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0.5
“芹姑姑!”金素棉打断金芹冲撞的话,冷眼说了声“退下”,金芹乖乖躬身退后几步侍立一旁。
主仆两一唱一和,锦月看得分明,神情依旧平静冷淡,岿然不动。
金素棉转而看锦月,嘴角的笑容在方才听锦月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不交出孩子、不收这些珠宝锦缎赏赐的时,便僵得不自然了。虽不自然,却还是耐着性子微笑着和锦月道:
“当娘的哪个不爱孩子,我当然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是你既然跟了殿下就当知道殿下是天家储君,虽然权力大,但天家的规矩更大,若是违背恐怕又要被帝后揪出把柄,来说咱们东宫藐视祖制。”
锦月有些不耐,一直低垂的眸子缓缓朝金素棉抬起,眸底一片摄人的冰霜。金素棉不觉惊了一惊、浑身一凛——又是这样的眼神。
锦月:“这些话,还是请娘娘去和太子说吧。我虽暂住在东宫,却还不是东宫的人。”锦月一瞄那些珠宝首饰,“享不了这些富贵荣华,也不想当妃嫔姬妾。”
金素棉脸色一白,险些绷不住笑容,缓了好几秒钟才忍着气和尴尬,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金芹忙上去扶她,金素棉才回暖了些血色。
“好,看来萧姑娘心意已决,是不想领素棉这份情。那我也不打扰萧姑娘休息了,告辞。”
锦月面色冷淡,却还是礼貌周全,矮了矮身道:“锦月恭送太子妃。”
金素棉走了几步,柔声回头道:“不过本宫还是想提醒提醒萧姑娘。”金素棉一顿,仔细看着锦月的面容表情,“你以为,不做东宫姬妾就能留下孩子吗?你也曾是高官家族的千金,当知道皇宫里的规矩——太子殿下所有儿女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太子妃,生母可有可无。当然,你不做姬妾也好,出宫改嫁以你的容貌和才学,或许还能谋个高门正妻。”
双拳在袖下收紧,锦月垂眸禁不住牙关咬了咬,淡声:“锦月何去何从不牢娘娘操心。阿竹,送太子妃出门。”
?
金素棉自漪澜殿出来,心头颇有些气急败坏,走过云纹石头小路、花园、树林,连头上飞凤步摇走乱了也不觉,直到姑姑金芹追着叫住她——
“娘娘何必跟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卑微贱妾置气呢,您是高贵的从一品太子正妃,那萧锦月根本连您脚趾头都比不上。”
金素棉才停下步子,察觉自己失态,金芹姑姑帮着她整理了衣裙。
金素棉眼中不甘道:“她还无名无分就如此受太子重视,若有了名分更加名正言顺,我这太子妃就真成了一头虚衔了。”她不住含泪,“那日城门口我被太尉所俘,太子虽留下来,我却知道他选择了那对母子,留下也不是为我,或许太子欣赏我的才情和贤德,可他的心还是系在萧锦月母子身上。”
“娘娘莫着急,自古哪个王侯不爱美人,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只能您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坐着,最后陪太子一生一世、陪入皇陵的,只有您不是。”
听完这席话,金素棉稍稍安心,她往常都能端庄冷静,可每次对上萧锦月她就有些底气不足。或许是因为萧锦月曾有比她更好的家室、教养和学识,也或许是她与太子之间那段深刻的旧情,让她无法企及。
金素棉恢复冷静,心中思绪越发清晰起来。“她当姬妾不当姬妾都随她,但孩子当属于我教养,这一点不容置喙,否则,我这太子正妃岂不是要被整个皇宫的人笑话死么。”
金芹又窸窸窣窣和金素棉说了几句,主仆俩后头几步远跟着四锦衣侍女,从小园子穿过。
小园子旁的抄手游廊朱漆柱子后,隐着个杏白色、银丝挑重莲纹裙的孱弱美人,紧咬牙盯着金素棉主仆说话、走远。
正是映玉,她提着食盒,打算去看锦月,不想刚好撞见金素棉主仆说这些混账话。巧芝站在她身侧,小声道:“遭了,太子妃要对付夫人的姐姐,若是夫人的姐姐失了宠,夫人想要重获殿下的青睐就更难了。”
映玉柔柔瞪了巧芝眼,声音温柔含厉:“谁让你说这样的话。我盼姐姐好,不是要利用她。”
映玉转念想起现在的灵犀殿青灯照壁的冷情,眼眶微微红了红,“只要姐姐好好的,我们姐妹一直在一起不分离,其它的……我也不奢望了。”
她近来心头抑郁,加上生来有恶疾而留下了病根,频频卧病床上,而下依着粗大的朱漆柱子站着,泪光盈盈不胜哀戚,越发显得瘦弱得似要随风而去。
她又低声对自己重复道:“只要姐姐好,我就什么也不奢望了……”
……
送走金素棉,锦月便坐在桌边,手中捏着的白釉红梅茶杯凝眉出神。
阿竹安静侍立在一旁许久,见锦月杯中茶水都凉透了,忍不住出声:“夫人,茶水已经凉透了,要不奴婢给您换一杯吧。”
锦月怔了怔,嗯了声放下茶杯,而后说:“往后,不要叫我夫人。”
阿竹眼睛闪了闪,答“诺”。
锦月抿了抿唇,捧起桌上给小黎刚做好的新鞋子,忍不住指尖儿掐得发白。金素棉来此是否是弘凌的授意?宫中的规矩生母确实没有地位的,连皇帝都不能违背祖制,何况弘凌是太子还不是皇帝。便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处境,所以她才一直隐忍着秘密不告诉弘凌小黎的身世,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彩香进门来说,映玉来了,锦月才站起身便见映玉提着食盒急匆匆进来。
让屋中侍女都下去了,映玉才将刚才在小园子听见的话都告诉了锦月,忧心忡忡地拉着锦月的手:
“姐姐当小心啊,金素棉将我压倒,我现在既不得宠也没地位,我聪慧又不及姐姐,虽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小黎若落到金素棉手里,她忌惮姐姐,定不会好好抚养孩子的。”
锦月眼眸闪烁着冷厉和决心,道:“但我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让小黎去别人手里寄人篱下!”
锦月不常有这样决绝、冷冽的神情,她通常都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可以云淡风轻。是以,映玉略有一怔,而后嗯声点头,不由暗暗想起在牢中锦月果决地判断出潘如梦有问题,将潘如梦捆住的事。她这个姐姐平静温柔的容颜下,或许掩藏着谁也打不倒的智谋,只是,她心地善良,也不愿去施展争宠罢了。
映玉思及此处,越发觉得自己仿佛一无是处,红了眼眶,悄悄捏袖子擦了眼泪抬眸余光正好扫见屋中精致华美的的摆设,显然都是精心布置了的,不由心中暗暗泛酸,羡慕道:“不过也不怕,太子殿下心一直在姐姐这儿,哪怕金素棉是太子妃,也不敢把姐姐怎么样。”
锦月不想再提弘凌,若不是为了小黎她决然不会再呆在这殿中,于是转移话题,握住映玉瘦弱无肉的细白手:“弘凌找到了青枫和姜女医,明日就能接进东宫来,等姜女医来了就能给你好好看看身子了。她一直伺候你,知道轻重也了解病情,你也可以放心让她诊治,她不会说出去。”
映玉惶恐不安,羞愧难当,立刻伤心落下两行泪,锦月握她冰凉的手,安慰她别怕,映玉凄怆:“为什么老天那么不公平,别人生来都健健康康,而我却生下来就不男不女,受尽歧视。”
映玉扑进锦月怀中痛苦地泣不成声。“姐姐,我时常觉得自己真的好恶心,像个怪物,姐姐会不会也觉得我……”
“傻姑娘,你怎么会这样想自己。在我心里,你和这世上所有的姑娘一样美。”
映玉胎中发育有异,生来便有男女的双向性特征,当即就把爹娘吓了半死,这样的孩子俗称“阴阳人”,都说是家宅的大不幸,会带来极大厄运。
当时萧恭正官场失意,这事儿若传出,实在是桩大丑闻,便压下来,夫人陈氏也一病不起、看都不愿看映玉一眼,萧恭甚至动过将映玉溺死的念头。
直到一仙道上门说,孩子命中会有贵人,化解萧家和她自己的厄运,而后来了锦月,顶替了嫡女的位置。
也确实如那道士所言,锦月来了之后,萧家就开始顺遂,萧恭连升两级位列三公之一的丞相,一年后,萧恭找到了医术高明的女医“姜雉”,去除了映玉的男性特征,彻底变成了女儿身,只是那羞耻之处还是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以及腹中创口处时常绞痛,加上心里的自卑包袱,映玉身子一直孱弱,这秘密在丞相府里终究包不住,受尽歧视,是以映玉性格从小就比较内向、敏感。
映玉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天生疾病这是她的痛处、自卑之处,也是锦月虽然她犯了杀孽也不忍心实质惩罚她的原因。
映玉擦去眼泪,不觉红着眼睛笑了笑:“每次在姐姐怀里,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爹娘都忌讳我,这世上只有姐姐是真心疼我。姐姐就是映玉所有的光明,哪怕我再苦,只要姐姐不抛弃我,我也能够撑下去。我爱你,姐姐…… ”
想起娘亲临终前的对映玉的忏悔,锦月心中叹息,终还是没说出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爹娘冷待映玉是事实,再多忏悔又有何用。
映玉来找锦月本来是问萧家之案幕后凶手的,现在心情低落也问不下去了,便告辞了。
而下案子查到了九卿之一的大司农的身上,就中断。大司农与三公之中的两人——杨丞相和尉迟太尉,都关系亲密。让人不由觉得他只是替罪羔羊。
此时,与东宫紧邻的尚阳宫。
青袍太监跪在殿中,将东宫和漪澜殿的情况通报了详细。火云纹楠木小几旁,铺着羊绒毯,弘允长发未束,慵懒地席地而坐,身上浅杏色的长袍映得皮肤更加白皙,几分贵气,几分仙气。
他抱着一把十三弦竖箜篌,轻轻一拨,立时空灵仙乐从指间流出来。殿中跪着的太监和一旁侍立的婢女宫人都不觉微微侧目、陶醉,只觉殿中的人和琴,如仙如画。
废太子弘实也席地坐在另一块羊绒毯上,他对弘允用了尊称,可见弘允远超众皇子的地位,弘实着急问:
“五哥,奴才已经禀告完好一会儿了,您倒是说句话呀!您上回就不该放过太子,应该借他和禁军起冲突的事大做文章,让父皇将他废黜!”
弘实按捺不住对弘凌抢走自己太子之位的憎恨:“现在倒好,让他把尉迟太尉也拉了过去,现在他手握六成军,咱们要动他更难了!五哥,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放过太子,难道……”他眼睛一转,不可思议道,“难道是为了那个已经给太子生了孩子的萧锦月吗?似”
弘允闭眼沉醉箜篌中,微有些恼弘实的声音扰乱音律,缓声道:“你以为,弘凌是你么,那么容易被废黜。”他淡声,“若他有事,漠北的大军是他亲手带起来的,连匈奴都能打退,届时群起而反,生灵涂炭,你觉得好么?”
