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夜
舒香浓和沈矜迟计划四号晚回临清。三号白天, 舒香浓有个颁奖典礼要出席,地点在京平。忙完后的夜晚两人回大学转了转,顺道与舒香浓的大学室友徐柠檬、林晓鸽吃了个饭。
徐柠檬蓄着干练的中分短发, 留校当了辅导员, 林晓鸽在京平市区里当培训机构老师。还有个张倩倩回了家乡当公务员, 来不了,给她们打了个视频电话。
趁沈矜迟去结账, 徐柠檬和林晓鸽凑过来与舒香浓兴奋聊小话。
徐柠檬:“当时大一开学,第一次在宿舍看见沈矜迟帮你搬东西、铺被子, 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得在一起!哪有好朋友这样相处,跟老夫老妻似的。”
舒香浓:“别胡说啊?我们大二下期才在一起, 那会儿可清白着呢。”
林晓鸽:“你们是局中人,不清楚,我们看得明明白白。他做的一切,不就是你男朋友吗?而且你对他的态度也很不一样, 江远帆追你那么辛苦, 也不见你对人家好一点。”
这种话舒香浓从小听得多了,常跟沈矜迟腻在一起, 被误会太多次她也就自动不把这些话放心上。挥挥手。
徐柠檬说“等等”,从手机相册翻出个视频。“最近我研究教育, 看到个教育专家聊爱情的, 很有意思。”
她把手机递给舒香浓。“专家说人这辈子可能发生两种爱情。一种在童年, 是没有性,是单纯的爱。还有一种是青春期以后夹杂性/冲动的爱情。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喜欢对方太早,后来忘了,被当成了友情?”
舒香浓一怔。
她把手机拿过来,将视频看了两遍。有几秒钟, 脑子一片空白……
记忆恍惚回到童年。
但她记性不大好,回想起来尽是些似是而非的画面。
太多,太杂。
她与沈矜迟一起从小孩子长成大人,经历了数不清的事情……要理已无从下手。
舒香浓朝徐柠檬要了那个视频,存在手机里。与同学分别后,舒香浓陪沈矜迟回了京平大学医学部。
进门就是庄严神圣的刻字石碑,《医学生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舒香浓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下一双大眼睛,小鼻子,红唇,挨着念完转头:“沈矜迟,你当初也发过誓吗?”
“当然。”他站在她背后,总有种保护的架势。
舒香浓微笑,向后一步背窝入他怀里。她喜欢依赖他,不用动脑子。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她懒惰地享受着沈矜迟的爱护,对他过去经历的一切,从未上过心。
连给他一个目光的次数都很少……
想起过去自己对沈矜迟的忽视,舒香浓心里充满歉疚。也下定决心改变自己,补偿他曾经的寂寞。
“哇,好像很伟大。”舒香浓转身抱住沈矜迟的腰,“我男人好棒!好厉害啊!”
国庆而已,周围学生不时来往。沈矜迟面部僵硬地提醒:“有人。”
“有人就有人啊?找到好男朋友好还不允许我炫耀一下吗?”舒香浓抱着他摇晃、撒娇,“就是要夸你,我喜欢!”
沈矜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不管他对舒香浓的行为喜不喜欢,他从来都不会推开她。纵容这个女孩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没两分钟。
舒香浓终于知道为什么沈矜迟要说“有人”了。
“啊,沈老师。您回学校啦!”
“是沈老师唉!”
“学长!”
舒香浓惊!
因为一片学生围过来!
无处可躲,她忙压低帽檐缩在沈矜迟怀里,八爪鱼一样黏得紧紧的,把脸捂在他胸口。沈矜迟单手搂着她腰,敞开夹克外套把她藏在怀里,与学生说话。
——只要不拍到脸!谁知道她是舒香浓!舒香浓坚定地默念。
原来沈矜迟在医学科研圈,尤其京大这个圈子还挺有名的。
学校的科研公告栏粘贴着他的数张照片,有在校时期的,也有最近的。他现在还定期回来讲课。
还蛮厉害!
从京大出来,舒香浓郁闷地望着茫茫夜色自卑叹气。“完了!以后我抬不起头了!”
沈矜迟与她并肩走着,见舒香浓一脸菜色。“为什么抬不起头。”
“你是博士啊!而我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严格来讲,我还是个高中生…………”
高中生!!!
舒香浓惊了。
被自己打击得说不下去,惊恐地抱着脸——“等你对我□□的新鲜劲儿过去,就会发现我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我会失宠……”
沈矜迟没忍住笑。
“你看你!你都不说话!就是这么想的!!”舒香浓指着他,是真生气了。
“我没有。”
“你分明有!!”
“其实,你读不读书对我来说都一样。”
舒香浓稍微舒服点,期待更多安慰。
沈矜迟:“因为就算你认真读,在我看来也不聪明。也就是笨一点和两点的区别。”
“………………?!”
那句“还是你最好了”生生卡在舒香浓喉咙。
“嗬,我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学神学霸都不露山不露水。”她冷笑。
沈矜迟:“嗯?”
舒香浓双眼冒寒光,去掐他脖子:“因为露的都被打死了!!”
沈矜迟也不反抗,低望她笑。任她发泄够了才握住她手儿:“我如果是你,会尽量在晚上减少与我的肢体接触。”
他弯腰去她耳边:“我的皮肤神经,已经兴奋了……”
舒香浓:……!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从京大出来,他们去了大学时常去的那家酒店,订了当时常住的那间房。
翻修过,样子有些变化。
舒香浓先一步进门,门关上电卡都没插,她就被摁在门后。昏暗里听见沈矜迟撕掉衬衣、解皮带扣的金属声音,她耳朵都快烧了。
在黑暗中与这种状态的沈矜迟相处让舒香浓有点惧怕。
幸好他善良地开了一盏小灯。
把她扔在地毯上。
狼一样低俯着,用牙齿膜拜她的皮肤,从足尖到眼睛、秀发。舒香浓快哭了。“快点吧,我等得害怕了……”
却听到沈矜迟在轻笑。
他不疾不徐来到她耳边呢喃:“知道吗?”
舒香浓屏住呼吸。
“我对你的爱,就是从这种渴望开始。”
舒香浓当然不知道啊。
她一个女孩子,在经历之前,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唇,隔着手背与她接吻。深黑的眼睛在笑,介于冷冽与炽烈之间,像火在雪中烧。
舒香浓被死死捂着嘴,每一下只吻到他火热的掌心,却感觉这个吻比任何一次都要露/骨。
是这个大男孩寡淡外表下,最炽热直接的欲/望在勾引她。
是沈矜迟作为一个正常的活人,有血有肉的感情。
他祈求快乐与发泄。
让这个世界给他最强烈的刺激!
告诉他活着——
“阿!”舒香浓/精疲力竭瘫倒在枕头上, “沈矜迟,真的。”她喘着气,“我拍戏都没这么累过……”
沈矜迟拿了红药水,单膝跪地用棉签帮她擦药。“对不起。”
“要不你找个男人吧。”舒香浓一侧身,手支着脸颊认真跟他商量,“你耐力太好了,我觉得女人满足不了你,我身体吃不消了——”
“我不喜欢男人。”
“……将就下?”
沈矜迟手里一停。
看他严肃地盯着自己,舒香浓鼻子一下一下笑,觉得再逗就太坏了,及时打住。
“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嘛。我怎么舍得让别人来喂我家的好孩子吃糖呢?”
她笑吟吟,伸手揉揉沈矜迟头顶,又看沈矜迟替她擦红药水手法娴熟专业。
“那以后就拜托沈医生用我的时候爱惜一点,把我这具你最爱的肉/体保养好一些,用着才更舒服哦~!”
“……”
以前,舒香浓从不说这些不正经的话,不论她对别人如何,在他跟前总是单纯可爱,从不把这一面给他看。
这一天,似乎等了太久。沈矜迟眼睛流动温柔,手掌抚摸舒香浓脸颊时她半眯眼、蹭着他手心。嘴角愉悦上扬,“好舒服。”
“嗯?”舒香浓微睁眼。
沈矜迟面颊白皙,眉眼纯洁:“和你在一起,活下去。”
舒香浓握住脸上他的手掌:“沈矜迟,如果这辈子重来,我一定在认识你第一天,就把我所有好东西都给你玩。从第一天就对你好,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的沈矜迟一怔,随后,眼尾下眯地笑了。
“是吗。”
有些事,只剩他记得了。
分明是两个人的经历。
却逐渐被年轮碾成了一个人守候着的秘密。
——舒香浓,喜欢过他。
第52章 第五十二夜
三中初中部扩建了, 新修了好几栋教学楼。过去的老楼在这几年疯长的林木丛中,越发矮旧。舒香浓和沈矜迟从经过公告栏,看到上面历年中考状元栏里竟然还有沈矜迟。
左边年级, 中间名字, 右边是分数和录取学校、照片。
这么多年过去还没有一个人超过沈矜迟的分数。
他仍然是变态的纪录保持者!
他们经过食堂门口。这两天国庆, 只有些家远的住宿生在食堂走动,冷清安静。舒香浓压低声:“沈矜迟, 你还是人吗?你脑子怎么长的。”
“我不是人。”
“?”
舒香浓戴着帽子和口罩,帽檐遮挡视线, 只看见男人鼻梁和嘴唇——浮上笑意:“难道,我不是你男神吗?”
舒香浓:“……”
好好说话!喉咙沙哑、还有点伤感的口吻是想怎样!
舒香浓心尖儿都酥了。“是!怎么不是?你必须是啊!你就是我亲亲男神, 有且唯一的一个!”
没想到,沈矜迟居然也会骚。
沈矜迟鼻子轻声笑,发出几声气音。看她有趣。
——“哟!是、是矜迟回来了?”
——“还真是!”
前头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由于多年躲狗仔、私生的生活,舒香浓几乎本能地一秒收表情、压低帽檐, 窝到沈矜迟背后。
是同楼的徐老师和周老师走来。
两人看到沈矜迟, 立马露出见到红人的热烈表情!
沈矜迟跟他们简单聊了几句,老徐、老周一直期待着他介绍身边这位身材婀娜、但浑身上下就露着一双白皙娇嫩手背的女孩儿, 可一直没等来。
老周:“国庆带女朋友回家见奶奶呢?”
沈矜迟余光侧一眼舒香浓戴着帽子的脑袋。“对。”
老徐想起舒香浓与沈矜迟两小无猜,恋爱却无疾而终, 很惋惜。他把这女孩子打量了一遍, 叹了口气道:“懒懒现在是大明星, 应该挺忙吧,都好多年没看见了。她跟你还联系不?”
舒香浓快忍不住想掀帽子了,但想到这次回来没打算告诉父母,就忍了。
沈矜迟手与她十指交叉:“在联系。”
老徐眼一亮。虽然这女孩儿看着不错,但显然舒香浓跟他们感情更深, 还是希望沈矜迟跟舒香浓在一块儿。
老周:“咱们这栋楼风水好啊,孩子个个都有出息!又是高考状元又是大明星的!咱们三中初中部也是人才辈出啊。”
舒香浓暗喜,因为此前还从没有人把她归类到“人才”里面。
老徐:“可不是?就是老舒和唐芸一根筋,观念太守旧,非让懒懒死读书。他们俩也是管控欲太强,适得其反。当艺人也是一份好事业嘛。”
老周:“孩子们要各有专长,社会才丰富多彩。他们早晚会看开的。”
老徐:“固执啊。”
舒香浓拉拉沈矜迟袖子,提醒他快点,怕藏不住。
沈矜迟看她一眼,对二人道:“周老师、徐老师,我先回家了。晚点找你们聊天。”
“唉好好好。”
“回去多陪陪奶奶,啊?”
分别开,舒香浓松口气,回头看走远的两位老师头发已白了不少,又环顾四周景色、来往的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远离大都市的浮华。
“沈矜迟你有没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视线停落在不远处,教室住宿楼。外墙皮灰黑,蜿蜒着雨水留下的污痕和青苔,窗户小而破旧。
“我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舒香浓对他笑,“一场长大的梦,回到这里还是小时候的自己。”
沈矜迟把她帽檐压低。“不是梦。脸遮好!”
“……噢!”
被人看到传出消息,在学校引起骚乱影响不好。而且今晚还要在这住呢。
周清致舍不得邻里和这个家,还住在老教师楼。
楼边花园里的老石榴树根枝粗粝,爆了皮。生命力有衰退迹象。楼道的水泥楼梯被踩得光滑凹陷。
和小时候一样,舒香浓走在前,沈矜迟走在后。一层一层往六楼走。
走到五楼接近六楼的石阶时,舒香浓突然停下。
沈矜迟也停下。
空气静默。
相差一步楼梯,她转身刚好与他视线平齐。眼睛红通通的。
把沈矜迟从眉毛到眼睛地看了一顿,舒香浓猛然摘下口罩捧住他的脸,热吻。狠狠地咬住他的唇,纠缠。几下后又分开,像是发泄情绪。
“沈矜迟。”她带着眼泪笑,“我觉得,我们就是上天安排这辈子来做情人的!可是以前我为什么从没想过转身,看看你。”
沈矜迟用手指擦掉她从眼眶溢出的两滴眼泪,笑:“难过什么?我们以后时间还长。”
舒香浓咬住嘴唇,像个忍着不哭的小孩,钻进他怀里。“嗯!”
“怎么还这样。一疼你你就娇气,有那么委屈吗?”
舒香浓眼睛鼻梁在他脖子上蹭。“那也是因为你一直很宠我,我不配合撒点娇不是很扫兴吗?”
沈矜迟想笑。手抬起来,犹豫一秒,落在她后背轻轻拍。
“乖。”
周清致打开门看见沈矜迟站在门口,立刻笑容满面,然后又疑惑地瞧旁边。舒香浓故弄玄虚地遮了几秒钟,一揭帽子:“奶奶,生日快乐!”
周清致表情空白之后欣喜地笑起来:“懒懒?懒懒来啦?”又跟沈矜迟确定,“真是懒懒?”
“嗯嗯嗯!是我!奶奶!”
舒香浓是真喜欢周清致,小时候每次假期在周清致家比在自家时间还多。完全是她在父母淫威之下的避风港。而今又八年过去,周清致七十出头,头发只剩一点点灰,大部分都白了。
因为舒香浓身份不便外出吃饭,周清致热情地煮了满满一桌好吃的,看得出是真特别高兴。饭后舒香浓非要跟她一起洗碗收拾。
周清致看一眼在阳台接医院电话、背影高高大大的孙子,活一辈子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懒懒啊,你现在跟矜迟是……”
“男女朋友啊!”
