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伤伤情
“太妃娘娘,您误会了。我怎么会让您牺牲色相呢。您现在虽然屈尊在猫身之中,但威严光辉仍然无法掩盖!您是人,怎么能和那肥猫一般比较,是不?这不是‘交往’,是打探,您就当它是只猫、是个简单的畜生,不就成了。”
梁荷颂递过去一块儿肉松糕,贤太妃斜目瞥了眼,并不为所动。“休想别以为一块儿肉松糕就能引诱哀家,哀家岂是那等眼界狭隘之人!”
梁荷颂又加了一块,贤太妃斜目瞥了两眼,但还是没有松口。
于是,梁荷颂将整盘肉松糕都递了过去,贤太妃眼珠子似僵住了,盯着肉松糕山再移不开!伸出小舌舔刮了回嘴毛。
梁荷颂本以为事儿成了,却不想贤太妃终究还是困难地扭过头、转过身去,以菊花视她。“哀家说一不二,不去就不去。这东西……这东西拿走!”
“好吧,那太妃娘娘再考虑考虑……”
放下肉松糕,梁荷颂假意上床去睡了,留着一条眼缝偷窥贤太妃。它竟真没动那盘肉松糕,而是……从角落里拖出几条五彩鱼儿来!
那不是孝珍太后最喜欢的五彩鱼儿吗?最近鱼儿老是失踪,孝珍太后伤心不已,怎么找凶手都找不到,原来……梁荷颂突然想起那天在懿宁宫外,贤太妃说的话:“这么好的东西,倒是便宜了那老贱人……”
“……”看那鱼的色泽,应当是她回来之前新偷的!
她本以为贤太妃会把鱼都吃光,却不想她竟然都一口叼起来,出去了!梁荷颂悄悄跟随其后,竟然来到养心殿外一处僻角落,那儿是个小花园的假山背后,林立着几块石头,其中一块看似有灵性一般。贤太妃将鱼放在那处,左右盯了盯,看有没有人看着,然后用土埋上!而那土下,竟然还埋有肉松糕、胭脂鸡脯、口水兔肉!看颜色不是一天之内埋的,天寒地冻,都冻成硬块儿了。
梁荷颂屏气凝神,免得被贤太妃发现。
“先帝,臣妾现在记性不好,记不得你爱吃什么了,这些都是臣妾爱吃的,你尝尝。”贤太妃凸凸的小黑嘴说着,前爪仔仔细细地将土埋好。
梁荷颂这才发现,那石头上还有提字——“灵犀石”。对了,这块石头是舜熙皇帝为一位妃子所立的,看来应当是贤太妃。不过,她粗略地调查了贤太妃的死因,仿佛就是被舜熙帝赐死的,而且在她死后一月后大肆选秀,新进了许多美人、宠妃……她一直没忍心告诉它这事儿。
贤太妃拜祭完,刚走了一段儿就停了下来,顿了顿,又折返回去。“算了,是当年对臣妾见死不救,这东西还是我自己吃了”再说,这么多,估计一个人也吃不完,浪费了实在可惜……
“……”然后,梁荷颂亲眼看见那五彩鱼儿全数入了贤太妃的肚子。
第二日,梁荷颂一睁眼便见贤太妃蹲坐在她枕头边舔爪子,打了个嗝儿,略有肉松糕的味道。
“你说的事哀家考虑了考虑,决定帮帮你。”
真的不是“品尝了品尝”么?
“只要你尽心尽力的帮哀家找到仇家,哀家帮你一回也不是不可。”说罢,好似下巴上有跳蚤在撕咬,贤太妃后腿使劲的蹬着下巴。
梁荷颂见它如此吃力,便伸手替她挠挠。贤太妃享受得眯着眼睛、伸直脑袋,下巴抵上来,示意她再用点儿力使劲挠挠。
“左右那肥猫就是个畜生罢了。岂能和哀家相提并论。哀家不该与它一般见识。”
“太妃娘娘说得极是……”
贤太妃跳出窗户,窗外等着十多只黑、白、花、灰、黄各□□儿,在那儿恭敬站着等它。贤太妃领着群猫,浩荡而去,看那姿态颇为威严!
贤太妃不愧是贤太妃,当人的时候那么霸气威武,当猫也能呼喝这么大群喽啰。梁荷颂不禁暗暗佩服。
于是乎,群猫在皇宫中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各宫有心的奴才都发现,猫儿蹿得格外勤快,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喵呜喵呜的不知在沟通着些什么。不过没人注意这动静,只当是春天不远了,猫儿蹿来蹿去打算寻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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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里。盛妃正因着皇帝昨夜偷偷前往暴室看梁才人的秘密消息,而大动肝火!
“想之前皇上对臣妾虽然不能说是独宠,但也差之不远,自从梁荷颂那小贱人得宠,皇上便对我处处敷衍,来得少了、恩赐少了,后俩更是碰都不碰了。这些就算了,现在那贱人要害我的命,皇上竟然只是嘴里安慰了几句,只将那贱人罚去暴室几日,还亲自看望。皇上如此狠心、偏袒,真是让人心寒……”
盛妃哭红了眼,红红的眼珠全是恨。
催昙安慰。“娘娘,那梁荷颂是尉迟斌推举选秀进宫的,西北边族侵扰,来年恐怕要尉迟斌出马平定,所以皇上这时候才稍微宠她了些。”
“西北那几个边族有什么好怕的!有本宫哥哥对付的南蛮可怕么!皇上向来聪慧眼明,岂会不知。根本是被那小贱人迷晕眼睛了。”
“娘娘,这许是唇亡齿寒,梁才人定然是打算先扳倒梁家姐妹,然后再打娘娘主意。”催昙道。“或许当日,咱们应该帮梁更衣一把。好歹她爹也是大将军的得力手下,比陈婕妤来得亲厚些。”
“这话你当日怎不早说?现在来事后诸葛亮……”盛妃不耐烦得出了口气,然后眼中闪现一抹厉色。“笔墨伺候,本宫许久不曾写家书,想与哥哥‘通通信’了。”
而暴室里,厉鸿澈躺了一晚,高烧已退,只是腰酸背痛,竟比发烧难受数十倍!早知道癸水要来,昨日他就不该为了施展苦肉计,自淋凉水!
悲壮的换了月事带,厉鸿澈刹那间觉得舒适无比!回头瞥了一眼床铺,干干净净的。幸好没有漏出来。
刚庆幸完,又觉自己身为大老爷们儿,这举动实在恶心。摸了摸又软又大的胸脯,厉鸿澈在脸盆水中照了照。
‘这女人,好似越长越水灵了。’厉鸿澈摸了摸梁荷颂这身子的脸颊、脖子。上次摸是探索,这回……倒是有了些霸占的快-感。
要让那女人死心塌地的跟他,眼下这副身子是个大困难!他要施展威武英俊,实在不便。当年太-祖皇帝的灵石是楼兰人所赠,破解之法定然也在那处。从前幼时曾听人无意提起,但一直只当做个传言神话罢了,未曾上心。而下宫中,更是无两人记得了。
算来,应当今夜他的手下就能找到证据,明日,他便可出暴室。
不过让厉鸿澈意外的是,就在下午黄昏时分,梁荷颂就找到了“真凶”!派人将他接了出去!
不过,她找到的真凶,跟他属下找到的略有差异。梁荷颂找到的更深一层,是陈婕妤!又在菊园的废弃枯井中找到了陈婕妤扔的剩余砒-霜,以及她宫里姑姑托人出宫采购毒-药的事儿。
厉鸿澈略微思索了思索,在冯辛莟、高宝禅二人来禀告之前便猜度:应该是梁书蕙借刀杀人之计。将陈婕妤下的毒,转嫁给盛妃,一箭双雕,若是查下来。毒也不是她买的,自有人背黑锅。
眼下他未归位,也不宜太过伤筋动骨,便先让这毒妇多活几日。
而陈婕妤,害人不成,反背了黑锅替仇人死,悲剧自是不必说。被赐三尺白绫,吊死在寝宫里,这事儿也算暂时了结。
所以说,猫办事儿,还是不太靠谱啊!毕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不,那四肢发达的大肥灰猫又白白给贤太妃利用了一回,终日在双菱轩外晃荡……
而这事真正的凶手,四宝斋里的主仆在昏暗中交谈着这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幸好娘娘考虑周全,没有让奴婢出宫托人买药,否则这次定然查上咱们。虽然这回没能除去了梁荷颂那小贱人,但报了陈婕妤这仇,也不算白费工夫。”
梁书蕙阴沉沉低哼了声,被杖打的双股还隐隐作痛。“这次,只能算我们运气好。”她本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查案的能查到陈婕妤,那她这一环也不应当漏掉,但是,她却安然无恙,未免有些奇怪……
不过,她如此都还不死,便是说她梁书蕙有那命、老天要眷顾!陈婕妤向来嫉妒、忌惮盛妃对她的倚重,想要踩踏她,自己独占盛妃这颗大树,这回除了正好。“送去江苏的信,可运出宫了?”
“运出宫了,年关后老爷应当就能收到。”
赵花卉道。
赵花卉喜听八卦说是非,宫中宫女太监熟悉的不少。加之,她暗中放贷,宫女太监欠了银子,做一回事免半年的利息,谁不甘愿做呢?就如上回那诬陷郝温言和“梁才人”私-通的小柱子,便是欠银子太多,还不上,以命抵的,倒挣了些银子给宫外的父母。
借贷、放贷是宫中明令禁止的事儿,轻则杖打五十,重则杀头,借了贷宫女太监谁敢吭半声?
*
双菱轩的梁才人,这数月来可谓是事件不断,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沉冤得雪,惹得皇上越加宠爱、关照,不可谓不是福大命大!不过,经过这些事儿,孝珍太后刚培养上的一些好感,又尽数破灭了。
不受宠的低等妃嫔都赶着来双菱轩巴结,门槛都要踩破了。这还没有升官儿呢,要升个贵人、修仪的,还不门庭若市了。
厉鸿澈自是有主意,等身子各自归位了,让给那女人升一品阶,以为笼络。
三王爷府厉哲颜请了几日假,这日当进宫了,不能再耽搁。早上厉哲颜得知梁荷颂遭逢了一场生死劫难,是以早早出发进宫,不知她现下情况如何。若是与皇上请安报备完后,还有多余的时间,就寻个机会去双菱轩看看。
天边朝霞映照薄雪,马车轱辘声停止。车轮停在午门前。帘开,天青色衣裳的贵气公子,玉簪玉带,走进朝霞中,踩在洁白雪地上,仿佛这雪晨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背景,仿佛这绯红的阳光,也不能在他身上投下阴影。
厉哲颜仰头看那森严的大门。只是,再想想这些日他府中的变故,那“关切”,又变得如此无力,多余……
厉哲颜一抬长腿,入宫。
乾清宫里。
看见期盼已久的天青色的绝尘身影,自白雪中走来,梁荷颂本是满心欢喜,可是见厉哲颜又冷冷淡淡、并不知道眼前是她,心下又忍不住失落。再者,她听闻了些许风声……
“不知三王爷的病可好些了?”
“承蒙皇上关心,父亲的病并无大碍。”
“不是说咳血了吗?要不,朕在太医署里挑选两个医术顶尖的太医,随你出宫为三王爷诊治诊治。百善孝为先嘛。”
厉哲颜抿唇略作了些犹豫,深茶褐色的眸子平淡如水,微微颔首敛眸。
“多谢皇叔关心,其实……其实哲颜这次请假多日,并非全权是因为家父之情。也是是因为,家父为哲颜做主定了门亲事,两家见面相谈甚欢,加之诸事大小颇多,是以……是以耽搁了几日。”
厉哲颜面沉如静水。他本可不必现在说出来,但是,既然事情到了这个田地,便已无法挽回。如此,不若快刀斩乱麻……
可,这对象根本就变了,好吗?
梁荷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再说……一遍……”
果然,皇上很在意。按捺下心头刀割一般的那丝痛,厉哲颜心下一沉,平静道:“父母已经与孙尚书说定,哲颜来年将求娶尚书千金。”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梁荷颂头顶,让她双耳嗡嗡作响!
“到……到什么地步了?”
“而下六礼已行四,尚书府已留下聘礼,只待年后请期。”
请期,便是定日子成亲拜堂了!梁荷颂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凉!她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先告诉他,她或许开春之后,便能和他双宿□□。却不想,哲颜哥哥竟然在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
孙尚书的千金她有所耳闻,是个极其聪慧漂亮的女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的无一不通,总之,总之就是她梁荷颂搞不懂、看不懂的东西,她都会就是了!从前是听说过她与哲颜哥哥般配的传闻。
“请、请期……定在何时?”
看着面前的男人,梁荷颂心下酸楚。孙家千金与哲颜哥哥本就是旧识,可称知音,或许他们的关系本就不是如此简单,并不是挚友而已?不然,不也不可能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突然,应该只是她直到现在才知道罢了。三媒六聘的,哪是一日能搞定的。
厉哲颜看了眼光洁得一尘不染的黑玉石头地面,抬头,眸子平静似水,但唇角渐渐染上些许笑意。
“皇叔,哲颜而今才明白,世间好女子无数,作为男子,只死心眼看着一个人实在眼界狭隘。而今哲颜恍然大悟,迷途知返,好在而下年纪并不算太迟,只愿来年让爹娘如愿抱上孙儿,也如了哲颜病重爹爹之愿。”
“你……果真如此想?”梁荷颂废了好大劲才压抑下心头的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你莫要因为别的原因就说假话,我……朕要听实话!”
“哲颜句句肺腑,如何会欺瞒皇上?”厉哲颜说得平静而有条理,字字清晰,“再说,皇叔虽然只长哲颜七岁,但对哲颜来说却如师如父,哲颜又怎会欺骗皇叔。”
“好,个……句句肺腑……”梁荷颂缓了口气,心下气恨,但是想想,或许哲颜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便冷静了些。“你将朕当做师父长辈,朕,亦将你当做亲人晚辈疼爱。朕恕你无罪,你且如实说,那梁荷颂你打算如何处置?”
