话,只是拉着他走进白雾里。 忘忧谷比想象中更深,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四周的岩壁上挂着冰棱,折射出诡异的光。越往里走,水流声越清晰,空气中的甜香也越发浓郁——那是净魂花特有的香气,甜而不腻,带着安抚心神的力量。 “就在前面。”苏心弦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雾气最浓的地方。那里隐约能看见一片发光的花海,淡紫色的花瓣在雾中轻轻摇曳,正是净魂花。 可就在他们准备上前时,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面前,沟壑里翻滚着黑色的魔气,发出刺耳的嘶吼。 “是‘噬魂渊’。”妖离脸色微变,“古籍上说,这是魔界用来镇压叛徒的地方,掉下去就会魂飞魄散。” 苏心弦看向对面的花海,距离不过数丈,却隔着生死。他试探着弹出一道琴音,琴音刚靠近沟壑,就被魔气吞噬,连一丝回响都没留下。 “魔气太重,琴音过不去。”苏心弦沉声道,“我试试用灵力搭桥。” 他凝聚灵力,试图在沟壑上筑起一道光桥,可灵力刚触到魔气,就像冰雪遇火般消融。噬魂渊的魔气比锁妖链上的更凶戾,竟能直接吞噬仙门灵力。 妖离看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忽然开口:“让我来。” “不行!”苏心弦立刻拒绝,“你的妖力会被魔气引动,太危险。” “现在还有更安全的办法吗?”妖离反问,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忘了?狐族的妖力虽怕魔气,却也能与魔气短暂相融。只要我能靠近花海,取到净魂花……” “可你一旦失控——” “不是还有你的锁灵阵吗?”妖离笑了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擦过他紧抿的唇,“苏心弦,信我一次。” 苏心弦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那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纯粹的信任。他知道妖离说得对,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锁灵阵符,塞进妖离手里:“若有异动,立刻捏碎它。” 妖离点头,将符纸攥在掌心,转身看向噬魂渊。他深吸一口气,周身妖气暴涨,九尾在雾中展开,银白的妖力与黑色的魔气相触,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水火交融。 “抓紧我!”妖离低吼一声,抓住苏心弦的手,纵身跃向沟壑。 风声在耳边呼啸,魔气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们的衣袂,试图将他们拖入深渊。妖离的妖力在快速消耗,腕间的黑气趁机蔓延,已爬上他的脖颈,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此刻竟透出几分狰狞。 “妖离!”苏心弦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将自身灵力渡过去。 温暖的灵力注入体内,妖离的神智清醒了些,他咬紧牙关,九尾猛地发力,带着两人向前一跃—— 他们落在了花海边缘。 脚下是柔软的花瓣,净魂花的香气瞬间包裹了他们,那股甜香像带着生命,竟丝丝缕缕地渗入妖离的皮肤,压制着蔓延的黑气。 “有效!”苏心弦惊喜道。 妖离也松了口气,刚要去摘最近的一朵净魂花,身后忽然传来那道娇媚的女声:“恭喜二位,通过了第一关。”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沟壑对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手里把玩着那支白玉笛。 “你到底是谁?”苏心弦厉声问道,将妖离护在身后。 女子笑了笑,身形一晃,竟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速度快得惊人:“三百年前,我是看守蚀心果的侍女;三百年后,我是魔界的‘音罗’。”她的目光落在妖离身上,带着复杂的怜悯,“而你,青丘少主,本该是魔界的‘心核容器’。” 心核容器? 苏心弦与妖离同时一惊。 “当年狐后误食蚀心果,并非意外,是魔界长老的安排。”音罗轻抚着白玉笛,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心核碎片需要纯净的妖丹温养,而青丘狐族的九尾妖丹,是最好的容器。可惜……” 她话锋一转,看向苏心弦:“可惜被你先祖打乱了计划,狐后最终没能成为完美的容器。好在,她留下了你。” 妖离的身体僵住了,掌心的锁灵阵符被攥得变形。原来从出生起,他的命运就早已被安排好,无论是天界的追杀,还是魔界的算计,他都只是一颗棋子。 “你想要什么?”苏心弦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明白了,音罗根本不是要“忘忧”琴,她是想亲眼看着妖离成为心核容器。 “我想要什么?”音罗笑了,笑得有些疯狂,“我想要三界大乱!想要天界为当年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想要魔界拿回属于自己的心核!”她猛地抬手,白玉笛指向妖离,“而他,就是最好的钥匙!” 随着她的话音,整片花海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淡紫色的花瓣瞬间变成黑色,甜香也变得刺鼻,竟开始疯狂涌入妖离的体内! “不好!”苏心弦脸色大变,“这不是净魂花,是‘蚀魂花’!” 蚀魂花,魔界至毒之花,能伪装成净魂花,一旦吸入,会加速魔气侵蚀,彻底引爆体内的心核碎片! 妖离发出一声痛呼,体内的魔气在蚀魂花的刺激下彻底失控,黑气从他七窍涌出,双眼也变成了纯黑的颜色,理智正在快速消散。 “妖离!捏碎符纸!”苏心弦急声大喊,同时弹出琴音,试图震碎蚀魂花。 可那些黑色的花瓣像有生命般,缠绕着琴音,反而加速涌入妖离体内。妖离死死攥着锁灵阵符,指节泛白,却迟迟没有捏碎——他知道,一旦捏碎符纸,锁灵阵会暂时封住他的妖丹,可也会让他失去所有力量,成为苏心弦的负担。 “别管我……”妖离的声音嘶哑,带着魔气的嘶吼,“快走……” “我不走!”苏心弦将他紧紧抱住,任凭黑色的花瓣落在自己身上,“我说过,要走一起走!” 他忽然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忘忧”琴上,同时双手按弦,弹出了那首三百年前先祖从未弹完的曲子。 那是一首融合了苏氏浩然正气与狐后残灵的琴曲,既有净化邪祟的力量,又带着安抚妖魂的温柔。琴音在谷中回荡,黑色的花瓣瞬间被震碎,化作点点星光。 音罗没想到他会有此招,被琴音震得后退数步,脸色一白:“不可能……你怎么会弹‘镇魂曲’的完整版?” 苏心弦没有理会她,只是抱着妖离,指尖不断拨动琴弦。琴音如暖流,一点点渗入妖离体内,与狂暴的魔气相抗。他能感觉到妖离在挣扎,那颗被魔气侵蚀的妖心,还在为他跳动。 “妖离,看着我。”苏心弦的声音带着琴音的震颤,清晰地传入妖离耳中,“你不是任何人的容器,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你是妖离,是青丘的少主,是……让我心动的人。”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 妖离猛地一震,纯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他看着苏心弦苍白的脸,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温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 他反手抱住苏心弦,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将掌心的锁灵阵符按在自己心口—— “嘭”的一声,符纸炸开,金色的阵法将他笼罩,狂暴的魔气瞬间被压制,黑色的雾气从他七窍缩回体内,只留下腕间那道淡淡的疤痕。 妖离软倒在苏心弦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音罗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复杂。她望着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手中的白玉笛,忽然叹了口气:“三百年了,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她转身,身形渐渐融入白雾,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心核碎片的事,还没完。天界那位……不会放过你们的。” 忘忧谷恢复了平静,黑色的蚀魂花已变回淡紫色,只是香气中多了几分苦涩。 苏心弦抱着妖离,坐在花海中,指尖轻轻拂过他苍白的脸颊。琴音已歇,他的灵力也消耗殆尽,嘴角的血迹在花瓣上晕开,像一朵凄艳的花。 他低头,在妖离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等你醒了,我就给你弹新曲子,弹一辈子。” 远处的噬魂渊依旧翻滚着魔气,谷外的白雾也未散去,可此刻的忘忧谷底,却因为两颗紧紧相依的心,透出了一丝暖意。 他们都知道,音罗的话意味着什么,天界的追杀,魔界的阴谋,心核碎片的秘密……这场横跨三界的纠葛,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 这就够了。 第8章 天界雷霆觅旧证 妖离醒来时,正躺在一片柔软的云絮上。 周身是暖融融的白光,闻不到青丘的桃花香,也没有忘忧谷的蚀魂花气,只有一种清冽的、属于天界的云气,淡得像苏心弦指尖的琴音。他动了动手指,腕间的疤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体内的魔气蛰伏着,像被什么东西牢牢锁住。 “醒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云絮旁坐着位白衣仙人,鹤发童颜,手里捧着个玉盏,正慢悠悠地啜着仙露。那仙人眉眼间带着悲悯,看向他的目光像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妖离心头一紧,猛地坐起身:“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苏心弦呢?” “莫急。”白衣仙人放下玉盏,指尖在半空虚点,一道水镜凭空浮现。镜中映出苏心弦的身影——他正坐在一间雅致的仙殿里,面前摆着一卷古籍,神情专注,周身并无束缚,看起来安然无恙。 “他在‘藏书阁’查三百年前的卷宗。”白衣仙人轻声道,“这里是天界的‘静心殿’,暂时无人能打扰。” 妖离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生出新的疑惑:“是你救了我们?你到底是谁?” “老夫东华。”仙人笑了笑,眼尾的皱纹里盛着岁月的沉淀,“三百年前,曾与你母亲有过一面之缘。” 母亲? 妖离瞳孔微缩。三百年前的旧事像被浓雾笼罩,如今似乎终于要透出一丝光亮。他看着东华,见他眼神澄澈,不似有诈,便按捺住躁动,静待下文。 “你体内的魔气,老夫已用‘锁仙链’暂时锁住。”东华指尖指向他的心口,那里隐隐能看见一道淡金色的纹路,“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要彻底根除,还需找到心核碎片的另一半。” “另一半?” “当年心核碎裂,化作两块。一块被投入瑶池,成了蚀心果,被你母亲误食;另一块则落入人间,藏在……”东华顿了顿,目光变得复杂,“藏在苏氏先祖的琴里。” 妖离猛地看向水镜中的苏心弦。 苏氏先祖的琴……不就是苏心弦那把“忘忧”琴? 难怪“忘忧”琴能安抚他体内的魔气,难怪琴身会与母亲的玉佩共鸣——原来那琴里藏着另一半心核碎片! “这不可能。”妖离下意识地反驳,“苏心弦的琴……” “那琴本是天界之物,名为‘镇魂’,三百年前被苏氏先祖盗走,用来封印你母亲时,意外吸纳了心核碎片的灵力。”东华的声音带着叹息,“所以,你与苏心弦的相遇,看似偶然,实则是两块心核碎片的相互吸引。” 真相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所有谜团。三百年前的宿怨,人妖殊途的阻碍,甚至那份不受控制的心动……原来都源于这两块纠缠的碎片。 妖离忽然想起苏心弦在忘忧谷底说的话——“你不是任何人的容器”。可若“忘忧”琴里真藏着另一半碎片,他们两人,不就成了心核的两半容器? “天界为何要抓我们?”妖离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问道,“若只是为了心核碎片,大可直说。” 东华的脸色沉了下来:“因为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他起身走到水镜前,指尖拂过镜中苏心弦的身影,“三百年前,将心核碎片投入瑶池的,并非魔界使者,而是天界的某位神官。他想借狐后之身温养碎片,再伺机夺取,用来增强自身灵力,甚至……颠覆天帝的统治。” 妖离浑身一震:“是谁?” “雷部正神,闻仲。”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炸得妖离头晕目眩。那个以铁面无私闻名的雷部正神,竟是三百年前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 “他怕你与苏心弦融合两块碎片,揭露他的罪行,所以才迫不及待要除掉你们。”东华的声音带着冷意,“老夫此次冒险将你们接入天界,便是想让你们在闻仲动手前,找到他当年的罪证。” 妖离看向水镜,苏心弦正翻到卷宗的某一页,忽然皱紧了眉头,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着,似乎发现了什么。 “苏心弦在查的,就是闻仲当年的行踪记录。”东华道,“只要能找到他与魔界私通的证据,哪怕他位高权重,天帝也不能徇私。” 妖离深吸一口气,掀开云絮下床:“我去找他。” 他不能让苏心弦独自面对危险。闻仲既然敢布下三百年的局,手段定然狠辣,藏书阁看似安全,说不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东华没有阻拦,只是递给他一枚玉符:“凭此符可自由出入静心殿,若遇危险,捏碎它,老夫自会接应。” 妖离接过玉符,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他看了东华一眼,虽仍有疑虑,却还是转身往殿外走去。至少此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揭露真相,还母亲一个清白。 天界藏书阁,藏着三界亿万年的卷宗,高耸的书架直抵殿顶,云雾在书架间流转,像流淌的时光。 苏心弦正站在一卷泛黄的竹简前,指尖微微颤抖。这是三百年前瑶池守卫的轮岗记录,上面清晰地写着:“三月初七,雷部正神闻仲奉旨巡查瑶池,逗留三刻钟,期间曾入禁地。” 而母亲误食蚀心果的日子,正是三月初七。 