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宫内的气氛,比渭北的秋风更加凛冽。
曹叡负手立于巨大的沙盘之前,目光死死钉在代表五丈原的那片微缩丘陵上。年轻的面庞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扭曲,指节在宽大的袖袍下攥得发白。诸葛亮病重的消息,曾让他看到了一线迅速挽回颜面的曙光,他甚至已经暗中筹备,只待蜀军因主帅病倒而生乱,便可挥师南下,一举收复失地。
然而,这曙光转瞬即逝。最新的密报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诸葛亮非但没有病死,反而病情好转,已能起身理事!五丈原蜀军大营秩序井然,防御森严,看不到丝毫混乱的迹象。
耻辱!莫大的耻辱!
他,大魏皇帝,御驾亲征,驻跸长安,非但没能扭转战局,反而眼睁睁看着蜀寇在对面站稳脚跟,看着那个本该病死的对手又一次“死而复生”!朝中那些原本就对他亲征抱有微词的老臣会如何想?天下人会如何看?史笔如铁,会如何记载他曹叡的这次关中之行?
一股炽烈的、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混合着被戏耍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陛下。”司马懿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悄然进入殿中,躬身行礼,“据探马回报,诸葛亮虽病情稍缓,然身体依旧虚弱,蜀军近期亦无大规模调动迹象。臣以为,彼辈新得陇西,又需巩固陈仓,更兼主帅初愈,短期内必以求稳为主。我军当趁此良机,休整士卒,加固北岸防线,同时遣精骑继续袭扰其粮道,待其……”
“待其?待到何时?”曹叡猛地转身,打断司马懿的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待到诸葛亮彻底康复,兵精粮足,再度北犯吗?待到关中百姓,皆以为朕怯战畏敌吗?!”
他几步走到司马懿面前,年轻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这位垂首的老臣:“仲达口口声声持重求稳,然自朕抵达长安,所见者,非固守即后撤!莫非我大魏雄师,只能龟缩营垒,坐视蜀寇耀武扬威于渭水之南?”
司马懿头颅更低,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陛下明鉴。诸葛亮用兵,最善设伏诱敌。五丈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蜀军新胜,士气正旺,更兼有元戎连弩等利器,贸然渡河强攻,恐正中其下怀。陛下万金之躯,关乎社稷安危,岂可轻涉险地?臣之愚见,乃……”
“够了!”曹叡厉声喝道,脸上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朕不想再听什么万全之策!诸葛亮病体未愈,此乃天赐良机!朕亲率中军精锐,渡河南下,直逼五丈原!朕要亲自擂鼓,看着大魏的旗帜,插上那五丈原的岗阜!朕倒要看看,那诸葛村夫,是否真如传闻中用兵如神!”
“陛下!万万不可!”司马懿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五丈原……”
“司马懿!”曹叡直呼其名,语气冰冷如铁,“你是大都督,还是朕是大魏天子?朕意已决!即刻点齐中军虎贲、武卫两营,明日拂晓,随朕渡河!你,留守长安,总督后方粮草接应,若无朕令,不得擅自调动各营兵马!”