“那、那也总比让太子得势强啊。五哥您就别唬六弟我了,我知道您是顾忌那萧锦月母子……”
弘允缓缓睁眼,眼眸黑如夜空、吞日月星辰、容着银河万里,他缓缓说:“我要的,是太平盛世,而不是千疮百孔的天下。”
霸气从温和的眉宇渗透出,而后后流转了风情轻轻一笑:“不过你倒是说对了,我也是为了锦月。”
得知弘凌与尉迟太尉联手,他反而不着急了。弘凌性格执着,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次自己救了锦月母子、放过了他,对他自尊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现在他一定咬牙拼命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将自己打到。
弘允温文尔雅、闭目而奏,胜券在握。和他高贵出身、左右逢源不同,弘凌要稳固朝中势力,必须要扶持妻族。他越得势,锦月就会离他越远。
自己大意,在弘凌身上输走的女人,他弘允一定会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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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锦月正用晚膳,漪澜殿外边急急赶来个高大的剪影,他走得太急,缎料袍带摩擦得簌簌作响,玉冠下吹落的发束也在夜色昏暗中飘动如泉。
弘凌赶到门口,见锦月和小黎正在屋中围着圆桌吃晚膳,没离开漪澜殿,才放下了心,平复了起伏的胸口。
侍女见太子来忙添了碗筷,漪澜殿的侍女并着跟随弘凌来的奴才,一齐在屋中伺候,添饭药汤上菜,人虽不少却没一点声音。空气冷凝如凝胶。
锦月从弘凌进屋后冷淡地行了礼就不再说话,团子坐在两人间边扒饭、边黑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看两个大人,糯声:“爹爹,娘亲,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锦月黑着脸默不作声,拿着双如意纹银筷,对着满桌子菜没胃口。
扫了眼锦月,弘凌霜冷的俊颜荡漾着少见的暖人笑容,态度格外温和地给小黎夹了只糟鹅掌:
“这个是爹爹小时候最爱吃的。”
而后他又在桌上仔细挑选了一道“糖蒸酥酪”,亲自拿了镶翡翠珠的白瓷汤勺,给锦月盛了一碗。
一旁的奴才,包括曹全、洪安、阿竹、彩香等等在内,都不由吃惊——要知道自家太子这双漂亮修长的手,握剑斩过人头,执笔弹劾京兆伊满门抄斩,一箭射断尉迟太尉一根头发而让他投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干不出来?可拿碗伺候女人喝汤,这还真实破天荒啊!
“这酥酪我在漠北常喝,暖身滋养,你身子虚,最适合你。”
锦月垂眸看着一双虎口有茧、手背有旧伤的手,轻轻放下碗,里头奶白的乳酪上洒着鲜红的枸杞,还是不想说话。梗着白日金素棉的挑衅,任是什么旧日情深,这颗心也冷得不想再说什么了。
小黎眨巴着眼睛看弘凌:“娘亲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爹爹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啊?”
这儿子,真的是亲生的?!弘凌脸一黑,面子立刻有些难堪,清了清嗓子斜眼睨小黎:“食不言,寝不语。”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锦月开口了:“太子说得是,食不言,寝不语,吃吧。”
小黎哦了一声。弘凌蠕了蠕嘴,好不容易准备好的温言细语也没法说出口了,不由眯眼看锦月,这个狡猾的女子,是看准了他想说话借机堵他嘴。当真,狡黠得可恶。
晚膳后,弘凌实在憋不住,挥手让奴才都退下,小团子也被放了出去,他才开门见山道——
“你不要误会,今日素棉来找你并不是我授意。”
锦月冷笑一声:“‘素棉’?叫得当真亲热。弘凌,我只问你一句,你预备将小黎怎么办、将我怎么办。是要把小黎送给别的女人抚养,将我逐出宫,还是继续让我将小黎养在东宫,抑或想让我们母子从此消失在这世上你永远看不见!”
最后一句话令弘凌黑眸一睁,紧紧握住锦月纤瘦的双臂:“你们想去哪里,不许去,不许离开我身边!”
锦月被他握得有些痛,从他大手中挣扎出,质问:“那你就明明白白说清楚!”
弘凌:“小黎当然由你抚养,也只有你抚养我才能放心,我从未打算把他交给别人过。”“他是我们俩的孩子,是我弘凌唯一的血脉至亲,我难道会亏他吗。锦儿,你怎么就这么容易怀疑我呢,就不能相信我吗?”
锦月被逼迫着抬头与他对视,冷声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不相信你的女人们!现在宫中的女人,还有往后更多的女人,我知道这是维护太子-党势力稳固的必须,我知道你无可避免身不由己,但我请你,一定保护好小黎!若他有半点闪失,我绝不原谅你。”
锦月怒视的眼中含水光,弘凌心中触动,轻轻抱住锦月:“好,我答应你。”
锦月冷冷推开他:“虽然我答应留下,却不是当你姬妾,等到小黎长成,我便离开东宫。”又背过身去,“请你不要随便搂抱我,我们往后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弘凌望着锦月背影清俊的眼眸闪烁了闪烁。孩子还小,长大之期还远,也不急于改变她想法。
“好,只要你留下,都随你。我会警告他们别来漪澜殿扰你清净,明日宗正府回来确认小黎身份,我会提前打招呼,让他们别将你记录进去。你且放心。”
“嗯……”
……
经过这番冷言冲突,各自都无话,弘凌正要离去又被锦月叫住——
“萧家的案子你就预备将它压下吗?我萧家、陈家两门数百口人,都冤死黄泉,你当真要包庇尉迟云山?”
弘凌吃惊看锦月,此事极为隐秘,她怎会知道。“你在深宫,怎会知道这些?”他眼睛闪过冷意,“是弘允告诉你的?”
“你别诬赖弘允,他没有那么卑鄙的伎俩。”锦月冷眼看弘凌,眼中渐渐含泪,“看你如此着急,我应当猜对了。”锦月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让萧家冤案昭雪,我感激你。可你用掩藏包庇真凶,来换得尉迟太尉的拥护……弘凌,你非要我恨你吗?”
双拳在袖子下收紧,弘凌凝眉,低沉道:“你好好在东宫中照拂小黎,外面的事,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绝尘而去,丝毫不停留。
锦月跌坐椅子上,心中烦乱。凌霄殿与漪澜殿近在咫尺,虽然隔得近了,她与弘凌之间也没有从前那样争吵,却仿佛,各自所走的道路让彼此越来越远。若一日弘凌真当了皇帝,三宫六院又岂是现在东宫几个姬妾可比拟。
在大司农被当做替罪羊砍头的时候,锦月便隐隐有怀疑,大司农是尉迟太尉底下的人,两人于杨丞相都走得很近,犹记少时爹爹便说与二人不太合。让锦月确定的,害是尉迟太尉那日明明绑了金素棉,又突然投诚过来,这更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陷害萧家的是尉迟太尉。至于在爹爹死后,顶替上位的杨丞相,也脱不了干系。
仇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尉迟一府!
**
太子妃金素棉去漪澜殿吃了闭门羹,整个东宫都暗暗窃窃私语,耻笑的、不忿的,流言蜚语总是不少。
金素棉憋气,呆在椒泰殿,病倒了。金家颇为关切,告到弘凌跟前,锦月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只听说仿佛弘凌只说了个知道了,便没理会。
如此,东宫里的良媛良娣更加忌惮不敢前来漪澜殿滋扰,只是暗暗拍些眼线在漪澜殿外转悠,探听情况。
小黎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地位尊贵,和丰斗那样的义子意义完全不同!谁不好奇呢?
此外,众人也是好奇当年名动长安的第一贵女“萧锦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漪澜殿里这几日倒是安宁。虽然和弘凌摊开了讲明白之后,金素棉就没再来了,但锦月可不会愚蠢地认为她会那么容易放弃,金家的人也不会放弃抢走小黎。
只怕现在的平静,是在酝酿争夺孩子的大招数!
作者有话要说: 箜篌形状像弓,两端拉着琴弦,就是这种乐器。盛行唐代宫廷,声音空灵,皇族非常喜欢,以至于让民间都不许弹唱制作,后来渐渐绝迹了。 到了现代才按着古书渐渐研制出了箜篌,当然不知和古代的是不是一样咯。
☆、第42章 1.0.5
漪澜殿又来了些动作利索的宫人伺候,不是因锦月需要,而是小黎身份的改变,这些宫人算是皇孙的标配。
东宫的春坊里有弘凌养的门客、文人,昨日来了几个供锦月挑选,来给小黎当老师。弘凌果然很有眼光,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各有所长,虽然个个都是饱读诗书,可锦月看了看却还是不太满意。
教孩子和教大人不一样,得要耐心和细心。
春坊里的人都满怀抱负,想跟着弘凌打天下的,若让他们坐下来教个五岁娃娃读书,难免觉得怀才不遇。
所以,锦月亲自去了趟宫外的尚冠里,挑选了位姓澹台的大儒,满头鹤发,满面慈祥,一看便是宽严并济的良师。
澹台老爷爷本不愿入宫为皇孙老师,但听锦月说了萧家身份,立刻答应了。这位澹台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锦月少时的老师。
“娘亲,以后我叫秦小黎,不叫徐小黎了吗?”
清晨,锦月正给小团子穿衣裳,小团子仰头认真问。小家伙显然也感受到自己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了。
锦月给小黎系好蓝缎子绣苍松的锦缎小腰带:“是啊,因为爹爹姓秦,所以小黎也要改姓了。”
光是早膳就又多出十道菜来,一旁侍立的奴才除了阿竹和彩香,还有两个侍女和两个太监。
孩子吃了早膳,和澹台大儒在偏殿学了两个时辰的《诗经》,才自由了。似脱笼的麻雀飞腾出来,拉香璇在殿外的广场上玩投壶。
把壶颈长七寸、高一尺二寸的陶壶摆在一丈远的地方,把箭投入壶中就算赢。
阳光洒在广场地上,一片浓白,小黎和香璇在那儿嬉闹,很是开心。
锦月在一旁看着,眉间微微有隐忧。孩子是安定在此走不了了,可自己,又将何去何从。东宫所有人都看着她,这样无名无分地住在这里,她脸皮再厚也难免尴尬。
正思量着,阿竹从殿外疾走来禀告,说太子让太监送信儿来,她等的人进宫了,片刻就过来。
锦月一怔,风吹来,她脑子从方才的沉思中一惊醒,立刻站起来,心中忍不住狂喜。
是青枫,一定是青枫入宫了!
这时殿外忽然快步来了道淡蓝的人影,眨眼就到眼前,他瘦高、白皙,长发如墨,用蓝玉带高高束着,发尾像马尾一样蓬松垂直随风而荡。
容貌和映玉又六七分相似,清秀得很,些许女气。此时正俯视锦月满眼红丝。
锦月有些不确定了,眼前这个高挑秀气的少年郎,就是记忆里的小弟弟。“青……枫?”
萧青枫低声一答,紧紧抱住锦月。“阿姐,青枫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这一抱,可把一旁阿竹、彩香、香璇都吓坏了。
“放开我娘亲!”
萧青枫置若罔闻。锦月擦了眼泪,见小团子一撸袖管儿,白白的婴儿肥小短胳膊举着白羽箭,对着青枫凶神恶煞,“再不放开我娘亲,我扎你哦!”
萧青枫一听“娘亲”二字,不由惊诧,而后见锦月慈爱地神色立刻明白过来,秀气的脸对小黎微微一笑。
小黎凶神恶煞的小团脸立刻一愣,锦月收缴了小家伙的“武器”:“不许胡闹,乖。”
然后小家伙就真的乖了,不过他当然不是因为锦月让他乖,才乖,而是……
小黎缩在锦月退后,打量青枫,看眉毛看鼻子看下巴,然后拉拉拉拉锦月的袖子,小声问:“娘亲,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
锦月:“……”
萧青枫闻言不由笑露一排皓齿:“是叔叔,不是姐姐。”
小黎失望地“啊”了一声,诺诺藏到锦月双腿后,不理会了。
映玉比锦月小半岁,所以青枫比锦月和映玉都小四岁,而今才十六七。正是芳华年少的时候。
锦月笑着咬牙拍拍团子的小脑袋,可恶的小子。然后吩咐阿竹:“去灵犀殿通知江昭训,说青枫来了。”
“诺。”
阿竹办事利落,很快映玉就来了,姐弟相见也是抽噎得几乎不能自已。
青枫:“当年阿姐带着我和二姐北上,刚出了长安不久便遇到追捕,我失足坠入渭河,幸好我会凫水,不知被冲到了哪儿,最后被户农家救了。三年前,太子殿下让人来寻,一直将我照顾着。”
锦月倒是很意外,弘凌竟然早已找到了青枫,并照顾着,可是他却从来没告诉她过。转念一想也是,若是彼时她知道青枫还活着,断然是要去找他的,难免被人查到身份。
而下萧家满门,也就剩下他们姐弟三人。
劫后余生、沉冤昭雪,其中的生离死别、辛酸怨恨,只有姐弟三人能体会。当年的贵女、贵公子,而下却九族具无、无亲无故,天差地别得仿佛两世为人。
晚上,姐弟三人和随青枫来的女医姜雉,一起在漪澜殿用了晚膳。姜女医是个五十许的花发老姑姑,中等身量,一身褐衣,眉目间布着一层不深不浅的皱纹,总垂着眼帘显得有些深沉。
席间,姐弟几人说起了案子真凶,锦月略作沉思,还是没有说出关于尉迟太尉的怀疑,免得青枫和映玉冲动行事。
果然,便听青枫——
“若查到那幕后黑手,我定不能轻饶于他!阿姐可有线索了?”