一切都对上了。 闻仲果然在三百年前动了手脚。他借巡查之名潜入瑶池禁地,将心核碎片化作蚀心果,再引诱母亲误食,随后又以“妖物私闯瑶池”为由,下令封印母亲,完美地掩盖了自己的罪行。 苏心弦握紧竹简,指节泛白。先祖当年或许察觉到了异样,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将心核碎片藏入琴中,留下那句“狐火焚心”的暗语,等待后人揭开真相。 “找到什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些微的沙哑。 苏心弦猛地回头,看见妖离站在云雾中,月白的袍角在云气里轻轻晃动,眼底带着他熟悉的关切。 “你怎么来了?”苏心弦快步上前,检查他的身体,“魔气没再发作?” “被东华仙人用锁仙链暂时锁住了。”妖离握住他的手,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薄茧,“他都告诉我了,心核碎片的事,还有闻仲的阴谋。” 苏心弦点头,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他:“这是闻仲当年的巡查记录,虽不能直接定罪,却能证明他在案发当日曾进入瑶池禁地。” 妖离接过竹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眼底燃起怒火。三百年的冤屈,母亲的惨死,竟都源于这样一场卑劣的阴谋。 “光凭这个还不够。”妖离将竹简卷好,“闻仲老奸巨猾,定会狡辩。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苏心弦看向深处的书架:“我听说,藏书阁的最顶层,藏着天界的‘真言镜’,能映照出过往的真相。若能找到它……” “真言镜由闻仲的心腹看守,戒备森严。”妖离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我或许有办法引开他们。” 他凑近苏心弦,低声说了几句,云气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桃花香与墨香交织的暖意。 苏心弦听完,眉头微蹙:“这样太冒险,若被发现……” “放心。”妖离捏了捏他的指尖,笑得像只胸有成竹的狐狸,“青丘狐族最擅长的,可不只是魅惑术。” 半个时辰后,藏书阁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龙吟——竟是有魔物闯入天界,正在藏书阁附近作乱! 看守真言镜的天兵天将见状,立刻提枪冲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守卫守在顶层入口。 云雾深处,妖离与苏心弦对视一眼,同时身形一晃,化作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飘向顶层。 顶层比下层更安静,云雾也更稀薄,一面巨大的铜镜悬浮在殿中央,镜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繁复的符咒,正是真言镜。 “快。”苏心弦低声道,指尖按在镜面上,将灵力注入其中。 真言镜发出嗡鸣,镜面泛起涟漪,渐渐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 瑶池禁地,闻仲穿着黑色的便服,鬼鬼祟祟地将一块黑色的碎片埋入泥土,碎片接触到瑶池的灵气,竟迅速长成一颗通体暗红的果实,正是蚀心果。随后,他又用符咒引来一只九尾狐(妖离的母亲),引诱她误食果实……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镜面突然炸裂,无数碎片飞溅开来! “不好!”苏心弦脸色大变,“有人在外面动了手脚!” 话音未落,顶层入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闻仲穿着金色的战甲,带着天兵天将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苏氏后人,青丘少主,果然是你们。” 他身后,两个被打晕的守卫躺在地上,显然已被发现。 “闻仲!”妖离周身妖气暴涨,九尾虚影在云气中展开,“三百年前的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话?”闻仲冷笑一声,手中的雷神鞭发出噼啪的电光,“老夫要说的是,擅闯藏书阁,盗取天界秘宝,罪该万死!”他显然不打算承认,只想将他们就地格杀。 “真言镜已经记录下你的罪行!”苏心弦将那卷竹简举起,“天帝若知你私通魔界,盗取心核碎片,定不会放过你!” “天帝?”闻仲笑得更冷了,“等你们死了,老夫自有说辞。谁会相信一只妖和一个叛徒的后代?” 他挥动雷神鞭,金色的雷电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砸向两人! 苏心弦立刻将妖离护在身后,拨动“忘忧”琴。琴音化作无形的屏障,与雷电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可闻仲的神力远胜应龙,琴音屏障瞬间出现裂痕。 “苏心弦!”妖离怒喝一声,推开他,九尾同时甩出,硬生生接下雷电。金色的电光在他身上炸开,留下焦黑的痕迹,他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半步。 “你疯了!”苏心弦目眦欲裂,再次扑上前,将灵力全部注入琴中。琴身发出耀眼的金光,琴音陡然变得高亢,竟与他体内的半块心核碎片产生共鸣! 妖离体内的碎片仿佛受到感召,也发出淡淡的红光。两块碎片隔着空气相互呼应,金光与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盾,将雷电挡在外面! 闻仲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色:“心核共鸣……不可能!” 他不知道,两块碎片在忘忧谷的蚀魂花刺激下,早已产生了微妙的联系,此刻在生死关头,更是彻底相融,爆发出连天帝都无法小觑的力量。 “就是现在!”妖离低吼一声,与苏心弦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两人同时发力。金光与红光交织的光盾猛地向前一推,闻仲被震得连连后退,雷神鞭脱手飞出。 “走!”苏心弦抓住妖离的手,转身就往藏书阁外冲。 闻仲怒吼一声,想要追赶,却被突然出现的东华仙人拦住。 “闻仲,你的对手是老夫。”东华手持拂尘,白衣在雷电中猎猎作响,“三百年前的债,也该清算了。” 闻仲看着东华,又看了看逃走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最终还是选择与东华缠斗——他知道,若不解决眼前这位上古仙人,就算抓住妖离与苏心弦,也无法善了。 藏书阁外,云雾翻腾。 苏心弦拉着妖离在云气中疾奔,身后传来东华与闻仲的打斗声,雷电与仙光交织,照亮了半边天。 “我们现在去哪?”妖离的声音有些虚弱,刚才硬接雷电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去瑶池。”苏心弦的声音异常坚定,“闻仲能在那里藏下心核碎片,说不定还留下了其他证据。而且……”他看向“忘忧”琴,琴身正泛着淡淡的红光,“琴里的碎片似乎在指引我们去那里。” 妖离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在闻仲摆脱东华前找到确凿证据,不仅他们会死,三百年的真相也将永远被掩埋。 瑶池的方向,云雾缭绕,像三百年前那场未散的迷雾。 而他们的身影,正朝着那片迷雾深处,义无反顾地奔去。天界的雷霆在身后炸响,像催命的鼓点,却也像为他们敲响的,揭露真相的序曲。 第9章 瑶池旧踪现真章 天界的云,总带着三分疏离的冷。可此刻追逐在身后的雷光,却烫得像要烧穿云层。 苏心弦拽着妖离的手腕,在云气中疾奔。“忘忧”琴悬在背后,琴身泛着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有生命般牵引着方向——那是琴中的心核碎片在呼应,指引他们去往瑶池深处。 妖离的呼吸有些急促,半边身子还残留着雷电灼烧的刺痛,可被苏心弦攥着的手腕,却暖得惊人。他看着那人素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清冽的侧脸绷得紧紧的,忽然觉得,就算此刻被天雷劈中,似乎也不算太坏。 “往左转。”苏心弦忽然停步,指尖按在琴身红光最盛处,“碎片的感应在这里最强烈。” 前方云雾散开,露出一道隐蔽的石阶,石阶两侧长满了冰蓝色的“忘忧草”——这是瑶池特有的灵草,三百年前母亲常采来编花环。妖离的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怎么了?”苏心弦察觉到他的迟疑。 “没什么。”妖离摇摇头,率先踏上石阶,“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或许是血脉里的记忆,或许是母亲残魂的牵引,每走一步,心口都泛起细微的震颤。 石阶尽头是座废弃的水榭,榭顶爬满了藤蔓,池中的碧水却依旧清澈,倒映着两人仓促的身影。“忘忧”琴的红光在此刻达到顶峰,琴身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苏心弦的怀抱。 “在这里。”苏心弦将琴放在池边,指尖抚过琴底——那里刻着“狐火焚心”的地方,此刻正与池水产生共鸣,一圈圈涟漪在水面荡开,竟露出池底一块松动的青石。 妖离俯身,轻易便将青石搬开。石下并非泥土,而是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个陈旧的木盒,盒上刻着青丘特有的狐狸图腾。 “是母亲的东西。”