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韧舟在向主任办公室那番掷地有声的维护,如同在浑浊的水塘里投入了一颗明矾,虽然未能瞬间让池水彻底清澈,但确实让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沉淀了不少。至少,明面上再没人敢轻易当着楼少微的面指指点点了。
楼少微深知,别人的维护是一时的,真正的尊重必须靠自己挣来。她没有沉浸在委屈或沾沾自喜中,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并且,她开始更主动地去融入这个时代,去理解周围的人和事。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李大姐交代的任务。在整理外文技术资料时,她发现很多资料编排混乱,检索困难,便利用业余时间,重新设计了一套更科学的分类和索引方法,并用工整的字体誊写出来,附上使用说明,交给了李大姐和分管领导。
起初,一些老同志对此不以为然,觉得是多此一举。但很快,当有人急需查找某份特定资料,按照楼少微的新索引迅速找到时,效率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就连之前对楼少微有些看法的一位老工程师,也不得不承认:“这小楼同志,脑子是活络,这套办法,好用!”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
委员会下属的一个小厂,引进了一套二手的外国设备,随箱的技术手册全是英文,而且因为年代久远和运输磨损,部分页面模糊不清。厂里的技术员挠破了头,也看不明白,严重影响了设备的安装调试进度。问题层层上报,最后又转到了楼少微这里。
这次的任务比之前的摘要难多了,专业术语生僻,还有不少手写体的注释和模糊的图表。李大姐有些担心:“小楼,这个太难了,要不跟厂里说再想想其他办法?”
楼少微看着那叠散发着油墨和旧纸张混合气味的资料,深吸一口气:“李大姐,我试试看。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也需要去厂里实地看看设备,跟技术员沟通一下。”
她主动请缨,带着资料去了那个位于城郊的厂子。她穿着向李大姐借的、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扎着简单的马尾,素面朝天,跟着厂里的老师傅和技术员在车间里爬上爬下,对照着实物,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确认名称,理解功能。她不怕油污,不嫌嘈杂,遇到不懂的,就虚心请教,拿着小本子认真记录。
她那认真专注、不娇气的工作态度,让原本对她这个“上面来的娇小姐”抱有疑虑的工人们,渐渐改变了看法。休息间隙,她甚至和工人们拉几句家常,说说笑笑,毫无隔阂。
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楼少微不仅完整翻译了手册,还根据实地了解和与技术员的讨论,对一些模糊不清的步骤和可能存在的风险点做了清晰的标注和补充说明。当她将厚厚一叠整理得清清楚楚的翻译稿交给厂领导时,那位愁眉不展的厂长激动地差点握住她的手:“楼同志!太感谢你了!你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这下设备一定能按时投产!”
这件事,通过厂里的汇报和口口相传,很快在委员会系统内传开了。这一次,不再是捕风捉影的流言,而是实实在在的工作成绩和群众口碑。“办公室那个小楼”、“英语特别好的那个临时工”的形象,逐渐被“肯吃苦、有能力、办实事的小楼同志”所取代。
在这个过程中,楼少微和徐韧舟的接触也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因为设备引进和后续的一些协调工作,徐韧舟作为负责相关方面协调的干部,也需要跟进此事。他去厂里了解情况时,几次都看到楼少微要么趴在临时搬来的桌子上专注地书写,要么戴着安全帽跟在老师傅身边,一边听讲解一边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录。她的侧脸在车间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鼻尖上甚至沾了一点不小心蹭上的机油印子。
有一次,楼少微为了确认一个核对信息,爬到一个较高的平台上查看设备顶部。下来时,脚下踩着的铁架有些湿滑,她身体晃了一下。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
是徐韧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
楼少微站稳,回头对上他关切一闪而逝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谢谢徐同志。”
他很快松开了手,仿佛那触碰有些不妥,但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工作要紧,也要注意安全。”他看着她鼻尖那点黑印,想提醒,又觉得有些逾越,最终只是说,“进展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吗?”
“挺顺利的,大部分都弄清楚了。”楼少微汇报了一下进度,条理清晰。
徐韧舟听着,偶尔点头,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都切中要害。楼少微发现,抛开那些偏见和误会,徐韧舟其实是一个思维敏锐、极具洞察力的工作伙伴。他的严谨和她的灵活,在某些方面竟能形成奇妙的互补。
回程的路上,两人坐同一辆车。不再是初遇时的惊慌与审视,车厢内的气氛平和了许多。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属于八十年代的田野和村庄,楼少微忽然轻声说:“其实……刚来的时候,我很害怕,也很迷茫。觉得这里什么都陌生,什么都难。”
徐韧舟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断。
“但现在觉得,只要肯学肯干,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经过努力后获得的踏实感,“而且,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很朴实,很好。”她指的是厂里那些帮助过她的工人师傅们。
徐韧舟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能这么想,很好。”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之前……关于跳舞和一些传言的事,环境如此,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你自己立得住,那些话自然就没了市场。”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那次不愉快的误会,虽然措辞谨慎,但无疑是一种和解与认可的讯号。
楼少微心里一暖,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所以,徐同志,你现在不觉得我……作风轻浮了?”
被她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徐韧舟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看向窗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从未……真正那样认为。”至少,在深入了解她的工作态度之后,他认识到自己最初的判断或许带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