“线索……暂时还没有,大概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锦月说完,小团子从锦月和青枫挤进来,认真脸举手。“还有我、还有我呢,娘亲我和你们一起计。”
惹得锦月和青枫都噗嗤笑,席上香璇也在,小黎非拉她坐在一旁,这会儿也拉上香璇:“还有香姨姨,香姨姨也一起抓坏蛋!。”
锦月、青枫、香璇都忍俊不禁,映玉脸色有些发白,见几人呵呵笑,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盯了香璇一眼,又微微气愤地含泪看了眼小黎,心中难过。
女医姜雉坐在映玉之侧,见映玉神色戚戚,给她添了块雪参鹿肉:“二小姐多吃些,别亏了身子。”
映玉听几人热闹,看锦月目光也在青枫、香璇、小黎身上转,难得看自己一眼,她垂首默默吃着鹿肉,渐渐喉头发酸。而后鼓起勇气,端酒杯插话——
“幸好……幸好青枫回来了,往后咱们姐弟三人互相有个照应,爹娘在九泉之下也总算可安心。”
映玉拿起小玉杯打算让姐弟三人一起喝,却听青枫凝眉道:“是啊,不过二姐竟然成了太子的姬妾,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他目光含冷,直视映玉,映玉心头一虚,杯中酒也一颤洒了出来。
青枫当然知道锦月拒绝五皇子弘允除了不确定是否爱他之外,便是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而今映玉却成了太子的姬妾,锦月生了孩子却无名分,如何不让他深思?
气氛骤然冷凝,锦月抿了抿唇,垂眸默了默,而后给映玉、青枫各夹了片火腿,道:
“吃饭吧,菜都凉了。”
青枫知道锦月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起冲突,这才缓和了笑容,说了句“二姐吃。”
映玉却哪还吃得下。
青枫说罢,便端着酒杯朝香璇说:“香璇姑娘,你陪着阿姐风里来雨里去,当真多谢了,青枫敬你一杯。你家在幽州,千里之外。往后也别把自己当外人。”
香璇脸微微酡红,羞涩低头客气。
映玉饭噎在喉咙,越发觉得如铁渣一样难以下咽,自觉如空气一般,却又如坐针毡,半晌压下心酸,柔声说:
“姐姐,青枫,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锦月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药藏局的侍医?”
映玉:“不必了,姐姐。”
姜女医自觉向锦月请缨跟去灵犀殿。现在萧家败亡,双亲不在,只有锦月的辈分最大,自然是主人。
姜雉和萧恭是故友,是以并不是完全的奴才身份,姜雉一直在萧家生活、照拂姐弟几人身体,锦月也自小得她照顾,视如奶娘一般,很是尊重她。
锦月:“也好,映玉自小由您照顾,您最了解她的情况,将她交给您我也放心,映玉就劳烦您了。”
姜雉含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老辣和深邃,飞快扫了眼锦月:“老爷夫人与我年少相识,照顾他们血脉,都是姜雉应该做的。”
锦月眸光动了动,疑惑,她仿佛从姜雉的眼睛里读出些许敌意。
锦月又让猜想准备了些夜宵,和姜雉一道送去灵犀殿。
姜雉到灵犀殿事,映玉正卧在床塌上难过拭泪。
姜雉对着锦月的老辣和城府都无踪无影,真心实意的心疼起映玉,忙上前去:“二小姐莫难过,哪怕他们都不理会你,你还有我。”
映玉双眸泛红轻轻依靠在姜雉肩膀上,梨花带雨,不胜哀戚:“看着他们几个有说有笑,我就就像个局外人,不受人喜欢,不受人重视,明明是亲姐弟、亲小姨,却还抵不上个异姓的外人……”
姜雉老眼微微发红,轻轻抚摸映玉的背:“大小姐是老爷收养的女儿,就算了,没想到三公子也……”
“姜姑姑你不是不知道,青枫向来与我就不亲,他只是喜欢姐姐而已。今晚他那般质问我,我……”
“终究你们不是一母同胞,还是有些隔阂。三公子确实更亲近大小姐。”
映玉含泪看窗外明月:“我的世界里现在只有姐姐了,我视姐姐为最重要的人。可是,姐姐却有那么多对她重要的人,太子,小黎,现在还有青枫,或许……那个蔡香璇在姐姐心里的位置,也比我重要。”
映玉来到窗前,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凄清含泪的脸上,她平静、低沉说:“会不会有一天,姐姐为了这些对她‘重要’的人,而放弃我呢……”
姜雉见映玉白纱裙裹着瘦弱的身子,心中心疼不已,她自小照顾映玉,对映玉的苦楚和不安最是了解,知道她有多么不容易:“二小姐,你可不能这么一心一意地听大小姐的话了,她是……”
姜雉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总之,她做什么都是欠你的,若不是你她连个体面的姓都没有,更别说当萧家嫡女千金了。”
映玉垂泪。“自小爹娘姊妹都厌弃我、怕我,只有姐姐不嫌弃我。可是而今我在这昭训的位置上,恐怕姐姐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我了。”
姜雉环顾殿中,冷清、破败,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可怜二小姐,在此吃苦,大小姐住那金镶玉的殿中也不管你。”
姜雉取了披风搭在映玉瘦削一握的肩膀上,“夫人就生了你一个女儿,你才是萧家最金贵的嫡女千金,洛阳首富的亲外孙女,却落到这样青灯照壁、孤苦无依的地步。往后,二小姐必须自己靠自己,不能再依赖大小姐。”
映玉握住姜雉的手,如溺水者惶恐地求助:“可是姐姐和太子殿下感情深厚,太子是不会喜欢我的,我除了在这儿清清冷冷地了此残生,还有什么办法……”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出在那娃娃身上,若是大小姐那娃娃不在了,她与太子也就不可能在一起了。”姜雉阴冷道。
映玉吓了一跳,立着站起来怒视姜雉:“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小黎是姐姐的亲骨肉,我就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孩子有事,姜姑姑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姜雉叹息:“萧家因大小姐而亡,可怜二小姐一片真心错付了人啊。”
映玉一怔:“你……你说什么,什么因为姐姐而亡?”
姜雉附耳,窸窸窣窣说了起来。映玉听完,如当头挨了个晴天霹雳,跌坐在地上,许久才如窒息的人突然得了氧气,捂着胸口大口的呼吸起来,颤声问:
“你……你,你说的,都当真?”
“大小姐也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我又怎会胡编乱造,冤枉她?”
映玉捂着胸口,闭目心痛如绞,这一辈子的信念、依赖,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姐姐……姐姐她怎么会……不……不会的……”
“她如何不会?若她真的心向着萧家向着你,就不会隐瞒害了萧家的凶手是尉迟云山的事实了。”
映玉呜呜哭起来,从未有过的声嘶力竭、凄凉哀伤,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眼泪流干了,才渐渐安静下来,靠墙坐在地上面无表情,许久才抬起眼睛,眸中已经是一片冷漠。
“姜姑姑,你曾在宫中侍奉,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二小姐是老爷夫人唯一的嫡系血脉,老身万死不辞……”
……
映玉受太后恩宠青睐的消息来得很突然。
锦月也是从阿竹口中听到,久居深宫的太后驾临东宫灵犀殿,坐了一上午,并大大赏赐了映玉,才知道的。
太后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身子孱弱,比太皇太后出门还少。
阿竹禀告:“说是江昭训偶闻了太后有久治不愈的咳疾,就熬了药送去,太后身子就大好了,亲自去了灵犀殿。”
锦月只觉奇怪,映玉为何不告诉自己,她要去接近太后。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一个弄不好,就是杀身之祸!就像她之前被太皇太后叫去一样。
“她能得些关注也好,免得殿中日子不好过。我也没有权力,帮不了她。”
思及此处,锦月便觉有些奇怪,映玉这几日竟然都不来漪澜殿找她和青枫,难道是那日吃饭青枫的话让她伤心了?
锦月暗自思量,连弘凌进来的通报声她都没听见。
杏黄太子朝服的男人一进屋,所有奴才都机敏地出去了。
已经有许多日没有来漪澜殿,弘凌忍不住有些思念,便过来看看,不想看见佳人在桌边沉思发呆,不觉轻轻一笑。只要能看见她的身影,他便心满意足了。
锦月听见背后有笑声,吓了一跳,慌忙回身站起来,却不想刚好撞到弘凌的下巴。两方都是闷哼,一个低沉咬到舌头吃痛,一个头顶撞得发懵。
弘凌忙扶住她发晕摇晃的身子:“小心!”
锦月看清是他,忙从他衣袖上缩回手:“抱歉。”背过身,“不知太子来有何贵干。”
看她畏如蛇蝎,弘凌眸子沉了沉,而后道:“没什么,就是想回家看看你,和小黎。”
说曹操曹操到,小黎从门口跑来,兴奋地大喊了声“爹爹”,就扑进弘凌的怀中。“爹爹想小黎吗?”
弘凌满面霜冷融化,清俊的脸上浮现笑意,如阳光浮在破冰的湖面:“想,爹爹一直都想。” 他现在所做的所有,都是为了给他们母子更好的未来。
锦月看父子倆其乐融融,不觉嘴角泛起笑容。
这时,门口太监急急来禀告——“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病倒了,呕吐不止。”
锦月心头一沉,接下来的情况自是不必说了。
弘凌尴尬一顿,便离开,只是临走前清冷冷的眼睛看她,说:“你瘦了。别想那么多,照顾好自己。”
心中说不出口的话,只能在脑海里回响:再等一等,等他完全接管了金家的势力,就给她妻子的名分。
锦月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冷嗯了一声。
弘凌绝尘而去。
留下小黎在门口依依不舍地观望,看了一会儿回头来,瘪嘴问锦月:
“娘亲,为什么爹爹一听见那个什么太子妃生病了,就立刻走了,都不看小黎和娘亲一眼。”
“爹爹……”锦月顿了顿,冷冷麻木道,“爹爹他,有公事要忙。”
安抚好孩子,入睡,锦月却睡不着,出来漪澜殿走动,走着走着竟到了殿门口。正要返回,便被幽暗处穿来的箜篌声吸引了。
听这声音,锦月便知道是谁,心中一喜,走过曲水小径,便见水边凉亭、摇曳地灯火之下,一藏青色金云纹衣裳的男子,闭目轻奏,高贵、雅致,风情流转。
果然是弘允。
“你就不怕弘凌闻声赶来,找你麻烦?私闯东宫可是违背宫规的!”
锦月含笑走进,和弘允说话她便没那么顾忌,不由如少女时语气也轻狂了些。
弘允应声而停,放下箜篌:“他若有这功夫来拿我,便不会放你独自一人在夜色里徘徊,郁郁寡欢了。”
锦月闻言笑意一收,知道他是指弘凌在椒泰殿,没时间,不由嗔了弘允一眼:“伤口上撒盐,可恶。”
锦月生气坐下。
弘允微微一笑,目光深下去。“锦儿,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是你五皇子做不了的,要我一介弱女子帮忙。”
“这事,只有你能帮。”
“好,你说。”
弘允一顿,正色道,“我尚阳宫,还缺个女主人。你看能不能帮忙,填补填补。”
锦月一愣,而后低下头:“你知道,我不可能离开小黎……”
弘允微微笑,早已料到这个答案。锦月不肯做姬妾,弘凌不敢强求也不肯放她走,可他去不知,栓着锦月在身边是最下策,只会一点点消磨感情,直到再也不回头。
弘允坦然道:“好,都随你,只要你记得这个空缺就好,等你有空了,有心情了,随时可来补。”
……
**
之后一日,漪澜殿突然来了圣旨,让锦月母子一起虽皇帝、太后等人去芙蓉苑行宫避暑,说是太后和太皇太后想看看小黎。
锦月心中不安,只怕她终究保不住孩子,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
随行的,除了东宫,还有各宫皇子、皇子妃。
一早,天刚亮,东宫的人都上了马车,锦月和小黎走来,便见金素棉在他们的马车边等着。
金素棉一身雍容的华裙,见锦月母子来,便朝小黎招手道:“小黎,过来母亲这边。”
锦月一愣,而后冷凝了眉。小黎呆了呆,看着金素棉没动静。
金素棉又笑盈盈地招手:“过来,跟母亲去前面的大马车坐。”
小黎朝锦月身边缩了缩:“你不是我母亲,她才是我母亲。”
金素棉尴尬地僵在那儿,一旁还有奴才看着,她脸色更不好看。姑姑金芹过来,哔哩啪啦说了一串:
“皇孙殿下请到娘娘身边去,只有太子妃娘娘才是你爹爹的妻子。这世上你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太子妃。萧姑娘顶多算你的生母,皇孙殿下是太子的长子,当为东宫作表率,黄孙殿下请吧!”