妖离的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盒中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泛黄的丝绢,和半块断裂的玉佩——那玉佩与妖离颈间的一模一样,显然曾是一对,断裂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苏心弦展开丝绢,上面是用狐族文字写就的日记,字迹娟秀,却在末尾处变得潦草,仿佛写作者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三月初七,闻仲邀我至瑶池禁地,说有稀世灵果相赠……那果实通体暗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竟一时贪嘴……” “三月初八,妖力开始失控,身体里像有团火在烧……闻仲说这是灵果的反噬,让我待在禁地,他会寻解药……” “三月十五,我听见他与魔界使者对话,说‘心核容器已就位’……原来那不是灵果,是魔界心核……他想借我的妖丹温养心核,再夺为己用……” “三月廿三,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快要不清了……若有来生,不愿再遇见闻仲,更不愿……让阿离重蹈覆辙……” 丝绢的最后,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墨迹被泪水晕开:“救阿离……” 妖离的手猛地攥紧,丝绢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惦记着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那些被天界篡改的记载,那些青丘讳莫如深的往事,此刻都在这卷丝绢里,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这就是证据。”苏心弦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丝绢与那半块玉佩收好,“有了这些,闻仲再难狡辩。” 就在这时,水榭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闻仲怒不可遏的咆哮:“两个小畜生,果然躲在这里!” 他挣脱了东华的纠缠,浑身浴血,金色的战甲布满裂痕,却依旧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身后跟着的天兵天将已将水榭团团围住,雷光在云层中翻滚,预示着最后的厮杀。 “把东西交出来!”闻仲的雷神鞭指向妖离手中的木盒,眼中布满血丝,“否则今日,定让你们魂飞魄散!” 妖离将木盒塞进苏心弦怀里,九尾在身后展开,银白的妖力与体内的心核碎片共鸣,泛着淡淡的红光:“你先走,把证据交给天帝。” “我不走。”苏心弦将木盒藏进袖中,同时握紧“忘忧”琴,琴身的红光与妖离身上的光芒交相辉映,“要走一起走。” 闻仲看着两人相护的模样,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真是感人。可惜,谁也走不了!”他挥动雷神鞭,金色的雷电如瀑布般砸向水榭,池中的碧水瞬间被蒸腾出白雾。 苏心弦与妖离同时发力,琴音与妖力交织成光盾,堪堪挡住雷电。可闻仲的神力在疯狂燃烧,光盾上很快布满裂痕,两人嘴角同时溢出鲜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心弦低声道,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拨动,“我引开他,你趁机突围。” “不行!”妖离立刻拒绝,“你的灵力快耗尽了……” “听话!”苏心弦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这是唯一的办法。记住,一定要把证据交给天帝,为你母亲,也为……我们。”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妖离心上。他看着苏心弦清冽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赴死的决绝。 “苏心弦……” “走!”苏心弦猛地将他推开,同时弹出一道最凌厉的琴音,直逼闻仲面门。琴音中裹着他全部的灵力,甚至透支了生命本源,竟硬生生逼得闻仲后退数步。 妖离望着他被雷光吞噬的背影,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苏心弦的用意,那人是想以自身为饵,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妖离低吼一声,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转身扑向闻仲,九尾带着燃烧的妖力,狠狠缠上了雷神鞭! “找死!”闻仲怒喝,雷电瞬间将妖离包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闻仲,住手!” 天帝的仪仗出现在云层之上,十二金仙分列两侧,东华仙人站在天帝身侧,脸色苍白,显然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伤。 闻仲的动作僵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陛下,臣正在捉拿盗取心核碎片的妖孽……” “是吗?”