只见厉哲颜轻声一笑,淡道:
“那些已经是过眼云烟。哲颜从前年少,沉溺于美人容貌,而今长大才发现,花容月貌总有一天会凋零,不值得长久追寻,找个志同道合的女字,才不至于没有共同话题可说,才能举案齐眉、携手白头。”
张了张口,梁荷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得没错,说得对。从前,他说的那些之乎者也的古书古章,她是根本听不懂,应该说是不感兴趣。每每只能在一旁白痴似的看着他点头说好,然后惊叹“哲颜哥哥,你真博学多才”。而那孙小姐就不同了,她懂啊……
虽然从前被人鄙夷过许多次,没文采、不识字、不通经史,但她从未真正觉得这是个什么天大的事。做人,只要清清醒醒,活得明明白白有原则,有着真善美之心,掉那么多书袋子做什么呢?而这一刻,梁荷颂才明白了。那些“之乎者也”并不全是陶冶自己、自我修炼的,或许更多的是给别人看的,供别人比较的!世人都爱才女,她却是别人眼光中,胸大无脑、面若桃花脑若豆渣那类!难怪三王爷一直不喜欢她。
她犹自记得厉哲颜曾说的话:“我已经学富五車,你不懂的可以问我,无需那么辛苦的读书。”而今,她才懂了。放屁,都是假的!
但想想,是她先选择放弃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厉哲颜呢。
是夜,梁荷颂抱着一颗受损的自尊心,闷闷地往双菱轩去了,进门便乖觉地坐到书案边儿,将乱糟糟的《楚辞》、《诗经》、《论语》等等书籍全数整理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也亲自动手摆放得各在各位!厉鸿澈向来不许人管她的说桌子,这回真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厉鸿澈那双阴森森的老辣眼不是白长的,一眼就看出丫头片子有问题!平日也不是没看过她“伤心状”,可怜兮兮的眨巴着眼儿,然而哪怕泪珠儿打转转,那眼底也是花样繁多的窥探着察言观色,哪像现在这样,活脱脱的霜打过的茄子,蔫儿巴巴的耷拉在书堆里,闷闷不乐。
看那失魂落魄样,厉鸿澈见多识广,哪能猜不到——不是受情伤才怪了。一早便有心腹侍卫送来消息,厉哲颜进宫了。只是,嘶……结果似乎比他预估的还好。
现在若主动贴上去,未免显得失天子颜面,且目的性太强。是以,厉鸿澈神色如常,自顾自批阅奏章,等着鱼儿主动咬钩。
果不其然,桌上的茶才换了两盏,鱼就咬钩了,而且自动上岸进鱼篓——梁荷颂想了一阵儿,徐徐走过来,咬了咬唇轻声问:“皇上,上回臣妾听闻您说,哲颜世子许多卷诗书以及一些琴律,都是您教的,是吗?”
只是抬了抬眼皮,厉鸿澈不耐烦地刮了她一眼,继续在奏章上写批阅。
“嗯。”
瞧了眼厉鸿澈在那奏章上写下的红字,她虽然认不得两个,但看着字形布局仿佛都是极好、极有格调的!咽了咽口水,梁荷颂略有些艰难地开口:“皇上,臣……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说。”他冷吐出这字,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臣妾……想求皇上,也教教臣妾那些东西……”
厉鸿澈这才侧脸正眼看来,凝眉道:“为谁?”
“……”
梁荷颂咬唇不语,厉鸿澈也不催她。那鱼儿哪怕装进篓子,也要挣扎蹦跶两下子呢。
半晌,梁荷颂扬起双眸,无比的清澈、坚定,重重舒了口气,一字一句清晰道:“这一回,臣妾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或许她一开始是为了敷衍皇上而学习,而后又因为厉哲颜而逼迫自己去学并不真心想学的东西,但这一回,她为自己,只为自己!
☆、第42章 一吻之谋
接下来半月,直到过年,梁荷颂每夜读书都至三更才睡,第二日寅时天刚刚蒙蒙亮就起来。虽然厉鸿澈知道这回她是真心上进,却不知,平时看似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他心中)的女人,认真起来竟能如此拼命!
头悬梁、锥刺股?
这回根本不需要!
“康安年,最近梁才人读到哪卷了?”厉鸿澈寻了空子,招来康安年问话。
“回禀皇上,才人最近刻苦非常,加上天资聪颖,《楚辞》、《论语》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她急于进去,不知辛苦,你晚上多提醒提醒,别学太晚。万丈高山也是砂砾堆就,哪能朝夕就拔地而起。”厉鸿澈瞥了眼康安年道。
康安年忙称是,说完,又觉皇上似乎还盯着他看、未说话,一时心下紧张。
“你自小在朕身旁照料,虽然是奴才,但朕一直将你当做左膀右臂,是朕不多的心腹之一。”
得了这么沉重的信任,康安年忙跪地。“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力!”
“你的忠心,朕自是不怀疑,但,你身边之人,不可信者不能多言半句!哪怕曾经是你信任之人。”
康安年略苍老耷拉的眼皮一下子睁了睁,立刻明白过来。
“皇上放心,奴才谨记,绝不再犯!”
康安年离开双菱轩,走过菊园小径,一眼看去尽是满园残雪,叹出一口白气。
陆全笙与康安年自幼同乡伙伴,十四岁时因为家贫一同卖身为奴进宫“打拼”,立誓结拜为兄,互相扶持。怎知,他们进宫后不但未能求得富贵,还几番差点丢了性命,无不是日夜思念家乡,悔不当初。
直到舜熙帝立太子大赦天下,可放宫人回乡,他们本在中选之列,怎料临出宫前一日陆全笙出了麻疹,上吐下泻起不来床,便被人顶了资格。陆全笙不甘一人留在宫中,便故意使诈诬陷他偷了主子东西,也未能出去。自此之后,虽然二人都留在宫中,但也不复从前情谊,互相憎恨多年、势同水火!
而今各自都过了四十,又共同侍奉乾清宫,倒是渐渐平和了许多,时而和气交谈,但,那一层隔膜和恨,是永远不会磨灭吧。
又叹了口气,康安年抬头,却见一个太监影从角落里闪过,像是在监视双菱轩这一方。他当即微转了转眼珠,宫中几十年、什么没见过。看见只猫脚印儿都知道是黑猫还是白猫!
抬头挺胸,康安年一改沉重之色,神色如常的走了。
今年腊月二十八便是立春,虽然靠南方省份梨桃都已经打上花苞了,但京城的桃李还在雪中瑟瑟发抖。
尽管盛妃十多天前中了砒-霜之毒,不过倒是一点没影响她大兴赏赐。宫中大小事宜都是淑贵妃说了算,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了下风,吃穿用度、赏赐银子都是极好的。是以,每到过年这个当儿,盛妃的存在感也特别强。
淑贵妃操办过年之事也不是第一回,哪怕是男人也不得不佩服淑贵妃管理筹划能力。偌大的皇宫,一个年,过得井井有条,既热闹喜庆又不铺张浪费,孝珍太后格外满意。
转眼都过完大年了。
梁荷颂看书看得乏累,瞟了眼窗外的梅花树。满树嫩黄蕊,芳香钻进窗户来,扑鼻的香浸得人神清气爽的。转头,梁荷颂一眼瞥见了对面桌上在批奏章的厉鸿澈。最近奏章不多,可她怎么感觉皇上的奏章越批越慢,经常明明一更天就能批阅完毕,他都要和她一个点儿收工。这……真是让她不得不怀疑,皇上其实是在……陪她?
嘶……或者说是“监督”?
挠了挠脸,偷偷窥视打量了遍冷面狼皇上,梁荷颂暗自揣度,嗯……应该“监督”!皇上做事力求完美,应承之事言出必行,教她功课这事应当也不例外。
“看完了?”厉鸿澈头未动,开口冷声问她。
“皇上,您说,再过十日您就可重归龙身么?臣妾也能回到自己身体里?”
厉鸿澈将毛笔放在青花瓷笔枕上,看过来:“没错。再过十日,你我便可各归各位。”厉鸿澈皱眉。“你笑什么?当皇帝你还不舒坦了。”
说少人处心积虑豁出性命都想当呢!
“臣妾不敢。”每天站着尿尿,她能舒坦么?对女人没兴趣,对男人没法子有兴趣,这简直让她愁闷日后人生怎么过呀。“臣妾只是再为皇上重归龙身而感到高兴,为臣妾不负重托而感到庆幸!”
“……”当他傻?
梁荷颂忽然想起件事来。
“皇上,最近都是一片报平安、报喜事的,唯有黎大学士三番两次提起江南河道总督贪-污防洪堤坝银钱之事。贪污害百姓之事不可小觑啊!您回归龙身之后,可要大力严查!臣妾智慧有限,能力不足,不能替皇上分忧,实在有愧。”
智慧有限?他看她狡诈得很嘛,明明两个月前就已经有消息了,她怕引火烧身,一直未动。厉鸿澈挑眉看梁荷颂:她竟也好意思说贪-污,说得她哥梁烨初那栋大宅,上天赐的似的……
梁荷颂哪能看不懂厉鸿澈的眼神,略微有些心虚,解释:
“皇上,您有所不知,这‘贪-污’其实也要分两种:一种是贪民,这种人是渣滓,该杀千刀;一种是贪-官,只贪那些贪官污吏的银子,或者某些富足到再多就是浪费之处的银子,这种,是好人,是替天行道啊!”
“你是在说你兄长?”厉鸿澈一语中的。梁烨初做过布、茶二库长官,虽然官儿不大,却是个肥缺,掌管进贡、交纳入宫的布匹茗茶,司供给。光是一匹蜀绣,就值几百上千两。而后,他又调换掌管粮科院,司官员钱粮发放。
“臣妾兄长向来秉持父亲遗训,要做好官,一直两袖清风日月可鉴呐……”
梁烨初之父在世时似乎是个难得的好官,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厉鸿澈只哼了一声,未继续沿这事儿说下去,而是回到正题。
“朕已经奏章上批示给黎大学士,下月初,起道微服下江南。朕要亲自下江南,看看那防洪堤坝!”
梁荷颂连连点头说圣上英明。下月初,那便是身子已经各归各位了,不干她事了。不过,此防洪堤在江苏,是二叔梁文宽的地盘!他是按察使,若是这贪污之事发生在那处,定然也少不了他的纵容参与!
一想起梁二叔一家,梁荷颂心口就有滚滚怒火和胆寒。二叔二婶苛待于她,打骂饿饭是常有,而表哥梁纨更是畜生,她还十一岁竟然就觊觎她美貌,威胁她,给他亲一下才给她碗饭吃,她不屈服他就骂。
她发育得早,十二岁她初来癸水之后,梁纨更是嚣张了。每晚上睡觉前她不得不将五道门栓全部检查几遍,窗户缝、门缝全部用烂布堵上,否则梁纨必定会闯入,或者偷窥!饶是防护严密,梁纨还是时不时骚扰,让她寝食难安……这些事,她连哥哥都没有告诉。如此不堪回首,又难以启齿。再者,哥哥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杀了梁纨那畜生,到时候让政-敌给知道了就不好……
往事,实在不堪细想!他们最好乞求上苍,别让她梁荷颂得权得势,别让她再碰到他们,否则,她梁荷颂定然以牙还牙,饶,不,了他们!!
“你满脸愤恨作甚,谁欺负了你?”厉鸿澈也被梁荷颂极少出现的阴沉而惊了惊。
“……没有。”梁荷颂尚未能从糟糕的回忆中完全回过神来。
她不说,厉鸿澈也未问,只道:“下月下江南,你也同去。”
什……什么?梁荷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皇……皇上?”
“江苏不是你的故乡么,防洪堤就在你故乡附近。你哥哥也在大西北考察了半年,归期已至,到时候,让你哥哥直接取道下江南,你们兄妹也可在故乡团聚团聚,给父母上上香。”
“皇上……您,您是说,臣妾也……”瞧着厉鸿澈那森冷中带几丝温柔的和暖神色,梁荷颂有些发蒙。
爱-抚了抚她两颊,厉鸿澈道:“到时候朕陪你一同去给你父母问问安好。”
“……”
“另外,出宫之前,朕会升你做六品贵人,赐封号‘曦’,让你衣锦还乡,风风光光。”
“谢,谢皇上隆恩!”来得太突然,梁荷颂有点儿晕乎了。皇上似乎最近对她越来越温和。不过,皇上也就是个性冷沉了些,心地似乎不坏。
厉鸿澈自是不知她心中对他一系列温柔体贴的评价定位,将她扶起:“你是朕的女人,爱护你,是朕的责任。”
责任,他说,她是他的责任?被厉鸿澈握着手,梁荷颂忽然心下如同触了回电,扬起低垂的眼眸却一不小心被他充满进攻性质的果毅深邃眼神长驱直-入,仿佛直照进她内心!看得她心跳得有些乱,情不自禁有些紧张。
她一直将自己当做“梁才人”、“臣妾”,却从未真心的将自己当做皇上的女人,将皇上当做自己的男人。
除了初恋厉哲颜,梁荷颂从没对谁动过心,更没有这样再另一个男人的紧迫炽热视线盯得紧张无措过。
厉鸿澈挑起她下巴,对着她唇轻轻吻下去。
被那紧迫冰凉的视线盯得太紧张,梁荷颂忘了反抗。
这一吻,又慢又缠绵,虽慢却有股炽热急迫,虽缠绵却又温柔怜惜。吻得她一时迷糊,竟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
这时,窗户一声极为细小的轻响,一团黑影跃上窗台打算进屋!可不就是贤太妃么,它提着前脚正要跳下地,就见屋里一男一女在亲。调转了身子,贤太妃打算原路跳到窗外,翘着尾巴以“菊花”视二人,而后回头嫌恶嘀咕:“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啃上了。想当年她入宫为妃那会儿,妃子若是白日勾-引,那是狐媚子。
贤太妃走路无声,自是没有打扰到屋内二人。
那贪婪的唇终于放过了她。梁荷颂才清醒过来,忙从厉鸿澈怀中跳开,眼神略闪躲,捂着胸口那颗跳得砰砰砰的心脏。
皇上亲了她!还亲得……亲得那么干柴烈火、意犹未尽!
