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空气中满是灰尘的浑浊，水泥地上被喷溅的黏腻液体还没干涸，断断续续，像一条条不明晰的暗线，弯弯曲曲地穿起整片区域。
莫渡看着脚下被拖拽的痕迹，越了一步，一只被染红的皿蛛就此躲过一劫。
“今晚？今晚不会在外面待太久。”
话音单调，无人回应，他环顾四周，手里的电子设备亮着屏幕，时不时蹦出几条信息。
【吊炸天的露露:好暗啊，什么都看不清。】
【火锅花花:？嗅到了一丝会提前下播的气息。】
莫渡扫了两眼:“别说你了，我也什么都看不太清。”
“提前下播的，我什么时候准时下过？叉出去。”
【火锅花花:嘤嘤嘤。】
【纯情少女:话说这个副本看好多人都玩过了，难度简直是……只能说清理起来会很麻烦。】
【长沙飞猪：还“不会太晚”，呦呦呦。】
“我来的话大概就一个多小时。”莫渡举着手机淡淡道——毕竟玩家都已经被“清场”了。
地下室灯光昏暗，他盯着地上斑驳的血迹，眼里没什么情绪，活动了一下手指，手套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而且……何止是被清场，恐怕骨头都已经在消化了。
【打雷下雨往家跑：世界第一的清理师殿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十年副本无人知，归来仍是清理师】
作为一名阿卡西副本专业清理师，莫渡早就习惯了别人的说笑打趣，除非现实碰一碰，网络上根本不在乎。
——十年前，一场全球范围的无限流逃生游戏系统横空出世，把所有活人都卷入了这个名为“阿卡西”的系统里。整个世界变成庞大体量数据的载体，血肉之躯的脉搏化为瞬息万变的数字。
比起“世界被阿卡西覆盖”，更像“人类的意识被神秘的、巨大的力量封存在这个荒诞诡谲的逃生游戏里。”
起初，被无缘无故卷入副本的玩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强制进入副本的人们，几乎每场游戏都无一幸免，化作boss君的养料。
阿卡西世界里的死亡，相当于死者个人数据被停止运行，或许是出于保护人类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和求生**，系统为人类保留了知觉和感觉，原理是由算法模拟出来的“真实体验感”。
跟几十年前无数新出的网络游戏一样，十年前的初版阿卡西有很多bug，影响最大的问题就是——穿模。特别是那时候死亡人数伏尸百万，玩家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有可能被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人头砸死……或者吓死。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阿卡西就开始公开招募游戏副本清理师，职责很简单，一般就是在副本结束后帮忙做一下“垃圾分类”，防止某些碎片穿模到游戏大厅。而作为报酬，阿卡西会反馈给清理师一个随机道具，可以在清理师本人“每周必过”任意级别的逃生副本中使用。
——明明是虚拟世界，为什么不能在一次游戏结束后把副本一键恢复初始状态？
“人类的血液里有侵染万物的诅咒，一旦沾染，无法用数据抹除。”系统好像也被植入了对“死亡”的恐惧，对人类的尸体避而远之。
不过有一种情况，阿卡西检测到以后会立即反馈清理师一个SSR级道具，反杀再生还的几率极大的那种——高级难度副本结束后，场中BOSS没能被及时召回，或在召回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就刺激了。
很多玩家无视风险，奔着SSR道具蜂拥而至，然而，有的日夜兼程当了两年，有的贼心不死当了五年，一次意外也没碰上。
就莫渡这种当了十年还坚守岗位的，像极了那种执迷不悟的极品非酋。
但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到底遇没遇到过，所有清理师都有一层钢筋都钉不进去的大厚马甲。
而且在游戏中，清理师有一个对自身职业的被动限制：守口如瓶。
虽然清理师游玩被委托过的副本，这个概率渺小如细沙，但还是要以防万一——比如清理师游戏时对其他玩家说：“哦，我在这个副本里收过尸，最后有……死的，还有……死的，我们完蛋啦。”
像莫渡这种根本不把“掉马”和“禁言”当回事，大摇大摆开深夜直播的“法外狂徒”，就是在狡猾地利用阿卡西不甚灵活的机制钻空子。
在阿卡西中，所有玩家都使用着游戏自动分配的手机，国际惯例一个世界网域，全都是一套配置，跟十年前市面上的流行手机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稍微有一些限制。
你想打游戏？
完成一个三级副本并使评分达到B＋。
你想刷视频？
完成两个三级副本并且评分都是B＋。