小黎怒凝了眉,虽然人还小,却因着和弘凌长得像而有几分冷冽的气势:“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走开,我和娘亲要上马车!”
锦月一直盯着金素棉,金素棉这次也没有呵斥金芹,她脸色不好,可见这阵子东宫的流言蜚语,以及弘凌对漪澜殿的关注,都令她忍耐到了极点,不打算退缩了。
“娘亲,我们不要管他们,我们上马车。”小黎拉锦月朝马车走,朝金芹哼了一声。
刚到马车边儿,金素棉横了一步挡住,忍不住低低柔声:
“萧姑娘,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作为大人还不清醒吗?”
“祖制规定太子妃抚育教养所有孩子,让你教养已是我退让,而今出行你却还不让孩子和我团聚,不光我会被人笑话,太子也会被人议论治家无方。”
“萧姑娘不要让我难做……”
锦月凝眉,袖子下素手渐渐握拳。心中升起耻辱感令她难以克制。
金素棉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锦月要退让了,不由微微一笑,却不想锦月只冷冷说道——
“让,开。”
☆、第43章 1.0.5
金素棉说了一串话,不想锦月只不动不摇说了“让开”两个字,只觉自己说那么多话仿佛都成了废话,不住心口如有火焰烈烈烧起来,直烧得脸皮都发了烫。 她知道自己要忍耐、要保持端庄大度,可是,实在忍不住了:
“太子殿下不过是想留下孩子才与你虚以委蛇,不然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家室背景、这样的身份,还能留在东宫吗?你是长得美,可是东宫从不缺美人,你竟不知天高地厚本宫顶撞,根本是……”
“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锦月不欲再听,轻而果决打断,“锦月上回便说过,若您想带走孩子请先得太子殿下准许,锦月才可考虑。敢问太子妃娘娘可有殿下恩准,若没有,锦月便告辞了。”
金素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等等!你忘了数月前在椒泰殿门前,是怎么对我磕头道歉的么?”
锦月冷冷抬眸,直直看进金素棉的眸子底:“站着,不一定高贵,跪着,不一定卑贱。我在娘娘眼中看到了愤怒,害怕,嫉妒。太子妃身份高贵,眼里不当有这些东西。”
“你——”
金素棉满胸腔的愤怒喷到嗓子眼儿却被硬生生堵住,她已经输了阵势,再说下去就成泼妇骂街她丢不起那脸,便只得压低声怕别人听见地哼了一声,一拂华裙水袖,绷着端庄朝最前头的金银华撵而去。
而锦月,不动声色牵小黎。“走,跟娘亲上马车。”
她既不脸红脖子粗,也没有赢了仗的得意,依然云淡风轻,惹得马车旁的护卫、内侍、婢女都不觉微微侧目看她,讶异,刮目相看。
马车得得得地行起来,从博望门出了东宫,沿着长街到了太极宫外的承天门,与别宫的队伍会和后,才沿着狭长高阔的甬道往皇宫正前方的大门“朱雀门”走。
马车里还有阿竹随行伺候,她小心地撩开马车帘子朝外看了看,锦月也透过那巴掌大的缝隙看见高高的朱红宫墙上乌黑的重重瓦片。
瓦当上铸着飞禽纹,透着一种威严肃穆感,仿佛是让从这儿走过的每个人生畏。
阿竹从前头泱泱看不见头的队伍处收回是视线,对锦月忧心道:“姑娘,您这样冲撞太子妃,只怕她要狠狠报复您啊。”
小团子被马车摇晃得昏昏欲睡,锦月搂住他的小身子,免得让他摔了,而后说:
“‘夫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阿竹,你可知道这话意思?”
阿竹垂眸:“阿竹愚钝,只粗粗认识几个字,不懂其中含义,姑娘恕罪。”
锦月:“这话出自《史记》,是说龙初为虫,可以驯养、供人骑乐,但他喉咙下有一片尺长的逆鳞,若人触碰,必杀之。”
锦月淡声说罢,将已经睡着的小团子抱入怀中拿了缠枝纹羊绒毯裹住。阿竹也明白其中的含义来不觉浑身一凛,敬畏看锦月:皇孙,就是锦月的逆鳞。但“必杀之”三字,闻之真叫人胆寒。
锦月抬眸,自己好歹是权臣官宦家长大的,也是有些脾性,要论阵势她当然有的。
而后见阿竹默然有些吓着的样子,锦月便说:“你能给我说这句话我很欣慰,果然,我没看错人。”
阿竹闻言才微微笑出来,恭敬低头:“能跟着姑娘,是阿竹的福分。”
马车是铁木做的,雕着花草鸟兽纹,铁木质地坚硬。铁木虽然不名贵,却是做马车的实用材料。
马车虽不大,但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凳子下放着薄毯,中间小方几上放着盘时令瓜果,另外还用青瓷盘盛了满满的一盘冰块,降温解暑,所以马车里比外头凉爽不少,虽然是热天,也不觉得太难受了。
芙蓉苑行宫紧邻着山水,山为清泉山,水为芙蓉渠。远远望去青山苍翠,行宫的琉瓦、朱门,在青翠中颜色妍丽,重叠的殿、阁屋棱上铸着飞禽走兽,精美而让人敬畏。
锦月母子随着东宫一行被分配到了景澜殿,东宫来的主子不多,除了锦月母子,也就只有弘凌、金素棉,郑良娣和映玉。
锦月也是到了景澜殿才知道映玉也来了,不过,是跟在太后的队伍中,住也住在太后的殿中。看来,她在太后处是很得宠。
趁着映玉来向金素棉弘凌报备去太后身边的时候,锦月想拉她询问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映玉刚在正殿报备完出来要走,便被锦月叫住——
“映玉!”
总是有丝病态虚弱的美眸此时一片寒冷,映玉顿住,没答话,也没有回身看锦月。
锦月上前拉她手:“跟我进屋去,我有话和你说。”
锦月意外地看着手心的白纱袖子却被抽回去,而后只听映玉淡声道:“姐姐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太后娘娘还等着我的汤药呢。”
锦月微微惊讶于她的冷淡,映玉向来不会悖逆自己的话。
“好,那我便在这儿说,你根本不会汤药,如此为了争宠而接近太后,实在太危险。若是被奸人利用恐怕难得善终,你可还记得我去太皇太后殿中……”
“那也总比在灵犀殿等死好!”映玉激动打断,猛地转身含怒朝锦月看来。
可在看见锦月瞬间,映玉眼中的“冷淡”情不自禁裂出些许柔软温情,语气也不由缓和了些:“姐姐,拜托你以后别再管我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反正……反正我们也不是亲姐妹,我不会牵连你。”
锦月心中一痛、如受电击,追上前几步朝映玉素白背影急道:“你这话……你这话是说与我决裂吗?”
映玉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说出口:“……姐姐说是,就是吧……”
锦月愣在原地,心随着映玉背影跑远而越发的沉重。莫名有种感觉,仿佛自己与映玉之间,越来越远。
映玉一路跑出景澜殿,才在门外的墙角停下,白袖子捂唇低声呜咽。
从这一刻起,她便失去了曾经十几年的心灵支柱。从此,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姜雉走来,慈母般替她擦泪:“终是有分道扬镳的这天,二小姐不必难过。往后要自己坚强,为萧家嫡系延续血脉,光宗耀祖。”
“姜姑姑……” 映玉哀伤垂泪。
*
景澜殿是四合的布局,正殿当然是太子住,左右两侧为偏殿,右侧金素棉住着,左侧则是锦月母子,往下一点是郑良娣——是个声音酥人媚骨的女人。锦月与弘凌在暴室外第一次重逢的那夜,弘凌华撵里的女人就是郑良娣,是皇帝所赐。
人不多,是以住得下,不过住在一个殿里就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锦月告别映玉回屋,还在怔忪,抬眼便见金素棉冷冷淡淡看她,嘴角似噙着些许笑容,不知是否远远看见她与映玉的摩擦。
金素棉穿着银红缎子绣暗花牡丹纹的百褶裙,裙摆拖地,头上梳着端庄的十字髻,点了宝珠和百花飞凤步摇,更衬托出她华贵的气度。
金素棉盈盈走近:“我原以为你们姐妹感情很好,没想到……”她的笑了声,说是笑不如说是轻鄙的哼声。
锦月福了福身,行了个礼:“锦月亦没想到,太子妃娘娘喜欢站在人背后听人说话……”
金素棉脸色变了变,解释:“本宫只是路过!”
锦月却已经淡淡走远。
金素棉心中更加有气,和个剑拔弩张的人吵架,至少可以酣畅淋漓,和一个不温不火却又一拳击中你要害的人吵架,才是最憋屈!不但衬得自己失了气度,还让人有火撒不出。
显然,锦月就是这种,金素棉现在也就是那样的“憋屈”,她紧攥着丝帕恨恨盯着锦月走远,只觉身上的束腰华裙累得自己要窒息过去。
金芹:“娘娘息怒,让那贱婢叫嚣去,要说雍容高贵、与太子殿下相配,东宫之中谁能比过娘娘。她生了孩子又如何,往后还不是娘娘的儿子。”
金素棉盯了金芹一眼,深吸了口气,才压下愤怒,恢复了气度:“走吧。”
……
锦月回屋里,阿竹见她脸色不好,额头有薄汗,就打了热水来伺候锦月洗了把脸。
小孩子嗜睡,这处行宫又比宫里凉快,团子又睡了一会儿才醒来,已快晚膳时分。
阿竹说,刚才皇帝身边的杨公公差人来东宫通知了,说今晚帝后在芙蓉苑行宫正殿摆家宴。各宫各殿的主子都得去。
团子睡久了,像根蒜苗儿似的长在绒毯堆里,呆坐发懵,一头绒绒的头发乱糟糟。锦月看了忍俊不禁,因着映玉的话带来的沉重才消散了些,让阿竹递来热手帕,给团子擦脸。
“我的小公子,睡醒了?”