“对不起。”厉鸿澈忽然懊恼,似后悔自己一时情动,冒犯了她。
“没,没事。”梁荷颂扯出个略尴尬的笑。
“朕不该……朕说过,要放你自由,便不该再碰你!你说吧,要朕如何补偿你。”
说起放她自由,梁荷颂心头一黯,笑中的尴尬化作无奈。“而今,宫外哪里还有臣妾的‘自由’。”
只有那双即将新婚的鸳鸯的自由。
“皇上,臣妾想过了,还是不出宫了,也省去了皇上一番麻烦。”她进宫的目的本就未达成。
厉鸿澈平静如常的脸,嘴角略略扶起一丝诡异的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觉得这乍看起来,空有副好皮相、蠢呼呼,实际上狡诈得紧的女人,虽狡诈,却秉性纯良,还挺有趣的。
这回倒是要感谢他那哲颜侄儿,省了他不少功夫。
摸摸唇角,厉鸿澈眸光一动,落在桌案边埋头苦读的梁荷颂身上。这吻,他当然是故意。
就在厉鸿澈以为自己一吻之谋得逞时,殊不知梁荷颂捧着书也在暗暗寻思着。
一早进门,她就看出来皇上今天眼睛时常瞟她,不想竟是筹谋着想“一亲芳泽”。皇上位高权重,又与她有了这一番患难情谊,只要她不恃宠而骄、不像盛妃那样张扬跋扈,凭她这副美貌,日后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哥哥到底年轻,在朝为官处处受盛家打压陷害,皇上又将他归做奸-臣之流,很可能日后会被尉迟将军累及,她既然无法追求爱情自由,在这笼中也要当一只华丽的金丝雀,护哥哥周全!
这接近一年的日子,看了太多的变故,哥哥被陷害险些丢命,她诀别哲颜,狠心进宫,得得失失,若是还不明白,还不挣一把,那等第二次大浪打来,她又拿什么去失去,换得周全……
这世上,没有谁比哥哥更重要!哪怕是哲颜,也不能相比。
呵,既然阴差阳错让她这回也跟着下江南,她倒要回去看看二叔二婶,又要以何态度来对待她这位皇上的新宠妃嫔!
下定了决心,梁荷颂捧起书本,却见厉鸿澈冷眼撇着她,于是她眼睛闪了闪,露出一抹笑。
可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心里这些。
☆、第43章 楼兰人到
正月底。
眼看楼兰圣人后裔到京城的时间越来越近,梁荷颂也越发紧张。她背着厉鸿澈干了一些些小小的事,比如,提了提她哥哥的俸禄,暗赐了了些财宝银钱等等……也不多,两座小金山而已。
他们兄妹虽无心造反,但银子可是好东西,此时都不捞更待何时?等哥哥回府,宅子又可翻修翻修了,到时候再给哥哥娶上几房美娇娘,她也就安心一半儿了。
哥哥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勤奋刻苦、夜以继日,闯官场、走刀尖儿,连自个儿终身大事都没顾上。而今她亦进宫,府上连个说知心话儿的人都没有,她也真是愧疚、心疼得紧。
这日,就在京城百里外的驿站。一阵急马飞驰而来,一声高嘶后猛然停在驿站门口,乱蹄儿踏碎满地红梅花瓣儿。
领头的高大青衣男子五官清秀,身手矫健,一丢马缰、将宝剑换了个手,翻身下马,去请后头马车里的人。
“那罗先生,请下车。”
马车帘开,是个西域长相的卷胡茬子中年男人,瘦脸高鼻,大眼深陷眼窝,瞅着外头的驿站大门满眼睛新奇,跑调儿地问了句。
“我们快到了?”
“此去京城只有百余里,明日傍晚便可到。而下四处荒野,今夜只好宿在驿站。先生请放心。”
这青衣男人正是厉鸿澈派去楼兰的假男宠、真属下,侍卫冯辛梓。冯辛莟的哥哥。
冯辛梓带着楼兰人进驿站。此驿站的驿丞是忠臣之后,可以信任。这一路来为了隐蔽,他们都餐风宿露要么去客栈,从不曾去驿站。
可冯辛梓进去才发现,驿丞突然换了人!换成了个鼠目尖脸的小胡子男,看样子就觉有几分奸诈相。
将就凑合了一夜,冯辛梓整夜未眠,就怕有差池,天才亮就捎上楼兰人使劲儿往京城奔!
就在他们走后,那驿丞走出门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眯眼摸了摸小胡儿,跟身边的人交谈。
“你说那人真是皇上身边的心腹侍卫?”
“绝不假!小的从前跟在大将军身边儿时,见过。他那柄青锋宝剑,小的记得很”
“急匆匆的……还领这个奇奇怪怪的西域大眼佬儿,看得紧得跟块宝似的。”
“冯侍卫只听命于皇上,这应当是皇上的旨意,替皇上办的。”
驿丞乱糟糟的黄眉毛一挑,“嘿”了一声,有了主意。
“快修书一封快马加鞭禀告大将军。务必在晌午之前送过‘鬼门关’。”
说完,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儿。前头不远处便是一处山沟名叫“鬼门关”,一到下雪,那家伙,两边山上的雪要是滑下来都能把人淹没了!那小子带着个拖油瓶儿,今天定然过不了鬼门关。
果不其然,冯辛梓带着楼兰人还未到山沟,便下起了大雪!寸步难行。马儿日夜兼程的赶路,看这路险,任冯辛梓怎么打屁股都罢工不干了!蹲坐在地上打响鼻抗议。
风大雪大,楼兰人本就来自异域,一时难以适应大晋的水土,一路颠簸已经身体虚弱,这回饥寒交迫一折腾,命都要折了一半。
“冯侍卫,冯侍卫……”他气儿都捋不顺了,好不容易才透过风雪,喊来了冯辛梓。
“先生有何吩咐?”
楼兰人从怀里掏出一卷带体温的破旧羊皮卷。
“看这路途艰险,我也不知能不能挨到京城、为大晋陛下效力。这羊皮卷是,祖父传下来的,记载着……记载着灵石的秘密。冯侍卫,你拿着,若我不幸死了,就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就在冯辛梓要接过的时候,前方远处山头忽然传来一声雪崩的轰隆,本于他们无大碍,却不想把马儿给吓了个半死,狂奔起来。
“那罗先生……”
“我的书卷……!”
……
而就在这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处,皇宫双菱轩外,厉鸿澈仰头看天。天气不好,也不知冯辛梓能不能如期赶到皇宫。
梁荷颂出来时,见厉鸿澈正凝眉沉思,于是就静悄悄地打量来一会儿。他仿佛心里装着许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儿而已。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皇上,进屋坐吧,要下雪了。”
“嗯……”厉鸿澈回眸来,雪地的银光映在他眸中,更添霜色、清冷。不知为何,梁荷颂忽然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厉鸿澈的心境一定是有一些落寞,或者忧郁。
这两个词,可不常出现在他身上。他向来是清醒,冷静,冷酷的。不知道,他刚刚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想了些什么。
“知道要下雪,还穿这么少。”厉鸿澈伸手整理梁荷颂衣裳,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梁荷颂正想着,便听了厉鸿澈这么一句,接着他紧了紧她衣领,拢了拢她领口。动作亲密而又自然。
这个动作,除了遥远记忆里的爹娘,便只有从前哥哥这么做过。等兄妹长大些也不得不避嫌,不便如此关心她了。梁荷颂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仿佛还带着厉鸿澈传来的体温,依稀记起他那日说的:她是他责任的话。
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的一时兴起罢了。
二人进屋等了一下午,都有些沉默。关于灵石的秘密总算能解开了。火红的木炭“哔啵”轻炸了一声,火炉边儿大黑椅子上贤太妃翻了个身,眯了眯眼继续睡。
那面儿肚子烤热乎,得换一面儿烤。不然受热不均,烫焦了毛就糟了。
它正睡着,忽然鼻子嗅到一股……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嚯一下贤太妃圆睁大眼,全身炸毛,地朝纸窗看去!纸窗虽关着,但外头比里头亮,能看见个影子。此时只见忽然一大团壮实的肥猫影子,突兀地映在那纸窗上,似徘徊着想钻进来!
“喵呜……!!”
梁荷颂只听这一声恐吓的叫声,便见贤太妃又炸成了个毛球,再看那纸窗上印着的肥猫影子,心下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于是起身到窗前,赶走那盛妃宫里的那只大肥猫。
那大肥猫直到她走得很近了,才不舍离去,真是让她不得不赞叹,好一只痴情肥猫啊!约莫是春天近了,猫儿都春心大动了。
回头看了眼惊魂未定的贤太妃,梁荷颂心下感叹。没想到一身黑乎乎的贤太妃,魅力这般了得……
终于,在夜幕时分,冯辛梓带着楼兰人叩响了皇宫大门!等那历尽千辛的二人到了乾清宫时,已经只剩喘气儿的劲儿了……
楼兰人的长相在大晋后宫里自然属于极其稀有、惹眼,哪怕他罩着帽檐儿都挡不住那些眼尖、有心的奴才。是以,他入宫之后便有奴才躲在暗处偷偷打量了,将消息传回各主子耳朵里……
长春宫里,盛妃刚吃了晚膳,正因为皇上近日的冷落而伤神,便听了奴才关于此事的禀告。
“你果真看见冯辛梓带着个神秘人进乾清宫了?”
“不敢欺瞒娘娘。不光进去了,还一直没出来。外头侍卫看得紧,谁都不许走进门口半步!不过……”太监顿了顿。
“不过什么不过,痛痛快快说了都!非要本宫踹一脚。”盛妃急切得不耐烦。
“旁人都不许去打扰,皇上唯独留了双菱轩的梁才人在里头!”
“啪”一声拍了桌子,盛妃怒站起来。
“又是那小贱人!旁人都靠近不得,她却能进去!”
盛妃来回踱步,咬牙气愤不止。“自那小贱人得宠,本宫就没有一日舒心过!异域的人最擅长歌舞玩耍,皇上定然是找来给她消遣的!”
怒哼了一声,盛妃气红了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笃痛了屁股,“嘶”地皱眉,那火气夹杂着些委屈嫉妒,越烧越旺。
“你!给本宫好好看着,务必给本宫弄清楚,里头到底在干什么!”
奴才连声称是,退下,回到乾清宫。
就这会儿,乾清宫里头,跋山涉水几乎折了半条命的楼兰人,略作个把时辰休息,刚醒过来,给梁荷颂行了礼。
“那个……叶赫亚先生,我不是皇上,那边,那边……”梁荷颂小声提醒。
楼兰人这才想起来,是了,那个漂亮姑娘才是皇上,于是又调转了头,给厉鸿澈行了礼。
“叶赫亚先生无需多礼,您远道而来,辛苦了。”厉鸿澈将他虚扶了一把。“眼下事态紧急,还请叶赫亚先生赶紧进入正题吧。”
楼兰人称是,从怀里扣出个布囊来,里头零零碎碎装着不少东西,有的以小铁盒锁着,有的以小木盒锁着,精细而陈旧,但饶是陈旧也可看出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宝贝”。
“当年叶赫亚先祖为陛下先祖所救,一代一代地嘱咐下来,告诉子孙说救命之恩必当铭记在心。这些东西,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年那颗灵石,名叫易魂石,传说机缘巧合之下,就可能发生神奇作用。不过,先祖也并不知道真会如此,给陛下造成不便,真是万分抱歉。”楼兰人十分礼貌恭敬。
厉鸿澈凝眉。“当年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事,不能怪罪你祖上。敢问先生,易回之法是什么?”
楼兰人在布囊里头翻翻找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一个外表已经砸得坑坑包包的小铁盒,只有大拇指甲那么点儿。他两指夹着那小盒儿,提溜出来。
“找到了,这片便是易魂石的另一半,只要将石头放在陛下和这位娘娘身旁,重现当日情况,就可换回。”
梁荷颂心下一喜,与厉鸿澈对视一眼。
“那劳烦先生快解铁盒锁吧。”
“先生请!”厉鸿澈道。
楼兰人郑重的点头,深吸了口气,做好迎接宝贝见天光的准备!挑出小钥匙,解开小盒子。
忽然!
盒子里竟然流出一股蓝色的液-体!亮晶晶的,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然后那液体流啊流,慢慢的,盒子就……空,了!
“这是……”梁荷颂看着那空盒子纳闷儿。
“哎呀糟了,我忘了这东西不能长期受热,我一路贴身放在怀里,定然是胸膛温度太高,烤化了……”楼兰人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厉鸿澈面色阴沉。
“一路上我怕弄丢,就贴身放着,却未曾想起这东西不能长期受热,所以……”
厉鸿澈尽力忍了,但还是没忍住一把揪过楼兰人衣襟……“朕,等了这么久……你却一路把它,烤,化,了……”
梁荷颂被厉鸿澈铺面的森冷怒气激得浑身一颤,仿佛看见他头上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当然,这霹雳一角也炸在她头上!
“不过,不过陛下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叶赫亚能将它修补好,修补好……”
厉鸿澈重重舒了口气,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句生冷的礼貌话来:“那就,劳烦叶赫亚先生了!事成之后,朕,自有重谢!”
楼兰人说要二十日才能修好这石头,重新冻结回去。冻结无需冷冻,而是加入一种米分末末。
二十日,那便是下江南的途中。如此看来,只能带着他了一块儿去了!
京城,盛大将军府。
一骑快马驰来,停在朱门大府外。来人正是驿丞身边自称“小的”的驿兵。他揣着一布包——“我要见盛大将军!”