舒香浓直接道:“我们一直没分手啊,奶奶。”
周清致倒是意外了一遭。两年前,孙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是亲眼见到的——心死了,命都快丢了一半似的。但看现在舒香浓心情愉悦、轻快地洗碗,她了解这孩子,不会说谎,所以她是真没放心上。
周清致轻声叹了一口气。
一个敏感而专注,感情太重,一个心大情浅,喜欢追求花花世界,两个极差。舒香浓并非有意,但强烈的光芒也会灼伤他。可这似乎又是孙子喜欢舒香浓的理由。
周清致还记得十九年前清州发生地震,儿子儿媳刚走那个夏天,是舒香浓一直陪伴沈矜迟,带他一点点走出阴霾,寸步不离地陪伴他长大。像个小太阳,强行带着他走回人群,到阳光下。
光是这份情谊,就足够沈矜迟去还了。
思来想去,周清致摇摇头。
算了,年轻人的感情,就让他们自己领悟去吧。
“懒懒啊,你妈妈明天生日,真不回家看看?”周清致问。
舒香浓把碗沥干,放好,动作停顿了下。“不了吧……我网上订了铂金首饰寄回去,可能不回家还好一些,回去就吵。”她吐下舌头笑,“我妈可能更希望看见礼物别看到我,哈哈。”
周清致点点头,慈祥地微微笑:“那行,看你喜欢,奶奶不会告状的。”
舒香浓站起来,给了老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奶奶,你真是我的亲奶奶啊。以后我和矜迟哥哥一起好好孝敬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周清致猝然心中触动,红了眼眶。“好,好,好。”一连慢慢地说了三个。
舒家搬走后房子就一直空着,留了把钥匙给周清致偶尔照看照看,通通风。
舒香浓推开旧家门,陈腐的空气迎面扑来。
大件家具还在——
实木凉沙发,掉漆的老电视柜,餐桌,都还是老样子。窗台的防盗窗锈得不成样子了,起了一层皮。
舒香浓手指划过客厅沙发的扶手,脑海浮现儿时与沈矜迟坐在这儿吹电扇、吃西瓜的场景,彼时蝉鸣一浪一浪地刺激耳膜,作业和夏天一样年复一年地做不完。
沈矜迟那会儿看书还很用功,经常一个人学习不理她,后来他越来越厉害,就很少在休息时间看书了。他时常安静坐在一边,沉静在自己世界,偶尔看着她,像没情绪也没欲/望的一个人。
喜欢他的人很多,可他却谁也不喜欢。
安静而骄傲。
不食烟火。
舒香浓笑一下,回头。“沈矜迟哥哥,在这儿坐坐么?”
沈矜迟单手插兜里,居高临下俯视她。“好啊。”
他真的坐下。
舒香浓立刻□□骑上他腿,手解他的领口。沈矜迟疑惑地摁住她手。舒香浓:“怎么,你想穿着衣服?”
“……”他眼神不解。
她用手背掩着鼻尖笑一下,勾他脖子去他耳边低声。“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是说,做做……”
陈腐的空气里有神经突然崩断的声音。
当年搬家因为楼层高,舒香浓屋子里的床、衣柜、书桌……大物件都留着。晚风吹动窗帘,室内持续升温。
舒香浓双手被黑色皮带束在头顶,随顶撞下巴尖儿一扬,汗珠子从耳后沿着颈线下滑,头发粘黏,已经寻不到水痕,因为锁骨已湿了一大片。
“是这样的吗?我在你的梦里……”
他来到她面前,手肘撑着她脸颊两边。“不完全是。”
“什么区别?”
“现实的你有点害羞,梦里的更让我喜欢。”他诚实道,手掌落在她膝盖,“这里张得更开。”
“……变态!”
舒香浓手挡了下脸,从指缝里瞧他,又忍不住愉悦地笑。那对梨涡是她掩藏不了的心理情绪,被沈矜迟用指腹一左一右地抚摸,那两只可爱的小凹处。
舒香浓:“沈矜迟,我放不开……”
听她的话,沈矜迟动作一顿,注意她闪烁的眼睛。“嗯?”
“看见你的脸,又在这里。我浑身都别扭。”
“为什么别扭?”
“不知道,就是……很羞耻。像做了很不应该的事。”舒香浓脸热,心跳又快。
沈矜迟嘴角似有似无地笑,低眼皮瞧着她,手往下来到她心脏的位置。那里混乱跳动的节奏清晰传递到他掌心。
“别把我当沈矜迟。”
他俯身吻她眉心——
“就把我当做,今晚才认识的陌生男人。”
……
舒香浓闭着眼。清楚地感觉到心动一下比一下强烈。
她迷蒙地看着搂住她的男人,在想:她或许真的爱上了沈矜迟也说不定。
不是友谊。
就只是爱——
屋顶那盏灯终于坏了,换了盏新的。
夜已深。
起初的繁星变疏,月亮升上中空。
舒香浓刚洗过澡,皮肤被热水冲过的舒适感还停留着,身上穿着沈矜迟大学留在家的黑色开衫卫衣。大大的一件罩住半只手掌。
沈矜迟离她远一些,在楼边抽烟。他没拿烟的手划着手机,看见老周和老徐在这栋楼的住户微信群发了他回家的消息。
老师们、大小孩子纷纷@他。
然后跳出两个名字——舒展、唐芸。他怔了下,瞧一眼撑着手臂往天空发呆的舒香浓,回复了夫妻俩的问候。
“明天唐老师生日,你真不回家看看他们?”他走过去。
“不了吧。”舒香浓略微怅然。
沈矜迟掐掉烟,在她身边坐下。舒香浓顺势就将头靠在他肩膀:“见面怪怪的。他们一直对我没拿到大学毕业证的事耿耿于怀。我也不想吵架,好不容易跟你回来老地方约会,没必要找不痛快。”
知道舒香浓脾气犟,她父母脾气更是,这些年日积月累地关系多少有点疏远。确实不是一天之内能说清楚的。所以沈矜迟没有劝她。
“找个时间好好跟你爸妈聊一聊吧,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再纠结下去。”
舒香浓叹了口气,点头。
她想起高中时许辰风说,长大后出社会与父母呆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她当时以为他是高兴,现在自己离家千里之后想来,他似乎是在伤感。
舒香浓低头打开手机,看着住户群里父母与沈矜迟聊天,让他过去做客。心里说不出的低落。
她点开父母的朋友圈,舒展的头像是象棋,转载了几条教育相关的东西,母亲的头像是春节照的,在腊梅花下围着条蓝丝巾,姿态唯美而乡村气。
她笑出来,呢喃:“总说我穿得稀奇古怪,自己还不是一样。”
沈矜迟觉察她的落寞,手臂环住她肩膀。“明天机票在晚上,我们下午出去转转你家楼下那个书店我好久没去了。”
“我家?”
“嗯。”
“……哦,好啊。”
去书店。舒香浓由此萌生了远看一眼家里的想法。
看看窗户就行。
“沈矜迟。”舒香浓靠着他肩。
“嗯。”
她抱住他修长的右臂,在怀里紧了紧,忧郁了一会儿正正经经地问:“在这儿做一次吗”
沈矜迟明显僵硬了下,转头,脸上是意外和不确定。另外还有一点几乎未表露的喜悦。“你……”
舒香浓歪头,用眨动的眼睛询问他的后半句。
“你好善良,懒懒。”
“……”舒香浓忍了下,但还是没忍住,手夹沈矜迟鼻子扯着笑出来:“沈矜迟你怎么这么好色啊,你真的是实干派!”
“所以。”他顿了下,眼神热度褪去,“你在骗我。”
“…………”
舒香浓狡猾地移开眼睛,不与他微微失望的眼神对视。“又没说今晚~”
听到这,沈矜迟确定她就是不负责任乱撩而已,精神全部松懈,神态变回懒散。
“沈矜迟,我想把我们留下过童年记忆的地方都涂抹一遍。”舒香浓靠他怀里悠悠说,“把好朋友沈矜迟涂上修改液,变成男朋友,沈矜迟。然后我要用最难忘的方式,对你表白,说那三个字,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跟你的兄弟提起来扬眉吐气,让别人都羡慕你。”
屋顶的月亮升到他们斜上方,即将圆满。
沈矜迟低声:“无所谓,不用强迫自己。我现在已经觉得很幸福。”
“不行。”
舒香浓坚持道,“我答应过你,别的男人有的,你也得有!”
风静静。
萤火在秋季的夜晚失踪,但星空依旧是那个星空。远远看着他们。
许久。
沈矜迟望着微缺的月亮,紧握舒香浓的手。
“那好。不管多少年,我等你的表白。”
舒香浓手被握得痛,但忍着没吭声,因为知道一定是他爱得太久,所以很辛苦。
沈矜迟眉眼漾着笑意,沙哑说:“还有。谢谢。”
舒香浓眼睛一下酸热。
为什么要道谢?
别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沈矜迟:谢谢你的爱,我好朋友。
大浓浓(舔狗软肋被戳中,爱心泛滥……):汪!!
之前说给大家更个双,今天这章又大又甜,应该可以抵上了!
是吧是吧?浓浓脸.jpg
第53章 第五十三夜
国庆假期, 小区大门口出入的孩子成群,追逐玩着滑板、旱冰,嬉嬉闹闹。
唐芸和舒展牵着老泰迪从门禁出来。
棕棕已老得脸毛发白, 走路蹒跚得像只唐老鸭。一只只年轻漂亮的母狗从它身边经过, 它都懒得看一眼, 完全失去兴趣。
“棕棕老了,我们也老了。唉。”
舒展瞧一眼妻子为了遮白而刚染过的头发, 还是一股嫌女人家麻烦的口吻:“老就老,谁会不老不死。”毫无意外被唐芸白了一眼。舒展:“赶紧遛, 遛完回去吧。”
“再快也得让它把便排了是吧?慌什么。”
“啧。”舒展不太耐烦了。
夫妻俩互相杠了半辈子,现在上五十岁也都偃旗息鼓了。互相看不爽的眼神一对上, 又觉得对方那张脸小气吧啦,很好笑。
“你呀!就是脾气讨人厌!”唐芸拧了舒展的胳膊一把。
舒展装模作样“嘶”一下:“你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说我帅呗。”
他道,“看懒懒,跟我一个模样, 现在多出名。”
说到女儿, 夫妻俩情绪又回落,闷头牵着狗往前走。
沉默了一会儿。
唐芸:“那是我眼瞎了。”
舒展笑一声, 牵住她手。
以前遛狗这种事都是舒香浓和在干。但这些年,孩子回家的次数很少了。
过了阵儿。
唐芸:“也不知道这个春节懒懒回不回。”
“回什么?别回来!”舒展阴阳怪气, “她那脾气, 回来就是吵架。”
话虽然这么说, 但其实气也早消了。
女儿独立了、从家里飞走,早不在他们管控范围内。无论她过成什么样,什么结果,好的坏的都是她自己的日子。
只是当年吵得太严重,冷战持续几年, 多少不肯低那个头、拉下那个面子去说软和话。想念也说不出口。
突然,老棕棕一个激灵,挣脱唐芸的绳子狂奔。眨眼失去踪影。
“唉!棕棕!”
“棕棕——”
从书店出来,舒香浓故意绕了条路想远远看看家那栋楼,却刚好碰到父母远远地牵着老狗从小区大门出来。她一怔,忙拉了沈矜迟躲到人行道的电箱后,看他们边走边聊。
“过去吗?”看她一直瞧,沈矜迟站在她背后,与她衣物相贴,问道,“毕竟今天你母亲生日,陪她过一过也好。”
“……”
舒香浓迟疑后还是摇头,“算了,等以后关系好点再说吧。”她笑容略微尴尬,“当年因为我任性地离开你们去北漂,他们气坏了。我妈估计也不想看见我。”
当年舒香浓和父母的关系几乎是水火不容,沈矜迟当然知道情况,也不硬劝。
路上行人来往,独行的,三两成群的朋友、家人……形形色色,他们说着清西话,鲜活生动的。
沈矜迟听到头顶一阵惊噪的鸟叫声,抬头眯眼。淡白的日光一瞬从云层晃出,半阴霾的天空惊掠过一大群斑鸠。它们的小影子在他脸上走马灯似的闪过。视线放低,马路川流不息。大片蜻蜓热闹地在空中追逐,扑飞……
拉着对母子的人力三轮车停下。男童笑嘻嘻跳下车捕了只蜻蜓,母亲在旁边叮嘱他小心点,笑呵呵地跟师傅说了谢谢,抱着孩子上车。师傅年纪大,瘦黄的面颊因为笑容皱纹密,重新卖力地蹬。
舒香浓说了什么话沈矜迟没注意,手指抬起碰了只蜻蜓。记忆被拉回童年,清州,地震来之前的一天……
“班长???”
“呀!是、是舒懒懒吗??”
猝然的声音,把沉浸在童年的沈矜迟和对父母伤感的舒香浓都拉回神。它们瞧着面前停下的四个人,很面熟。
“我呀!徐石冶!我的懒姐你要不要这么没记性!”青年道。
一旁隆着肚子的女人也笑眯眯,冲讶异的舒香浓挥手:“怎么,认不出来了吧?我程玲雅也是可以淑女的!”
另一个青年抬手:“滕越。”他一揽旁边的女人,“我媳妇许蕊。”
这个四个人,正是打算相约去打牌的徐石冶、程玲雅,还有滕越夫妻。
大二聚过一次后舒香浓和沈矜迟就跟他们没见过了,多年过去彼此都差点没认出来。舒香浓还好,她大明星经常露着脸,主要沈矜迟变化比较大,更加内敛儒雅,不变的是衣着整洁、淡得入不了眼底的笑容。
他们热情邀请一道去三中高中部外面,以前读书常去的那个棋牌室打牌。
舒香浓笑道:“今天没时间了,下次吧,我们晚上要飞清西了。”
“就走啊?不留两天。”程玲雅拉着舒香浓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我们宝宝说想追星,多玩一天呗?”