小黎呆呆移过脸来,圆嘟嘟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点头:“是的,娘亲。”
锦月正给他擦脸,这时阿竹来说:“姑娘,太皇太后殿中的方明亮公公就来求见。”
锦月心中一动,她可忘不了方明亮。最后一次相见是那回弘允的案子,她被童贵妃、弘实母子利用来扳倒弘凌,方明亮带了羽林卫进屋来将她拖走,而后就是一阵严刑拷问……而今回想还让人后怕。
不过方明亮进屋后,便立刻扬起从未有过的客气笑容,拍拍袖子朝小黎行了个礼:“奴才方明亮,见过太子皇孙。”
小黎的正式昭告文书还没下来,又一直在漪澜殿,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大礼。
眨了眨眼睛,小团子黑滚滚的眼睛望了望锦月,锦月微微颔首,让他别说话,而后朝方明亮道:“方公公是跟随太皇太后宫的长秋监,几十年的老人,小黎还未得文书昭告,担不起您这样的大礼,请起吧。”
方明亮笑意融融起来:“杂家在宫中几十年,看人从不走眼,当时便觉姑娘不该是那般造化,没想到姑娘竟是隐藏了真身,乃是萧丞相的千金长女,还孕育了太子龙嗣,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虽然方明亮慈眉善目笑着,但锦月深深知道,这宫中,一寸天堂、一寸地狱,一旦失利,什么笑容和气都可刹那变成杀气,要人性命。便只淡声说——
“方公公谬赞了。”
锦月不多说一字,不温不火、滴水不漏,方明亮亦有些摸不透,而道出正事:
“杂家来是通知姑娘,今晚芙蓉殿晚宴,太皇太后娘娘说请姑娘和小皇孙也一定到场,不得推诿。太皇太后喜欢孩子,想看看小皇孙。”
锦月心中一跳,道了谢,让阿竹给了二两银子给方明亮当辛苦费,方明亮欢喜受了。
阿竹不懂,问为何方命令拿那几两碎银子那般欢欣,难不成他还缺那点儿银钱。锦月有心培养阿竹,便点破:“他高兴的不是得了银子,而是得了我的示好。”
“那姑娘为何不多给一些,二两银子也实在……实在太少了些。”
锦月顿了顿:“多了,才不好。”
多了难免引人注意,也显得她急切想要拉拢他,反而不好。
**
傍晚,在芙蓉殿摆了晚膳,殿上正中的高基座上是帝后龙、凤大椅,依次两边是太皇太后和太后,而下平地殿中是皇子分列两旁,为首的弘凌,身侧同坐的是金素棉。锦月母子在二人之后的普通小矮桌,安静用膳。
席上,歌舞芸芸、钟鸣鼓瑟,夹杂着几句弘实等人的奉承阿谀,倒也没有什么剑拔弩张。锦月悄悄打量了高位上的皇帝,那中年男人头发白斑斑,气息奄奄地龙一般盘在那儿,皇后和弘允模样相似,而后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
映玉不在,她只是太子的昭训,论资格不够参加这样的宴席,自己也是因为是皇孙生母,得了太皇太后恩准,才得以在此。
锦月从上头收回视线,不敢多看那四个可怕的人。
弘凌对面是弘允,他没有姬妾,一旁只有个青袍、黑帽的贴身小内侍伺候布菜、斟酒。
他今日穿着嫡皇子朝服,是深朱红缎子绣金云纹,头上也换做了金缎带、玉冠,衬得他皮肤白皙,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雍容贵气,让对面那一整列的皇子都黯然失色。
弘允灵敏的捕捉到锦月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如春江暖泉,让锦月心中一暖,是以锦月也回了个笑容。却不想身前突然有道冷冽的视线睨来——
竟是弘凌回眸的余光看来。
锦月一怔,弘凌的冷冽视线却化作个隐约的笑容,如雪山顶融化下的溪水,潺潺卷来,是一种冷冽的温柔。
弘凌五官清俊,和弘允的端正雍容不同,他是偏阴柔、秀美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个冷冽、果决又坚毅的性子,又锻炼出一身结实的体魄,矛盾的结合更显出种与众不同的独特。
锦月不觉忙低下头,不敢再东张西望。
天家的奢华在宴席上淋漓尽现,珍馐琳琅满目,各不相同,帝后是九十九道菜,其它根据地位依次减少,减到锦月母子这一桌,却也还有二十四道。
小团子伸长小胳膊,挑了颗个儿最大的“虾皮珍珠丸子”,喂锦月:“娘亲,来,小黎喂你吃,啊……”
锦月忍俊不禁,小团子这是学她喂他的样子呢,于是张口让小黎将丸子喂进口中。
母子正乐融融,便听上头太皇太后点了东宫,问小皇孙在何处。
锦月筷子夹的菜落在桌上,心如擂鼓,弘凌回头朝她看来,安抚地轻声说:“出席吧。”
锦月才忙领了小黎出席,立刻便被数十道眼睛盯着,如芒刺在背。
太皇太后的声音锦月不陌生,但经过上次的生死经历,尽管太皇太后现在声音慈祥,锦月也不敢掉以轻心半分。
“锦月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那几人微不可见的点头,似不想理会。
这方,枯槁的手一扬,赤金莲纹镯子在枯黄地手腕上滑动,太皇太后威严而和蔼道: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哀家竟没认出,你就是从前萧恭府上那不得了的女娃子,哀家当真老了,眼睛也拙了……”
锦月不得不抬起下巴,对上高座上那几个可怕的人物,不由手心具是冷汗,将小黎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太皇太后看了一会儿锦月,又开始虚着眼睛细细打量锦月身边的小人儿。
半晌,她哟了一声,朝弘凌道:“太子,你这小玄孙长得还挺俊的。”
弘凌出列来,应答了几句。
身边站了这个男人,锦月的悬着的心才不由落地,踏实下来。
太皇太后虚着眼睛仔细打量小黎,眼神不好,看得很费劲。
小团子跪着,先是眨巴着眼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而后站起来朝太皇太后走,方明亮见状呵斥“大胆”。
锦月忙将孩子护在怀中,太皇太后抬抬手呵斥方明亮:“退下,别吵。”又问小黎,“孩子,你突然站起来干什么,哀家没让你站起来,你站起来就是不敬,可知道?”
小黎不疾不徐,糯声道:“回禀太皇太后娘娘,小黎是见您眼睛不方便,想走近一些给您看。”
太皇太后一愣,所有人也都一愣,而后便听太皇太后极少见的慈祥笑起来,朝小黎招手:“那再走近些,让哀家看清楚。让你娘亲也过来。”
锦月不得不随着小黎一起走上几步台阶,到太皇太后的长几前跪下。
太皇太后:“小黎是吧?过来,到高皇祖母身边儿来。”
太皇太后看了看孩子,又摸了摸小黎绒绒的头发,苍老的眼眶渐渐氤氲起湿意,潸然落泪:“转眼高祖皇帝也驾崩几十年了,连玄孙都会体贴人了,哀家总算没有愧对高祖皇帝的嘱托,看好这个家……”
众人正在揣摩太皇太后此番话的用意,便见太皇太后褪下手腕上的赤金莲纹镯,朝锦月伸手。
锦月忙膝行上前,
“锦月,哀家当年远远见你便觉得喜欢,记得还封了你‘京师贵女’四字,这镯子是高祖皇帝赐给哀家的,哀家戴了几十年,便当久别重逢的礼,赠与你。”
锦月吃惊,不光锦月,太后、皇后、众皇子、皇子妃都吃了一惊,连总是奄奄一息无精打采沉默的皇帝,都微微侧目来。
锦月双手捧住镯子:“谢太皇太后娘娘赏赐,锦月定好好保存,不负娘娘赠予恩情。”
太皇太后朝殿中的弘凌道:“太子啊,你也当父亲了,东宫为众皇子的表率,往后做事要更加沉稳周全,多和三公九卿请教治国之道,他日才能担当重任。”她又笑呵呵拉锦月的手,“锦月可是哀家亲封的贵女,虽然萧家凋亡,但你也不能亏了她。赶紧启奏皇帝,下册封旨意,可知道?”
皇后面色青白,弘实当场玉杯中酒洒了一地;金素棉也几乎从席上站了起来,面无血色。
太皇太后一席话,分明表明接纳弘凌,也接受小黎是皇家子孙的事实,顷刻间殿上鸦雀无声,在静寂中,几派势力却更加暗潮汹涌。
谁不知道,太皇太后本是反对弘凌的第一人啊!若是她改变立场……
弘凌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跪地答“诺”,手止不住有些发颤。
太皇太后见弘凌跪地轻颤,不觉叹息,低低喃喃:“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大败匈奴保住北方,是你天大的功劳……”
这一句薄薄的赞誉,听来简单,却是弘凌归来长安后得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公正、真心的赞誉评价。
他所做的一切,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承认,不再是罪妇之子、贱妾之子“恕罪该做的事”。
弘凌沉沉答:“谢太皇祖母夸赞,弘凌定不辱命……”
……
直到回到景澜殿,锦月还如走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可手腕上的赤金莲纹手镯又沉重得如铁石,压在她身上透不过气。
册封,太皇太后说要弘凌册封她。锦月跌坐在椅子上,渐渐泪水漫上眼眶……难道,这真是命吗。
阿竹欣喜地端了铜脸盆进来:“恭喜姑娘,有太皇太后的叮咛,姑娘的位份定然不低。若是太子妃要拿捏您不光要顾及太子殿下,还要顾及太皇太后娘娘,当真是大好事!”阿竹还在替锦月高兴,“往后姑娘的身份,就非同一般的尊贵了。”
她放下盆才发现锦月如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坐在那里发呆看窗外,眼角的水光被流进来的月色照得水亮。
虽然锦月只穿着普通的裙装,头上也没有什么金银首饰,此刻阿竹却不觉看痴了。入宫多年见过的美人也不少,可能够这样美到骨子里、灵魂里的,却还是她头一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撕完,该轮到小盆友们了。
下章,小黎吊打丰斗。
今天电脑突然全部乱码了,弄了好一会儿,才修好。 看来得换个笔记本了,因为码字,已经把键盘都打出好多凹槽。不知哪个型号电脑的键盘好(望天)
☆、第44章 1.0.5
锦月坐了会儿才发现孩子不知何时不在屋里了,回眸问阿竹:“小黎呢?”
阿竹:“小皇孙说去殿外走走,好像去找太子殿下了。”
锦月点头了然。或许真是父子天性,小黎一日不见弘凌就想得很。
思及此处,锦月也就没有去找,免得见到弘凌尴尬。
景澜殿的广场,小黎在正殿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弘凌,便想着去景澜殿门外等等看。
小家伙刚在殿外的花坛坐下,便听旁边一圈儿奴才提着打灯笼,把院子照得通明透亮,几个孩子正在那儿玩投壶——
“我投进了!”
“哇丰斗你好厉害啊!”
“容承也很厉害嘛……”
‘投壶?’小黎伸着脖子往那边望了望,立刻来了兴趣,便想着过去看看。
其中几个孩子,是丰斗、雪宁和总跟在雪宁身后如婢女般地青裙子小姑娘,另外还有几个晚宴上看见的孩子。
‘有丰斗!算了,还是不玩了。’小黎心说,转身往回走。
那处,七八个孩子中丰斗个子最高,他八岁了,身体已经开始抽条,皮肤白白的又长得高,金素棉将他收拾得很是妥帖,穿着浅色云纹缎子衫,颇有些小小的玉树临风感。
丰斗无意一眼望来,就看见了小黎,脸上赢了比试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想起这些日子宫人们纷纷那他们二人作比较,说他来自民间、出身低微,没小黎尊贵,他就满肚子火气。分明他之前就是个奴才而已……
见丰斗出身,雪宁循着他视线看去,正巧看见小黎,于是立刻笑了笑指小黎和丰斗说:
“丰斗,那不是你太子义父的长子吗?今晚你不在芙蓉殿你不知道,连威严的太皇祖母都亲自抱了他呢,太皇祖母都没有那么当众夸赞过我、抱过我。”
丰斗脸色更不好看,这群孩子都去过芙蓉殿,就自己没去过,只觉深深的屈辱。‘义母也因他们母子而愁眉不展,他这做儿子的怎么也要出口气。’
思及此处,丰斗收了收不高兴,朝小黎跑来,一挡——
“小黎,过来一起玩吧!你是义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了,往后我带你玩。”
丰斗说着硬是扯了个逼真的笑容。
小黎打量了他的面容几眼,略思索从丰斗身边绕过,冷冰冰道:“不玩,我和你又不熟。”
“唉你!”丰斗觉得小黎的语气有点儿扫自己面子,热脸贴冷屁股似的,到底还小沉不住气,笑容立刻就没了,黑了脸。
雪宁快步上来在小黎面前一挡,态度比起从前的倨傲好了很多:“小黎一起来嘛,人多才好玩儿,走啦走啦!”她娇俏地拉小黎的胳膊往围着一圈儿灯笼玩投壶的地方拖。
丰斗眼睁睁看着心仪的小姑娘拖小黎走,心头不高兴,但想着接下来的事他又忍不住弯了弯薄薄的嘴皮,跟上去。
除了雪宁和丰斗,另外还有五个孩子,都不超过十岁,听雪宁说小黎得太皇太后赏识,都兴奋好奇的围过来。
这些男娃女娃都是各皇子、亲王的儿女,个个穿着锦衣丝裙,身上要么戴着玉佩要么有金银手镯项圈,唯有一个瘦弱黝黑的小姑娘穿着泛旧的绿裙子,怯生生地朝小黎望了一眼,一只眼睛下有块皮肤发黑,她低着脸显然很自卑。
小黎认出她,几个月前他路上碰见这小姑娘在哭,一问她就跑了:“原来你也在,上回没来得及问你名字,你叫什么呀?”
