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月色总带着桃花的甜香,可今夜的月光却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像藏在蜜糖里的毒。
苏心弦将“忘忧”琴横在膝头,指尖悬在弦上,却迟迟未动。琴身浮现的字迹已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的磷光,像狐后残魂未尽的叹息。妖离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正用指尖摩挲着那半块残缺的玉佩,月光落在他腕间的绯色疤痕上,泛着诡异的冷光。
“玄龟古籍里说,魔界心核是维系魔界屏障的本源,三百年前突然碎裂,散落三界。”苏心弦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若蚀心果真是心核碎片所化,那当年潜入天界的魔界使者,恐怕就是为了寻回碎片。”
妖离抬眸,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月光:“你的意思是,我娘误食蚀心果,不是意外?”
“不像意外。”苏心弦指尖划过琴弦,琴音低沉如叹息,“更像有人故意将心核碎片放在瑶池,引她误食。”至于是天界想借狐后身体藏匿碎片,还是魔界想借狐妖之力让碎片现世,尚未可知。
妖离握紧了玉佩,指节泛白:“不管是谁,这笔账都得算。”他忽然笑了笑,眼尾的桃花晕在月色里显得格外艳,“不过在算账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想想,怎么应付天界下次的‘问候’?应龙吃了亏,定会请更厉害的角色来。”
苏心弦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头微涩。这几日,妖离体内的妖气总在夜间隐隐躁动,尤其是那道取过心头血的疤痕,时常泛着黑气——他知道,锁妖链上的魔气正在缓慢侵蚀妖离的妖丹,只是不愿说破,怕徒增他的忧虑。
“我已经让夜行判官查过了。”苏心弦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上面是夜行传来的讯息,“天界掌管刑罚的是雷部正神闻仲,此人铁面无私,最恨人妖私通,若他亲自前来,恐怕……”
“恐怕我们连青丘都守不住。”妖离接过竹简,匆匆扫过便扔在案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凑近苏心弦,声音里带着狡黠,“我知道魔界有处‘忘忧谷’,据说藏着能压制魔气的‘净魂花’,或许能解我体内的魔气。”
苏心弦皱眉:“你要去魔界?”他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魔界入口位于万妖岭深处,瘴气弥漫,更有无数凶戾魔物盘踞,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不是我们一起去吗?”妖离眨了眨眼,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轻轻蹭过他因常年抚琴而生的薄茧,“你总不会让我一个人去闯吧?”
苏心弦看着他眼底的期待,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他确实放心不下妖离独自踏入魔界,可万妖岭离青丘千里之遥,沿途不仅有天界的眼线,更有不明势力虎视眈眈——玄机子走前那句“好自为之”,绝非空穴来风。
“我去准备些法器。”苏心弦最终还是松了口,指尖被妖离攥得发烫,“明日一早动身。”
妖离笑得像偷到糖的狐狸,猛地凑上前,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瓣擦过皮肤,带着桃花香和微凉的触感,苏心弦浑身一僵,耳尖瞬间红透。
“等我们取回净魂花,你可得给我弹支新曲子。”妖离说着,转身往内室走去,月白的袍角在月色里划出轻快的弧线,留下满室浮动的桃花香。
苏心弦抬手抚上被亲吻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他望着妖离的背影,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次日清晨,万妖岭边缘。
瘴气像浓稠的墨汁,将天空染成灰黑色,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与青丘的桃花香判若两个世界。苏心弦将一枚避瘴丹塞进妖离嘴里,又在他腕间的疤痕上贴了张镇魂符——那是他用自己的精血画的,能暂时压制魔气。
“跟着我,别乱走。”苏心弦握紧“忘忧”琴,琴身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苏氏血脉与琴灵共鸣的征兆。
妖离点头,指尖却悄悄勾住他的衣角。他能感觉到周围隐藏的目光,那些蛰伏在瘴气里的魔物,正用贪婪的眼神盯着他们,像盯着两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两人刚踏入瘴气范围,地面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一只浑身覆盖着黑鳞的巨蟒从地底钻出,血盆大口中淌着毒液,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蚀骨蟒’,以吸食生灵精气为生。”苏心弦沉声提醒,指尖急拨琴弦。清越的琴音化作无形的利刃,狠狠斩向巨蟒的七寸,却被它坚硬的鳞片弹开,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这东西皮糙肉厚,得用妖力破它鳞甲。”妖离说着,周身妖气暴涨,九尾虚影在瘴气中展开,泛着银白的光。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白影,利爪带着凌厉的妖气,狠狠抓向巨蟒的眼睛。
巨蟒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尾部猛地扫向妖离。苏心弦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拉到身后,同时弹出一道更凌厉的琴音——这次他动用了苏氏禁术,琴音中裹着浩然正气,竟硬生生在巨蟒鳞片上撕开一道口子。
“就是现在!”苏心弦低喝。
妖离会意,九尾同时甩出,将巨蟒的身体紧紧缠住。他指尖凝聚妖力,狠狠刺入那道伤口,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渐渐僵硬,最终化作一滩黑色的脓水,被瘴气吞噬。
两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巨蟒的黑血渗入地面时,瘴气中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看来这万妖岭比想象中更凶险。”妖离擦掉额头的冷汗,手腕上的镇魂符已泛起黑气,显然刚才动用妖力,让魔气有了松动的迹象。