舒香浓觉得婉言拒绝,然后觉得沈矜迟有一点反常。他平时话也少,但与人聊天都极其专注,不会注意别的方向。而他不时看天空的蜻蜓,眉头有时还会皱一下。
舒香浓顺着他目光,看向天空。“哇……”她微微笑,见漫天蜻蜓在淡黄的天空飞舞,“好多蜻蜓。”
程玲雅和徐石冶几个也抬头。
程玲雅:“好漂亮。”
徐石冶:“它们是开会呢?”
滕越:“不是!是聚众私会!”
程玲雅:“……”
舒香浓无言地与沈矜迟相视一笑,而后忽觉小腿被条狗扒拉,吓一跳。
“棕棕?”
舒香浓蹲下架起老狗前肢。棕棕它哈喇着舌头,苍老的眼睛对着她发亮,仿佛在说“就是我!”。
“真是的棕棕!”舒香浓欣喜地仰脸对沈矜迟道,却见他脸色隐晦。
徐石冶、程玲雅几个一下站直,完全是发自本能的反应——“舒老师好!唐老师好!”
舒香浓浑身一僵,看见面前站定的父母。
唐芸和舒展看见电箱后有一段狗绳,站着几个从前的学生,便走过来,没想到看见的是藏在帽子和口罩里的舒香浓。
舒香浓不自然地站起来,帽檐投下阴影里的眼睛躲闪。“爸,妈……”
徐石冶几个回头挥手,与舒香浓约定春节一起打牌,走远。
夫妻俩跟沈矜迟笑吟吟打了招呼,在他与舒香浓身上逡巡一眼、看二人站在一起那么近,几分了然!所以一面惊喜欢欣,一面又严肃。
唐芸:“回来也不说一声?”
舒香浓牵着狗绳,眼睛只看着地面,没找到合适借口。“……”
舒展:“走吧,大街上你也不方便。回家再说。”-
舒家三口走在前,沈矜迟走在后,注意到路旁乱跳着几只半大的瘦弱青蛙。
舒香浓停下回头等他。
沈矜迟快步跟上。
唐芸做了晚饭,请了周清致过来。
当年舒香浓一走了之、把人家男孩子抛下,弄得舒家夫妻连周清致的面都见得少了,总觉得愧疚。现在两个人又在一起,两家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齐全地坐着吃顿晚饭。
客厅阳台喂了一对八哥,吃饭期间一直撞笼子,吵吵闹闹。
舒展:“怪了,今天这鸟怎么回事?撞个没完。”
唐芸伸长脖子看阳台外的暗蓝夜空:“这大晚上,外面咋还那么多鸟?”
周清致、舒香浓和沈矜迟也瞧了一眼。
但这点小异样并没引起太大注意,相聚的时间短暂,一会儿舒香浓和沈矜迟就得去机场了。
趁吃晚饭母亲洗碗、沈矜迟与周清致和父亲在一起闲话的工夫,舒香浓觉得和父母呆在一起还是有些别扭,就回自己房间呆了一会儿,因为无聊而翻出了些旧物。
童年的玩具和杂物。
被她歪歪咧咧刻了“沈”字的,沈矜迟小学用的铅笔,和被她拿走的他的橡皮。书,作业本,还有一本老相册。
舒香浓翻开,第一眼就瞧见在老屋的房间,她扎着双马尾,歪头亲沈矜迟脸颊的童年照。一呆。
后面还有几张,她拿着夜来香,插在沈矜迟胸前的口袋,一脸迷痴痴的笑。
相片底部橘红色数字标注时期是同一天,是八岁那年的夏季。
舒香浓将照片取出来,背后有母亲用钢笔写的字迹:
两小无猜。
摄于**年8月30日晚 21点35分
舒香浓不可思议于照片里自己的举动,接着相册里就掉出一张笔记本纸。上面铅笔写的两个名字——
“舒香浓”
“沈矜迟”
一个字迹乱,一个字迹整齐。“迟”字被划掉过,写得丑那个笔迹补充了个“持”。
而中间,用红色笔画了个红桃心连着。
相册啪啦掉地。
舒香浓不可思议地瞧着那个心。她认得,这形状是她画的,因为和她小学课本上的一样!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拾起老相册。
根据相片日期能推算,那会儿该是沈矜迟刚来,他们认识不久的夏天……
难道,她一开始竟是喜欢他的?
被她三心二意的性格忘记了……
时间不早,得往机场去了。
沈矜迟牵着舒香浓上了辆熟人开的出租车。周清致和舒家父母站在路边。舒香浓摇下窗口,看着父母脸部被人行道灯光雕刻,面庞苍老,回想这一场匆忙的见面,舒香浓忽然有些心酸,还是忍不住结束冷战,把心口憋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妈!生日快乐!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唐芸一怔,随即笑了。“好好工作,别再跟读书的时候一样三心二意,妈妈每天都在看你演的剧。”
听到这舒香浓眼泪就下来了,唐芸微微叹息,用略微粗糙的手指擦掉她的眼泪。“好孩子,别哭了。不是说大明星都怕被偷拍?你这样哭着又要被人乱写。”
舒香浓推开车门,下车和唐芸拥抱。
舒展清清嗓,脸偏开,伸了只手掌轻轻拍舒香浓的背,“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哭。”
沈矜迟在一旁欣慰地笑,与舒展眼色交流。舒展眼神充满感激。
舒香浓并不知道,今天一切并非偶遇。
是沈矜迟的杰作。
“妈妈。”舒香浓袖子擦下眼泪,笑道,“等过年我回来给您再补一个难忘的生日!我现在挣钱随便花,你们想去哪玩去哪玩!”
唐芸抚摸孩子的头发微笑:“钱不是一切,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多跟矜迟学学,听他的话,啊?”
舒香浓点头。
舒展佯装着严肃道:“赶紧去机场吧,拖拖拉拉的,飞机可不会等你。奔跑起来披头散发的,被人拍到上新闻又难看。”
年迈的周清致叮嘱了沈矜迟几句,三个家长便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
舒香浓眼睛泛红,离家多少有点伤感。
沈矜迟拦住她肩膀:“我们到时候早点回就是,别难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孝敬他们,嗯?”
舒香浓点头,又破涕为笑。“我爸妈也是遇到硬茬,想起过去我似乎是特别不好管。”
“才知道?”沈矜迟挑眉,“为了管你,我简直绞尽脑汁。”
“有吗?”
“有。”他镇重道,“比高考难多了。”
舒香浓脸蹭在沈矜迟胸膛,想起在房间发现的秘密,又在泪中带了笑。
难怪,重逢后她对这个男人会有那样的心情。
原来。
她真的喜欢过他。
兜兜转转,她路过无数风景,还是回到了原点。
“沈矜迟,听说恋人在一起久了,爱的感觉会变成亲情。”
“什么?”她声音小,沈矜迟没听清。
舒香浓手在他腰间紧缩。
那张被画了红心的,他们第一次交换名字的笔记本纸被收在她包里。
舒香浓手背擦掉眼泪,去他耳边,“现在这个出租车不方便,等回去,挑个合适的假期,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
正说着,骤然——
“砰!呲~”
车辆撞到了东西突然急刹,舒香浓身体前倾。幸好沈矜迟手快,护住她撞座椅的额头!
司机下车查看,沈矜迟和舒香浓也下来。
司机提起撞得耳朵出血的野兔子,环顾周围,“奇了怪了,哪儿来的野兔子乱蹿。”
路边正是实验一小旁的狗尾巴空地。
夜风飕飕吹来。
舒香浓感受到一丝凉风习习,沈矜迟抬头看天空,稀薄的月光下群鸟乱飞。
司机是以前三中初中部门口水果店的老板,这两年在跑出租车,他笑着回头:“小浓,矜迟,没事儿!就是个野兔儿。”
舒香浓和沈矜迟都没顾上回应他,在看天空的鸟、听四周突然的犬吠。司机表情一凝神,道:“你们有没听到地下有什么声音?轰隆隆的,像大卡车。”
他话音未毕,陡然脚底大地震晃,人即刻扑倒地面。
四周犬吠鸟鸣混合人群遥远的、像蜂群嗡嗡一般的尖叫声!
舒香浓仓惶的视线是天空的月亮在剧烈摇晃,或者说,是她在晃。世界混乱得太突然,她懵了!
混乱中是沈矜迟一把扯住她的手,“往空地跑!是地震!”
第54章 第五十四夜
世界陷入一场真实的噩梦!
大地剧烈震颤, 附近高楼的光块几明几灭后同时陷入黑暗,起初的人群尖叫声被垮塌的轰隆淹没。灰尘不知从哪个方向扑来的、又是哪栋楼倒下了!
舒香浓惊恐地瞪着脚边地面裂开缝隙,因为路灯断电四周陷入黑暗, 司机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 痛呼了一声失去回应。
“懒懒不怕, 我在!”沈矜迟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用身躯为舒香浓遮挡周围可能掉落的未知物品, 嘴里安慰:“不怕,我在。”
舒香浓没经历过地震, 第一次听见沈矜迟这种低沉有力得可怕的声音。她一瞬间甚至想到了死,用最大力气拥抱他。“地裂了沈矜迟, 裂开了!”
“别怕,很快就停了。乖,不怕。”
天昏地暗,世界持续在毁灭, 他的声音是恐怖里唯一安定的温柔。
舒香浓从没觉得一秒钟能拉得这么长。
但沈矜迟并没有慌张, 似乎这种情况仍然在他把控范围以内。
在辣喉的灰尘味、骇人的垮塌声里,地面终于停止摇晃。舒香浓腿一软, 坠落的半途被沈矜迟及时扶在臂弯里,她惊恐地借着月光看周围。
——失去电灯光的城市, 建筑轮廓已完全变化。离他们最近的实验一小的校门、老楼, 已经坍塌不规则的废墟。无尽的黑暗夹杂哭声、呼喊, 每一秒都是心灵崩溃发出的声音……
沈矜迟用手机照亮,找到了司机,他被粗壮的水泥电线杆击中天灵盖……
他立刻捂住舒香浓的眼睛,却还是晚了一步。沈矜迟:“救不了。”
舒香浓浑身血液凉掉,随即逆流冲顶:“那爸爸妈妈, 奶奶他们……”
心一下就慌了。
破碎的街道,零星有跑出来的幸存者。他们用手机无助地对四周乱晃,企图重新把天地点亮、回到他们熟悉的世界。他们绝望地拨打电话,却失去信号。
沈矜迟拽着舒香浓穿过他们,往舒家的方向奔跑。
他眼睛死死盯着昏暗里天空与倾斜建筑的轮廓,牙齿咬得很紧。他记忆力好,八岁在清州经历的地震历历在目。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他失去了父母……
沈矜迟回头:“别担心!没事!你们家是新小区,没那么容易垮!他们都会没事!”
舒香浓每一脚都踩到建筑落下的碎片、石块,她强忍着眼泪点头。
也许人是个奇怪的生物,越是大难临头、身处极限,脑子越清晰、冷静。她甚至十分冷静地回顾了白天与父母遇见,回家吃饭的全程,清楚地想她的态度是那么冷淡,甚至分别时连个像样的“再见”、“保重身体”都没说出口……
她应该告诉他们她爱他们,那样才显得她孝顺。
她居然还能在这个关头想到作为子女这身份该有的反应,是不是表现不够贴切?她手背一擦脸,才发现已全是冰凉的眼泪。
“听我说,小浓。”沈矜迟停下,握住她肩,“余震随时回来,估计不会小。这里地平,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他们。”
“不!我跟你一起——”
“听话!!”
沈矜迟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这两个字。他举起手机照亮舒香浓占满灰尘和眼泪的脸,一弯腰,咬住她的嘴唇。眼睛近近看她,睫毛快刮到她的眼珠,一个眼神都不眨。声音变得似水的温柔。
“也许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在幻想你会怎么死,我该怎么为你收尸,给你找个好地方埋着,让你这辈子圆满地离开。”
舒香浓:“……”他的眼神让人感到有些害怕。
“但我改主意了。”沈矜迟眼睛充血,手一勾舒香浓的要紧紧箍在怀里,在她发丝里咬着牙道:“活下去!”
“沈矜迟。”
说着他突然推开她:“你告诉我的:生命是一场馈赠,记住要快乐。”
“……”舒香浓伸手,只碰到一点沈矜迟的衣袖,猝然在黑暗里失去他的踪影。
前面是通往舒家小区方向的必经之路,摇摇欲坠的老街区房子。只要余震够大,或者恰好来袭,就会垮塌。
声音在喉咙梗塞,舒香浓好久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伤心。迟了好几秒,她才呼喊了名字——
“沈矜迟!!!”
太过安平的生活,已经让人类忘记了自己的渺小。
一个人,两个人,面对钢筋水泥的废墟,犹如蚂蚁想撼动巨石。
沈矜迟是明白的,这一趟奔跑寻找大概率是徒劳,长辈们是生是死全看运气,不是他们两人能够做得了改变的。但他不能呆在原地放任不管,所以只能先保全一个。
舒香浓瘫倒在地上,嗓音哑下去。“沈矜迟,我还没告诉你,我爱你,从很小很小开始,你才是我的初恋,只是我忘记了……你听到了吗沈矜迟……沈矜迟!”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喊这个名字,会再没有人答应。
为什么不等等她。
再给她一年,一个月,一天,哪怕一分钟……
等一等她。
让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爱你,爸爸,妈妈,我爱你,沈矜迟。
只要一分钟。
让她说出口!
舒香浓手捂住眼,泪水从掌缝流下来。
为什么一分钟都不等。
为什么……
余震来的时候城市又响彻了尖叫声,像被上天惩罚的弱小动物在声嘶力竭地求救。但没有神明降临救世。
舒香浓手机被沈矜迟拿走,只好麻木地坐在原地的昏暗里,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想着母亲初中教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心情。
就跟随大地摇晃。设想是不是那一瞬间她就被砸死。
但事实证明了沈矜迟的聪明。他刚才看似不经意随意把她推开,但这个地方确实安全,她甚至有点仔细去感受了地晃。像在体验个刺激的游戏。
这一夜。
混乱持续。
舒香浓听着人们撕心裂肺呼喊心爱的人名字,得不到回应,然后放声地哭泣。
她想了很多,想起八岁第一次见到沈矜迟。
小男孩时常呆坐着,手臂挂着丧事的白布,整个人像个空壳子。
所以那一年,沈矜迟也是像她现在这样坐着,听着、看着亲人在眼前死去,是吗?所以他变得不想再爱任何东西。
因为知道每条命都有期限。
没有爱,不参与这世界,就不会因为失去而难过。
现在,她似乎变成了当年的男孩,在经历他曾经经历的一切。
舒香浓抱着膝盖,哆嗦地看着天空,想到沈矜迟转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生命是一场馈赠。哭着,又笑着。
是她说过的。
她说过。
第55章 第五十五夜(大/结/局)
那场突如其来发生在临清的7.6级地震, 持续了96秒。后半夜月亮隐入阴云,在漫长温柔的毛毛雨里,大地还在不时地震颤。
余震中老街区完全垮塌。
房屋倾倒上无数。
死伤人员以万计。
官兵战士夜以继日搜救, 医生护士抢救伤员。整一个月, 临清市绵延在一片哭泣声里。
“妈妈, 什么是死亡啊,是不是很可怕?”