雪宁不高兴,说了个“别理她”,然后就拉小黎去取箭。
丰斗先一步拿了三只递给小黎,自己留了三只:“喏,给你,咱们来比试比试各投三支,看谁投得好。”
小黎正好奇那绿裙子小姑娘,随手接过丰斗的羽毛箭一丢:“好,你赢了。”
丰斗气得不轻,他分明是敷衍,于是道:“谁输了谁钻胯!”
他这话一出,几个孩子都又吃惊又兴奋。
宫里规矩多,人人活得小心翼翼,当然没有钻胯这样“刺激”的先例,丰斗从漠北民间来,民间男童顽皮,钻胯、打架都是平常的事。
小黎眉宇间隐隐有弘凌的影子,这样一冷脸看人,更像了几分。
丰斗破罐子破摔:“怎么,不敢吗?”
他扬了扬小下巴,摊手把三支羽毛箭送上,岂料小黎抓过羽毛箭三支,一起一丢——
竟全中!
雪宁崇拜:“哇!小黎,你,你好厉害!”
丰斗惊得脸色发白,没想到矮他一头的小黎竟然如此厉害,三支一次全中。
其实这得归功于萧青枫陪练教导的功劳,小黎都跟着这舅舅学的。
雪宁对绿裙子小姑娘倨傲道:“去,把箭捡过来给丰斗公子。”
绿裙小姑娘怯生生去捡了箭,双手递给丰斗。
丰斗却只中了一支。
别的孩子就开始兴奋起哄——“丰斗公子你输了,是不是要钻太子皇孙的胯呀?”“是啊……”
丰斗白着脸,眼睛里眼泪打转。
小黎瞥他一眼:“行了,我不要你钻。”
雪宁失望:“为什么呀?”
小黎:“娘亲说,若与小人比高低,是折辱了自己。我若要他钻,我岂不是和他一样了吗。”
小黎师从澹台大儒,又有锦月时而提点,耳濡目染了不少道理,这些孩子都是皇家子弟,学过是非理论,当即不由刮目相看,越发青睐小黎,不再如之前那么亲近丰斗。
雪宁亲近地拉小黎一起玩投壶,几个孩子热闹地玩起来,唯有绿裙子的小姑娘一直被雪宁使唤着捡羽毛箭,因为几孩子玩得畅快,丢得箭多。
小姑娘渐渐跑不动了,慢下来,也顾不得遮挡脸上黑疤。
“呀,雪宁妹妹你怎么有个这么丑的奴婢?”
“我们王府的烧火丫头都比她好看。”
雪宁脸上挂不住,嘟着小嘴儿一推绿裙子小姑娘:“你走开,别在这儿碍眼,不要你捡了!去那儿站着,不许动。”
有孩子问是谁,雪宁颇自得道:“她是我的庶妹,生来脸上就有疤,她娘亲吓得自缢了,我见她可怜才带着她的。” 雪宁一看她脸上的疤痕就烦躁:“走远些,不然不带你来玩儿了。”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上的疤默默流泪,垂头走开,却忽被拉了手——
小黎牵她手,笑着说:“我跟你玩,走吧。”
见小黎拉她庶妹走远,雪宁一急,让小黎站住,可小黎根本不理,雪宁跺脚,又生气又失望,别的孩子都忙围上去,安慰她,逗她开心。
景澜殿偏殿里,锦月见小黎半晌没回来,正想和阿竹出门去找,小黎就拉了个小姑娘回来。
锦月倒是吃了一惊,问小黎小姑娘的身份,小黎仿佛也不知道,拉拉小姑娘衣袖,温和说:“你叫什么名字?放心,我娘亲很温柔的,别怕。”
锦月见小姑娘垂着头哆哆嗦嗦,怯懦得很,身上也满是灰尘,恍惚看见了儿时的映玉,不由一怔。
锦月让阿竹端了两碗“桂花醪糟凉糕”来,一碗给小黎,一碗给小姑娘。
她起先还不敢喝,可闻到凉糕香味、又见锦月温柔和蔼,就端着碗吃起来。吃罢了她才少了些害怕,看了眼锦月,轻轻擦了擦嘴巴,虽怯懦却很礼貌地说:“谢谢娘娘……”
小黎拉她手儿:“我说吧,我娘亲很好的。你以后就多来我们这里,不要和他们玩了,他们就会欺负你。”
锦月这才看清小姑娘眼睛周围有块二指宽的黑胎记,好好的模样,给破了相。
送走了这小姑娘,锦月让阿竹打听过,才知道竟然是弘实庶出的二女儿,名唤青澄。
山中夜里凉爽,锦月让牵过被子将小黎盖好,孩子已经睡熟了。
阿竹边用纨扇给小黎扇风,边叹息说:“那孩子也是可怜。彼时六皇子还是太子,她生母本是得宠的成昭训,结果生了有黑疤的女儿后被彼时的太子妃说是妖魔附体不详,六皇子怕危及太子之位,就暗暗赐死了成昭训。”
锦月轻轻抬手让阿竹不必扇了,也叹惋道:“这深宫中,还有多少可怜人。如此一想,我生来健康周全,还有什么好去怨怼上苍……”
想起那可怜的小姑娘,锦月心中因为册封的不快,也平复了些。这世上有太多天生不幸的人,自己生而健康,有什么权利和立场去不怨怼命运。
弘实的妃子锦月曾经有过耳闻,正是萧家被抄斩后,顶替爹爹丞相之位的杨丞相之女杨曼云。从前她便听闻过她,是个娇生惯养的骄纵大小姐。
杨丞相与太尉尉迟云山走得极近,前阵子被提来顶萧家灭门之案凶手的大司农,便是二人的党属,不知这杨丞相又在当年萧家的冤案里起了什么作用。
锦月上床歇息,辗转反侧,脑海里忍不住回想夜晚芙蓉殿的事。手腕上的赤金莲纹手镯仿佛手铐,将她紧紧拷住,让人心慌。
直到接近三更,才听着行宫了的夏虫鸣叫,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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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山中凉爽,这四五日锦月倒是睡得香甜。
自从来的头日晚上在芙蓉殿“出了风头”,她便能少出门就少出门。金素棉就住在自己对面的殿阁,免得对上生事端。
昨夜下了一场雨,凉爽下来,今年暑热退得快,明日便要启程回宫去了。
门吱嘎声轻响,阿竹脸色严肃进门来:“姑娘,太子妃娘娘的婢女宝音来求见。”
阿竹话音还没落,门口就钻进来个浅水绿撒细花侍女裙的宫婢,她行了个礼朗声说:
“萧姑娘,我们娘娘让你收拾收拾,皇后娘娘在宝丰斋设了茶会,请随行女眷去赏花品茶。”
锦月刚张口要说话,那婢女又打断说:“本来皇后娘娘是只请各殿的女主子,萧姑娘并没有资格前往,但我们娘娘念在萧姑娘生育太子长孙的功劳上,才让姑娘同行见见世面……”
这名叫宝音的婢女是金素棉从大漠带来的心腹,她说着颇有些得意。
锦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后来便自顾自抖了抖袖子,收拾针线碎布给小黎做棉袜,恍若未闻。
那婢女跪在地上半晌没得回应,有点儿急了,又捡了刚才话中的精髓重复了一遍。
锦月却连看都不看她了,让阿竹过来刚忙理丝线,主仆俩全然视她如空气。
宝音跪得膝盖有点儿发麻,想走,可又怕锦月到时不去说没听见,自己落个传话不利的罪名担待不起……
宝音咬了咬唇纠结许久,膝盖发麻受不住了,才磕下头贴地,软声道:“萧姑娘,皇后娘娘宝丰斋设茶话会,敬请姑娘一定出席。姑娘是去,还是不去,请您应个声儿吧。”
锦月手一顿,这才俯视宝音:“好,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们娘娘,我去。”
那婢女一瘸一拐走后,阿竹掩上门忍不住捂嘴笑出来,回头对锦月道:
“姑娘真是聪敏,没多说一句话就将她整治了。看她趾高气扬,全然没个做奴才的样子,也是活该。”
锦月微微莞尔,笑不达眼底。“我只是确实不想理她。”
连婢女都这般火气,可想而知金素棉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定会阻挠弘凌册封自己,如此,她倒该感谢她了。
*
在宝丰斋的茶话会上,锦月见到了弘实的妃子,杨曼云,她和别的宫中美人一样,姿容艳丽、身段窈窕,眉宇间隐约有掩不住的刻薄、倨傲之色。作为废太子妃,她心中大概和弘实差不多一样不忿。
百花围绕的小园子里,摆了十多张暗朱色窃曲纹小方几,上头摆放时令瓜果,各色各式的点心和紫砂茶具,一旁楠竹席上铺了绒毯,跪坐着一众美人。
首位上是皇后,弘允的母亲。
小姜后和弘允长相颇有些相似。她身着朱色缎子,滚金线的百鸟朝凤纹拖地长裙,如云乌发梳作高髻,雪面黛眉,容貌秀绝,簪着展翅金凤、东珠步摇,举止端庄温婉,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虽已近四十,却比之在场的儿媳们毫不逊色。只在微笑的时候眼角才爬上些许纹路,如明珠上蒙的薄尘。
锦月不禁微微失神,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弘允的母亲。果然是非同凡响的美人。大小姜后是孪生姐妹,长相一模一样,难怪皇帝那般深爱大姜后、憎恨弘凌,如此佳人怀着孩子殒命,只怕都会迁怒……
姜瑶兰放下喜鹊红梅茶杯,朝锦月看来:“锦月可在?”
锦月忙出列跪在中央,答话。
姜瑶兰温柔一笑,轻语让她起来。“皇孙可还好?山中寒凉,晚上记得盖被子,别凉着孩子。”
锦月:“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锦月谨记了。”
一侧,金素棉跪坐在小方几后盯着锦月几乎咬破了唇,只觉当众被人十几道目光羞辱一般,却不得不忍受着。教养孩子本是她的责权……
姜瑶兰:“上回芙蓉殿中本宫远远看见那孩子就格外喜欢,太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有闪失。锦月,你教养皇孙责任重大,可别辜负了太皇太后、皇上和本宫对你的期望。”
“锦月定当竭尽所能,照顾好小皇孙,皇后娘娘且放心。”
小姜后虽是弘允的母亲,可锦月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皇后的娘家一族,与太子一党是死对头。
姜瑶兰温温和和一笑,抬手让贴身侍女亲赐了锦月一壶信阳毛尖。
锦月松了口气,谢恩受了,却听皇后温柔的声音含了丝冷意说:
“五年前本宫本想收你当儿媳,没想到你还自有主意。往后居在东宫,就好好过日子吧,别有事没事往尚阳宫去了。”
柔柔的一句话却如当众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锦月脸上。锦月脸色一白,那“自有主意”分明是指她未婚生子,而后那关于尚阳宫的话,分明是警告她别朝三暮四去招惹弘允。
锦月当众受辱,微微咬唇,神色平静答了诺,余光瞥见金素棉眼中有幸灾乐祸,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另一边的废太子妃杨曼云,将她与金素棉的不和看在眼里,一脸袖手旁观、看她们窝里反的笑模样。
……
茶话会散后,回来的路上不想恰好碰上弘允和七皇子、九皇子从路那头过来,别的皇子妃都看锦月,锦月不由尴尬,却也硬着头皮和弘允不疾不徐行了礼,才别过。
一路锦月咬唇不语,快步回到景澜殿,砰地关上门,气喘吁吁,胸口窒闷才稍微缓解。
弘凌等在屋中,被忽然的动静吓了吓。“你……将门关上做何?”
锦月闻声一抖,这才看见殿中央圈椅上正襟危坐的男人,黑缎九章纹太子便服,银灰色发带镶着宝珠,清俊地脸在这黑灰二色的衬托下更显得如覆了层薄霜般清冷,只是这会儿见她砰地关上门有些“误会”地疑惑。
竟是弘凌!
