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很随意,像是在处理一堆无关紧要的杂物。皱巴巴的《西方经济学》被他随手塞进书桌抽屉,封面还卷着角;篮球滚到床底下,他也懒得去管,任由它斜斜地卡在床腿和墙壁之间;几包薯片、饼干被他堆在书桌一角,包装袋还敞着口,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碎屑;衣服更是直接扔进了衣柜,连衣架都懒得用,堆得像座小山,衣柜门被撑得关不严实,露出半截袖口。
沈星辞从上铺探下头,看着这一片狼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刚把自己的书桌整理得一尘不染,书本按科目和厚度排列得整整齐齐,笔记本码成一条直线,笔都插进统一款式的笔筒里,连桌面的台灯都调整到了最标准的角度。而江驰的出现,像是在一幅严谨的工笔画上泼了一桶杂乱的油彩,瞬间破坏了所有的和谐。
“喂,”沈星辞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一根被拉到临界点的弦,“能不能把东西整理好?”
江驰正戴着耳机刷手机,闻言摘下一只,挑眉看向他,嘴角还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整理?这不是挺整齐的吗?”
“整齐?”沈星辞的目光扫过他敞开的衣柜、凌乱的书桌,最后落在床底下那只滚歪的篮球上,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宿舍是公共空间,不是你一个人的杂物间。保持整洁是基本素养,你这样会影响到别人。”
“影响谁?”江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慵懒,“林浩和陈默都没说话,你怎么就知道影响别人了?沈学霸,你该不会是有洁癖吧?”
他的语气带着点戏谑,像是在调侃沈星辞的小题大做。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两句对话变得凝滞起来,林浩手里整理到一半的衣服停在半空,陈默也悄悄摘下了耳机,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沈星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知道跟江驰争辩“素养”和“整洁”是徒劳的,高中三年,他早就见识过这个人的散漫和我行我素。可现在他们是室友,要在同一个空间里生活四年,他无法忍受自己的生活环境被搞得如此糟糕。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生活,”沈星辞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现在这里是302宿舍,不是你家。至少把衣柜门关上,垃圾和零食袋封好,篮球捡起来,不要占用公共通道。”
江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最烦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尤其是沈星辞。高中时,沈星辞就总像个教导主任一样,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他,仿佛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合规矩。现在到了大学,这家伙竟然还想管着他。
“沈星辞,”江驰坐直身体,眼神里带着点挑衅,“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在我自己的床位范围内放东西,碍着你什么了?你在上铺,我在下铺,咱们各自的地盘,你少来指手画脚。”
“公共空间包括过道和书桌外围,”沈星辞寸步不让,“你的篮球占了过道,零食袋敞着口会招虫子,衣柜门没关严,衣服掉出来也会影响大家走路。这些都是公共区域的问题,我当然有权利说。”
“虫子?”江驰嗤笑一声,指了指宿舍干净的地板和窗户,“这宿舍刚打扫过,门窗都关着,哪来的虫子?沈星辞,你就是想找茬吧?”
“我不是找茬,我是在维护宿舍的公共环境。”沈星辞的声音冷了几分,“如果你做不到最基本的整洁,那我们可以找辅导员反映,让他来评评理。”
“你——”江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沈星辞说到做到,这家伙向来认死理,真要是找了辅导员,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被老师约谈一顿也够麻烦的。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起身弯腰捡起床底下的篮球,随手塞进衣柜里,又把敞着口的零食袋胡乱系上,堆到书桌最里面,最后用力一拉衣柜门,虽然还是有点关不严,但至少看起来整齐了一些。
“这样行了吧?沈大学霸?”江驰的语气带着点不情愿,甚至还有点嘲讽,“满意了?”
沈星辞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知道江驰只是敷衍了事,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整洁了一些,他也不想刚开学就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十七八岁的风最野,撞得见棱角,也裹着藏不住的热,连讨厌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轰轰烈烈,没必要真的闹到不可开交。
林浩见两人不吵了,赶紧打圆场:“哎呀,都是小事,都是小事!整理好了就行,以后咱们互相迁就着点嘛!对了,我带了家乡的特产,东北的红肠和松子,大家快来尝尝!”
他说着,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真空包装的红肠和一罐松子,放在桌子中央。陈默也凑了过来,小声说道:“我带了点抹茶味的饼干,也一起尝尝吧。”
江驰本来还憋着点气,看到吃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掰了一大块红肠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林浩,你这红肠绝了,比我以前吃的都香!”
“那当然!”林浩被夸得眉开眼笑,“这是我妈特意给我带的,正宗的哈尔滨红肠,特意真空包装好的,怕坏了。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给你拿点!”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江驰笑着说,又抓了一把松子,剥了壳往嘴里塞。
陈默也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吃着,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宿舍里的气氛因为食物缓和了不少,只有沈星辞依旧坐在上铺,没有下来。他对这些零食没什么兴趣,而且刚才和江驰的争执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实在没心情参与这种热闹。少年心事藏在眉梢眼角,口是心非是常态,明明在意得不行,偏要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沈星辞此刻就是如此,他不想让江驰觉得自己会被这点小事影响心情。
“星辞,你也下来尝尝啊!”林浩抬头喊道,“这红肠真的超好吃,你不吃可惜了!”
沈星辞摇了摇头:“不了,谢谢。我还有点东西没整理好。”
他说着,拿出自己的床单和被套,开始铺床。他的动作很麻利,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被套也套得严丝合缝,边角都对齐了。做完这一切,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空气净化器,放在床头,按下了开关,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江驰看到那个空气净化器,挑了挑眉,忍不住说道:“沈学霸,你这装备也太齐全了吧?连空气净化器都带来了,你是有多怕脏啊?”