看门的拿着他腰牌,进门通报了一回,便来将他领进去了。
府邸高阔气派,若是平民进来恐怕都以为自己置身王侯之家、甚至皇宫了!小驿兵一面惊叹,一面跟着奴仆往一间高阔大屋去,那屋檐上挂的提字都是烫金的!直闪人眼睛。
“小的叩见盛大将军,祝大将军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盛丙寅生得牛高马大,半面髭须,眉目浓烈,大眼珠转动之间狠辣威武之气毕现,一身一品将军官服,很是震慑!有些像刽子手的面相,又像猛虎。
盛妃与他是亲兄妹,五官自是有三四分相似,不过盛妃长得美,盛丙寅长相偏凶。
“何,事!”
盛丙寅回头俯视瞥来,声音恢宏如钟,震得小驿兵额头冒冷汗,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一卷被雪水浸湿了的旧羊皮卷。
“盛大将军,这是我们驿丞呈给您的书信,这一卷,是小的、小小的路上捡到的东西。”
“混账!捡到的东西也敢往我家将军跟前送,是活腻了?!”盛丙寅身边的一魁梧属下震声。
盛丙寅抬手让他住嘴,缓缓瞥了属下一眼。“别吓着人。”
那属下忙称是,闭嘴在一旁。
小驿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等待盛丙寅皱着虎眉把书信看完。
“你确定那人就是冯辛梓?”
“小的曾经跟着将军见过冯辛梓,绝不会看错。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记人脸的本事比常人厉害。”
盛丙寅嗯了一声,睨眼道: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我军中的一个挟额外外委’,后因为争夺‘外委把总’之位,给同袍战友下药,被本将军把你贬去当了个驿兵,是吧?”
这一下可把小驿兵给吓傻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想到盛丙寅还记得,忙跪地求饶,就差点尿裤子。
盛丙寅轻哼了一声,也没发落他,一下抖开羊皮卷,但是上头的文字歪歪扭扭的,看不懂!
“这是什么。”
“回、回回大将军,这应当是驿站里住进的那西域人带的东西,小的觉得,应、应应该是个宝贝!是那西域人,不小心落下的,所以就一并捡、捡拾来给将军了。”
盛丙寅左看右看,看不出个结果,便卷了交给魁梧大汉属下。“找个懂行的,仔细看看这写的是什么。三日之内,给本将军解出来!”
他二月初一,就要离京领兵出征了。
**
二月初,一道圣旨驾到双菱轩!“梁才人贤良淑德,品性高雅,心底纯善,特晋升贵人,特赐‘曦’字,望贵人譬如朝曦,正义善美,不负圣恩,钦此……”
妃嫔升品阶除非有特别大的功劳,否则是不能跳着来的,所以,才人之上只能升做贵人。一步一步来。
贵人虽然品阶不算高,但是“曦”之一字,却是极其难得!想这封号,那意义可不亚于“德”、“淑”、“贤”、“华”四妃封号中的,“华”之一字啊!
圣宠之浓,可见一斑!
这两日,后宫中几处暗暗嚼舌根的,不在少数——
“真是气人,那‘曦’字其实那文盲小贱人配得上的?”
“只怕她连自己封号,都写不全罢!”
“皇上还不是一时看上她那张皮相罢了,等过个三五个月,看厌了,还不是一样蹬了。也不必咱们冷宫里的好到哪儿去!”
“呵呵,可不是,指不定比四宝斋那个还惨呢,呵呵呵……”
梁荷颂听着打探的奴才回来说这些闲话,乍听虽然生气,但细思又觉又滑稽又有趣。光听听就觉得那酸儿、嫉妒都能酸倒两排大牙。从前人人都瞧不起她,奴才都可践踏她。今后,且看!
“皇上,哲颜世子来了。”
梁荷颂正想着,闻言心中微微一黯,细细叹了口气。
“让他……回吧。”
其实,哪怕皇上不提出那准许的要求,她也不应该自私离去。哥哥本不喜为官,却为了给她好日子,入朝为官,为她拼死奋斗,她怎么能自私的与人远走天涯,离他远去呢。
*
二月初九,下江南。虽然冰雪未化,但隐隐约约已能感受到迎春花的花骨朵带来的春意。似乎今年春天,比往年来得暖、来得早些。
宫中朝政暂时交给几位内阁学士暂理,极其重大的事情才快马加鞭送来圣前。黎大学士数十年忠臣,舜熙帝时便重用着,可以信任。盛丙寅已经出征,朝中势力也群蝇无首,暂时不必忧心。再者尉迟与盛家虽然都有些不安分,但一直互相牵制、互不相让,盛丙寅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次微服下江南,同行的妃嫔只有“梁才人”;臣子有太医藤九、御医郝温言,侍读学士(等于皇帝顾问),黎怀薇,也是黎大学士之独子,御前侍卫总管厉哲颜,假男宠真侍卫高手冯辛梓、冯辛莟兄弟,高宝禅,李霄冉人。
康安年自然一直照顾皇帝身侧。另外,未免得梁荷颂这唯一的姑娘不便,梁荷颂特意从娘家也就是梁烨初的博通府上,带走了心腹丫鬟痴安。当然,楼兰人也一并带着,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一行十一人,都做商旅打扮,乍一看也不是十分惹眼,两辆马车就装完了。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车厢晃晃荡荡,梁荷颂撩开一角帘子,看窗外的景色绿意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南方的味道,回过头来却有些忧心。
“皇上,咱们就十来个人,要是碰上劫匪歹徒怎么办?”
厉鸿澈正闭目养神,睁了个眼缝,露出一丝请冷冷的带霜气眸光,眼珠却未斜,只用余光看了眼梁荷颂,见她气色红润、健健康康的,并没有劳累到,才又闭上。
“无碍。”
谁说,他们一行只有十一人,若是没有完全的准备,他怎可能出宫来!他厉鸿澈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见厉鸿澈不多言,梁荷颂专心看外头的景色。眼看是离故乡越来越近了!
那里有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也有她这辈子恐怕最糟糕恐怖的回忆!
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看见二叔、二婶,还有畜生梁纨。一想到这些,真叫她心绪难平!
☆、第44章 皇上抹胭脂
贤太妃一听说要下江南,不顾梁荷颂说的“旅途颠簸、”,一定要跟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是哀家没见过的!”、“从前龙潭虎穴哀家都没眨下眼睛,哼。”“出趟皇宫有什么好怕的!”它嘴里一直这么嘀咕着。
直到出宫门那一日,梁荷颂恍然回头,在那乌泱泱的一众妃嫔奴才的腿脚缝隙中,看见了那只又肥又大却又极敏捷的灰猫,辰良!
盛妃见她看灰猫,忙把它捉了拿过来与她道了别。这时,龙潭虎穴都没眨下眼睛的贤太妃,浑身炸毛躲在她背后呜呜呜地恐吓。
一路马车虽然颠簸,但贤太妃一连睡了十日!不分白天黑夜,仿佛许多日没睡过好觉似的,任马儿怎么颠都不醒。
这不,贤太妃又在梁荷颂怀里睡着,瞪了瞪腿儿,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的眼忽见一只葱白的玉手在它眼前晃荡,于是伸爪子掏了掏。可那手却灵敏得紧,东一晃西一躲,怎么抓都抓不住!
‘嘿,我就不信抓不住!’贤太妃心头一怒,较起真,使出吃奶的劲儿,却忽听一声轻笑,于是转头看去——
厉鸿澈收了那丝浅笑,忽觉黑猫瞪来的眼神恶狠狠的,像是恨不能撕了他似的。小东西,倒是挺有脾气。
贤太妃的灰白色胡子,颤抖着涛涛怒气,露出两条白白尖牙……
梁荷颂正在小寐,忽听猫叫得厉害,睁眼,便见贤太妃正在拼命地想挠厉鸿澈的脸。梁荷颂忙捉住它长呼呼的肚子。“贤太,不要胡闹。”
贤太是哪次梁荷颂不小心喊出来被人听见,然后旁人都以为这猫叫贤太。
厉鸿澈整理了整理衣摆,比之贤太妃龇牙咧嘴、满目凶光的怒瞪,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闭目养神。
安抚好贤太妃后,梁荷颂还是偷偷凑过来:
“皇上,贤太自尊心强,您下次千万别再逗它了,不然臣妾怕它误伤了您。”
厉鸿澈慢慢的嗯了一声。此时马车轮子忽然碾压上块碎石,一抖,梁荷颂双唇差点就撞上了厉鸿澈脸颊,幸好厉鸿澈及时接住了她,让她魁梧颀长的身躯倒在自己柔软的怀中……
梁荷颂:“……”
脸有些热。
厉鸿澈:“……”
手有些酸!
行了半日,快到晌午,众人决定停下吃点东西。这是一家主打醉酒烧牛肉的客栈,进去好吃好喝的都点上了。梁荷颂特意让贤太妃独占了一个位置。摆了个盘子在它面前装吃的。贤太妃本就不挑食,近来心情又极好,吃得胀鼓鼓的,肚子跟个球儿似的。
可饭吃到一半儿,贤太妃忽然全身悚然盯着客栈门口。
梁荷颂看去,竟见只灰猫从门口闪过!那灰猫,咋……看起来那么眼熟?
嘶……那不是盛妃宫里的肥猫么!
接下来数日,贤太妃胃口极差,时不时东张西望、草木皆兵!每当停下歇息,梁荷颂都能看见辰良在周围出没!有时候,它从农夫拉干草的牛车上下来,有时候,从商客的马车轮底出来,总之,就是,它肯定会跟着!
真是不得不感叹本领之高!果然不是宫里猫中一霸!
于是贤太妃的噩梦一直延续,直到大半月后,进入江苏省地界,明日渡河,那猫应该跟不来了。“那畜生要是再跟上来,哀家定然让它淹死江中!”贤太妃信誓旦旦!
已经到了江苏地界,一行人就没那么着急赶路,于是夜宿在了一家大客栈。梁荷颂坐在大木桶里泡澡,舒坦得简直别提多美!
算算日子,楼兰人的灵石也快修补好了,应当就这两日就能换回来了。哲颜哥哥这一路来,对皇上都毕恭毕敬,冷冷淡淡。要知道,他对皇上的态度,其实是对她的态度。唉,早些还回来也好,不必每天看着哲颜,心里酸疼酸疼的。她又不能说不让哲颜来当侍卫总管,这不是毁他前途么。侍卫总管很可能以后能当大将军的。看样子,皇上也是有心培养他。
不求多,但求她在乎的人,都能过得好。如此,也对得起她进宫的那一番抉择。
一头栽进热水中,梁荷颂泡了片刻才冒出头来,吐出几口芳香的花瓣水来。一下子心绪清明很多!又沉下水去,这回,却被看见的”东西”吓了一大跳!
“咳,咳咳……”梁荷颂被水连连呛咳了好几下。“好,好好大一柄利剑……”长在皇上的两腿中间。
洗完澡,梁荷颂细细擦着身子上的水珠。先是结实浑厚的胸膛,然后有力的长臂,接着是曲线诱-人的腰线,然后……
虽然看了许多次,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皇上身子长得不错嘛!这头发又黑又亮的,好生标致。
梁荷颂穿好寝衣,正对镜欣赏着厉鸿澈的脸,忽然想起白日偷偷在街上脂米分店里买了几盒胭脂水米分。本是打算当做礼物,带回宫给秀玲(余才人)和香言姐姐(香嫔)的。不过她想来喜欢多准备一点儿,是以多出来一份儿。
这些日子来,她素面朝天的,好久没抹过这些了!皇上这脸长得标致,若是装扮装扮定然不错……
趁晚上没人,梁荷颂对镜施了米分黛,又描了眉。
别说,镜子里的厉鸿澈在妆点之下,还真有那么点儿倾城倾国、国色天香的味道!
梁荷颂正想着,忽听窗户处传来一“咔”的响声,然后窗户打破,滚进来数个黑衣人!
“啊——”
一声男人浑厚的尖叫声,被堵来的迷-药帕子给蒙住了。梁荷颂昏过去之前,听见耳边的人低声细语交谈。
“……这擦脂抹米分的,看来真是假的。再说皇上武功高强,怎会这么容易被我们得手。”
“……可那灵魂转换那事儿也太玄乎了……”
“甭管玄乎不玄乎,咱们先扛回会里,到时候不管真假,但听上头吩咐,不就成了!”
“……”
梁荷颂昏昏沉沉,仿佛自己被人扛在了肩上,颠颠簸簸的。好在厉鸿澈这身子底子好,她竟然还有些意识,仿佛被运进了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满鼻子都是胭脂香米分,满耳朵都是迎来送往的声音!
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果真是呆在青-楼里!正被五花大绑、丢弃在地上,在一滩凉水中蠕动。看来她是被泼醒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没醒明白,梁荷颂便当胸挨了一只臭脚一踩!是个黑衣裳的中年男,尖脸鼠目,下巴上一撮儿小胡,身后跟着个同样贼眉鼠眼的属下,以及七八个黑衣高手。
“看这胭脂抹得,挺熟练啊,哈?看来真是假的。真的皇上,应该就是白天马车里出来的那个白嫩小妞儿了!”
小胡子一说带头笑起来,其它的也跟着一同戏谑附和!
多听一声都觉恶心。
“你们是谁?!”
梁荷颂怒问。她认出来了,这人衣裳虽然是百姓的衣裳,却穿的是一双官靴。
“呵呵,他问我们是谁?”小胡子回头跟后头的人说,又是一阵笑。“等会儿你就知道。等你,见着了阎王爷的时候儿!”
门开,进来个男的。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那可不就是店小二么!他一撕□□,原来是假扮的!
“那白嫩小妞儿皇帝,可捉住了?”
小二恭敬:“捉住了,立马就带上来。”
什……什么??!!梁荷颂脑子一轰隆。皇上他,也被捉住了?
完了,这回可惨了!看这群人定然不是好人,皇上落在他们手里,还不死定了!
不一会儿又涌进来四个黑衣人,押着个同样被绑着的貌美女子,可不就是厉鸿澈么!