玻璃屋顶的花房里, 穿着亮片裹身裙、嘴唇殷红的女人抱着小姑娘,手里的平板电脑播着六年前的新闻视频, 五岁的小姑娘剪着齐刘海,一双细白眼皮, 小模小样的清秀气逼人。
女人嘴角上翘,浮上一对白净梨涡,“死亡就像排队打针,每个人早晚都会轮到的。就算不是地震, 也有其它方式。”
“那些在地震里去世的人好可怜啊, 他们的家人也好可怜。”
小姑娘打哆嗦,“我好害怕, 我不要死~~”
女人抚摸她的小脸蛋:“生命呢,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 本来每个人都不存在这个世上的, 被赠了礼物才能活一次。所以死亡就是回到最初而已, 别难过也别怕。”
轻轻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舒香浓红唇一开一合,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从她腿上下来, 去拿鲜花桌上的两张相框。照片里面是唐芸和周清致。
她左右手一边拿了一个,分别亲了她们一下:“所以,我也不应该为外婆和太奶奶的离开伤心,是吗?”
舒香浓揉揉她头发,“小小伤心一下就好啦。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来享受礼物和幸福的,她们只是享受完了,去休息了。”
轻轻点点头。
沈矜迟推开花房的门,刚好听见舒香浓说到这。
他眼皮半垂,默了一秒才嘴角拉开微笑。
“爸爸来了!”轻轻眼睛发亮,与沈矜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拉拉舒香浓的手腕。“妈妈,爸爸回来了!”
舒香浓回头。
——铺满阳光的花房门口,长身玉立站在门口、衬衣西裤的男人。阳光照着他无尘的面颊和眼睛,衬衫叠起的手臂有一道伤疤。那表情寡淡纯洁如旧。
她一秒笑出来,走过去的过程沈矜迟也瞧着她。舒香浓手吊在沈矜迟如玉的脖子,看他眼尾眯上温柔。“嗨~沈哥哥这是想我了吗?这么早下班。”
“咳嗯——!”
沈矜迟没说话,背后有一道清嗓的声音。白发斑斑的舒展走出来,朝笑眯眯望着父母的小家伙伸手:“走了走了!轻轻。”
小姑娘不情不情愿喊了声“外公”,踟蹰着:“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
“啧。”舒展拿出退休前教训学生的架子,严肃道,“知道外公阳台养的八哥为什么叫电灯泡吗?”
沈轻轻:“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想!想明白了再回来找爸爸妈妈玩。”
“轻轻想不明白。”
“那再想。学习要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才能考高分!不能跟你妈妈学!”
“……哦。”
一老一少说着走远。
舒香浓挂在沈矜迟脖子上,瞧他们背影一捂鼻子笑,袅袅婀娜。“我爸有了新的教育对象,总算放过我了……所以给你生个孩子是对的,解放了我。”
沈矜迟低着的面颊被阳光照得白皙透明,睫毛如细长的两尾蝶翼,嵌在狭长的双眼皮上。“原来,你和我在一起是这个原因。”
“……”
舒香浓:“当然不是!”
她眨眨眼,“天地良心,绝对是爱你!深深爱上你这只青梅竹马,色心大发,才想和你在一起的!”
那一夜分离后,沈矜迟与她失散。舒香浓再找到他已经是三天后,他穿着医生的白褂子被消防官兵抬到临时医院救治。余震中房梁倒下砸中了他,满面鲜血,手臂划伤。她才知道他那夜发现房屋塌陷,周清致和唐芸离世后,投入了医生队伍,不眠不休救了三天三夜的伤者。
在那一刻。
舒香浓忽然明白了沈矜迟学医的理想——
愿是世界没有死亡。
多么伟大、纯洁的愿望,而他一直在做。
舒香浓挂在沈矜迟身上,脚尖踮起。“沈矜迟,我爱你,好爱你。一刻都不想跟你分离。”
沈矜迟没有声音地轻轻笑。“现在这么喜欢甜言蜜语。”
“嗯。”
舒香浓闭上眼,说:“因为爱,最经不起等待啊。”
她拉住沈矜迟手腕,“我们的手腕上的倒计时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我必须在它到来之前,珍惜所有珍贵的人。趁他们活着,对他们好一点。”
父母,朋友,亲人……
都有猝不及防分别的那一天。
神明不会因为你还没来得及说爱,就宽限你一分钟去好好的别离、弥补遗憾。
阳光穿过透明的花房屋顶,照在鲜花小桌上唐芸与周清致的照片上。照片里她们仍旧微笑,仿佛过去一般。
舒香浓和沈矜迟作者聊了会儿,舒香浓就说想荡秋千。
沈矜迟平时工作忙,难得有个这么清闲的下午。
舒香浓坐在缠着绿植的小秋千荡着、晒太阳,沈矜迟站在她背后推她。新养的小泰迪棕棕二号在他们旁边蹲着打转,伺机讨好地舔他们的脚。
“沈矜迟,你以前为什么从不养动物?”舒香浓眯眼看着天空,问。
“它们太容易死。”沈矜迟不带情绪地说。
“那现在为什么又养了?”
他整个心神都不在温暖的阳光与怡人的花香里,而是注意着舒香浓的一举一动,怕她摔下去流血、骨折,或者倒霉一点颈椎折断死掉。她是个那么脆弱的女人,像所有小动物一样。
“因为。”他眼神一直就没放松,“我现在发现比起失去,从未拥有更遗憾。”
舒香浓对着天空微笑。
“对啊。哪怕眼睛看过苦难,也要放开心扉继续去接受世界,感受世界的美好啊。享受这个礼物。”
秋千的影子落在桌面的照片。
唐芸的照片背后写着一句话:妈妈,我永远爱你。懒懒字。
意外总来得猝不及防。
真正的永别,根本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秋千荡得最高点,像要飞出去。舒香浓回头,看见站在她背后注视她、一直等待她的男人。只庆幸那一晚不是彼此计时的终止。
她微微一笑。
“我爱你,沈矜迟。从八岁第一次见到你,一见钟情,是我忘了。”
她回荡入他的怀里的一瞬,轻声说道。沈矜迟接住她腰、俯身去她耳边,嗓音像冰粒刮过喉咙的沙哑性感:“我知道。我记得。”
舒香浓眼睛酸热地笑了。“抱歉,让你等我那么久。”
分明是白天,却有一片银色的月亮升在屋顶的另一端,宛若新生,与太阳一同照耀白昼。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今夜就到他面前去。
因为所有的爱。
都经不起等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小剧场】
第56章 、番外·拥抱世界拥抱你1
大夏天拍古装戏, 整个剧组演员都爆着热汗。等导演一喊卡,立刻各找各的小风扇吹。平时做事就十分机灵的小童举着伞小跑去给舒香浓遮太阳,与她一道往休息棚走。
“香浓姐, 天这么热,你一会儿拍完还要飞清西吗?”
舒香浓热得无力,就发出个单音节, “啊。”
“去清一院?”
舒香浓剃胡须一样对着脸移动小风扇的动作一顿,斜瞟着她, 勾了丝玩味的笑。“是啊。”
小童脸晕上一层薄红,装作挠头发掩饰内心。
“想去?”舒香浓瞄她, 故意提起, “对了,李蔚蓝医生这两天好像休息,要不——”
“我我我。”
小童匆忙打断, 把伞往舒香浓手里一塞,“我去给香浓姐买杯冰咖啡吧!”
说完人就走, 嘴里欲盖弥彰地咕哝“天气怎么这么热,热到我老想起医院”云云。
看她背影像等兔妈回来的小兔子, 转着小九九又还不够成熟的样子,舒香浓呢喃着笑一声:“《萌兔患者与肛肠医生的爱恨纠葛》,开机。”
等得时候无聊,舒香浓拿出手机看沈矜迟微信。
果然, 对她从昨晚到今天锲而不舍的微信问候, 沈矜迟始终没回一个字。
态度高冷得杀人。
虽说医生工作繁忙,但一个字不回的话……显然只能是心里没她呀。
棚边树叶缝隙漏下日光,在舒香浓脸上晃动。她支着太阳穴对手机发愁,想不出好的对策, “啧”了一声-
舒香浓一次性过完上午的两场戏才10点,赶去机场时间正好。
年初寒假档的《清宫秘语》余热还高,狗仔对她这个被评为“最讨人喜欢女反派”的女二号动向敏锐。陈琳不喜欢她老跑清西,所以每次去舒香浓都偷偷的。
下了飞机,舒香浓直奔清西第一人民医院。在停车场耐心地守株待兔。
在下班时间过去一小时后,终于她想等的人姗姗来迟。
沈矜迟从门诊楼出来。
瘦,高,雪糕白的衬衣,一条万年不变的墨水黑的长裤,腰间束着一根洁净的皮革感很细密的黑色皮带。
舒香浓摘掉墨镜,双手比了个方框,把行走的男人框在其中品鉴。完全能想象,他笔直的大腿之上平坦的小腹和修长的腰线。
她低嘘了声口哨。
沈矜迟没看见她,刚拉开车门,舒香浓往就他与门中间一插,挡住了。
“嗨!”她冲他小弧度挥手微笑,一扬下巴和亮红的唇角:“沈帅哥哥眼睛怎么这么钝啊,这么明显一个漂亮妹妹都看不到。”
沈矜迟眼睛短暂闪过一丝讶异,然后恢复平淡无波。“是你。”
“嗯哼,是我啊帅哥哥。”
舒香浓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扯出一支红玫瑰:“鲜花配美人!”
沈矜迟顿一秒,接过花的同时没表情地审视她。“谢谢。”
见他脸颊偏白,眼睛淡漠空洞,整个人像个好看的空壳子,还在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自己,舒香浓眼底闪过一丝阵痛,随后又淹没在笑容里。“不客气啊,女朋友应该的嘛!”
舒香浓背着手儿,用小女孩儿般的纯粹目光与他警备、探究的眼神交汇。“我浪漫吗?有没有感觉到我特别喜欢你,嗯?”
手里的花垂在裤缝边,沈矜迟低着眼皮瞄她期待的脸。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一顿,道:“上车吧。”
“好好好。”舒香浓立刻绕到副驾驶,乖巧坐好,冲沈矜迟笑眯眯-
她又要跟去他家了。
沈矜迟开着车,在等红绿灯等车时,眼神静静探究舒香浓。
距离去年十月临清的7.6级地震,已经过去九个月。据说那晚因为是凌晨的地震,死了很多人,他被医疗救助队征用去抢救伤员时被坍塌的房梁砸中,醒来便记忆混乱。奇怪的是,关于学术的东西他都记得,唯独关于人际关系的记忆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康复医院养伤的那段日子,这个自称是她发小和女友的女人陪了他两个月。而后出院了他才知道,她还是个女明星。
她告诉他他是个孤儿,小时候父母在车祸中意外身亡,从小收养在她家里。
他,她父亲,一共三个人一起生活。
这次地震他们因为在一楼打通宵麻将,幸免于难。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他一直不大信。
因为……
“偷看我?”舒香浓从窗外飞驰的街景中转回脸,敛去刚才脸上淡淡的疲倦,变成灿烂的笑意,“光明正大看啊~~我又不会不给你看!只要你开口我哪儿都给瞧,不穿衣服那种哦?”
忽略掉她后面一串话,沈矜迟收回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的马路和车辆-
因为-
这个女人满嘴跑火车,不像真的。
舒香浓:“……”
骚话完全被无视了。
下班高峰期马路拥堵。
舒香浓始终撑着车窗支脸,瞧着开车的沈矜迟。
啧。
怎么以前没发现沈矜迟对不熟悉的女人有这么傲~
完全撩不动啊这是!——
清一院到沈矜迟家也就三十几分钟的车程。
舒香浓厚着脸皮,在沈矜迟开门后跟着撵进去,透着股深冷风格的屋子和上个月她来的样子差不多。她上个月离开前种在阳台上的绿萝已经干得枯萎,鱼缸的小金鱼也死掉漂浮在上面。
舒香浓手撑着膝盖万哟啊,数了数漂浮水面腐烂的细小金鱼,转头看厨房里做饭的男人——
沈矜迟拴着黑色黑裙在厨房忙碌。个子比抽油烟机还高出一大截,微微垂着头,偶尔一个动作能看见四分之一侧脸。
他是这屋子里唯一的活物,又仿佛,连他也是死的。
舒香浓眼皮半盖眼珠地失着神,冰凉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漫上心间。而后手机的响声又惊醒了她,面部恢复了生气。
厨房那边,沈矜迟听见舒香浓拉开阳台门的声音回头,见女人到阳台,背往后靠在栏杆打电话。乌黑卷发被拨到脖子一边,肤白貌美,眼唇浓艳。
他目光从她脸,沿着脖颈筋和肉的轮廓下滑,到她轻点着地板的足尖几颗细腻白净的小脚趾头。
沈矜迟收回眼神。
搪瓷锅盖子被揭开,鱼汤冒起的雪白热气冲上他面颊。没什么内容的眼睛倒映着两排黑色小森林似的睫毛。
挂掉电话,舒香浓抬眼就看见沈矜迟揭开了汤锅,雪白的热气将他环绕。分明在烟火气里,又像不食烟火。
平时剧组拍摄忙,她只能每个月抽一天两天三天来清西。
算起来,在去年事情发生后,她和沈矜迟呆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很多。
不是她不想陪他,而是……这家伙好像不喜欢她了。
怕整天围着他,他烦。
舒香浓现在越来越怀疑,高二的时候沈矜迟是怎么爱上她的。他好像根本不喜欢她这个类型的女孩儿吧……
哦,对了。
沈矜迟说过。
是因为一次做梦,梦见和她不可描述……才从对她这颗小青梅深沉的爱护、关心,转变成了不纯洁的渴望。
所以说,沈矜迟至始至终对她的爱情,就不是单纯从对女孩子外貌性格的喜好出发的。
他要天生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就不会等到高二才动心了。
舒香浓抱着胳膊对厨房叹气。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做一次那个我是你小青梅,爱护着爱护着就把我睡掉了的梦,沈矜迟”-
舒香浓每个月都会来住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
看得出,沈矜迟虽然现在对她没有感情,但还是负起了男人的责任。为她准备好睡衣,调好热水,还让她先洗漱,一系列还是熟悉的照顾,只是这种关心不再有从前的温度。
就像他的眼神,在忘掉一切后只剩对周遭所有的空洞。
沈矜迟洗澡的时候,舒香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冥思苦想着一会儿的剧本。挖空了心思与多年的演技!