你想开直播挣打赏？
完成一个单人A级副本并使评分达到A＋。
如果以上都不能做到，那玩家只能拿分配的手机来兑换基础道具，或者抽奖。理所当然的，阿卡西牌手机不能在副本中使用——清理师任务过程中除外，因为当清理师不幸遇到突发情况时，需要跟对接的负责人联系报备，采取紧急措施。
系统在为清理师的安危做考量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有人的心理素质硬到在任务期间开直播……
“滴滴滴——”电子表的声音划破沉寂，莫渡的手表整点报时。
现实世界十二点整，莫渡已经到这个副本有十五分钟了。
莫渡是个很守作息的人，他计划凌晨两点前结束任务，六点整睡觉。
他低下头仔细观察血迹的去向，延着那些深深浅浅看去，发现它们几乎对应地下室里的每一道门。
而这些门远远近近，蜿蜒又曲折，看上去这血红色的印记并不像是毫无章法。
莫渡想，一堆人死后被同时拽进不同门里的吗？
触手？
他边思考边走向离得最近的那扇灰白色的门，门上3302的红漆已经被模糊的差不多了。
清理师时时刻刻都不是绝对安全的，从他入职起就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明白归明白……
莫渡“咔哒”一声打开门，果不其然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随着门吱呀吱呀作响，视野也越来越开阔。
只见里面漆黑一片，莫渡掏出清理师专用强力手电筒，照向里面。
强光吞噬黑暗，莫渡才发现，他面前正对着一根极细的银线，只跟他几厘米之隔，看上去能直接腰斩他。
这根线崩的很紧，毫无疑问，如果真的有人从外面被拽进去，绝对会在门口就整个人对半分了。
“好惨。”莫渡对着眼前的景象感叹道。
【让！我！康！康！】
【深夜档开始哩】
【把害怕打在公屏上】
【恐惧】
承众人期待，莫渡把摄像头对准室内。
聚焦的一瞬间，弹幕沉默了——不，可以说是死寂。
门口的线并不是唯一的死刑台，屋子里面还有其他密密麻麻横横斜斜的群线，泛着银光，如同绞肉机。
细线上面还挂着血珠，肉眼看上去，每一条线都带着血印，像血肉刮过蹭上的痕迹。
但这个房间——连一丁点肉沫都没有。
【我草……】
【不是，好诡异啊？】
【害怕】
被白光照射着的屋内，石灰墙上血迹斑斑，无数连接起来的细线在沉默中散发出冷冰冰的煞气。
弹幕足足停滞了三十秒。
直到屏幕上显示的画面突然晃了晃，传出摩擦衣物的声音——莫渡忽然举起手机无死角展示了一下这个房间。
【不是，哥们敢死队？】
【啊啊你干嘛啊！】
“刚才有人在录屏吗？”莫渡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想多了，不会有人录的】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屋里的某处，半低着头，并没在注意一闪而过的弹幕，而是开口说了句更诡异的话：“——如果刚才有人录屏了的话。”
“可以帮我看看大概一分钟前在左边墙角那里的是什么东西吗？”
【……】
【？】
【吓唬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回莫渡移开视线，大致看了一眼弹幕，发现不是有人被吓到了就都是些没有用的话，于是他摘下特殊手套，直接关掉了直播，还不忘说一句：“下了，明天见。”
如果明天还能再见。
莫渡原地后退了两步，关掉手里的手电筒，几秒钟后再次打开，房间里暗过又亮。
并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他又迅速将目光转向身后那片昏暗，仍是什么都没有。
但他不可能看错，他清晰的感受到刚才那一幕，是他同样被什么东西正凝视观察，就像莫渡看向里面那样幽静沉默。
为了防止自己处于被动，莫渡选择主动向里面扔点什么。
他从兜里掏出了晚上吃饭用过的纸巾，毫不犹豫揉成一团扔了进去。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那张被揉皱了的纸巾在经过门框之后骤然消失了，无影无踪。
怪了。
莫渡把手电筒夹到脖子上，重新套上白手套。
按理说，副本结束以后任何副本设定都不会再被触发了，只有不处于被动地位的怪物才可以活动。
莫非副本还没有结束？
莫渡记得这是一个协会副本，也就是说，这个副本的结局只有全生，或者全死——有些协会有时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团积分，但因为并不能胜券在握，所以选择的基本都是在阿卡西协会榜上有名的大佬团队。
而系统给的战绩是无人生还，如果副本还没有结束……
莫渡神情严肃，腮边被舌头顶-起。
这就有点难办。
——他可能在最后一个玩家还没死的时候提前进入副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