沈星辞没理他,只是拿出自己的降噪耳机戴上,隔绝了宿舍里的声音。他拿出一本《货币银行学》,翻开书页,试图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可耳边总是能听到江驰和林浩聊天的声音、吃东西的声音,还有江驰时不时发出的笑声,这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在他耳边打转,让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知道自己这样有些矫情,可他就是无法忍受这种嘈杂和混乱。高中时,他的房间总是安安静静的,只有翻书的声音和窗外的鸟鸣,可现在,他却要在这样一个充满噪音和混乱的环境里生活四年,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头皮发麻。那时候总觉得“讨厌”是一辈子的事,直到后来才懂,年少时最针锋相对的人,往往藏着最没说出口的在意——可此刻的沈星辞,打死也不会相信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江驰大概是吃腻了红肠和松子,起身想去卫生间洗手。他走路的时候没注意,脚不小心踢到了沈星辞放在床底下的行李箱。行李箱被踢得晃动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响。
沈星辞立刻摘下耳机,低头看向江驰:“你能不能小心点?”
江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行李箱,不以为意地说道:“抱歉啊,没看到。”
“没看到?”沈星辞的语气带着点怒气,“我的行李箱就放在床底下,这么大一个,你怎么会没看到?你走路的时候就不能看一下路吗?”
“我都说了抱歉了,”江驰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不就是踢了一下吗?又没坏,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沈星辞,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处处针对我?”
“我针对你?”沈星辞气得脸色发白,“是你自己做事不小心,还怪我针对你?从开学到现在,你撞了我,弄脏了我的书,把宿舍搞得乱七八糟,现在又踢我的行李箱,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很反感!”
“反感?”江驰也来了脾气,他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上铺的沈星辞,眼神里带着怒火,“我还反感你呢!整天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你几百万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还有你那强迫症,什么都要按你的规矩来,活着不累吗?”
“我累不累跟你没关系!”沈星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只是想在一个干净、整洁、安静的环境里生活,这有错吗?”
“没错,但你不能把你的要求强加在别人身上!”江驰反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凭什么要求别人都跟你一样?你以为你是谁啊?”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声音越来越大。林浩和陈默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少年的较量从不是真的敌意,是课桌间飞来的纸条,是篮球场上故意较劲的投篮,是嘴硬心软的别扭温柔——可此刻的他们,只沉浸在针锋相对的怒火里,完全没意识到这份“讨厌”里,早已藏着别样的牵绊。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林浩赶紧上前拉住江驰,“都是小事,没必要吵成这样!江驰,你刚才确实不小心,再跟星辞道个歉;星辞,江驰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别太生气了,好不好?”
“我凭什么道歉?”江驰甩开林浩的手,“我已经道过歉了,是他不依不饶!”
“我不依不饶?”沈星辞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做事太过分,我会说你吗?”
“我做事怎么过分了?”江驰也冷笑,“我在自己的宿舍里放东西,走路不小心踢到了你的箱子,这就算过分了?沈星辞,你是不是太玻璃心了?”
“我玻璃心?”沈星辞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来没有跟人这样争吵过,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公共的空间里。他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优等生,冷静、理智、克制,可在江驰面前,他所有的理智都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点就炸。我们像两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撞得生疼,却在日复一日的摩擦里,磨出了彼此契合的弧度——这句话此刻离他们太过遥远,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陈默也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星辞,江驰,大家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四年,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他的声音太小,被两人的争吵声淹没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然后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请问302宿舍的同学在吗?我是你们的辅导员,我叫李娜。”
争吵声瞬间停了下来。沈星辞和江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辅导员会在这个时候来查寝。
林浩反应最快,赶紧跑去开门,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李老师好!快请进!”
李娜走进宿舍,她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简单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当她看到宿舍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有沈星辞和江驰脸上未消的怒气时,笑容微微一顿。
“怎么了这是?”李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语气依旧温和,“刚才我在门口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架?”
没人说话。江驰别过脸,看向窗外,嘴角还带着点不服气;沈星辞也低下了头,整理着自己的书本,耳根微微泛红。夏末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他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却没发现,青春的轨迹早就在不经意间,悄悄重叠。
林浩赶紧打圆场:“没有没有,李老师,就是我们刚才在讨论问题,声音有点大了,让您误会了!”
“讨论问题?”李娜笑了笑,显然不信,但也没有戳破。她的目光扫过宿舍,看到了沈星辞那整洁得近乎苛刻的书桌,又看到了江驰那乱糟糟的桌面和衣柜,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
“开学第一天,大家刚认识,有点小摩擦很正常,”李娜说道,“但宿舍是大家共同的家,需要互相包容,互相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我们要学会尊重别人的习惯,同时也要适当迁就一下别人,这样才能和谐相处,对吧?”
她的目光重点落在了沈星辞和江驰身上。沈星辞点了点头,小声说道:“知道了,李老师。”
江驰也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李娜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我就是来看看大家都到齐了没有,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都是金融专业的学生,以后不仅是同学,还是室友,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李老师!”林浩和陈默异口同声地说道。
李娜又叮嘱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了宿舍。
宿舍门关上的瞬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江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戴上耳机,却没再发出声音;沈星辞也默默地戴上耳机,继续看书,只是翻书的动作比刚才重了些。
林浩和陈默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东西。
宿舍里只剩下空气净化器的嗡嗡声和偶尔的翻书声。沈星辞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他知道辅导员说得对,需要互相包容,可面对江驰,他实在很难做到。
那时候的讨厌多纯粹啊,不掺杂质,不藏城府,只是因为你打乱了我的节奏,却又偏偏闯进了我的视线。沈星辞轻轻合上书,看向窗外。夏末的阳光依旧刺眼,梧桐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新生们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