“拿开,你的狗爪!”厉鸿澈冷声一喝,那黑衣人本不愿拿走,却被盯得有些发虚。
小胡子装模作样训斥四黑衣人。
“不是说让你们礼遇么?人家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子。再说,看这细皮嫩肉、花容月貌的,若是摔着、磕着了,多让人心疼啊!”
那语气听着真恶心!梁荷颂浑身一个激灵,在一阵哄笑中,见小胡子的属下瞅着厉鸿澈双目放淫-光。
厉鸿澈将屋里的人都扫了一眼,凉凉瞥了眼地上蠕动的梁荷颂,皱了皱眉。
梁荷颂觉得他有些沉默。
“大人,反正上头已经说了,要是捉住了确认了,就将那个‘女的’杀了。但是就这么白白杀了,实在有些可惜啊……”
那属下道,眼睛在厉鸿澈凹凸有致的身上,上下盯了一通。
小胡子哪能不明白:“这可是真皇上,你小子是色胆包天了,就不怕咱们天子龙气伤着了你?”
“小的这辈子一条烂命,没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冲我来!谁敢动她、我诛他九族!”梁荷颂一下崩断了绳子,冲到厉鸿澈面前挡住,回头凛然道:“你别怕,我保护你!”
怎么说她现在也是爷们儿,不能让皇上遭了这些混蛋的侮辱!
厉鸿澈这才看清楚了她满脸胭脂,应该是说他看见了“自己”,满脸胭脂、唇红齿白!
厉鸿澈脸色骤然黑如锅底,酝酿着狂风暴雨,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谁,让,你,涂成这样!”
“……”梁荷颂咬了下唇,犯了错,没吭声,但护在厉鸿澈身前半点没动!
“哟呵,果然不愧是真皇上,这生气的气概果然吓人啊,呵呵!”小胡子回头又跟属下笑了一通,然后那属下在淫-笑中竟开始宽衣解带了。梁荷颂只觉要眼瞎了,恨不能立刻闭上眼睛。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厉鸿澈的冷声在梁荷颂背后响起,然后她便被厉鸿澈手一揽腰,护到后头,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寒光毕现!
接着那色胆包天的淫-笑小驿兵,腹中一间,血溅当场!
“啊!!”梁荷颂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杀人,而且是看着“自己”杀人!那狠绝,根本没有半丝犹豫!
接着门窗冲进来冯辛梓等四侍卫高手,将十数人全数制服!小胡子当场给吓得差点尿裤子!“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哗啦一声刀剑回鞘,厉鸿澈脱下披风一下盖在梁荷颂头上,遮住自己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原来,厉鸿澈前两日就发现了有人跟踪,怀疑被人得知了灵魂互换的秘密,未免秘密泄露故意让人得逞了好直捣老巢,一举擒获!
“皇上,属下想起来了。这人是京城外驿站的驿丞!”冯辛梓道。
“皇上,搜到一锦囊。”
冯辛梓在小胡子男身上仔细搜了一遍,除了一锦囊的金叶子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故意隐藏了身份。
不过,这锦囊绣工、布料极其稀有,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得的。梁荷颂从披风下探出一双眼睛来,偷偷窥视了一番。那料子,她似乎在盛妃身上见过。
厉鸿澈含着阴戾轻哼了声。
“果然是盛丙寅。”
厉鸿澈让冯辛梓将这些黑衣人交给厉哲颜去处理。这次行动,厉哲颜留去保护另外的人了。
让侍卫退下,厉鸿澈锁上了们,转身步来。梁荷颂听着厉鸿澈走进的铿锵脚步声,只觉后背一寒,而再看他那嘴角明明是愤怒,却翘起的冷笑,就越发寒了!
“就那么耐不住寂寞,就那么想擦脂抹米分,嗯?”
咽了咽口水,梁荷颂眨眨眼。
“其、其实没多想,也、不寂寞……呵,呵。”
“……你给我过来!”厉鸿澈一把揪住她手腕,将她推倒在床上。
梁荷颂一下子有些慌。
“皇上息怒……啊!”
厉鸿澈这头冷面狼一边扒衣服一边扑上去,解她的衣裳!
天啊,这皇上是饥-渴了?
梁荷颂一下子冒出这个念头。
厉鸿澈激烈的举动,忽然停下来,凝眉思量了一下,道:“你起来。”
这骤停了又是如何?梁荷颂乖乖听话起来,然后……她看见厉鸿澈躺了下去,冷声道:“骑上来,扒朕的衣裳,然后……亲,亲朕……”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有些困难。
“……”梁荷颂张口结舌。这是抽了什么风?“那,那臣妾可真骑上来了?”
“嗯……”厉鸿澈头一偏,有些没好气。
她跨上去,指尖儿忌惮的挑起厉鸿澈最外层衣襟的边儿。“皇、皇上,那臣妾可就真的扒了?”
“让你扒你就扒,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他咬牙,似隐忍着极大的耻辱。
唰唰唰,梁荷颂将厉鸿澈剥了干净,只剩件内里穿的薄纱衣。看着身下娇羞(?)的冷面厉鸿澈,梁荷颂俯下身去打算啃,可是找了好几次角度、位置,她都……都实在有些,下不去嘴啊!
“皇上,虽然你喜欢这种狂野的,可是臣妾、实在做不到啊……”跟强-暴自己似的!
这时,厉鸿澈忽然一扣她的后脑勺,就这么吻了起来。一
阵反抗之后,梁荷颂忽然感觉唇齿间,厉鸿澈攻陷进来,还带进来一阵凉凉的寒意,已经什么液-体。
神思飘忽,身子也轻了起来。
☆、第45章 好吧,换身了
眼前,仿佛有海水倒流;耳旁,仿佛有山崩地裂!厉鸿澈只觉十分头痛,咬牙闷哼了一声,但还是没能忍住了,晕倒过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厉鸿澈在满头热汗中醒来!吁吁喘气!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一般。记得,他将灵石结晶喂给梁荷颂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凉丝丝的感觉,和那一夜他招幸她时有相似感觉。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亮,厉鸿澈看清了被他撑着的手肘,罩着的女人。
她静静闭目睡着,肌肤如玉,却又似比玉还细腻。一摸,更温暖柔软。她头发有些长,眉毛微微弯,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以小片儿阴影,勾勒出大眼睛的轮廓,哪怕紧闭着,也动人非常。小挺的鼻,点朱桃米分的唇。
厉鸿澈伸出自己的大手看了看,犹自有些恍惚,但浑身的力量和精力充沛的感觉,让他无比笃定:他厉这女子面前比划了比划。果真只有他巴掌那么大点儿。
“梁……荷,颂。”他念了梁荷颂的名字,又低又轻,嘴角浅浅一弯。
厉鸿澈一挑扔在一侧的长袍,穿好——几月没穿男装,这感觉真是……无法言喻的好!经过绣花、癸水、洗衣、争宠等重重折磨,他才明白,这世上最凄惨的不是成太监,而是从一个男人,变成个女人!
泰然吐出口气,厉鸿澈回头瞥了眼床上红唇微张、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的梁荷颂,皱眉将她衣裳拢好,盖上被子。
正这时,门外忽然有敲门声——是楼兰人火急火燎地来求见。
“……皇、皇上,您已经服下那灵石片了?”楼兰人深陷的一对大眼珠瞅着厉鸿澈,仿佛见了惊悚的事。
厉鸿澈冷面肃穆,端坐在大椅子上,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中。“朕已经换回龙身,此番多谢叶赫亚先生。”又凝眉。“先生这神色,可是有什么不妥?”
楼兰人张口失声了一会儿,才略僵硬笑着恭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我是太……太高兴!那罗·叶赫亚竟然能亲眼如此神奇之事发生,实在既惊讶、又荣幸。”
这样的事确实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厉鸿澈也断然不会信!
让康安年重金酬谢了楼兰人,厉鸿澈又吩咐冯辛梓,护送楼兰人原路返回西域。楼兰人却谢绝了护送,说是想自己一个人回,顺便四处走走看看大晋山川美景。
“如此,朕也不强求叶赫亚先生。康安年,赏银再加一倍。”
到处闲逛游历少不了花销,于是厉鸿澈又多给了些银子,让冯辛梓送楼兰人出门。
“先生,您不回房里收拾收拾细软行囊吗?”冯辛梓沉声问。
“……不,不必那么麻烦了。四处游走,东西多了反而不便。”
冯辛梓回味了一下,仿佛是这个道理。东西越多越麻烦,反正皇上赏的银子多,也够他花了。
是以,楼兰人连行李都没带,就直接从客栈消失了。
郊外,厉哲颜处理好了黑衣杀手的尸体,忙返回。他心心念念想着梁荷颂的安全。虽然有皇上在她身边,但……他总是有些莫名的担忧。并不只是因为皇上近来略显柔弱的反常,还有梁荷颂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若不是他脑子还清楚,还有理智,恐怕有时候都要觉得其实皇叔是个女人,而且,和颂儿有些相似。倒是颂儿举手投足时不时露出一股男人的气概……
自下江南,朝夕相处这大半月,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
厉哲颜正疾步赶回,却忽见远处有个微微佝偻的大头瘦个儿,借着星光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个随行的楼兰人么。江南之行本不易多带人,是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或缺的作用。而这楼兰人,又有什么作用?
楼兰人正逃命似的快步疾走,忽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一闪、架在他脖子上!接着便是火把光亮,映亮一双亮堂堂的眼睛,盯着他——
“先生急匆匆的,这是要往哪里去……”
……
回到客栈外,厉哲颜心虚难平,一路回来脑中已将楼兰人的话字字句句反复琢磨、确认了许多遍!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不是皇上,颂儿,也不是颂儿!那,那日大殿上,他说的那番为了让皇上打消疑心的话,其实是对颂儿说的?!
而今想来,那日乾清宫,“皇上”的反应却是有些反常!厉哲颜既后悔,又气愤。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哪怕她进宫,成了皇叔的女人,他都没有打心底里真的恨过她,也没有怪过皇叔。对他来说,皇上和颂儿,都是重要的人,可是他们却联合起来将他排除在外……
可惜那楼兰人使诈,他逼问了一半儿他便放了一阵呛人的毒烟,跑了。厉哲颜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皇上”是颂儿,那,那冬狩那回,他岂不是邀的她,同泡一池?厉哲颜两颊微微热了热。那夜,他宽了上衣,打算如同少时一样同皇叔一同沐浴……
难怪皇上回拒绝。颂儿脸皮薄,哪里会……
想着想着,厉哲颜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厉鸿澈门外。门前冯辛梓、李霄冉正把守着。
“哲颜公子,十三爷和夫人还在里头,您还是请回吧。”
紧了紧拳头,厉哲颜心底沉了一沉。“嗯。我只是来看看,爷和夫人可还安好。”
李霄冉看着厉哲颜离去的背影,与冯辛梓小声说话。
“梓哥,你觉不觉得,哲颜公子好像有心事,而且这心事仿佛还跟咱们夫人有关”
冯辛梓忙瞪眼看来,示意他若想要命就闭嘴。奈何李霄冉就是个话唠,他爹就是说书的,他遗传,不说话就憋得慌,是以没多会儿又想说,又被冯辛梓瞪了一眼。
“梓哥,这回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想提醒你,得看紧你弟弟。我总感觉他和高宝禅粘得太紧了,到哪儿都形影不离,虽然都是男子,但是我听我爹说,哎哟——!”
疼!
李霄冉抱着头轻呼一声。
梁荷颂是后半夜醒来的,此时正是寅时末,接近黎明。醒来时便觉胸口有些沉重、压抑得透不过起来,睁开眼睛,便见一双鬼火似的绿眼睛在眼前,以及咕噜咕噜的声音。
“贤、贤太妃娘娘……”梁荷颂轻轻喊了声。是她自己的声音!
贤太妃正蹲坐在她胸口上,喉咙了咕噜咕噜的,突突的尖嘴一张,伸舌头添刮了一回嘴毛,俯视她——看这眼神,和那冷脸皇帝的犀利劲儿全然那不同。
看来是换回来了。
贤太妃确认后,跳到床内侧,另一只枕头上盘身睡下。
门轻响而开。
梁荷颂循声看去,只见门外晦暗不明的光线微微泛蓝,一颀长高大的男人被黑暗勾勒出漆黑的身影,虽然光线暗淡,但她仿佛看见他周身有淡淡华彩围绕,清冷而又贵气,尤其是隐约可见的他居高临下睥睨看来的眼神,和微微高扬的下巴,一下就能让人清晰分辨:来人,绝非一般众生。
贤太妃抬头瞟去了一眼,似看见了敌人般双耳一撇,扬着尾巴、撒起四腿儿,一溜烟就从窗户缝跑了!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皇上,是……是你么?”梁荷颂试探着叫了一声。乍用着声音,还略不习惯。
半晌,那方才回应。
“除了朕,你以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男人,有命出现在你卧房?”
厉鸿澈进门之后,梁荷颂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厉鸿澈周身的华彩,是丫鬟痴安手中提的小灯笼。
点了灯,厉鸿澈让丫鬟退下。屋里亮起来。
厉鸿澈坐在床边,梁荷颂坐在床上,半盖着被子。而下各回各身了,相处模式一时变化,倒是让梁荷颂有些不习惯——多了些顾忌和拘谨。
“你这么紧张作甚。你这数月的功劳,朕不会忘记。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女人,朕不会亏待你。”
“那……后宫妃嫔呢?”梁荷颂自知这话有风险,但此刻是最佳时刻,“若是日后皇上的其它女人欺负臣妾,臣妾反抗,恐怕皇上就记不得臣妾这点儿功劳了……”
凝了凝眉,厉鸿澈面色冷冷,但见她一双眼睛如桃花带露,水汪汪地瞅着他,眉头又松了分。
“她们是妃嫔、是臣,却不是朕的女人。现在后宫里,只有你是朕的女人。”
这言下之意是……
“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而且很大。她们是太后、是宫规、是朝廷所选,而你,是朕所选。如此,差别还不大?”
