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他剩余的神念如同受损的蛛网,勉强以自身为中心,向周围极有限地蔓延开去,他“感觉”到墙角某处,一窝老鼠正因为某种莫名的不安而躁动,匆匆搬离了巢穴——那是被他泄露的“不幸”所惊扰。
凡间的生命,果然脆弱得可怜。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规律的声音,混杂在滂沱雨声中,由远及近,敲打在他过度敏感的听觉上。
是脚步声。
不同于老鼠窸窣的慌乱,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属于人类的,稳定的节奏,虽然略显沉重,大概是踩在泥水里的缘故,却目标明确,正朝着这条偏僻的巷道而来。
奈厄德拉沉寂的心念微动。
猎物……这么快就上门了?
他依旧闭着眼,维持着昏迷的姿势,内心却已开始冷静地盘算。
一个会在这种暴雨夜独自穿行于肮脏小巷的凡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流浪汉?醉鬼?
还是某种心怀不轨之徒?
无论哪一种,或许都是可以利用的契机,他需要离开这泥泞,需要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更需要一个能够近距离实施骗局的对象。
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方向,或者,是被巷中这不同寻常的“景象”所惊住。
然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慢,更谨慎,一步步向他靠近,即使隔着闭合的眼睑,也能感知昏黄的光晕,以及其微弱的暖意。
是油灯。
看来不是无家可归者。
那光晕在他头顶上方停驻。
奈厄德拉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带着雨水般的凉意,落在他脸上,身上,仔细地,毫不回避地打量着。
他耐心等着,等着惊叫,恐惧的退却,或者是贪婪的试探。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声音,没有粗鲁的触碰。
只有那道目光流连在他脸上,带着奈厄德拉无法立刻解读的震动。
时间在雨声中仿佛被拉长。
终于,他感觉到对方蹲了下来。
油灯的光晕更近了些,混合着湿羊毛斗篷和干净皂角的气味——朴素而整洁的,属于普通人的气息。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很轻,被雨声模糊了边缘,却穿透了这片冰冷的死寂:
“……神迹……”
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更像是一句无意识的呓语。
奈厄德拉心中冷笑。
果然,还是被这皮囊所惑。
凡人,终究是视觉的奴隶。
他准备“适时”地醒来,用这双被评价为“深渊”的眼睛,给予对方更强烈的冲击,完成这初次掌控。
可就在他即将睁开眼的那一刻——
极其微弱,却尖锐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刺入他残存的神识核心!
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一种……共鸣?
或者说,是某种沉睡印记被强行触发的悸动?
源自他这具堕神之躯的深处,更源自……眼前这个凡人?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奈厄德拉猛地睁开双眼。
雨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张年轻的男性的面孔,被雨水淋得湿透,黑发紧贴在前额,显得有些狼狈,肤色是健康的微深,五官清秀端正,谈不上多么惊为天人,却有一种沉静温和的安定气质。
然而,所有这些,都无法掩盖那双眼睛带来的冲击力。
是深蓝色。
如同暴风雨过后,最深,最沉的海域,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秘密,此刻,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正牢牢地锁定着他,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恍惚,以及……一种奈厄德拉在无数信徒脸上见过,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的,炽热到几乎要将自身燃尽的——
信仰。
源自灵魂本源的信仰之火,在那深蓝色的海面上熊熊燃烧,不是惊艳于美貌的痴迷,不是评估价值的算计,甚至不是对未知存在的恐惧。
那是认出了自身命运般的,义无反顾的归属。
恩里克看着这双骤然睁开的,非人的眼眸,灵魂仿佛被彻底贯穿,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下意识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湿透的,原本可能还能提供些许遮挡的旧斗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带着自己体温的,粗糙的布料,盖在了奈厄德拉被雨水浸泡的,冰冷的身体上,动作轻柔到极致,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坚定,穿透哗哗雨声:
“别怕,”
他说,深蓝色的眼眸里是单纯至极的担忧,“我带你回家。”
奈厄德拉看着他,看着这双映照着信仰之火的眼睛,所有预设的利用方案,蛊惑的台词,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多余。
这个凡人,非常不对劲。
他盘算着如何骗取他的爱,好重返神国。
而这个凡人,看他一眼,似乎就已愿交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