终于,让她想起去年很火的一部网剧。那个面瘫男主最终在女主无下限地死缠烂打与撩拨下,最终沦陷的春宵情节……
她眼睛豁然明亮-
啧-
有了!
卧室只开着盏床头小灯,晕晕染染的杏黄灯光充盈室内。沈矜迟湿着头发推开门就怔住了,氛围在他目光触及床上高撅起臀对着他的女人时,达到了暧昧的顶点。
沈矜迟:“……”
他出现了比在停车场突然看见自己女朋友笑眯眯跳出来,更惊讶的表情。并且惊讶在眼睛里持续,没有转瞬即逝。
舒香浓回眸,勾勾扯扯地微笑,“老公,来啊~快快的~唔嗯~”
并还做作地一咬唇:“今晚浓浓是你的小可爱哦?”
毛巾猝然被沈矜迟捏得凹陷。
他盯着她抬高的屁股,唇线和眉毛都拧了拧,似乎是被她的寡廉鲜耻惊到说不出话。“…………”
见他就瞅着自己不动,舒香浓想了想。
“或者、或者你喜欢正面的话也行。”
她躺下,翻过来,笑,“这样也好,你还能欣赏我漂亮的脸蛋和每一个表情。啊,沈哥哥好聪明哦,什么都想得周到,这个姿势我好像更舒服了呢!”
似乎忍了忍,沈矜迟松开手中毛巾。脸色变得正常,走至床沿,俯视着像只小猫小狗翻着肚皮邀请他摸摸的女人,因为他的靠近,她眼睛都在发亮。
如果她有尾巴,一定已经摇上了天。
沈矜迟看了会儿,手掌握住她一只膝盖,推过去,合上了她双腿。
“不是说每个月都有点痛吗?少做这类动作。”
舒香浓:“………………”
她是痛经,可是,跟这他妈有关系??
沈矜迟拉被子,盖住她胸部及以下的所有,绕到另一边躺上床。
彻底回过味儿来的舒香浓,气了,接着又有点尴尬。
她小心翼翼挪过去:“免费给你睡,哥哥!你要不委屈下自己,稍微给点反应?”
在沈矜迟看过来时,她对他眼睛认真地商量,“就当照顾下我作为女人的自尊喽?”
光线昏暗。
沈矜迟看着舒香浓。
许久。
他嘴角上扬,一晚上第一次从冷淡里破出点笑,也是舒香浓很少,或者就“从来”没在沈矜迟脸上见过的那种笑——不是很正经,完全不似过去沈矜迟对她的爱护照顾态度。
沈矜迟低沉的嗓音变得懒倦,毛巾擦完头发丢桌上。
“做了几台手术,看见面前躺着人就只想拿刀。你要是不介意我这种想法,我也可以跟你春宵一番。”
他撑着床单,低下身:“放心,我技术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浓浓:“真的吗?别骗我!”(缓缓打开腿)
沈矜迟冷淡地笑了声,抽出手术刀。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浓浓:!(一秒合上)
浓浓和矜迟的恋爱番。
让迟哥也享受下被追的感觉!
第57章 、番外·拥抱世界拥抱你2
舒香浓:“哪、哪种技术?”
沈矜迟眼睛噙着点笑, “各方面技术。”
舒香浓:……
“可是,我只想体验一种技术”
沈矜迟瞄着她害怕的样子,心里尽管有点想笑, 但反应到面部仍旧只是很淡的一层。他举起手翻转手指打量,感叹道:“手术刀拿久了,指头居然有茧子。”
舒香浓打了个寒颤, 揪被子遮到嘴巴,盯着他小声提醒:“已经下班了!你可以休息了!”
“嗯。”沈矜迟嘴角挂上些许笑意。
舒香浓:……
快别笑了。
她瘆了都!
好不容易关上灯, 舒香浓松口气。
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她最怕的就是医生, 何况, 这家伙还是整天在人的心脏上摸来摸去的那种
她从小就对成绩好又能忍的沈矜迟就有点敬畏,这种敬畏,在他上大学学医后达到了顶点。就是蛮害怕的。那时候每次沈矜迟上了局解课来找她, 她就总感觉能闻到他身上的尸/体味儿。光一想像这个男人刚做过什么事,她就觉得, 连与他接吻的心情都没了
所以舒香浓默默梭进被窝,被子盖得只剩一双眼睛。
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再过一会儿, 她想想还是不甘心。脚偷摸挪过去,碰到一截男人的小腿皮肤,感觉到汗毛,用大脚趾的红色趾甲剐蹭, 很小声地问:“要不, 还是睡睡?我一个月才来一次,你不憋得难受吗?”
旁边,无声。
“我知道,你对我还有点陌生。”舒香浓破釜沉舟, 凑过去一点,“你就把我当你的右手好了!”
依旧,无声。
然后舒香浓听见自己面子碎一地的声音——
这夜晚,舒香浓做了一晚上在医院太平间参观的噩梦,待大上午醒来沈矜迟已经不在身边。她也没事做,就去清一院正大门外数百米处,街道二楼的一家隐蔽的咖啡馆坐了坐。
寄望沈矜迟会不会上班的空隙,想想她,召唤召唤什么的。
她做好了随时待命的准备。
然,半下午过去,手机依然安静。
舒香浓托腮,对着墙玻璃外楼下人来车往的街道,颓废出神。想说,难道是她昨晚撅屁股的时候穿着裤子,所以不够性感吗?
虽然知道沈矜迟那小子看着端端正正,其实很喜欢些重口味,可让她一丝/不挂的撅着,那么骚气地对着他,她也做不出来啊……
太!为!难!了!
沈矜迟对她不是纯粹的爱情,她又何尝是呢?
哪怕从八岁就喜欢过他,可毕竟成长里太多年都当做好朋友、亲人,过于羞耻的事做起来,心理负担还是很重。
而且,等哪天沈矜迟记忆恢复了……
她。
舒香浓。
为了追求失去记忆的沈矜迟,摇着小光屁股,满嘴求他睡。
啊……
那是什么毕生难忘的耻辱画面啊!
咖啡都凉了,舒香浓挠着头,还没想到对策。
她无聊地点进个情感论坛,苦闷无处发泄,鬼使神差决定用小号去发帖听听网友怎么说。
论坛流量大,半小时过去回复了几十楼。
大部分回帖千篇一律,要么劝分、要么鼓励,没什么新意。
舒香浓吐槽着自己是有多蠢,居然想在论坛里求助一票恋爱经验还不如她丰富的陌生人。直到,某楼跃入她眼帘。
【楼主啊,我觉得比起用无下限手段勾引的丢脸程度,你撅着屁股结果你男朋友还不感兴趣这个更丢脸啊!】
舒香浓缓缓,缓缓地吃了一惊。
然后深深地皱起秀眉,“啪!”,将手机往桌上一拍。
“什么破网友!”-
舒香浓为那帖子憋了半天气,最后越想越觉得,那破网友的大实话虽然讨厌,但好像确实是这道理。比起无下限的勾引,勾引未遂才更丢人吧!
她。
备受追捧的高傲黑天鹅舒香浓,被沈矜迟这只情场小菜鸡,摁在地上啄了!
“……”
碍于明星的身份,舒香浓在一院外憋憋屈屈出没了一天,也没法进去找沈矜迟,只好灰头土脸回沈矜迟的家,躺在沙发上数墙上的钟发呆,等他回家。
无聊至极时,她举着手机刷微信。
朋友圈一票圈内艺人的动态,其中夹杂小童发的一条:
火锅背景的自拍照+【又来吃香香的火锅了!吃好睡好,养好身体才能健康快乐!只有生病了才知道医生的伟大】
舒香浓放大照片看着那锅滚滚辣油。然后在评论区她看见了个熟悉的ID。
【桃李风:建议饮食清淡】
舒香浓挑眉,再刷新,小童回复了:【这种程度的都不可以吗,李医生】
【桃李风:这种程度很辛辣】
【小童:哭哭.jpg】
【小童:难怪最近老是觉得肠胃不是很舒服,抵抗力弱】
【桃李风:饮食要注意,病从口入】
……
嗬。
舒香浓抽抽嘴角,这赶上实况直播了。
她滑到下一条,是霍言深与助理吃烤肉的,舒香浓瞧了一眼后就一顿,又划回去小童和李蔚蓝的新增的数条实况直播,摸摸下巴。
还说小童不懂。
这一看,她似乎深谙与医生搭讪的套路。
“装患者”。
她怎么没想到?!
舒香浓后知后觉地躺在沙发上对天花板深呼吸,对啊!装装患者,让沈矜迟产生责任感,在她身上发挥专业特长,来关心她啊!
“李蔚蓝是肛肠科,沈矜迟是心脏外科……”
舒香浓不了解心脏上有哪些病,立刻上网搜索了一番——先天性心脏病,风湿性心脏病,冠心病……
然。
看完一圈,她突然没骨头似的倒回沙发。心如死灰。
——这特么好像没一个生得起的!
“风湿心脏,冠心病……”
“我要说生了冠心病,以沈矜迟现在对我毫无感情的程度,应该立刻就跟我分手送花圈了吧。”
舒香浓挫败地呢喃。
而后,目光无意落在自己曲起的一双膝盖上,眼睛又一亮。
嘶。
对了。
医生休息室,沈矜迟刚脱掉白大褂准备下班,桌面的手机就来了一条消息。
他拿起手机,照片里一对女人白白的腿和膝,背景是他家客厅的吊灯,躺拍的角度。
【啊 [微笑.jpg]】
【果然腿坚持闭上,小肚子暖和多了】
【谢谢沈医生的建议】
沈矜迟眉头凝了凝,喉咙无声的笑了下。
一个。
对他充满了兴趣和占有渴望的女人。
又发来了毫无逻辑的消息。
赵晚秋端着一盒水果来找沈矜迟,刚好看到他盯着手机看。“矜迟哥,怎么了?谁找你有事?”
见有人来,沈矜迟将手机收好,“没什么。”
李蔚蓝跟在赵晚秋身后进来:“后天难得咱们休假碰上,要不要出海玩?”
赵晚秋欣喜道:“好啊好啊!我好久没坐游艇出海了!”她期待地看着沈矜迟,“矜迟哥也去吧?”
手掌捏着手机,沈矜迟略微犹豫。“不去了,陪女朋友。”
李蔚蓝和赵晚秋都是一愣,他们没失忆,当然知道沈矜迟说的女朋友是谁!
看着沈矜迟臂弯放着外套,走下楼,赵晚秋在楼梯口失落。
还记得去年夏天出海在游艇上那个女明星,是何等目无旁人的秀恩爱,她完全一败涂地。不是对手。她掩饰不了的哀伤,软绵绵道:
“矜迟哥提起那个女人分明已经没热情了,为什么两个悲伤的人还要在一起?分开更好吧。”
李蔚蓝鼻子叹了一息,点头赞同。
沈矜迟在地震中失去了唯一的直系亲属,舒香浓好像是失去了母亲。其实私心来说,他也不希望舒香浓来找沈矜迟。既然失忆,那就是全新的人了,何必背负过去的痛苦。
李蔚蓝:“矜迟失忆了也是好事。忘记这段苦多于甜的感情,也忘记悲伤的身世。个性虽然比以前更冷清,但至少没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吧。”
镜花水月的人生至少美好。
“都是那个女人,要是别来找矜迟哥就好了。”
李蔚蓝怔愣地转脸。
赵晚秋才发现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尴尬地笑了下,“我、我也去收拾收拾下班。”她匆忙走开-
开车回到家负一楼的车库,沈矜迟从电梯上楼还在想收到的舒香浓那段微信。
电梯数字盘显示的楼层数字在增加。
他回顾着微信里舒香浓最近给他发的消息,揣测着,这个据说与他有着亲密关系的女人。她的性格,思想,为人。
沈矜迟眼神渺渺,发现脑子里对于她的回忆全然空白。
听到钥匙开门声,舒香浓醉醺醺从沙发起来。桌上放着空酒瓶,她跌跌撞撞去门边,打算迎接。
“汪汪汪!小棕棕来迎接隔壁的小哥哥啦!”
没想到开门就是扑面的酒气,沈矜迟接住倒过来的人。舒香浓双颊酡红,眼尾上挑带着媚色:“汪!汪!”