“皇上,臣妾觉得……你这样说,有些无情。”梁荷颂抿了抿唇,抬眼看着厉鸿澈寒潭无波的眼眸,
他眸子暗了暗,略有沉吟。“从某种程度上,朕是个无情之人。”他情本不多,分不了多少人,爱不了多少人。
“倒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善良无私之辈。”
这话就暗含讽刺了。
梁荷颂悻悻地眨眨眼。这,古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她也是随便问问罢了。不过,君无戏言,但伴君如伴虎……
“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朕日后定然对你哥哥多加照拂,只要他日后不再行差踏错,朕不会伤他。”
梁荷颂这才笑开,忙在床上叩谢隆恩,引得厉鸿澈凝眉。他们兄妹倒是情深。
“皇上英明神武,心怀宽广,不亏是一代明君,真乃我大晋子民之大幸!”
“……朕可以宠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梁荷颂抬头,见厉鸿澈脸色突然很难看,咽了咽口水。“但听皇上吩咐,臣妾万死不辞!”
厉鸿澈薄唇轻启,从牙缝里迸出句话来:“收起这副言不由衷的谄媚相。”
他忽然凑得很近,四目相接。“朕,要的是真实的你,不是你的马屁和歌颂。朕既选了你,从今往后,你便不许再对朕说半字的谎!”
梁荷颂心下一个咯噔。他到底看穿了几成?
“那……万一臣妾说的实话,不太好听呢。”
“那也要说实话!”
迫于淫-威,梁荷颂忙点头。
天大亮,痴安来伺候梁荷颂起床。
“小姐,噢,说错了……”痴安忙捂嘴改口,“是曦贵人。曦贵人,该起了,再不起鸡的嗓子都叫哑了。”
从前在博通府,都是这么喊她家小姐起来的。
“就你多嘴多舌,这荒郊野地小野店,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痴安和死去的恨文都是她从前的丫鬟,一个带进宫了一个留在府中。眼下恨文死了,看着痴安梁荷颂心下有些心疼。恨文是梁书蕙、梁书敏合谋害死的,想到这儿,梁荷颂想起即将见上的梁二叔一家,心头就不是滋味!
*
天亮后渡江,前往江宁府。此次的防洪堤坝就在江宁府。
渡了江,过不了两日,就能到目的地。自换回身子,梁荷颂是觉得这身子一下娇弱许多,和之前那具熬夜也不会如何疲惫的身子相比,真是差不少!
渡口。梁荷颂幽怨地瞧着前头的厉鸿澈颀长高大的背影。江上的风吹来,将他的黑得如同最浓的墨水般的长发牵起,发梢同玄色袖口、袍裾一道轻轻飘着,站在白雾中很是扎眼。厉哲颜在他身旁,身量稍矮寸许,也瘦削一些,文雅温润,天青色的衣裳倒是有些与白雾融为一体之感。
两人站在一处,对比鲜明。
嘶……她怎么觉着,哲颜哥哥和皇上有些不对呢……
从天亮之后出发到现在,哲颜哥哥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温柔的眼神时不时牵挂在皇上身上,仿佛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还有些……暗藏的热?
而对她的态度,却恭恭敬敬,格外格外的疏远。
☆、第46章 梁荷颂的小心思
微微叹了口气,梁荷颂不想上前去。一来,厉哲颜已经有了心上女子,她亦不想再与他有所纠缠,让自己无端神伤,二来……皇上在那儿,她若上前与皇上“成双成对”,哲颜定然心头难过。
哪怕那日他那么果决而愉悦的说出与孙尚书千金的婚事,她还是不相信厉哲颜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至少,在他心里某个细小的角落,应该有她小小的一席之地吧……
小腿边有藤子扫了下的感觉,梁荷颂低眸一看,原来是贤太妃靠在她腿边用尾巴扫了扫她,示意它有话要说。
梁荷颂将贤太妃恭敬地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太妃娘娘可是有话要训诫嫔妾。”
贤太妃小嘴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梁荷颂亲眼看见,她都不敢相信猫也会叹气~
“哀家是过来人,清楚得很!这男人啊,没有一个好东西,哪个不是久了就腻了,见了新鲜的就厌烦了旧的,尤其是帝王!什么情爱、承诺,只在他没厌烦你的时候才作数!为男人伤神不值得。”
贤太妃似感触良多,梁荷颂还是头一次听它说这么多。“后宫妃嫔,荣宠甚至性命,还不是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贤太妃说道此处一顿。气氛有些沉重。梁荷颂知道,她定然想起了过去。传言,舜熙帝也曾携宠妃贤妃游历江南,于江上泛舟,亲自作诗赠佳人,以示恩宠,当时何其风光。怎知不过几百个日起日落,就一道圣旨将佳人赐死了,烧成了灰……更不提后来,贤妃尸骨未寒,就大肆选秀,新宠不断……谁还记得“贤妃”是谁。
“你当时就不该进宫,宫中险恶,势力错综复杂,绝不只有盛妃那个只会仗着娘家招摇过市的蠢货。多少女子,今天看似柔弱百灵在你跟前唱歌,明日就能化身毒蛇把你咬死!”
贤太妃声音有些阴测测,却字字无虚。
“何况,就凭你这心性和心计,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它鄙夷道。
梁荷颂心下沉了沉。
“……当时哥哥命悬一线,若无尉迟将军出手相助便是死路一条。我也是别无他法……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他我便是死,也愿。”
贤太妃并未打断,而是静静看着梁荷颂。平时只觉这丫头片子糊糊涂涂的,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柔弱状,竟不想有如此坚毅柔韧而又冷静认真的眼神。一时让贤太妃疑惑,到底是她没心机,还是……其实城府很深,只是没逼到那份儿上,没觉醒罢了。
“一个能力弱又不受宠的人,并不会有人想捏死。不过,经过这两月的风波,我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恐怕今后的日子也不能平静……”
梁荷颂忽然回头来对贤太妃露出一抹笑,嫣然如桃花,一汪秋水眼睛明媚动人。岁笑,却看得人心头有一种孤寂和哀凉。
“太妃是不是觉得荷颂很蠢?”
这么直接问出长期盘旋在它肚子里的实话,贤太妃对着梁荷颂那双明眸,真是一时语塞,差点接不上话。
“……从前觉得很蠢,现在觉得……还好。”
贤太妃有些不自然的转开毛茸茸的黑脑袋,斜着一对琥珀般的猫眼睛瞅她,冷声道:“罢了,看你这么可怜兮兮,哀家往后多提点提点你,要你死了,替你收收尸就是了。”
明明心头很关心,却冷着一张脸。梁荷颂忍俊不禁。倒是和某些人的性子有些相似。
“谢谢太妃娘娘提点,关心。”
“其实哀家觉着那厉哲颜倒是还不错。你看,长得好,人聪明,性子也温柔,你跟着他比跟着薄情寡性的冷面皇帝强多了。你不若趁现在求了那皇帝,放你们双宿双栖,正好。”
梁荷颂看着薄雾中的天青色男子。“他……已经找到了比我更适合他女子……再者我也有我应该做的事。”
哥哥在朝中步步艰险,她进宫数月一直低沉不思进取,往后也当好好做人,不能再让哥哥一个人为了他们兄妹奋斗。“只要哲颜能家庭和谐、仕途顺利,哥哥也能富贵荣华、美满幸福,我便高兴了。”
贤太妃嫌弃的“嗨”声叹了口气。“哀家收回说你不蠢的话!你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你若不自私,那便是成全别人的自私!”
“你信哀家,后宫女人都落不到好下场!趁你身子还是完璧,那小子又对你旧情不忘,赶紧抓稳了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那也要溜得掉才行啊。梁荷颂没有多解释。她若走了,尉迟将军哪里是交代不过去的,到时候哥哥定然遭殃。
就二人说话的功夫,江上已有一角画舫船头拨开冲冲浓白雾霭,缓缓行来。
“为何不过来!”见梁荷颂一直“龟缩”在后,厉鸿澈亲自倒回来拎她,“你是‘夫人’,不是丫鬟,藏在后头作甚!”
江上雾凉,水汽重,厉鸿澈解下滚了兽毛的黑披风,往梁荷颂身上披来,却不想她忽然一躲,畏之如蛇蝎般。
厉鸿凝眉,寒眸将她一锁,眼神犀利仿佛能洞穿她心思。看得梁荷颂既心虚又有些尴尬。她本也不是故意,只是方才和贤太妃说了一番,一时便本能反应了。
“皇上,臣妾……”
她话还没说完,厉鸿澈便冷眼看了她一回,撤步往岸边去了,什么都没说。
不听她说也好,她也不想这么快就违背了半夜答应他,不许说违心话、谎话的承诺。
这在皇宫里,不说谎,能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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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长三丈,高两层,作重屋犄角状,廊柱、花灯,很是华丽。一行人上了画舫,立刻有侍女、小厮上前伺候。
除了厉哲颜之外,侍卫高手各自把手在门口。厉鸿澈领着一干臣子,围着火炉各自落座。梁荷颂这身份,本该在厉鸿澈身边的位置坐下,可是那两个席位实在靠的太近了!席上,定然免不了给他倒酒云云的亲密举动……这样不是当面给哲颜哥哥捅刀子么。
她想了想,实在做不出来……
厉鸿澈端起小玉杯,似看酒杯,目光却越过杯子,见梁荷颂作无知状,坐在了末尾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仿佛是不打扰他们男人喝酒谈诗雅兴的意思。
目光寒了寒,厉鸿澈将酒一饮而尽,“吭”地一声把杯子小矮几上。
杯子,裂了。
梁荷颂似听见了响动,心下微微一颤。皇上自方才上船之前就不曾理她,难道是生气了?梁荷颂抬头,见厉鸿澈并没她。大概是她多心了。
这一点点小动静并没有影响船上文人雅士的性质。翰林院侍读学士黎怀薇,是黎大学士之子,学问自是不说。厉哲颜满腹经纶、无所不通,郝温言虽然是御医,但学识也不差,是以,很快几人饮酒谈诗。
黎怀薇是淑贵妃的弟弟,长相斯文,有几分淑贵妃的模样,举手投足、言语之间都有意无意地透出一种满腹诗书感。
他说起了宋代苏轼的《赤壁赋》。“苏子曾泛舟,写下千古诗篇《赤壁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今天同十三爷游览江上,想起此诗篇更是感慨万千,亦感三生有幸!”
厉哲颜沉默,厉鸿澈一杯一杯独自喝酒,郝温言以及另外的那太医都应声附和了几句,免得冷场。黎怀薇一时倒是出尽了风骚,说道兴头处便点名与厉哲颜说诗词。厉哲颜本也喜欢读书,也就多说了几句,引得满座赞颂、叹服。倒是黎怀薇模样没有先前那般高兴了。
不一会儿,来了三女弹琵琶,又来了数女给各男子负责斟酒,伺候。虽然这做派看起来纸醉金迷了些,但是这个地头时兴的就是这样。
他们一行人做的商人打扮,当入乡随俗。厉鸿澈也是男子,自然也不例外。立刻就有一长相水灵,身材妖娆的女人,从珠帘后款款而出,颇有几分姿色。
因为梁荷颂坐得远,她并未发现这男人是“有家室的”,于是玉手执着白玉酒壶,身子毫不羞涩地朝厉鸿澈贴上去。
他居然没有躲开。梁荷颂暗暗侧目打量。贤太妃真是没有说错。男人,都是一样的。闻香软玉的,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十三爷,奴家莲儿来伺候您。”
侍女说着就往厉鸿澈酒杯里倒酒,滴滴答答的很快就倒满了一杯。侍女双手端起,谄媚妖娆地笑着,递到厉鸿澈唇边。
厉鸿澈竟看都没看一眼,盯着坐在末座那望厉哲颜的方向走神的女子,另一侧的手拿了一只新杯子,放在面前。
侍女莲儿眼珠一转,放下酒杯,提壶打算满上那只新杯子,却被厉鸿澈冷眸睨了一眼,吓得再不敢动弹。
“过来。”
冷冷二字,真是惜字如金!厉鸿澈盯着梁荷颂道。
梁荷颂侧头,正见厉鸿澈满脸乌云的盯着她。
☆、第47章 画舫上的比试
衣着清凉的侍女也循着厉鸿澈的眼神看去,这一看便被那坐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低调女子,惊了一惊!
这女人是谁,竟这得这么好看……再看她一身锦缎衣裳精致华贵,头上点缀虽不多,但件件都是她从没见过的,更别说戴了。不过,看她落座的位置,应当也没什么身份……
梁荷颂正要动作,见厉哲颜也朝她看来,刚挪动的腿又有些发僵。之前未换回身子的时候,她都刻意与皇上保持着距离,皇上也是如此,而下身子换回来,才领会到这种尴尬。
厉鸿澈这是在故意报复她之前没有领他披风的情么?他明知道哲颜对她的心思的,这样未免太过分了些……
“爷,我有些晕船,还是……还是门口这位置通风一些……”梁荷颂作头晕虚弱状,又将抬起的屁股落回坐上。
座上众人,只感空气骤然冷凝!
“过,来。”
厉鸿澈又重复了一回。
厉哲颜在二人面上看了一遍,有些不明所以。颂儿从前向来古灵精怪,难道,她这是故意消遣皇叔?
郝温言个性老实许多,想法不比厉哲颜多,不过没多想倒还想对了方向。暗暗为梁荷颂捏把汗,瞧着她,暗暗心疼又无奈。
现在挑战权威?她还没疯!梁荷颂一番思量,还是决定识时务为俊杰,乖乖上前去,在侍女莲儿的对面一侧给厉鸿澈倒了酒,却没掌握好酒壶的角度,溅到了桌上,沾湿了厉鸿澈衣襟。
梁荷颂瞄了一眼厉鸿澈的脸色。厉鸿澈冷肃的脸并没有变化,不顾沾湿和衣裳,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放在梁荷颂面前。梁荷颂只得又满了一杯,虽然没有抬头,但她已经能感受到身上有一道视线,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除了哲颜,还会有谁。
“斟个酒都三心二意,你一心到底能几用?”