锦月忙回身哗啦打开门,免得让人误会孤男寡女在屋中……令人浮想联翩。
平顺了下呼吸,锦月才垂首道:“不知太子大驾,锦月唐突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而后眼下的地面便来了黑缎袍裾和同色系的云靴。
弘凌走到了她跟前,带来的凉风轻轻撞在她脸颊上,不香,却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干净、冷冽气息。
“跟我还这样客气做什么。过来坐吧。”
锦月诺诺跟在他身后,去圆桌边,弘凌随意潇洒地坐下,她却不想坐他旁边,就站着。弘凌看了她一眼,也不强求,“这几日我一直忙着应付,没来得及询问你册封的意见,明日就要回宫了,你看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好写进折子里。”
锦月从他耳侧整齐的发际线别开眼睛,看地面:“你知道我的想法,又何必问我。”
弘凌身形一顿,心知锦月是说不想当东宫姬妾,眸子沉了沉,想起心下那个纠结了数晚上才下的决心,便什么心结都疏散了。只等兆秀和冯廉将金家的军事要务接过来,他便可以给她名分。
思及此处,弘凌轻轻放下茶杯,看见自己手背上那条蜿蜒的刀伤疤痕,也不觉厌恶了,朝莞尔锦月道:
“也好,那我便再拖一拖。你……”
弘凌望了眼空空的小床——孩子出去玩了,不在。
“你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
咱们的孩子。锦月心中微动,似有一种暖意和归属感,从心田升起。
等她抬头,弘凌已经大步走出偏殿,阳光落在他身上晕出一片耀眼的华彩,仿佛那男人整个人都在微微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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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雨破天荒地提前到了,从芙蓉苑行宫回来的路上淅沥沥一直下,去了地皮的热气,人也不觉少了毛躁。
刚回漪澜殿,康寿殿的总管内侍方明亮,就领着一队太监、宫女,端了金银宝物来赏赐锦月母子。
然而除了漪澜殿,另一处也在行赏赐……
“太后娘娘懿旨,江昭训行宫之行照顾哀家汤药,事无巨细,很是妥帖,特赐玉如意一双,宝珠一盒,雪参一只……”
灵犀殿,映玉跪在殿中,见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宝物琳琅,冷冷清清的灵犀殿立刻生机活现起来。
“江昭训谢恩吧。”
映玉欣喜难耐,盈盈磕头:“谢太后娘娘恩赐,映玉日后定更加仔细地侍奉太后娘娘。”
太监笑呵呵,无比客气,映玉在东宫受尽冷眼,得此礼遇不由有种出人头地之感。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了!
送赏的人离开后,映玉满目欣喜的眼泪,擦泪啼哭,看看玉如意又看看雪参,而后捧着姜雉的手,激动道:
“姜姑姑、姜姑姑,我在宫中熬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赏赐……往后是不是再也没有人会随意践踏我、欺负我了……”
姜雉同样喜极欲泣,拿袖子替映玉擦眼泪:“是啊,二小姐。往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欺负你了。”
映玉笑中泛了丝苦味,夹着些许冷意:“你说得对,我真不能靠姐姐了。若我听她的话乖乖呆在灵犀殿,又岂能得这些荣耀……”
姜雉拍她手,说起锦月便隐隐含恨:“大小姐是怕你抢了太子,只有二小姐你才会单纯的相信她的话。指不定,她根本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刻意……”
她没在说下去。
映玉倒抽一口凉气,而后含怒看姜雉:“你没有事实证据就不要说这样的话。虽然往后我与姐姐各走各路,但我也不想仇恨她。”
这时巧芝来说:“夫人,您的姐姐萧姑娘来了。”
姜雉给了映玉一个不见的眼神,映玉抿了抿唇,别开脸:“让她回去吧,告诉她,我不会再见她了。”
锦月没见到映玉,纵然心中奇怪却也无法与她沟通,只能作罢。
……
自在行宫,小黎受太皇太后喜欢,又在几孩子中露了手投壶,雪宁便对他生了亲近之意,硬是央求小黎再帮他挖几根草药,她拿暖香丸与他交换。
这是回宫后的第三日,雪宁约了小黎在中庭花园边的小坝子交换。
小黎把洗干净包好的草药递给雪宁,冷语说:“这是最后一次和你交换了,我现在要读书、习武,没时间挖草药帮你了。”
雪宁却也不在意,递给他冷香丸,娇俏道:“那可不行,我要帮我娘亲争宠,爹爹如果每日来喝药,就能看见我娘亲了。你就当成全我一片孝心嘛。”
她拉小黎的衣袖晃了晃,雪宁是所有皇孙女中最先得公主封号的,自是从小众星捧月,谁都宠着。
小黎面无表情拉回自己袖子:“你如果真有孝心,就应该自己去挖,而不是让我给你挖,骗你爹爹和娘亲。”
“秦小黎!”雪宁气得小脸儿通红,哼了声,跺脚就走了。
小黎也不在意,离开。
郁郁葱葱的桃树后,宝音走出来,望了望两个孩子的方向,又捡起地上不小心掉落的几片草药叶子。
她眼睛轱辘一转,计上心头,哼笑了一声匆匆赶回椒泰殿。
……
金素棉正因太皇太后令册封锦月,自己夺回孩子更加无望,丢人,而焦心抑郁,卧病在床。
宝音窸窸窣窣,将方才在园中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金素棉听得有些不耐:“别再和我说那的孩子,我头都痛了……”
宝音一急,忙说是将萧锦月斩草除根的好机会。
金素棉便让她继续说。
宝音又是一阵窸窣,把一路上想到的计谋说了出来,却把金素棉吓得险些滚下床来,斥道:“糊涂!六皇子憎恨太子殿下,如此,咱们岂不是帮着六皇子陷害太子么……”
宝音:“可是娘娘,咱们要是不抓紧这个机会,就要眼看着萧锦月飞上枝头了,到时候她又有长孙在手,娘娘就……”
金素棉攥着绒毯,紧咬唇思量许久,才红着眼下决心。
“好,就这么做……”
☆、第45章 1.0.5
暑热刚退,一到八月桂花就开始飘香了。漪澜殿外的金桂金灿灿地开了满树,从浅黄到金黄的小桂花团团簇簇,装点在苍翠的叶从中。
清早,锦月就听见殿外小黎和弟弟青枫在桂花树下摘桂花。青枫会些功夫,攀上飞下地给小黎摘桂花,说要给锦月做桂花酿,来年做凉糕。
“青枫舅舅,青枫舅舅,这一枝、这一枝……”
“好,小黎你仔细看,要哪一枝舅舅给你摘。”
锦月来到殿门口,远远瞧见那抹淡淡的天蓝色少年树上树下翩翩飞舞,黑发、玉带飘逸,他瘦削高挑,和弘凌一般,略生女相,此时活像个翩翩起舞的美人儿。
小家伙在树下伸着小胳膊指这儿指那儿,甥舅俩配合得极好。
这时,又来了个绿衣小姑娘,锦月一瞧,可不就是行宫见过的那个青澄。她怯生生站着,小黎拉她过去,一起玩,渐渐才放开了,露出个笑容。
锦月不觉微微苦笑,青澄实在像幼时的映玉。想起映玉,锦月便叹息,最近也不知她如何闹了别扭,或许是因为自己所谓的得宠,她那处冷清,不由难受?
阿竹收拾好包袱:“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您可以出发了。”
“嗯。”锦月轻答了一声,让彩香去叫青枫,乘上马车,在东宫侧门处与映玉、巧芝主仆会合。
萧家老宅要被朝廷收回再行赏赐他人了,姐弟三人便约着回一趟故宅看看。
东宫门口,远远的锦月就见婢女巧芝撑着黄油纸伞,替映玉遮阳,一旁还有从前萧家的女医姑姑,姜雉。
映玉穿着素白缎子底、以水红线绞着金银二丝刺绣的莲纹,发髻上攒了精美的累细繁花宝钗,比起先前的一身素白、满头冷情,显得更有生气,也更气派了。
映玉回头来。
两双视线一对上,锦月慢慢笑了笑,映玉却抿了抿嘴,姜雉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便冷冷地撇开了脸。
锦月凝眉。
单手一撑,青枫身形矫健苍鹰一般,跃下马车,笑对映玉道:“才小半月不见,二姐看起来竟似换了个人,容光焕发了。”
映玉不是很自然,温柔地笑了笑:“三弟说笑了,二姐还是二姐,有什么换个人不换个人的。”
青枫略有些不满:“你得了太后娘娘青睐,便不来看我和阿姐了,如何不是换了个人?”
映玉秀脸上笑容一僵,但很快收敛去,也不在意其中的讽刺一般,侧身,婢女巧芝忙递上黑木金枝纹的食盒,映玉一揭开盖子,里头立刻扑出一股香气——
金灿灿,满满一盒的蟹黄酥。
“二姐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黄酥,你快尝一个,看可合口味。”
映玉一手撩着另一手的水袖,轻轻拿了白手绢包了一个蟹黄酥,微笑着殷勤地递给青枫。
“二姐笨手笨脚,学了好多天才学会,没来得及来漪澜殿看你。”
青枫最爱吃这糕点,当即眼中一亮,忍不住接过来,对映玉也不由放下了些不满,歉疚道:“二姐向来不善这些,辛苦二姐了,是我错怪了你。”
映玉有意讨好青枫,锦月得看出,但看映玉指尖包的纱布,确实也没有撒谎,是她亲手做的。
青枫笑容满面,看来很合口味,映玉很是欣慰,似暗暗松了口气,可见她当真努力认真对待了。
却不想青枫回头就挑了个给锦月,道:“阿姐也尝尝二姐的手艺。”
锦月正要笑着接过,却听映玉道:“大姐不爱吃这些,你莫为难她了!”
锦月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朝映玉看去——她似有些敌意,而后又似动摇,心虚地别开视线,就姜雉站在那儿冷冷地看来,丝毫不心虚。
姜雉是萧府的故人,又自小照顾姐弟几个,锦月也很敬重她,只觉姜雉那模糊的敌意既莫名,又让人不觉一寒。
青枫:“是了,我差点忘了,阿姐不爱吃干巴巴的糕点。”这时他就看见了远处来的一行人,“不过幸好太子殿下对姐姐体贴,路上嘴也不会寂寞了。”
锦月闻言回头,竟是弘凌被曹全、洪安几个奴才簇拥着走来。
他穿着黑缎子深衣,袖口、襟口和玉带滚朱红色螭龙纹,衬得人深沉而俊朗,唇齿眉目未笑,只一双冷眸在看见锦月的瞬间,荡漾了些许明亮的暖意。
弘凌俊美,冷冽的气度更与众男子不同,又一身华缎朝服,气质迷人,一出现,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映玉不由看痴了,脸颊发烫,低下脸。
青枫和映玉先行了礼,锦月才福了福身,却被那只从华缎袖口伸出来的大手轻轻扶了扶小臂——
“不是外人,不必多礼。”
锦月低垂的目光不小心落在弘凌手背的刀疤上,弘凌似烫了手,缓缓缩回去,而后道:
“我今日不便与你同去,让李生路护你们出宫,这样我也放心。李生路——”
“诺。”
李生路上前领命,小太监洪安又领着两婢女搬来了些路上吃喝的,上马车。
荷花香糕、鸳鸯卷、五福海棠点心、梅花酥……光小点心就有十二道,还别提干果之类的,都用精致的翡翠色掐丝牡丹纹食盒装着。
映玉干站着被弘凌忽略,心中难受,再看那些赏赐给锦月的御制美食,更是酸楚。垂眼看自己做的蟹黄酥,装在个破盒子里,和那些那些点心相比,难看得像乞丐碗里讨的食。
她想起方才不给锦月,而下看人家分明就不缺她做这点,仿佛被锦月打了个耳光一样难受……
弘凌要去大乾宫,会见九卿,自太皇太后公开表明接受弘凌为储君,朝中风向便有了些变化,弘凌也更忙起来,于是没多做停留,一语不发离开,留下自己的薄披风给锦月。
李生路双手呈给锦月:“殿下说,今日风大,姑娘带着吧。”
锦月瞄了眼远去的弘凌,又感受了感受那细弱蚊蝇飞舞的风,这也叫“大”……
“我不冷。”
李生路愣愣缩手,其实,他也觉得不冷,不但不冷,分明还薄热,太子殿下竟这样讨女孩子欢心,也太……
青枫从弘凌身上收回崇拜地视线,朝锦月小声说:“阿姐,我看殿下对你是真心的,你不妨也试着接受他吧。方才殿下想关心你,又怕你拒绝而难堪,当真可怜啊,我看得心头都不忍了,阿姐又何苦这样坚持?”