沈矜迟:……
“你喝酒了。”
舒香浓想把脸杵进沈矜迟胸膛,奈何他似乎不愿意,用手掌隔开了她的脸与他的胸膛。所以脸蛋就在他掌心。
“棕棕没喝酒。”舒香浓困倦地咕哝,“棕棕只吃了隔壁小哥哥和我们家漂亮浓浓的狗粮。”她摸摸肚子。
沈矜迟:“棕棕是谁。”
“棕棕”舒香浓仰起脸,迷茫了两秒钟,眼睛红了,“是一条很色的狗。”
沈矜迟:……
“你醉了。”
“你不问问我它去哪了吗?”舒香浓眼睛留下泪珠,“我以为你至少会问问。”
门外楼道有路过的人,看见他们两个在门口拉拉扯扯,伸长脖子。
沈矜迟觉察,立刻用背挡住舒香浓,然就这么短暂的他没防备的工夫,舒香浓已经拉开他手,直接蹭上他胸膛。“……”
“棕棕,难道不是你么?”加上她微信的回复,沈矜迟就笑了下,勾起一边嘴角,“刚还汪汪叫,说迎接我。”-
沈矜迟把人抱上床,盖上被子,到卫生间拧了帕子给舒香浓擦脸。一系列事情做着竟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轻车熟路,像是在过去就已经形成了深刻的身体记忆。
不用思考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因为内心向来排斥去深想,沈矜迟只是短暂一顿就忽略了奇怪的本能。
他见枕上舒香浓脸颊红得厉害,一直说醉话,考虑要不要给静脉注射一针纳洛酮。而后又想,若舒香浓清醒,难免又要面对她强烈的感情攻势。今晚夜又还长。
所以,注射的念头只是一闪就放弃了。
他不喜欢回忆过去,像有什么不愿意揭开的残忍事实,他只想远离。
甚至连同对这个女人,也带着排斥。
不想爱她。
也不想爱任何人。
沈矜迟把舒香浓盖上,来到客厅沙发抖了支烟出来点上,拿起茶几上舒香浓喝掉的空酒瓶。一瓶昂贵的红酒一滴不剩。
沈矜迟往后坐入沙发,眯眼透过灰青的烟雾,把酒瓶信息看了一遍。
“个子不大,倒是挺能喝”
是有很烦心的事吧。
所以。
是什么
沈矜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理智一点也不想爱这个女人,但也发现,身体有着某种固执的神经记忆,会无可控制地注意她的行动、状态。
关注她的新闻、动态。
这种情况几个月来一直持续,像戒不掉的习惯。
分明不喜欢她,却克制不住地关切。完全超出了男女朋友的管控范围,更像是对自己心爱的物品,担心她的安危,想确保她的安全
一支烟抽完,沈矜迟对于舒香浓喝闷酒的事终于想到了一些眉目。
——多半,是因为那条叫棕棕的狗吧!
卧室。
半醉不醉、假装很醉的舒香浓,从头到脚都颓了……
机会都给成这样,居然沈矜迟还没越轨的想法!别说越轨了,就是连个吻都没有。她可能是真没戏了!
唉。
又是为这个男人借酒浇愁的一天。
第58章 、番外·拥抱世界拥抱你3
舒香浓坐在昨天的咖啡厅里, 视线越过街道,望着清西一院的大楼叹气,再叹气。
来清西的假期已经过去了一半, 她与失忆剧的男主角的感情线还毫无进展。
崩溃。
舒香浓支着脸, 眼神无意捕捉到人行道上某个女孩儿眼熟的背影——橘色T恤,牛仔裤, 举着顶葵花图案的遮阳伞,走路有点小碎步, 急匆匆的。
舒香浓身子坐正。
“小童?”
飞机轰隆隆停落机场, 这次来清西,小童是背着舒香浓进行的,因为前天舒香浓临走还交代她留在旭州诓住陈琳!所以她必须赶在舒香浓之前回旭州, 只有一天半时间, 连回程的机票都买好了。
时间有限, 她争分夺秒,一出机场就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清一院,下车匆忙给了打车钱, 举着太阳伞往医院小跑。
然而半路杀出个一身黑色长裙装的女人,拦住她去路。
大夏天裹这么一身黑, 又一头披散及腰的浓密黑卷发、大黑墨镜,皮肤白白、唇色似火,任谁看谁替她热。
以及, 还很眼熟!
“哟呵。”舒香浓摘掉墨镜,在手心里拍,在小童脸色巨变里嘴角上扬,慢悠悠道,“茫茫人海, 大千世界,偏被你最不想遇到的人遇到,你说这什么缘啊,小童童?”
小童:“……”
她遮阳伞掉地。
舒香浓眼睛从她脚扫到头,“嗯?”
仿佛看见浪漫假日在面前摧毁,小童闪动泪光,苦笑出来:“这么巧啊,香浓姐。”
服务生又上了一杯咖啡,格外看了眼包裹得严严实实、室内还戴着架香奈儿墨镜的女人。他收回眸子时想:见过那么多有钱装逼的,装到这份上的还真是极少。刚才他跟同事亲眼看见这女人看不见路上楼梯磕到。
“香浓姐,要去医院涂点药水吗?”小童小声关切舒香浓的膝盖情况。
舒香浓单手揉着胀痛的膝盖,另一只手挥挥表示无所谓,眼睛透过墨镜持续注意周围,看有没有人因为她摔跤认出、偷拍什么的。“好好一间咖啡厅,设计个楼梯也不装点灯。”
“可不是,难怪生意这么差!”小童道,“香浓姐,我看下次让设计师专门给你做个那种,别人看不清你、你能无障碍看清别人那种镜片吧。”
“有那种?”
“不知道。”
“……”舒香浓冷笑。
小童咬住嘴唇,胆战心惊。她最怕舒香浓这种注视,这种level太高的冷艳美女盯着人会很容易紧张。
“所以。”舒香浓手撑着桌面,倾身逼近,搞得小童的表情更紧张了,“你放弃了我交给你的任务,来这儿找你的李医生搭讪?”
“是治疗肠胃。”
舒香浓一脸当我傻么的冷笑。
小童讨好地冲她笑:“我哪敢随便玩忽职守,没放弃任务。是琳姐跟男朋友去巴厘岛玩了,我想她反正不知道嘛。”
舒香浓虽然点头,但显然意味深长的表情还没放过她。小童在膝盖上左手搓了会儿右手,想到注意,道:“香浓姐,你不是想追沈医生找不到方法吗?我知道个消息,对你肯定有用!”
“哦?”舒香浓食指和中指勾了勾,“说说,看能不能将功抵罪。”
小童积极凑过来,“能能能,肯定能!”她手罩在嘴边,凑到舒香浓耳畔,“明天,李医生他们休假,要乘游艇出海!”
舒香浓神色一动,“出海。”
“对啊!去年夏天沈医生和你在海上多愉快啊,你来个故技重施……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你心机的意思,我是指浪漫再现!刺激下沈医生,让沈医生想起过去,说不定一下就恢复记忆了呢!”
与小童按捺不住兴奋地不停说叨不同,舒香浓表情慢慢僵硬了,眼里没半点兴奋的模样。
夜晚夏虫鸣叫。
如以往每次等沈矜迟下班回家,舒香浓躺在沙发上,不同的是今晚她没玩手机。让自己一个人沉静在房间死水般的寂静里。想着一会儿沈矜迟回来,她要不要提明天跟他一起乘游艇出海的事。
沈矜迟把她忘了,把过去所有都忘了。
也许是因为地震的画面太残酷,周清致和她母亲离世的场景太残忍让他撞伤头部之后选择删除了所有记忆,变成现在这个,眼神空洞的沈矜迟。
无声无息,眼泪从眼角滚出来。舒香浓望着天花板,脸是空荡平静的,并没有哭泣伤心的表情,直到感觉耳蜗湿润了她才一摸眼睛是湿的。
原来心灵遭遇悲伤到极致,会出现身体遭受重创时相似的麻木感。时至今日,九个月过去,她依然有些恍惚。
——她的母亲,叫唐芸的这个女人,消失了。
她严肃的唠叨分明还在耳边回响,她教训她的每一句大道理,回音还在空气里回荡。然而转头,她不见了,被“死亡”两个字掩埋。
从几岁起舒香浓就从动画片里懂了“死亡”这个词,然而过去二十多年,到现在,她才发现过去从未领悟过它。
什么安慰都在“失去”面前苍白无力。
“坚韧”溃不成堤。
舒香浓手盖住流泪的眼睛。
一方面希望沈矜迟想起来,想起他那么爱过她,想起他们童年、少年……所有两小无猜的美好;一方面,又不愿他想起
这样吧。
让他活在虚假的平安与幸福里,她好像也能跟着短暂地假装一切生离死别都不曾发生。短暂地,和他一起快乐。
做完一台心脏膜瓣手术,沈矜迟换掉洗手衣回到办公室喝了口水,又换上白袍,准备一个小时后查看病人情况。赵晚秋在门外徘徊,看见走廊另一边李蔚蓝来了,介于昨天不小心说了心里话的尴尬,她打消进去找沈矜迟的念头,转身匆匆小跑。
李蔚蓝搔搔头,也放弃了叫她。
“矜迟,明天出海浮潜真不去啊?”李蔚蓝进门就直奔主题,“我游艇都联系好了,是我堂哥他们公司的,船上的潜水教练是美国人,特厉害!你不是喜欢游泳吗?”
沈矜迟整理好白色袖子,垂手,“不去了,有事。”
“别借口陪女朋友啊?你什么情况我知道。”李蔚蓝意指了解沈矜迟并不喜欢现在的女友,“这么多年同学、同事,我还能不了解你?你都连续上班一个月了,明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别上了。你们科室又不止你一个医生,有病人老李接啊。”
沈矜迟被说中,瞥他笑一下。
门口路过几个故意拐过来看帅哥的、新来的护士,偷摸打量里头,靠坐在桌沿,体态修长的男人。他直角肩,薄软的白袍子披在他身上飘逸又伟岸。
“哇,真的帅!”小护士跟同行来的说。
“这算什么,沈医生脱掉白大褂穿自己的衣服更帅。”
“单身吗?”
“……”
门口传来唧唧唧的小声议论,李蔚蓝回头,笑一声对沈矜迟道:“看见了吧?没事儿别呆医院,你这种有妇之夫出轨概率会急剧攀升。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儿一早去你们楼下接你们俩。”
在沈矜迟说话前他欠飕飕地凑近一眯眼,小声,“带上你的大牌女朋友,我也带一个妹子,咱们都不尴尬。”
“搞半天。”沈矜迟一针见血,下巴轻微上扬,“醉翁之意不在酒。”
过红绿灯、转弯,沈矜迟一路边开车,边分了部分心神想着怎么跟舒香浓说这个事。一方面她身份敏感,可能会拒绝,另一方面,他还没做好准备这一次发出主动邀请后,应付她更加猛烈的攻势。
她很主动。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会找到这么骚气的女友,简直应接不暇。和她在一起只有一个感觉:生活好忙,她又好麻烦。总有各种想法和状况搅乱他的生活。
推开家门的瞬间,浓酒味扑鼻,沈矜迟怔了下,见门边抱膝靠墙睡着的女人,脸搁在圆润白皙的膝上,一段因为是女明星而有些过分纤细、伶仃可怜的小腿和脚踝,脚插在他的大拖鞋里。身边立着、倒着十几个啤酒罐。
又醉了。
舒香浓被薰衣草混合轻微消毒水的熟悉味道唤醒嗅觉,随后才睁开眼。沈矜迟正接下外套放在她肩上,动作一顿。
舒香浓愣了下,几个月了,沈矜迟还是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眼泪在眼角还有湿意,她就甜甜笑出来,不愧是当红女演员。“是不是看见我窝在地上,特别惹人可怜?”
她爽快而主动地从他手里拿走外套,披上,“我们能当明星的也是有两把刷子的!随便做个动作就特别可怜。所以你刚也对我动心了是吧?”
沈矜迟:“……”
手指在空中缩了缩,手臂僵僵硬硬地放下,不知怎么接。
舒香浓披好衣服,直接地往前倾,没入沈矜迟怀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眼睛失去了些热度和快乐。“沈矜迟,别拒绝,抱抱我”
沈矜迟僵硬了两秒钟,想到自己作为男友的身份,勉强“嗯”了声。
舒香浓听到他胸膛的震颤,带着生命律动的心跳,忽然眼睛的酸热止不住,伸手抱住男人的腰。“不要推开,让我抱一会儿……”
沈矜迟心情复杂。
他分明不爱她,可胸口感觉到她低声的抽泣,心脏如被铁锤砸着。无可控制的心痛很明显。“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你不喜欢我啊,因为。”舒香浓抬起眼睛,泪花闪烁,“你已经不爱我了,怎么办。”
或许她没说错,他们吃这碗饭的人随意一个动作就惹人怜爱,沈矜迟一时弄不清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热情乐观的女人,是不是在飙演技。
但最后他败给了善良。
“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沈矜迟低沉叙述,像在说个客观事实般不动情绪。
舒香浓泪流不止,“你是没有不喜欢我,可你也并没有喜欢我啊。”
她垂头,任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你好过分。”
她双手捂住眼睛,“我为你堕胎,为你跳河,为你做饭洗衣服那么多年……你一个失忆就把过去全部抹杀了。”
沈矜迟被她说的内容惊到。“你,为我堕过孩子。”
舒香浓眼睛全是泪,一点头就滚出来。
“什么时候。”
舒香浓脑子空白地顿了下,一时间没想到回答,“好像,初中吧。”
沈矜迟嘴唇缓缓分开,双目震动。“……初中。”
“我刚十四岁。”舒香浓补充,“就怀孕了。”
“……”沈矜迟睫毛颤动,“我,以前很坏?”
舒香浓咬唇,失望、愤恨与深爱在脸上交织,泪流不止,“何止坏,完全就是个渣男!”
舒香浓一直哭,沈矜迟单膝跪在地板上看着她无从安慰,只是手缓缓握住她的手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过那些事,对不起。”
舒香浓哭的时候瞥了他一眼,哭的更大声了。
“我以后会补偿你。别哭。”他的心莫名的痛,听不得她抽泣的声音。
舒香浓:“你都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了,还怎么补偿?”
她捂着肚子,“我为你堕了三次,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怀孕,你不要我也是正常的。你那么传统,肯定想要个新。”
“我没有。”他手臂握住她,用了力。
舒香浓觉得有点痛了,琢磨还是不能刺激过头,收了收,抽抽搭搭道:“那你说,你还能爱上我吗?我在你心理,还有魅力吗?嗯?嗯??”
“能。”沈矜迟一边觉得自己说话有点智障,一边又想不出别的话和方式面对她泪汪汪的样子,“你有。”
舒香浓再收了点,准备结束哭戏,以一段甜蜜浪漫的感觉结束这一场:“好吧。那……沈矜迟,你觉得我怎么样啊?真的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她顿一下,用楚楚可怜的明亮眼神提示他别忘了刚才获得的堕胎之类的信息,接着问:“说嘛,别怕,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哥哥都有权利任性。”
快说点好听的,当做片酬吧!
“我觉得你。”沈矜迟停顿了两秒,深黑的眼看着她,“有点油腻。”
舒香浓:………油,油什么??