苏心弦立刻握住他的手腕,将自身灵力渡过去。温暖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黑气渐渐褪去,妖离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狐狸:“有你在真好。”
苏心弦没说话,只是掌心的温度更烫了些。他能感觉到,妖离体内的魔气比昨日更活跃了,净魂花必须尽快找到。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瘴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前方传来,那笛声缠绵悱恻,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听得人头晕目眩。
妖离的脚步顿住了,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起迷茫,竟不受控制地往笛声来源处走去。
“妖离!”苏心弦厉声喝止,同时弹出一道琴音,试图打断笛声。可那笛声仿佛有生命般,绕开琴音,继续钻进妖离的耳朵里。
“是‘摄魂笛’!”苏心弦心头大骇,这是魔界专司魅惑的“音魔”惯用的伎俩,能勾起听者心底最深的**,使其沦为傀儡。他看向妖离,只见他眼神涣散,嘴角甚至带着诡异的笑,显然已被笛声控制。
“跟我来呀……”一个娇媚的女声顺着笛声传来,带着蛊惑的甜意,“这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
妖离的脚步更快了,苏心弦死死拽着他的手腕,却被他拖着往前踉跄。他这才发现,妖离体内的魔气竟在笛声的刺激下疯狂涌动,镇魂符瞬间化作飞灰,腕间的疤痕泛着浓郁的黑气,几乎要将他整只手臂吞噬!
“妖离!醒醒!”苏心弦急得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同时将全部灵力注入“忘忧”琴。琴音陡然变得高亢,像惊雷划破长空,硬生生压过了笛声!
“啊——”女声发出一声惨叫,笛声戛然而止。
妖离猛地清醒过来,眼神恢复清明,却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刚才被笛声勾起的,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三百年前母亲惨死的画面,与苏心弦拔剑相向的场景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你怎么样?”苏心弦扶住他,心有余悸。
妖离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前方的瘴气忽然散开,露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眉眼间带着妖冶的风情,手里握着一支白玉笛,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苏氏后人,青丘少主,果然有趣。”女子舔了舔红唇,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转,“没想到人妖殊途,竟能生出这般情意,倒是让我想起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什么?”苏心弦厉声追问,握紧了“忘忧”琴。他能感觉到,这女子身上的魔气虽不浓郁,却异常诡异,绝非普通音魔。
女子却笑而不答,只是看向妖离,眼神变得复杂:“你体内的魔气,与当年狐后身上的如出一辙。看来,你们终究逃不过同样的命运。”她挥了挥白玉笛,周围的瘴气开始旋转,“不过嘛,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净魂花,条件是……”
她的目光落在“忘忧”琴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把这把琴给我。”
苏心弦心头一沉。这女子显然知道“忘忧”琴的秘密,甚至可能与三百年前的事有关。
“不可能。”苏心弦想也不想地拒绝,这把琴不仅是苏家的传承,更藏着狐后的残灵,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别着急拒绝呀。”女子笑得更妖了,“你若不给,他体内的魔气一旦爆发,就会彻底沦为魔界的傀儡,到时候……”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你舍得亲手杀了他吗?”
妖离的身体猛地一震,看向苏心弦,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他不怕死,却怕自己变成没有理智的魔物,伤害眼前这个人。
苏心弦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确实不敢想,如果妖离真的魔化,自己会怎么做。
女子看着两人的神色,笑得越发得意:“我在忘忧谷等你们,三日之内,想清楚了就来。”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便融入瘴气中,只留下那支白玉笛,插在地上,泛着诡异的光。
瘴气重新合拢,笛声彻底消失,只剩下两人在原地对峙。
妖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若我真的魔化……”
“没有若。”苏心弦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他看向那支插在地上的白玉笛,“这女子显然在利用我们,净魂花或许是真的,但她想要的绝不止‘忘忧’琴那么简单。”
妖离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道:“如果……”
“没有如果。”苏心弦再次打断他,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百年前的债,我们一起讨;现在的坎,我们一起过。别再说傻话。”
妖离望着他清冽却温柔的眼睛,忽然笑了,眼底的恐惧被暖意取代。他抬手,紧紧抱住苏心弦,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好。”
瘴气依旧浓稠,腐臭的气息萦绕不去,可两人相拥的身影,却在这片绝望的灰黑中,透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
他们都知道,那红衣女子的出现,只是魔界阴影的冰山一角。忘忧谷里等待他们的,或许是能解魔气的净魂花,更可能是更深的陷阱,更诡谲的阴谋。
但至少此刻,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像两株在绝境中相互缠绕的藤蔓,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也要一起闯一闯。
万妖岭的风,带着笛声的余韵和魔物的嘶吼,吹向忘忧谷的方向。而那支留在原地的白玉笛,在瘴气中泛着红光,像一只窥视着猎物的眼睛,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