天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落在妖离手中的木盒上——刚才苏心弦被推开时,木盒从袖中滑落,被妖离死死攥在手里,“那是什么?” 妖离忍着剧痛,将木盒高高举起:“陛下,这是三百年前狐后留下的证据,足以证明闻仲私通魔界,盗取心核碎片,残害生灵!” 闻仲脸色大变,想要抢夺,却被金仙拦住。天帝身边的仙官上前,接过木盒,将丝绢与玉佩呈给天帝。 天帝看着丝绢上的字迹,又看了看那半块带血的玉佩,脸色越来越沉。三百年前的疑点在此刻全部串联起来,他看向闻仲的目光,已充满了杀意。 “闻仲,你还有何话可说?” 闻仲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 瑶池的风波终告平息。 闻仲被打入天牢,等候三司会审,三百年前的冤案终于得以昭雪。天帝感念狐后无辜,不仅恢复了她的名誉,还赏赐了青丘无尽的灵泉,算是补偿。 而妖离,则守在静心殿的玉床前,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苏心弦为了逼退闻仲,透支了太多灵力,虽保住了性命,却陷入了沉睡,周身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天帝派了最好的医仙,也只说要看他自身的求生意志。 “苏心弦,你醒醒。”妖离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抚过他苍白的脸颊,“你不是说要给我弹新曲子吗?我还等着呢。” “你说过要一起讨回三百年的债,现在债讨回来了,你却耍赖……” “青丘的桃花又开了,比往年都艳,你不是最喜欢看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青丘的趣事说到忘忧谷的惊险,从初见时的琴音说到水榭的决绝,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眼眶泛红。 “你不能睡……”妖离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妖力一点点渡过去,“我还没告诉你,其实从在江南第一次见你,我就……” 话未说完,指尖忽然传来微弱的颤动。 妖离猛地抬头,看见苏心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冽的眸子此刻带着迷茫,却在看清他时,渐渐染上暖意。 “妖离……”苏心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我在!”妖离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扶他坐起,“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苏心弦摇摇头,只是看着他,忽然笑了,眼尾的弧度柔和得像江南的月:“你刚才说……第一次见我就什么?” 妖离的脸瞬间红了,耳尖泛起绯色,像极了青丘的桃花。他别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苏心弦却不依不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低下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交缠,带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桃花香与墨香,妖力与灵力,早已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融成了彼此的味道。 “说啊。”苏心弦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 妖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低声道:“第一次见你,就心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俯下身,轻轻吻上了那双让他魂牵梦绕的唇。 窗外的瑶池碧水泛起涟漪,忘忧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天界的云似乎也褪去了疏离的冷,变得温柔起来。 三百年的宿怨,三界的阴谋,终究在这一刻,被两颗紧紧相依的心,轻轻抚平。 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魔界的心核碎片或许还会带来新的风波,人妖殊途的偏见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但只要身边有彼此,便无所畏惧。 毕竟,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没有风雨,而是风雨同舟时,你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