厉鸿澈低声。
“……爷若是觉得我斟得不好,便让那位姑娘来伺候吧。臣……我觉得有些不适。”
身子不适云云,大凡都是万能借口。厉鸿澈侧目睨来的眸子,黑得让梁荷颂心头有些发慌。
“十三爷,既然夫人身子不适,便让这位莲儿姑娘来斟酒吧。难得下一趟江南,当地人伺候着更有游历之感。”厉哲颜没忍住出声。皇叔何许人也,他只怕梁荷颂引火烧身,若是他日换回来,定然讨不了好。
郝温言也跟着开口解围,不过他的动机与厉哲颜的不同:“夫人可需要晕船药?”
梁荷颂还未来得及开口谢谢,便听厉鸿澈道:“她的病,一般药,治不了。”他睨来。“回到你位置去吧。”
只有这句“药”能治!
梁荷颂松了口气,缩回自己的角落,安静呆着。
那名叫莲儿的侍女久在画舫上陪酒伺候,见过的男人无数,长相英俊的不是没有,气质雍容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像身边这男人一样又俊又挺拔,浑身上下都贵气逼人的男人,她只怕八辈子也难再碰上第二个了!凡夫俗子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爷,别扫了兴致,来,奴家给您倒酒。”
莲儿声音酥软,倒酒伺候的姿态更是熟练得如同跳舞一般。什么样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知道!
瞥了莲儿新倒的酒,厉鸿澈端起来一饮而尽。仰头时的余光,不偏不倚正好看见他的两大臣子厉哲颜和郝温言都关切(尽管“关切”的意味并不相同!)地看着梁荷颂的方向。
不过让她倒个酒,护花使者就按捺不住了。
“好酒!”厉鸿澈吭地一声放下酒杯。
得了夸奖,莲儿喜不自禁。“十三爷,您有所不知,这酒是咱们这儿的特产,叫做百花酒,又叫女儿醉。入口温醇滑腻如同亲着女儿红唇。”
莲儿说习惯了,一时没注意到这话有些荤。座上人又是暗暗捏了把汗——皇上向来冷情寡性,恐怕……
却不想,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突然听见了厉鸿澈的一声笑。
“好,说得好。不过我说的‘好酒’,是说你倒得一手好酒。”
言下之意是说她倒得不好?梁荷颂虽坐得远,但耳朵还不聋,她还在回味着方才厉鸿澈质问的那句一心能几用的话。总觉得,似话中有话。
侍女莲儿一下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得了这人物的夸奖,是以一下午,黄莺似的娇懦声音说个不停,身子都挂在厉鸿澈手臂上了。厉鸿澈也并未拒绝。
厉哲颜看着这情况,暗暗皱眉。这究竟是哪一出,他也疑惑了。他打量着末位的梁荷颂,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些真相的端倪来,无奈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黎怀薇又说起了《赤壁赋》里的吹箫、唱歌那几句,说而下若是有天籁歌声,那便是极好,正遗憾,忽然那黄莺似的活跃声音说。她会。
到底在画舫上混的日子久,耳濡目染,莲儿唱了一曲江上歌女常唱的曲子。
众人不想她虽是婢女,却生得一副天籁一般的好嗓子,唱罢收获几句夸赞自是不说。莲儿一时得意,也不似之前卑躬屈膝的奴婢模样,笑语如珠,下巴也扬起来。尤其是岁数稍微长些的太医藤九,格外喜欢,赞不绝口。
看着那色老头儿,莲儿心下厌烦,虽然得了夸奖,但她还没达到目的,因为这个十三爷还不为所动,只顾喝他的酒。这样的人物都很难攻克,但若攻克那就是八辈子吃香喝辣、人上人了!
对了……
她忽然想起了画舫上歌女之间攀比、陷害时,常用的伎俩——找个唱得比自己差的,一起同唱,优劣便会放大!让对手更差,让自己更好。
“莲儿有一首曲子,是最近江上最流行的。”她话说了一半儿。
“哦?那请莲儿姑娘快唱吧。”藤九大叔已经等不及。
“可是……莲儿一人唱来恐怕不好听……”她说着,眼光瞟想末座的梁荷颂。
莲儿这一眼睛,可把藤九给吓了回冷汗。那可是皇上的宠妃曦贵人,怎么可能和个船婢一起唱曲。
莲儿目光投向厉鸿澈:“十三爷,莲儿自知身份低贱,但这画舫便是个求游历之乐、不拘一格的地方,文人骚客谈诗论曲,都不管这些,是以,莲儿才斗胆……”她又一委屈,“但若夫人嫌弃莲儿身份低贱,莲儿也无话可说,自罚三杯便下去,不污各位雅客的贵眼。”
梁荷颂自是不悦,但厉鸿澈竟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爷,我身子不适,恐怕不能陪这位姑娘同唱,扫了各位的雅兴,请见谅。”
厉鸿澈轻轻瞟了一眼过去。倒不算太蠢,还知道自己斤两。这江上的曲子,都是古词多。她那两滴墨水……
莲儿心下一气,不想那女人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期期艾艾:
“是莲儿不知高低了,莲儿自罚三杯,立刻下去。”
很快便喝完了三杯,莲儿端起酒杯朝梁荷颂过来,双膝一屈,声泪俱下:
“莲儿年少丧父,为了抚养兄弟姐妹不得不卖身到船上为婢,命若草芥低贱,是莲儿不知身份,竟妄想与夫人同唱一曲。莲儿身份卑贱、如同船底淤泥,方才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方才黄莺一般欢快的姑娘,现在跪在她面前哭成了个泪人。三言两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矛头都直指她了。梁荷颂不由暗暗皱了眉,瞟了一眼周围那几男人,尤其是太医藤九,那眼睛里的心疼怜惜都摆着了,对她则是虽不敢言,但暗含鄙夷、不满。定是将她视作心胸狭隘的人。
梁荷颂再看厉鸿澈,却见他事不关己一般独自沉闷地坐在那儿,根本不理会她的处境。
皇上这么久都没让这姑娘下去,应当是喜欢的,她若这么不识趣将她赶走了,未免惹了龙颜不悦……
梁荷颂想了“明白”,亲切地将莲儿扶起来。
“姑娘言重了,你要唱什么,我配合你就是。”
那语笑阑珊的亲切模样,跟方才完全不同,倒是让莲儿一时有点儿意外。
“……陈后主的《玉树□□花》。”
黎怀薇、藤九一听都起了兴致,这可是一首古词,且是帝王所作,但,他们也听闻,这曦贵人大字不识两个,这古词恐怕对着念都念不下去吧!
若是不会唱,那岂不是显得连个低贱的船婢都不如了?
看了眼不动声色、袖手旁观的厉鸿澈,梁荷颂对莲儿道:“你要我怎么个唱法?”
莲儿嘴角已经忍不住扬起了一丝胜利的笑容。
“夫人,莲儿唱前半曲,夫人唱后半曲,然后我们再合唱一回,很简单的。”
梁荷颂略有为难。
“这曲子……我不太熟,还请你先念一遍。”
果然!藤九、黎怀薇心下一个笃定,已经等待着梁荷颂丢脸了。
黎怀薇听闻自从这曦贵人得宠,他姐姐淑贵妃便越发孤寂冷清,对梁荷颂自是无好感,乐看她出洋相。
莲儿认认真真唱了一遍,满座点头满意,只怕难觅更好的歌声,连船外守着的侍卫都暗暗侧耳倾听。
莲儿心下一喜,她要让她羞于启齿!
“好,我记下了。你起吧。”
莲儿声情并茂,又唱起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莲儿唱罢,朝梁荷颂看来,已经迫不及待这片儿绿叶的衬托。只要让十三爷对她起兴致,她或许能够赎身与他一同走。
☆、第48章 抢皇帝的女人
被数道视线盯着,梁荷颂清了清嗓子,默了好一会儿才启唇:“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她唱得很缓,也没那么张扬。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梁荷颂唱了下半曲,满座一时静寂,莲儿吃惊而看梁荷颂,忘了和声,或者是不敢和声?于是梁荷颂独自将整支《玉树后庭-花》唱了一遍。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曲罢,万籁俱寂,天地万物仿佛都屏气凝神在倾听,久久不能回神。
黎怀薇呆若木鸡,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掉地,才让在座之人找回呼吸,回过神来!
天籁,这才是天籁!那些什么歌女的、船婢的,不过是麻雀乌鸦的叫唤、上不得台面!
莲儿无地自容,也不敢呆在厉鸿澈身边,缩在一旁卑躬屈膝,作最开始奴婢状。是她眼蠢了,竟以为这是个好欺负女人。
厉哲颜看了莲儿一眼,低声呵斥:“还不快滚。”显然,他也识破了莲儿的伎俩。但厉哲颜虽是斥责,声音并不大,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再者,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方才的真正天籁惊艳、吸引去了。
“夫人好音律,我等莽汉能得十三爷荣光,听夫人一曲,别说三生,简直是十生有幸呐!”藤九道。
厉哲颜、郝温言为避嫌,也都是暗暗松了口气,并不敢开口说什么,再说,他们也不是逞口舌之快的肤浅之辈。
黎怀薇捡起筷子,笑赞:“夫人好音律。这首本是宫体诗,草民唱来徒有其型,夫人玉口,才相宜得彰,尽显宫廷华贵之气。”
梁荷颂本就是妃嫔,莲儿一个船婢,哪里体会得到其中深意。
“我唱得拙,让各位见笑了。”梁荷颂未多言,也不想多说一句话。她才不想唱给这些人听。她只唱给哥哥烨初听过。哥哥不让她唱。再说,和个船婢一起唱,回宫若是被人知道了,免不得被人一阵耻笑。皇上还说会以宠回报,他便是这么“宠”她的……
梁荷颂落座,面上虽和颜悦色,心下却不悦。
一直不动声色的厉鸿澈自斟了杯酒,端上,缓步走来。梁荷颂颔着首,见眼前一双黑靴子,抬头一杯酒边递到唇边,那固执的姿态,仿佛她不喝他就不收手似的。
喝就喝。梁荷颂接过喝下。“谢十三爷赐、咳咳,赐酒。”
好辣!
滴滴答答,厉鸿澈在忠臣子,尤其是在厉哲颜与郝温言的视线中,又倒了一杯递过来。
梁荷颂余光一斜,便看见厉哲颜紧抿得苍白一线的唇,和半拢在天青色袍袖下紧握的拳头。
哲颜哥哥……梁荷颂刚心下一软,面前的寒气就铺面而来、让她浑身一紧!
她傻了,皇上还在面前呢!
“喝!”厉鸿澈将她锁在眸光中不能闪躲,只说了一字。
“……”梁荷颂接过来喝下,辣得两颊通红。大混蛋,明知道她身子娇弱不胜酒力,非逼着她喝酒!真是可恶!嘴里不能骂皇帝,于是梁荷颂在心里狠狠把厉鸿澈骂了个狗血喷头!
微弯了弯唇角,厉鸿澈这才满意地放下酒杯。
“方才夫人给我倒了两杯酒,为夫亦投桃报李。”
梁荷颂心头正骂着,如此一听,抬头看厉鸿澈,可这时厉鸿澈已经背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颀长高大的漆黑身影——长发如墨,衣袍如墨,唯有腰间的玉带是绣暗纹的深灰色,环佩琳琅、兽毛领加身,确实贵气凌人,仿佛难以企及!
但饶是如此,也不能改变他把她当歌女的事实!那黎怀薇看见了,便是等于淑贵妃看见了,藤九太医看见了,就是等于整个太医署和后宫都知道了。
丢,人!羞,辱啊!
厉鸿澈沉声吩咐船婢:“找你们船家,取最好的琴!”
众人不知皇帝要做什么,坐席静观。只有厉哲颜时不时往梁荷颂这里看,又看看皇帝。
厉鸿澈要琴,画舫的船老大亲自送来了自己的私藏古琴,厉鸿澈接过琴,但船老大并没走,而是壮了壮胆子,问:“十三爷,不知方才是哪位姑娘在唱?”
厉鸿澈抚了抚琴面。“何事。”
“方才另一只官家画舫从旁经过,听见了歌声,便让老朽来、来问问……”
船家脸色古怪、吞吞吐吐,怕不是问这么简单!
画舫间买卖歌女,或者富贵的文人骚客间赠送艺-妓以结交友人,在这片儿江上是极为常见的事。船老大这一问,意图已是明显!定是有人听了,起了非分心思!
厉鸿澈缓缓睨来,吐字如冰!
“滚。”
船老大被厉鸿澈眼神看得后背一寒、双腿发软,打心底畏惧得很!之前这爷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他都是礼貌尊重,使银子更是大方。不想,这一下冷脸如此可怕。可是,可是旁边那只画舫里的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啊!
船老大硬着头皮,只差没有跪下,哭脸央求:
“十三爷,您行行好,帮帮老儿。老儿这画舫新建不久,变卖了田产店铺,就指望它养活一家老小。您也是做生意经商的,知道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隔壁那只画舫的官差都等着了,老儿实在惹不起啊。若是老儿没个交代,恐怕就没命给爷开船下江了。”
厉鸿澈侧目。
“他要你怎么个‘交代’。”
船老大颤颤抖抖地从怀中掏出一大锦囊的包块,展开来竟然全是金灿灿的金元宝!粗略一看,也有好几百两黄金。好阔绰的手笔!
“官人让老朽将这包金子给十三爷,然后将刚才唱《后-庭花》的姑娘带走。”
船老大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只觉马上要看到一出血案!哪个不长眼的倒霉蛋,这是提着脖子往刀口撞啊!
黎怀薇、藤九等人都是面面相觑。敢公然抢皇帝的女人!!
厉鸿澈瞥了一眼那金子,挑了个金元宝在手中把玩了把玩,扔给船老大。“滚出去!”