锦月嗔了他一眼:“你是阿姐还是我是阿姐?”
青枫挠挠脸笑,跟着锦月上马车,也不管映玉在下头。
映玉痴痴望了眼弘凌去的方向,不觉两眼垂泪。
认认真真地打扮了,可弘凌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辛辛苦苦做来讨好弟弟的糕点,却也并不抵什么用!
映玉喉咙哽咽,只觉满心都是酸。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自己……
……
一路出宫,姐弟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映玉一路一语不发,锦月本有心借此机会与她谈谈心,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姜雉一直在映玉身边,时而冷冷看来。
到嘴边的话,锦月又吞了回去。
萧府已经空了五年,前日皇上下了圣旨,说是入冬前要收拾出来,赐给杨丞相一府住了。
萧家殷实,加之外祖父又是洛阳富商,母亲陈氏嫁妆封后,这座丞相宅邸几番扩建,富丽堂皇。若不是因着当年满门就地斩杀,血腥太重,也不至于空置这些年。
而今五个春秋过去,屋瓦庭院都长满了杂草,屋檐满是硕大的蛛网,随风飘荡,当真荒凉不堪。
往昔的幸福岁月历历在目,可再看眼前破败的宽府大宅,如同巨大的坟墓将萧家辉煌、荣耀,连同所有亲人一同埋葬。
青枫红了眼眶,立在堂屋檐下不语,映玉在庭中往昔爹娘夏日乘凉的小亭子,呜呜垂泪。
锦月跌坐在围棋石桌边,颤抖着手抚摸石桌上的小刀刻的围棋局,方格线歪歪咧咧,并不整齐。这是儿时爹爹萧恭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刻的——“锦儿,爹爹今日教你下围棋,等咱们锦儿长大了就是琴棋书画都会的奇女子,来,咱们先把棋局刻好……”
爹爹声音犹在耳边,锦月不住泪如雨下,心中的仇恨如火山蓄积在胸口——‘尉迟云山。你最好乞求我萧锦月永远不得势,否则定让你血债血偿!”
?
时辰差不多了,锦月让青枫收拾收拾些想要带走做纪念的东西,该回宫了。
映玉却还在凉亭里呆呆的默默垂泪,仿佛哭得灵魂都空了。
锦月知道,虽然她嘴里说着不爱爹娘,但到底血浓于水,亲生爹娘谁不爱呢。
锦月叹息,过去扶她。
“别伤心了,往后还有姐姐和青枫,我会照顾你的。”
却不想映玉忽然大力将她推了个踉跄,锦月后退不及,险些从石阶上摔下来。锦月:“啊——”
映玉:“你少假惺惺的,我不要你照顾!都怪你,都怪你!爹娘都是你害死的……”
她呜呜放声痛哭,眼睛血红地盯着锦月。
青枫将锦月护在身后,怒道:“二姐你怎么了!阿姐哪里惹你了,一路上就给阿姐看冷脸,现在又发疯。爹娘不在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是你不能迁怒阿姐!”
映玉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跌跌撞撞过来,狠狠的一耳光就打在青枫脸上,啪的一声打得青枫嘴角流血。
映玉:“你这傻子!现在还护着仇人的女儿,我才是你亲姐姐,她不是!”
锦月一懵,拉开青枫直面映玉:“你……说什么?什么仇人的女儿?你说话呀……”
映玉似已经崩溃了,只知道放声哭泣,任锦月怎么问都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朝抬脸,又是悲伤又是失望又是愤怒,紧紧抓住锦月双臂:
“姐姐,我一直把你当做此生最亲的人,当做是我的贵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你才是我最大的噩梦!”
她推了把锦月,却不想再多说了。姜雉上前来扶着映玉喊了声二小姐,又朝锦月冷看了一眼:“大小姐,你欠二小姐、欠萧家满门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站住!你们说清楚,阿姐有什么好欠你的,站住!”青枫不平追上去,可映玉和姜雉却已经走远。
锦月捂着胸口愣在原地,虽不知道映玉和姜雉话中所指,却有种不好的预感用上心头。映玉不是在闹情绪,她一定是因为了什么切切实实的事,在责怪自己!
可,是什么呢?
回宫的马车上只有青枫和锦月,映玉主仆三个先一步走了。锦月一路一言不发沉思,弟弟青枫怕她伤心,温声安慰,锦月淡淡一笑说没事,让他放心。
马车走到东市口的时候,忽然被拦住,听前头有人说,是尉迟太尉的大马车,让他们先回避、退让。
青枫撩着马车帘子看了尉迟府浩荡的一行,回头对锦月惊道:“阿姐,这个尉迟太尉当真架势不小啊!竟然四匹马拉马车,这可是天子的舆制!”
锦月咬牙冷笑了声:“他当然了得。”
连皇帝都不敢查下去、怕惹怒的人,弘凌不在乎得罪自己、而拉拢的人,他当然了得!可以说,他的选择,左右了大周未来的历史。是皇后和弘允,还是太子弘凌……
青枫不解,问如何了得。锦月不想告诉他萧家冤案并未真正昭雪,免他沉不住气报仇,便说:“尉迟太尉是三朝老臣,功勋卓越,当年与萧府不相上下,而后萧府破败他一支独大,当然了得。”
锦月说着,恰巧马车窗帘被阵疾风扫开,尉迟云山骑在大马上,魁梧、威严,正好看来与她视线对个正着。
锦月莫名心头一跳。
大马背上的老武将,亦是眉心一动,似心中被电流一击……
**
就锦月出宫这会儿,东宫椒泰殿,这会儿也正热闹着。
一行人从太极宫康寿殿转出,如一队蚂蚁窸窸窣窣来了东宫椒泰殿,为首的是太皇太后的长秋监——公公方明亮。
方明亮笑盈盈朝金素棉行礼,道:“太子妃娘娘,今夜太皇太后传唤娘娘和萧姑娘母子甘露台听戏,萧姑娘不在宫中,就劳烦太子妃娘娘待萧姑娘回来后派人走一趟,传个话儿吧。太皇太后几日不见小皇孙,不思饮食,才说借着听戏看看孩子。”
金素棉忍住心下的盘算和忐忑,端庄温和道:“方公公放心,本宫晚上定领他们母子到场,让太皇太后娘娘一解思念。”
方明亮答谢,躬身退出椒泰殿不久,金素棉的寝殿门就虚掩上了。
几个不贴心的侍女都被谴到门外侍立着。
秋风略带萧瑟,从门缝里钻进去,悄悄听着里头人的谋划——
金素棉穿着蓝缎子百蝶穿花裙,来回的徘徊,紧张地绞着手帕:“咱们当真……当真要这么做吗,为何本宫这心口如此发慌……”
宝音过去跪下:“娘娘,现在连太皇太后都开始重视他们母子了,若是咱们不在萧锦月彻底得势前除去她,恐怕往后要收拾她就难了啊!”
金素棉犹豫,凝眉问金芹:“姑姑,你说呢,我怕这事情万一闹太大……”
金芹也有些害怕:“是有些铤而走险,不过,奴婢看那萧锦月虽然平时不声不响,但次次让娘娘吃暗亏,确实不能纵容了。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金素棉听着耳边婢女的劝说,不由回想起前几次与锦月摩擦时,锦月冷冽、让她胆寒的眼神。
一想锦月那种冷冽的眼神,和皇后含怒时的眼神、气势太相似,那是凤凰的眼睛!他真不得不忌惮了!
金素棉怒扔了手帕,仿似掐掉了退路咬牙道:“是,姑姑说得对,若我再由着她、纵着她,往后这东宫的位置定然保不住,她实在可怕!”
金素棉四顾奢华宽广的椒泰殿,美目充血发红,含着怒、决绝,连同声音发颤:“若本宫都不再是东宫的女主人,还操心它的未来作甚……”
她金素棉可以永远当她萧锦月的代替品,可,绝不允许她来抢夺这座椒泰殿,这个位置。
……
几条人影一前一后从椒泰殿出来,来到药藏局,一人在前门,一人在后门。
而下正是午后,药藏局的侍医、药童们正昏昏欲睡,忽听椒泰殿的金芹姑姑急忙忙来传唤——
“刘侍医、张侍医,你们赶紧背上药箱子虽奴婢去椒泰殿吧,娘娘忽然呕吐不止,不知是不是风寒凉了肚子。”
几侍医并未多怀疑,最近太子妃因为失去孩子的教养权,被人指指点点,而卧病,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侍医刚离开,药藏局后门,宝音就鬼鬼祟祟摸了进去,趁着无人,拿了包东西出来,正要遁入小径假山中,她便忽听背后的传来人踩断枯枝的清脆声。
宝音吓得一哆嗦,怀中布包里的东西也洒了些出来,而不自觉。
“谁!”宝音低声喝问,却只见后门外空无一人,唯有几棵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难道,听错了……”
宝音狐疑,不敢多留,弓腰驼背遁走。
而后香樟树的树干后,才出来两个小人儿。
雪宁轻声上前几步,瞧了眼已不见人影的宝音的方向,她小手捡起地上的小干果,“什么东西呀,这偷来有什么用……”
她侧脸,问庶妹青澄:“你认识不?”
青澄飞快扫了一眼,因为最近她常和小黎玩,被长姐雪宁嫌弃,是以更加小心翼翼,怯生生垂着脑袋摇了摇。
雪宁不耐地鼻子出了口气,横了他青澄一眼,低声斥:“瞧你那窝囊样子,我当你姐姐都嫌丢人……”
……
**
锦月刚回漪澜殿就听彩香说,今晚太皇太后甘露台摆了戏台,特意请他们母子过去听,另外还有各宫的皇子、皇子妃,连从前太皇太后最不待见的弘凌,也一并请了。
也不顾得去灵犀殿找映玉问清楚她的话,锦月忙沐浴收拾。出宫一趟沾得满身的风尘薄汗,这样去甘露台恐怕要被问个不敬之罪。
犹记得上回甘露台听戏,还是数月前,她还是念月殿的女婢,那一回被拉出来,硬是跳了回胡旋舞,险些被拆穿,当真惊魂。
时间紧迫,锦月沐浴后阿竹彩香便伺候着梳妆。锦月挑了件浅水绿缎子底、用素色线裹了银丝刺绣缠枝纹的长裙,梳了倾髻,缀了几朵素雅的绢花和翡翠珠。
“姑娘这样穿是不是太素净了?”
锦月微微一笑,看铜镜中自己:“今晚必然满座鲜花粉黛,我安心当绿叶就好。”
阿竹望着锦月秀美的侧脸,不由一怔,情不自禁赞叹道:“姑娘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皮肤白了、头发也黑了,真是越看越美。再红的花儿被姑娘一衬,只怕也要失几分颜色……”
……
酉时三刻。
天刚刚黑下来,甘露台的宫人便将花鸟虫鱼的八角宫灯一只一只挂上,四下立刻就明亮起来。
金素棉穿着华丽的绛紫色、金蝶纹拖地长裙,像一朵紫色的牡丹,富贵雍容。
锦月牵着儿子的小手,随在金素棉身后。
因锦月母子得太皇太后赞赏,是以一路上宫人、皇子妃们对她都十分客气,金素棉不觉隐隐含怒撇来,锦月只当没有看见。
弘凌太忙,仿佛不来了。是以,锦月和小黎在金素棉之侧的小方桌落座。
小黎第一次听戏,高兴不已,小手儿拉着锦月的大手问:“娘亲,那远处的台子好漂亮,就是唱戏的地方吗?”
锦月轻声嘘了嘘,小家伙忙一双小手捂住嘴巴,眼珠左右瞟了,小声悄悄和锦月说:“没人听见娘亲,小黎没有丢你面子……”
惹得锦月忍俊不禁。
这方小桌母子二人相视而笑、乐融融,一旁金素棉听在耳里,感受着别宫妃子的轻鄙、看戏的视线,越发挂不住脸——
别的庶出的皇子的妃子都领着孩子,而自己身为太子正妃,却连个孩子都没权利管,简直是奇耻大辱!
思及此处,金素棉暗暗含恨而笑,对于今晚的铤而走险,也越发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锦月和金素棉要开始大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