这是赤裸裸的剥夺前线指挥权,更是对他司马懿能力的极度不信任与警告。
司马懿身躯微微一震,深深俯首,将所有情绪掩藏在低垂的眼睑之后,声音艰涩:“老臣……领旨。”
……
翌日拂晓,渭水北岸,旌旗蔽日,甲胄铿锵。
曹叡一身金甲,在御林军的严密护卫下,立于巨大的龙舟船头,意气风发。他身后,是两万装备最为精良的中军核心——虎贲营与武卫营的将士,他们是魏国最锋利的刀,此刻刀锋直指南岸。
舟船竞发,鼓声震天。曹魏的龙旗与天子仪仗,在渭水河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南岸,五丈原蜀军大营。
了望塔上的哨兵第一时间发出了警报。
中军大帐内,诸葛亮身披鹤氅,虽面色仍显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锐利。他听着斥候的急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轻轻摇动羽扇。
“陛下年轻气盛,终究是耐不住了。”他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即下令,“传令各营,按甲字预案,依险据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战。弓弩手占据制高点,元戎营前出至预设阵地。告诉将士们,魏帝亲至,正要让他们看看,我大汉儿郎的威风。”
“诺!”传令兵飞奔而去。
很快,整个五丈原蜀军大营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无声却高效地运转起来。营寨栅栏被进一步加固,壕沟前的鹿砦拒马被检查清理,一队队弓弩手沉默地进入预设的射击位置,尤其是那些装备了元戎连弩的士兵,被部署在几处最关键、射界最开阔的坡地。营垒之间,旌旗有序移动,鼓声节奏分明,透露出严阵以待的森然杀气。
曹叡的龙舟顺利靠岸,两万魏军精锐迅速在南岸展开阵型。金色的华盖下,曹叡骑在御马之上,眺望着不远处的五丈原蜀军阵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与他想象中敌军因皇帝亲临而惊慌失措的景象不同,对面的蜀军营寨静悄悄的,除了那林立的旗帜和阳光下偶尔反射寒光的兵刃,看不到丝毫混乱。一种沉静如山、引而不发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种冷静,反而让曹叡心中那股炽热的冲动稍稍冷却,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陛下,蜀军防守严密,地势于我不利,是否先扎下营寨,再图……”一名随行的将领谨慎地建议。
“扎营?”曹叡眉头一皱,刚被压下的冲动又涌了上来,“朕御驾亲征,岂能未战先怯?传令!前锋营向前推进五百步,试探敌军虚实!”
数千魏军前锋,在将领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然而,他们刚刚进入距离蜀军第一道防线约两百步的区域——
嗡!
一片令人牙酸的机括震鸣声骤然从蜀军阵地上响起!
黑色的弩矢如同骤雨般泼洒而来,精准地覆盖了魏军前锋的区域!正是元戎连弩!
箭矢密集而强劲,瞬间将魏军前锋压制得抬不起头,盾牌上叮当作响,插满了箭杆,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
魏军试图用弓弩还击,但仰攻劣势明显,箭矢大多无力地落在蜀军阵前。
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连对方营寨的边都没摸到,就在元戎连弩的打击下狼狈地退了回来,还折损了百余人。
曹叡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他亲临前线,非但没能提振士气,反而第一阵就受挫,这让他颜面何存?
“陛下,蜀军倚仗地利弩利,强攻恐伤亡惨重,不如……”又有将领劝谏。
“住口!”曹叡怒斥,他环顾四周,只觉得所有将领的目光中都带着质疑和劝阻,这让他更加烦躁,“今日若不挫动蜀军锐气,朕誓不回营!中军压上!朕亲自督战!”
然而,任凭魏军如何鼓噪,如何变换队形尝试攻击,五丈原上的蜀军就如同扎根在山岩上的松柏,岿然不动。箭矢、滚木、礌石,依托着完善的防御工事,高效而冷酷地收割着敢于靠近的魏军生命。那沉默的、高效的杀戮,比震天的喊杀更令人心悸。
从清晨到日暮,曹叡指挥大军发动了数次攻击,除了在蜀军阵前留下越来越多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外,一无所获。五丈原的防线,固若金汤。
夕阳的余晖将渭水染成血色,也映照着曹叡铁青的脸。御驾亲征的雄心,在现实冰冷的防御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场旨在挽回颜面的“亲征”,在诸葛亮和严阵以待的蜀军面前,更像是一场徒劳无功、损兵折将的闹剧。
“收兵……回营。”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调转马头,不再看那片让他尊严扫地的战场。
身后,是垂头丧气的魏军,和五丈原上依旧沉默矗立、仿佛在无声嘲讽的汉军旗帜。
这场由年轻皇帝意气发起的进攻,虎头蛇尾,黯然收场。而经此一役,魏军士气愈发低落,曹叡与司马懿之间那本就微妙的裂痕,也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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