沈矜迟也觉这话不太好听,所以补充:“除了这一点,其它我都可以接受。”
第59章 、番外·拥抱世界拥抱你4
清早, 风和日丽。
李蔚蓝开车载着小童到沈矜迟家小区门口停下,在驾驶座懒趴趴地抽了会儿烟,回头看看车载时间从06:59跳到7:00——到约定时间了。
他再看车窗外, 赫然沈矜迟出现。
不多一分, 不少一秒。
“不愧是你,沈矜迟。”李蔚蓝不得不服道, “计划力和执行力精准得都不像个正常人,连失忆了这点也没变。”
沈矜迟:“我以前也这样?”
“一模!一样!”
沈矜迟闻言眼睛闪过细微的情绪, 他单肩挂着黑色背包, 另一侧是笑吟吟的舒香浓,她挥挥手:“好久不见啊,李医生。”
李蔚蓝皮笑肉不笑。
知道李蔚蓝向来对自己有些看法, 舒香浓的笑也不太友善, 带点促狭地越过他, 瞧见副驾驶的小童,“还是李医生医术真了得,昨天小童还说肚子不舒服找你看病, 这才一晚上,今天都能出海玩儿了。我这老板也放心了。”
小童求饶的眼神瞅着舒香浓。
李蔚蓝才尴尬地清清嗓, 收起了对舒香浓不友好的打量。
沈矜迟淡然空洞的眼瞳本在为李蔚蓝提起“失忆”而出神,这会儿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醒过来,转头, 握她手的掌心紧了紧。“上车来吧,一会儿被人看到。”
舒香浓目光在对上沈矜迟脸的瞬间敛去了使坏的眼神-
他哪里是怕“被人看到”,分明是告诉她“别欺负人”吧。
“好,我都听沈哥哥的。”舒香浓道。
沈矜迟被她称呼搞得略不自然。
李蔚蓝这才看见二人相握的手,瞳孔小范围地震。
自从沈矜迟失忆后就不喜欢舒香浓了, 这
海上阳光热烈,湿润的海风一阵一阵,撩着头发和皮肤。这个游艇旅游公司的总经理是李蔚蓝的表兄,得知舒香浓要来,把公司里最好的美籍浮潜教练和船长都叫来了。舒香浓上了船才发现,赵晚秋也来了。
她轻轻地一挑眉。
船上除了他们五个,还有七人。
——两个潜水教练,一个船长。另外五个是李家来追星的亲朋好友,都是些小男生小女生。一上船起就望着舒香浓眼睛直发光,左眼写着‘明星!’,右眼挂着‘活的!’
舒香浓忍住想贴过去找沈矜迟黏腻的冲动,不得不把矜持的样子装足。要是让这些小弟弟小妹妹知道“仙女”是个得吃饭喝水的凡人,岂不是梦想破灭?
而且,还是个要吃饭喝水,又“油腻”的仙女!
舒香浓选了个优雅中带着三分忧郁的姿势在遮阳棚下坐着,远眺海面。
虽然很想谈恋爱但觉得饭碗更重要的小童一直随侍左右,小声提醒:“在往右偏15°,对对对,就这样,侧脸完美。他们拍了拍了!啊,拍完了。”
舒香浓才舒口气,觉得脖子有点酸-
这该死的偶像包袱!
她稍微动了动脖子,就看见船舷那边,为了在她的粉丝跟前与她避嫌,一直与她隔着段距离的沈矜迟。
他穿着件宽松的淡蓝色休闲衬衫,难得看他穿一次短裤,还是默守陈规的黑色。露着修长的小腿,汗毛还挺密的,有点小性感……
舒香浓看了会儿,回神才觉察小童用惊恐的眼神在瞅她。
“香浓姐。”小童小声,“你看沈医生的眼神,好油腻啊。”
舒香浓:???
舒香浓真的惊了,连续被两天被人说油腻!
她揉揉眼球。
“我怎么油了?”舒香浓顿一下,手拍小童的肩,“别怕,说实话,我不会生气。”
“就是。”小童磕巴了下,嫩嫩的大学毕业生又开始了实话实说,“看起来好像很懂,很会玩儿男生感情那种。”
舒香浓:??????
像生吞了一只牛蛙,舒香浓心口闷疼。
她肘着船舷,用一根手指弹摁着太阳穴,始终瞅着小童:“所以,你到现在才告诉我实话?”
小童呆:“我。”
舒香浓冷笑,“知情不报,这个月奖金扣了。”
小童:“……哎?”
后知后觉好像哪里不对。
光着两条大毛膀子、胸毛快长到喉咙的蓝眼睛船长给每人发了一袋零食。舒香浓瞅着那边。见赵晚秋穿着一身白色的清纯纱裙,凑过去加入沈矜迟和李蔚蓝聊学术,她看看自己的名牌泳衣和防晒罩衫,想自己穿这么时尚是干嘛?
显得一点都不清纯、懵懂、朴素!
啧。
沈矜迟现在喜欢清纯朴素挂了。
恰好,跟李蔚蓝和赵晚秋聊着最近发表的期刊论文的沈矜迟回头,正对上舒香浓的眼神。冷漠的眼里滋生些微温暖。
知道他是因为“堕胎”而对她补偿温柔,舒香浓毫无愧疚地接受,心情突然多云转晴了。想想自己八岁的时候,便用那种眼神去看他-
这,总不油腻了吧!
果然,沈矜迟眼睛动了下,并眨了眨。
小童扯扯她手,“香浓姐,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想跟沈医生待一块儿,就过去吧,假装跟他们聊论文。”
舒香浓疑惑地转脸,“我的脸看起来很想过去?”
小童立刻点头。
“……”她八岁的表情,就这么明显想要沈矜迟?
小童托腮,“他们在聊什么?我怎么一个句都听不懂。什么sc?”
舒香浓瞥她一眼,“你不是学英语的?”
“……忘记了。”
“是SCI。”
“哦哦哦!香浓姐好懂。”
舒香浓翘翘嘴角,刚好有点饿了,扯开船长刚给的进口小零食,咔嗤咬了一块,等沈矜迟再次回头看她时,她冲他一笑。
然而这次,沈矜迟却是一怔,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舒香浓:?
又见他笑了,像云边泄露阳光,一束一束照射在舒香浓身上。
沈矜迟,终于对她笑了!
还笑得这么好看!!
啊。
舒香浓又连吃了两片,用最乖的脸,对男人眯眯眼睛笑。这时李蔚蓝和赵晚秋也转头来,不知抽了什么疯,一脸瞠目结舌。
直到游艇来到一片海域停下,舒香浓看见船上所有人都扯开小零食站起来,开始喂鱼……
舒香浓咬在嘴里的小脆饼突然不香了,在先拍她的那几个小迷弟小迷妹的偷偷打量里,身体逐渐僵硬。
李蔚蓝哼哼笑起来,赵晚秋也满面的笑。
“KR牌的,应该味道不错吧。”李蔚蓝问赵晚秋。赵晚秋:“可能吧。我没吃过。”
李蔚蓝打算问舒香浓、促狭几句,被沈矜迟往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护短意思明显。他赶紧闭了嘴——这家伙惹不得,这以后论文搞不懂的地方还得找学神咨询!
舒香浓黑着脸又窘迫,在沈矜迟大步走来时后退了下。
回忆刚才他的笑,突然很不是滋味。
“你……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沈矜迟嘴角蔓延笑意,许舒香浓没看出来,其中已经有变化,这双眼神已经在不经意围绕她。“以为你知道,而且看你好像很喜欢。”
“…………”
舒香浓咬牙,发自肺腑地低声,“我,不,喜,欢!”
而后直接去船尾扶着栏杆打算吐出来。
沈矜迟眼神循着她,倒是感觉油腻与单纯的组合奇异的和谐。
一只手掌落在舒香浓背上,轻轻地拍抚,舒香浓不想理沈矜迟,又气又窘。
也太丢脸了!她居然,没看懂包装上的英文!
呕。
她感觉自己胸口都在内出血,在想下船就直接回旭州算了,真怕腋下长出鱼鳍。游起来特有力量那种!
沈矜迟低下腰,去看她的表情:“胃里还好吗?”
“你都能眼看着我吃下去,现在又来关心我,不会很假吗?!”舒香浓气得牙痒痒,又想到上船后沈矜迟跟赵晚秋说过的话比跟她的多,自己又被嘲笑,心里又酸又涩,忍不住发脾气,“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跟别人说话都不理我,你现在根本不疼我了。”
她眼睛说红就红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宝贝小浓了,沈矜迟,你怎么能不疼我。你以前都不这样。”
为怕别人发现,她轻轻推他,“我不准你宠别人,你只能对我好!”
恰好风浪来,船倾斜,沈矜迟后退是头碰了下挡板。
头皮的疼痛不严重,但脑袋里一种钝痛,沈矜迟望着舒香浓,脸上出现一瞬恍惚。她还在小声抱怨,委屈得不得了。
跟这几个月她对他讨好态度完全不同。
沈矜迟扶了下额头。
像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被她撒娇、责怪、吃醋……在眼前掠过。
每一幕都有他们俩。
分明在海上,耳畔却一直响着蝉鸣。一浪一浪,在耳膜上挥之不去地响。
舒香浓几个月来第一次没忍住脾气,这么抱怨。她压低声发泄了一阵,然后才觉察沈矜迟的表情变化。
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很深。
“怎么了?”舒香浓有些担心地问,因为沈矜迟高,以及他被撞头也没出现表情,所以她没发觉刚才的一样。
沈矜迟情绪恢复,笑容淡淡:“刚才……好像想起些东西来。”
舒香浓一愣。“你,想起什么了?”
沈矜迟摇摇头。“仔细想,好像又什么都没想起……”
“哦”
舒香浓失去闹情绪的兴致,低下眼皮,心情在失望与庆幸中矛盾的徘徊。
“怎么。”沈矜迟一直看她,“我恢复记忆你不开心?”
“没!怎么会!”舒香浓立刻抬头笑,笑得太轻率反而有点用力过度。“哦,对了,小童也吃了,我去问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舒香浓忙逃开。
心里却还在想刚才,沈矜迟突然说有点想起的话。
她矛盾的心情持续,一直到这一天游览结束,与众人分别。舒香浓跟着沈矜迟回到家。
沈矜迟这次竟然为她整理了明早回旭州的行李,让舒香浓惊奇的是,他居然用了以前的叠衣服方法。这还是他失忆后的第一次。
“怎么你突然对我这么好啊,我都不习惯了。”舒香浓蹲在行李箱旁看着沈矜迟折衣服,怅然道,“你不是已经不喜欢我吗?就因为我昨晚说为你堕过孩子,你想补偿我就做到这个份上吗?”
沈矜迟叠衣服的手臂一顿,嘴角上扬,如刀裁般的眼睛轮廓一动,看着舒香浓。
舒香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那孩子几个月了。”
“嗯?”
“我说。”沈矜迟手撑着行李箱里面,倾身,与舒香浓眼睛对眼睛。舒香浓在他眼睛里看见了比白天的大海更深邃广阔的世界,深沉平静。“那个可怜的孩子,几个月。”
“……”
舒香浓想了想,随便说了个时间,“六七个月吧。”
“那已经不小了。”
“啊、啊,不小,弄出来挺大个的。”
沈矜迟嘴角不断上扬,眼睛逐渐晕上神采。
舒香浓感觉有点不对劲。“你,想起什么了吗?”
沈矜迟认真:“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
舒香浓难住了。想起吗,还是忘记。
微风吹拂窗台,插在花盆里种了几个月的、舒香浓从临清废墟的家里搬出的夜来香花枝已经开放。空气晕着香味。
“你呢?你想有回忆吗?”她纠结着,眼泪在眼眶打转,却没有哭的表情,“但我告诉你,那些回忆并不好,很不好。”
“想。”
沈矜迟闭上眼,把舒香浓拥在怀里。“我不想要残酷的回忆,但好像挖掉那些不美好的同时,也会忘记和你经历的快乐,好像更可惜。”
舒香浓在他胸膛睁了睁眼,自己心跳加速,同时也听见了男人强有力的心跳。
“我好像有一点想起来了。”沈矜迟手抚摸她背后柔顺的长发,“喜欢你的感觉。是心疼,又快乐,轻松。”
舒香浓眼泪掉下来,这次不是演,是真的。
回忆曾经,从童年到少年,沈矜迟为她挡雨,为她补习,为她胡作非为承担后果……她时常挨打挨骂,他总是在的。
也是地震后清理家中物品,她才发现了那张夹在初三课本里的沈矜迟的课程表。在她永生难忘的那个挨打罚跪的下午,沈矜迟,根本没有体育课!
他说谎了。
她问父亲才知道,那个阳光浓烈的下午,少年翘课奔回来,还被罚了检讨。他那时并不爱她,只是心疼。是沈矜迟这个男人对所有在乎东西的单纯的爱护。
他美好得过分。
对她这个不是女朋友的女孩儿,也纯纯的爱护着。
只感谢他还是个普通男人,让他得以被凡人的渴望诱/惑,产生了不纯洁的感情。
舒香浓哭着又笑了,“你是为我想起来吗?那你,那你想起多少了?”
沈矜迟吻了她额,眼神意味深长地一点儿笑——
“没多少。”
他停了一下道,“只想起了我们未出世孩子的脸,长得和我们好像。”
“…………”
舒香浓一个惊悚的冷颤。
沈矜迟嘴角上扬,眼睛微微发红,“好久不见,我的小宠物浓浓。”
第60章 、番外·拥抱世界拥抱你5
按舒香浓原本的计划, 明天一早飞回旭州拍戏,今晚“霸王硬上弓”,在这次假期尾巴强行把感情线赶上个进度, 以保证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她不在沈矜迟不被赵晚秋撬墙角。
可现在……
她今晚是上呢, 还是不上呢?
想到白天在船上赵晚秋跟沈矜迟聊得火热,她又觉得, 还是可以上一上的。
矜迟在浴室洗澡,舒香浓在门口徘徊、纠结。
她转悠几圈后倚在门口, 用手指头“嘣嘣”敲了门几下。
“沈、沈矜迟。”
门内水声一停, 似乎在听。
她抿抿唇,脸凑在门缝问:“你全部想起来了吗?”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道:“没有。”
舒香浓觉得情况棘手了, 因为不知道沈矜迟想起的是哪一些, 以后她还怎么胡编乱扯诓他?找不到标准了。
舒香浓一歪头, 继续:“是哪一些啊?你说说。”
然里头没回答了。
舒香浓把耳朵贴近门缝,试图听听沈矜迟在干嘛,洗洗呢还是擦擦, 然而耳廓刚触及湿凉的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
舒香浓瞪眼——面前是男人的小腹, 平坦,结实,还有水珠。
“……哇哦!”她不自禁感叹。
沈矜迟衣衫没扣纽扣, 一路开到肚脐,棉质的长裤腰上有抽绳,系了个对称的蝴蝶结。他眼皮垂着,俯视着保持偷听姿势、趴在自己腰部的舒香浓。“关于你的一些。”
舒香浓抬头,与沈矜迟滴着水的冷淡审视脸对上, 尴尬缓缓爬上脸。“我,绝对不是在偷听你洗澡!”
沈矜迟:“……”
她甩甩手站直身,走开。“啊,好渴,我去喝点水。难道是那鱼食盐太多?感觉老是想往有水的地方转,刚就是听到水声,才去你门口站了站。”
她往客厅走,说着。
沈矜迟看着她背影,睫毛缓慢地一眨。
他向来不是情绪丰富的人,按照初冒头的记忆里、好像是他曾经用的方法,去从舒香浓的话语里体会各种心情。
看着她喝水,红红的小嘴巴不停地说她的想法,表达得没完没了。
有一点烦人。
又无法控制地被她吸引,持续的吸引
沈矜迟嘴角翘起一点点笑意,没拆穿舒香浓蹩脚得让人觉得很敷衍的借口。
舒香浓根本不渴,假模假式地喝了两口水,回头沈矜迟已经不在浴室门口。松了口气。而后又闷闷地坐进沙发,为沈矜迟可能即将完全恢复记忆而产生莫名的不安、恐惧。
当沈矜迟失忆着,她似乎也可以短暂的当做那些伤痛不存在。
然而如果他完全恢复记忆,那便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
其实。
如果沈矜迟一直失忆,好像更好一点
舒香浓只是短暂的闪过这个想法,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她沮丧了一两分钟,强迫自己抽掉那些情绪,平静一点——
熄掉灯,卧室归于昏暗。
舒香浓躺在边上,等身边沈矜迟躺下后她数了十下,侧过身,看见男人平躺的侧脸轮廓。在开口的那一瞬顿了下,想起大学时,和沈矜迟去旅游的那一晚……他也是这样平躺着睡觉,如小时候很多次她看见他睡觉那样。
舒香浓忽然被鼓励到。
便大起胆子。
手从被子下伸过去,放在他胸膛。
平躺的男人倏忽睁开眼睛。
舒香浓继续大胆地手往下滑动,到他修长的腰线时沈矜迟转过脸,眼睛直直看来。她无法淡定了,吞了下唾沫。
“沈矜沈哥哥。”
沈矜迟就看着她。
“我想既然你也想起跟我的关系了,我们要不先睡一觉,把关系重温巩固一下。”舒香浓身体往他那边挪挪,“你看怎么样?”
“重温,巩固。”沈矜迟复述时眼神变懒,也许是夜深了也确实有点困。
舒香浓被瞧得有点窘迫,手指碰碰嘴唇,眼神退了退。“我、我就随便提一提,你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她干笑着,缩回原处。“对不起啊,一不小心又油腻了一下。”
退缩到一半,她手忽然被握住。
——干燥温暖的手掌,指尖凉,掌心热,熨帖着她手背。
舒香浓一下心跳速率被拉高,重新厚着脸皮去看旁边。
昏暗里沈矜迟的眼睛明亮,直接,平静:“我喜欢你前晚上那个动作。”
舒香浓:“前晚上?”
接着后知后觉,想起那刚下飞机那晚,在床沿撅着屁股的羞耻动作
这么直白的吗!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沈矜迟眼睛褪去亮色,像是准备作罢,舒香浓急道:“行!行行行!我都行!”
黑暗里打开一小盏灯,光线恰到好处。
舒香浓撅着,自己还把自己手腕粗略地绑了绑,举起来展示。“这个动作是赠送的!”
然而沈矜迟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就只是一直看她撅。
舒香浓姿势摆得有点累,回头看他:“?”
他笑了。
然后站起来,关掉灯。
视线陷入黑暗,舒香浓感觉一只手掌落在了背后,手指勾住她裤腰一弹,在她疼痛里沈矜迟俯来她耳边,不带感情地叙述——
“你在逗我?”——
果然,舒香浓觉得自己那天猜对了。
引/诱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裤子!
沈矜迟这个家伙,失忆后口味还是一如既往的重。长得清秀无害的一张脸,其实剖开里面黑得流水……
翌日起来,舒香浓浑身酸痛,但内心又无比踏实:是熟悉的沈矜迟,回来了。
舒香浓起床第一件事是向剧组告了两天假,虽然被陈琳痛批了一顿,但想做的事一定要及时去做,这是舒香浓近来才想明白的道理。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
对她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父亲和沈矜迟更重要的事。
她曾经犯过最大的错,就是让最爱自己的人等。
蓦然回首,才发现挥霍时间的代价谁也承担不起。
沈矜迟订了当天回临清的机票,舒香浓陪他回老家寻找剩下的回忆。虽然心中仍然对沈矜迟恢复记忆有忧郁,但她没有权利去阻止他拿回失去的东西
飞机两小时就到了临清,还不到中午。
距离地震已经过去九个多月,机场虽然在震后紧急修缮过,但边缘的建筑仍然残留着那一夜的惊恐。机场外的马路花坛、低矮些的荒废房屋,依旧爬着裂缝。
和清西市繁荣轻松的城市面貌不同,这里虽然热闹依旧,却挥散不去那股阴霾,从行人僵硬的笑容就能嗅到它的不同。
每个人背负着或多或少的伤痛,沉重而努力向前的生活着。
舒香浓和沈矜迟走出机场,也融入其中。
在即将过斑马线时,舒香浓忽然犹豫了,停下脚步,拉住沈矜迟。沈矜迟回头,背景是的往来行人和半阴半晴的天空。
“怎么了?”
他们牵着手,沈矜迟嗓音低沉宁和,眼眸淡然如初,让舒香浓生出南柯一梦的错觉——一切都是虚幻的,这个男人还在她身边,所以一切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变。
沧海桑田都是一场梦。
“你真的要回忆起全部吗?真要知道吗?”舒香浓眼睛控制不住地发红,嗓音在颤,“很残忍,你会很难过。”
沈矜迟手沿着她头发滑到脸颊、下巴,“你爸爸是我老师,不是我养父。我们生活在一层楼,一起长大。我父母、祖母,都在地震中去世。”
舒香浓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手紧紧握住沈矜迟的手。但他显然比她预想的平静得多,甚至嘴角有一丝淡然的上扬笑意。
舒香浓:“很难受吗?”
“难受。”
“……”
沈矜迟手指刮走她的眼泪,“但是细数起来,美好的回忆比痛苦的多得多。如果都忘记了不是很可惜?”
舒香浓些微呆滞,继而眼睛酸热,看着逼近她的沈矜迟的脸。
他亲吻她的脸颊。“心中有爱有痛的感觉,比空白和麻木好多了。”“谢谢你爱我,小浓。”
舒香浓失控地掉着眼泪,脚尖一垫,手臂勾着沈矜迟的脖子拥抱。“对,对……是这样。”
她怎么会也产生一起忘记、逃避的想法?
分明过去二十多年,那么多是美好的回忆。与沈矜迟,与周清致,与母亲……都是美好的回忆,她却偏偏只记得争吵、离别。
像个懦夫一样蒙着眼睛逃
怎么能忘。
曾经那么多快乐的回忆。
“我也不想,沈矜迟,我也不想丢掉我们美好的过往。”她狠狠拥抱他,“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告诉你我爱你。
从八岁开始。只是她三心二意,被沿途的风景吸引,忘了。
因为舒香浓掉眼泪,往来行人在看这对相拥的情侣了。
但这个千疮百孔的城市,谁不是心里藏着午夜没干的眼泪仍在继续生活?虽然是对面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却能感同身受。他们眼神哀伤,而后又继续看着前行的路。
太阳依旧在这里继续升起。
留在昨天的人已化作土壤,滋润这片土地。用另一种方式融入了这个世界。
这世界有神明吗?有鬼魂吗?
那是唯物与唯心、神论与无神论的永恒辩驳。
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轮回”的存在
因为舒展今天上班,给初二的学生补课,所以舒香浓没带沈矜迟回他们地震后购置的新家,而是先去了曾经的校园:实验一小和三中高中、初中。
初中部老教室因为地震已经成了废楼,还没来得及拆。新一些的教学楼墙面的裂缝被填补,在计划的教学楼被建好前作为教室使用。
舒香浓透过玻璃窗,看见了父亲单手在黑板上画了个圆,精神饱满地在给孩子们讲60°角与90°角公式。
落在他头发上的,不知是粉笔灰还是白发。底下是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或坐得端正,或懒懒在打瞌睡。
舒香浓目光悠远的微笑,回忆自己少年时,坐在下面听父亲讲课。
传承还在这片土地继续,一代一代。
舒香浓低头擦拭了眼角,而后与沈矜迟离开。现在上课时间,也不能打扰舒展。
舒香浓不知道沈矜迟在看学校的时候又想起了些什么、想起了多少,但舒香浓确定,他一定在努力重新面对过去。
在他失忆、封闭内心之后,重新拥抱这个世界,也带着她的心,一起抬头向前。
去接受伤疤,去带着热爱走下去。
他们走在曾经无数次路过的校园,舒香浓牵着沈矜迟的手,看着花园里的植物微笑。“还是植物最勇敢,地震也一点没影响到它们。”
沈矜迟:“也许它们也害怕,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舒香浓笑,看向他:“你是在意指自己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从小到大看着都不害怕,就算那天晚天昏地暗,你看起来也没有害怕过。”
树影摇曳,黑白光斑落在沈矜迟宽阔的肩上,他垂着眼眸带了点笑意,单手插在兜里,瞧着舒香浓。
沈矜迟当然不会怕,因为他脑子里每天设想的场景,总比真实的恐怖一万倍。
舒香浓永远不会知道,她在他的设想里已经死过无数次。
在八岁的夏天发现她对自己的重要性时,沈矜迟就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然而在去年地震发生的那一瞬,他发现自己依然准备得不够。远远不够。
沈矜迟:“我不能害怕。”
舒香浓背着手,歪头去仰望他。“为什么啊?”
“你胆子很小,不够聪明,看起来很难生活得很好。我想做你的大树。”
“……”
虽然有点小生气,但此刻更多是感动。舒香浓碍于在学校没有拥抱,握住沈矜迟的手。“可是怎么办?下雨天你就没办法给我挡雨了,因为躲大树下会被雷劈死。娇气的小浓浓怕死。”
沈矜迟只有一边嘴角上扬,竟然也会带点痞气的笑,混在清秀的容貌里。
“不许这样笑。”舒香浓发亮的眼睛眯出狐狸态的的狡猾,“你再这样,油腻的小浓浓,就要大庭广众之下亲你了!”
沈矜迟笑容更明显,眼神围绕着她。
舒香浓喉头哽咽。
身旁花坛里的蔷薇、麦冬草如旧,在夏日的蝉鸣里舒展枝叶。
阳光下沈矜迟的脸,一如旧时的清瘦白皙。令舒香浓想起初中时,站立在麦冬草与蔷薇旁等待她的男孩——深色校服裤和印着校徽的白色短袖,戴着幅白色耳机,又瘦又白,少年感十足。
——她的少年,回来了。
舒香把眼泪逼回去,灿烂地笑出来。
“我们回家吧!以前的家!”她拉着沈矜迟的手,走入灿烈的日光,往垮塌的教师宿舍楼的方向。楼虽然楼塌了,但还没来得及拆。
“我们的屋顶还在哦?”舒香浓没回头地说,“你还记得吗?要是不记得一定就是根本不爱我!我就不理你,去依赖别人来。”
沈矜迟跟着她走,无所谓方向,或者说舒香浓就是多年来的方向。
他的阳光不在天上。
在他面前咫尺的距离,张开手臂就能抱入怀里。
倒塌的教室宿舍楼隔了围栏,外边新修了水泥台阶。他们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看着那一片水泥钢筋的废墟,一片不知名的野花在夹缝里生长、摇曳。
知了鸣叫,山风悠悠。
不变的烈日、微风、树林与蝉鸣,褪色的只有曾经就越来越旧的屋子,而今彻底坍塌沉睡在他们面前。
舒香浓抱着膝,转头——而她的身边,依旧是她沈矜迟。不变的守护神。
“沈矜迟,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不会。”
“那会变成什么?”
沈矜迟顿了下,“人死后身体会经过腐败分解,流回土壤,成为其它生物的养分,被吸收、消化。”
舒香浓笑一声,点点头。“那也好。”
她看着那片小花。“星星太遥远……”
过了一会儿,舒香浓又道:“奶奶和妈妈这会儿说不定就是那朵小花,或者刚刚我们路过的那只猫儿。她们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
沈矜迟笑一下,看舒香浓。“嗯。从科学上讲,是这样。”
这世界上可以确定的是一种轮回。
从无到有的生命,再化作虚无。
山川草木化作我们,而我们终将回到山川、森林、河流。生与死的轮回,无关神与鬼,是灰飞烟灭后的万物重生。
舒香浓从废墟上的屋顶,看去晴空万里、飞鸟穿云。
“沈矜迟,你知道鲸落吗?”
“知道。”
“或许每具身体的死亡,都是一场壮丽的鲸落。”
舒香浓握住沈矜迟的手,紧紧的,嗓音轻柔淡然:“一鲸落,万物生。”
沈矜迟从云端收回目光,侧脸被日光打下阴影。
舒香浓淡淡笑:“妈妈和奶奶,还有地震里离开的所有人,一定也化作了更多的生命,在我们身边快乐的活着。”
(一鲸落,万物生。拥世番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番完了。
*科普:鲸落是指鲸鱼死后尸/体沉入海底,腐败滋生新生命。在北太平洋深海中,鲸落维持了至少有43个种类一万多个生物体的生存,被称作深海生命的绿洲。
推荐大家去看一个纪录片,好像是BBC还是国家地理的,是对“腐败”的探索。
写这个故事,本意也是想带给一些经历痛苦的人些许安慰。以及对死亡的一些思考。
鲸落生万物。
生命从死亡开始,也终将回到死亡中去,去创造新的生命。
好了,打住!再说就成“哲学老古板”织了。小仙女们头要大,: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