船老大捧着金元宝,大松了口气。收了银子就好办!他忙称谢门外候着,等待里头的话别完,然后带人走。
厉鸿澈调好琴,竟在这个剑拔弩张、火烧屋檐的时刻,闭目弹起了琴。众人虽奇怪,却很快被这琴声吸引,一曲不知是什么的曲子。
曲不长,厉鸿澈十指按琴弦,音毕。
“哲颜,将此曲记下,用作曦夫人那首词的音律。”
厉哲颜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皇上是……是为颂儿弹作的音律。皇帝亲自弹琴作音律,谁还敢以此笑话梁荷颂。耻辱,变成了无上恩宠!厉哲颜一边为梁荷颂松口气,一边又心下泛酸苦。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他直觉,仿佛颂儿,就是颂儿。他竟然要为他们谱写这词曲,他多希望是他来弹这琴……
黎怀薇也明白过来。酒,和琴,都是皇上一早就设计好的,他根本就没想让曦贵人出丑!把他们这群人都玩了一道!
看来这曦贵人,真是她姐姐皇后之位的一大威胁啊。不过,他记得这首《玉树后-庭花》是亡国之音,虽然民间唱的多,但曦贵人可不是草民女子,从她嘴里唱出来,未免……
黎怀薇心下有了些许计较。
外头船老大等得着急,小声催促:“十三爷,您可话别好了?官家在催要人了,您快些吧!”那可是按察使家的梁大公子,和潘河道家的潘大公子,靠水吃饭,最怕的就是这两个霸王!人称这江上双霸!
这不怕死的,真是嫌自己命长啊!忠臣子心道。
“十三爷,这等龌龊、鼠狼之辈,让怀薇和哲颜公子去处理就是了,别污了您的眼睛。”
“十三爷,还是哲颜去吧。”
厉鸿澈抬手让他不必再说,起身。“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官老爷,银子这么多。”
他嘴角闪现一抹笑,有多好看就有多让人胆寒。
☆、第49章 嗷呜
门外头,方才灰头土脸下去的莲儿假意端着酒盏上前与船老大说话。
“舅舅,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莲儿软声问。其实刚才她被那天青色袍子的公子赶出来时,看见那只官家画舫就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船老大老眼睛左右瞄了瞄,小声道:“还能是什么,江上双霸看上里头唱曲的姑娘了!虽然这会儿在江上,谁也惹不起他们,但我看那十三爷非富即贵,恐怕不好惹。舅舅真是怕被牵连啊……”
莲儿假装一急,却掩不住双眸幸灾乐祸的痛快笑意。
“我与那潘公子和梁公子还算熟识,我进去与十三爷说说。”
船老大自是高兴。
莲儿之前在厉鸿澈面前说的可怜身世,半真半假。她亲生父母是早死了,不过养父母还在,她自己来这船上帮工的。能坐这画舫游江的可不是一般人。成日里看达官贵人、富商老爷的看多了,也就难免起了飞上枝头的想法。
莲儿刚要敲门,门便开了!
厉鸿澈与厉哲颜等人出来。莲儿仰视着突然出现的厉鸿澈,一下给痴愣住了。
厉鸿澈俯视了一眼。莲儿忙让开,看着远去的高大玄色背影,心头砰砰跳。但看那十三爷,年轻俊朗,江风吹来将他浓密黑发吹起,又高冷又俊气,她若是错过这个枝头,那就真是可惜了。
梁荷颂被冯辛莟和高宝禅二高手保护着,坐在里头。痴安在一旁伺候。贤太妃偷喝了二两小酒,大喇喇躺在火炉边儿吊着口水睡觉。
莲儿走进来,审视了梁荷颂一眼。
“夫人,您真是命苦,唱支曲子没想到就遇到了江上双霸。您也别怪十三爷,他若不交您出去,恐怕是上不了岸。”
梁荷颂抬了抬眼皮,没说话。方才喝了两杯酒,她正晕着呢。
“……夫人,我知道您觉得莲儿身份卑贱,不想跟我说话。”
莲儿说着,也没了之前那么卑躬屈膝的可怜状,她平素本也不是卑微的船婢样。
“那梁、潘二公子家中美人无数,半数都是从这江上‘买’走的。那些美人从前也是吃香喝辣、清高得紧,根本不把我们这种奴婢放在眼里。不过,从前那些嫌弃我低贱的女人,这会儿都在那条画舫上当粗使贱婢呢!呵呵。”她眼梢一盯梁荷颂,言下含沙射影讽刺之意,十分明显。
“我们夫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一个奴婢还我我我的。”痴安忍不住出声,说到一半儿便被梁荷颂眼色制止。这回皇上是微服私访,惹人注目总是不好,能少些纠纷是一些。
梁荷颂的隐忍,在莲儿的眼中变成了懦弱害怕,她哼了一声。
“我与潘、梁二公子熟识,你若求我,我还可将你牵线搭桥助你进潘公子屋中,做个小妾。若是你被梁公子看上带走,那可就不知怎么个折腾法儿了。呵呵。”
“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会被交出去?”
梁荷颂抬眼看了莲儿那翘着尾巴的得意状。
“潘公子是江南河道总督的儿子,你说,在这江上是不是他们说了算?十三爷哪怕再有银子,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
“那,另外那个梁公子呢?”
虽然姓梁的颇多,但梁荷颂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抖。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至于这梁公子,来头更是不小!”
莲儿扬起下巴,仿佛认识那什么双霸,自己也成了极不得了的人物了,方才唱曲儿的自卑没了,生出不少优越感。
“梁公子是咱们江苏省按察使梁大人的独子。梁大人是盛大将军的得力属下,地位可不一般。不过像你们这种深闺弱妇见闻少,应当没听过。那便说皇上吧,当今皇上的新宠曦贵人也姓梁,就是梁大公子的表妹!”
真是梁纨!梁荷颂脸色一白,想起了多年前在梁府时的回忆。
莲儿见梁荷颂脸色一白,只当她是被吓傻了。“民不与官斗。十三爷也是不敢与他们对上的。再说,十三爷银子都收下了,你是不去也得去。怪只怪你刚才出了风头,若是你谦虚一些,让让我,那也不至于这样。不过,若是你求求我,或许我还可以帮你在双霸面前美言几句。”
梁荷颂回神。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莲儿没听出其中的讽刺。
“你这样的女子我见多了,往后可不要求着我帮你在公子们面前说好话,求他们多看你一眼。”
“你这样……这样‘特别’的女子……”梁荷颂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我倒是头一回见。”特别不知死活的女子。
梁潘二霸,一个是梁纨,一个是河道总督的儿子。河道总督梁荷颂记得。黎大学士几次进谏,说江南河道总督贪-污河道银款,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
梁荷颂坐不住,想起梁纨她就恨不能捏死这只蟑螂!没想到这还没见上,他就又生出如此龌龊的心思来。还想买了她当歌姬?
贤太妃一直在火炉边儿翻来翻去的烤肚子,穿衣服的人,你是永远不懂猫有多怕冷!
见梁荷颂出去,贤太妃猫眼睁开一条缝隙,瞟了一眼她,没兴趣去看热闹。一堆奔来找死的菜瓜,实在没什么好看。比起后宫的风波,实在不是一个级别。
莲儿见贤太妃样子可爱,想摸又怕被挠,便用脚踹了踹。“嘿,懒猫儿,起来!不许睡!”
“喵呜……!”
“哎呀我的脸,你这疯猫!滚开!”
……
莲儿被贤太妃挠了几爪子血印,气哼哼的出来。她知道这猫是那什么夫人的,对梁荷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莲儿对屋里头低声嘀咕:“找个药,毒死你!死畜生!”敢挠花她脸!
对了,最近开春,船上在除鼠,正是用的鼠药拌鱼……
就说话这回儿功夫,外头两条画舫上已经并肩对话上了。
船老大说的“官家画舫”,确实比其它画舫华丽,且特意建得高大许多。朝廷派来巡视河道、保证安全的的战船,竟然被梁潘二纨绔改成了画舫,饮酒作乐、强抢民女。保护河道的官兵也成了助纣为虐的工具。
官家画舫上,梁纨与河道总督潘青云之子潘晟,负手高傲而立,以下巴和鼻孔俯视着另一条船上的厉鸿澈、厉哲颜、黎怀薇一行。
其实厉鸿澈出现的瞬间,潘晟一看就有些心虚,与梁纨小声说了有打退堂鼓之意。是梁纨执意定要抢唱歌的美人。
梁纨见来人不交美女,叫了官差正想把厉鸿澈给抓起来。
“本公子要的人,都敢不交!”梁纨咬牙切齿。“来人,把那不怕死的黑衣裳都给本公子绑了,拖上船!衣服都给扒了!”
“是,公子!”
梁荷颂出来时,正碰上梁纨吩咐了官兵打算绑厉鸿澈。而厉鸿澈不动声色,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莲儿紧跟梁荷颂之后出来,看见了这一幕,瞟了一眼梁荷颂的背影,笑哼了一声,忙上前对梁纨客气恭敬道:
“梁大公子,您大人大量,息怒息怒。十三爷是外地来的,不了解这里的规矩,您可千万别动气啊。您看在莲儿的面子上,拿了人,就放了十三爷他们吧。”
莲儿回头朝梁荷颂的方向瞟了一眼,“喏,人就在这儿了,就放了十三爷吧。”
十三爷定然感激她救命之情!莲儿想。
梁潘二人顺着莲儿眼神瞧去,潘晟一惊喜,梁纨却是一惊吓。
潘晟一见梁荷颂,美丽动人、倾国倾城,只差没流下口水来,哪里肯罢休。“梁兄,看来你果然说得对。如此佳音,定是美人!”
“你给我闭嘴!”梁纨急忙低斥,便听梁荷颂那头——
“许久不见,表哥便送这么个见面大礼,真是让荷颂好生惊吓呀……”梁荷颂一开口,冷意凛凛。
半数的人,大吃一惊。
“表、表表……”莲儿吓慌了神,只觉再看梁荷颂,浑身都是冷汗。究竟是不是她听错了?
“不是让你在里头休息吗。”厉鸿澈在厉哲颜、郝温言,应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梁荷颂身上。
系带子时,梁荷颂看见了他嘴角有一抹得逞的诡笑,像是在说:你不是嫌弃么?
是,她这会儿是需要他肯定她的地位。
一见梁荷颂出来,厉鸿澈就知道行踪包不住,也就没让冯辛梓几人动作。
梁纨眼珠转了转,细思极恐!忙屁滚尿流跪下。“草民梁纨,参见皇上,参见曦贵人!”
潘晟倒抽一口凉气,吓得是连跪都忘了!凶神恶煞地官兵,一下子懵了,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全部丢了刀剑跪下瑟瑟发抖,一同高呼。
莲儿船家等草民,早是吓得战战兢兢。一想起方才自己的举动,那便是找死。
梁荷颂也单膝下跪请安状。
两船人,只有厉鸿澈一人临风站着。
潘晟老爹是正二品江南河道总督,知道这回事大了!抢女人抢到皇帝头上,不是找死么!别提说话了,连响屁都不敢在厉鸿澈面前放一个。
“把那什么,双霸,给朕提下来,捆上。”
“是,皇上。”
厉鸿澈将梁荷颂往臂弯里一揽,温柔低头道:“你双菱轩里正缺两个伶俐的太监,若是你看见合意的,就带走。朕都依你。”
冷面狼厉鸿澈突然这么温柔疼爱,梁荷颂简直一时适应不过来,完全不敢看跪在一旁紧抿双唇的厉哲颜。她现在,需要皇上这份恩宠,不管皇上这恩宠是出于对哲颜的警示,还是……出于对厉哲颜的警示。梁荷颂冷眼瞥梁纨一眼。
“一路南下,臣妾并未看见什么合意的,而下瞧着他们二人倒是顺眼。”
梁潘二人一听“太监”二字,差点没晕了去!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曦贵人饶命,草民二人做不好伺候的活儿,怕伺候不周,请娘娘另立人选啊……”
潘晟屁滚尿流。梁纨屁滚尿流的空档,扬起眼睛偷偷看了梁荷颂一眼,眼中却没有潘晟那般害怕。他才不信,皇上真能让他们进宫当太监!盛大将军可是他爹的靠山!
梁荷颂冷哼了一声,斜眼瞥了眼跪地低头的莲儿。
“他们就是你说的什么‘江上双霸’?”
莲儿脸色苍白,哼哼唧唧半晌,才抖出话来,砰砰地磕头求饶命。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贱女再也不敢了,贱女有眼无珠,贱女该死,再也不敢了!”
莲儿一口一个自称贱女,啪啪的自打耳刮子。
厉鸿澈挑了挑眉梢,打量着梁荷颂,总觉得这会儿的她与平日可怜兮兮、柔柔弱弱的样子有些不同,秋水动人的眼睛被恨意和果决占据。平时没看出来,这丫头片子拢起眉头来还有点儿架子。
……是因为梁纨?厉鸿澈循着梁荷颂视线看去。梁纨忙哈巴狗似的低头,不敢抬起。
“‘江上双霸’?”梁荷颂冷冷地笑哼了一声,“我看,江上双王八更合适!”
她话一出,一片肃静!潘梁二人好歹还是要员之子,被说成王八,未免有些太狠了!是以,也没人敢笑。
“哈哈哈……爱妃果然聪慧。”
厉鸿澈将梁荷颂揽进怀中,他本生得高大,梁荷颂在他胸前小小一只,江风都被挡了干净,很是暖和。
厉鸿澈一发话,才起了笑声。皇上都笑了,你敢不笑?不给面子?活腻了!
江上双霸,从此就成了江上双王八。
梁潘二人被捆上,拖上厉鸿澈这边的画舫,关着。上了岸,再慢慢找上他们老爹,一起修理!
事儿了结,贤太妃睡醒从里头出来,出来一看不得来,全身忽然黑毛一炸,成了个黑球儿!
梁荷颂不明所以,担心下已经隐约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回头一瞧——
“咻”!一只灰色大猫,如同闪电一般,越过船舷,从官家画舫上跳过,朝贤太妃飞奔而来!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热切的期盼!(可自行想象奔跑慢动作)
“呜嗷!!”贤太妃一声惊悚惊叫,“噼哩噗噜”地逃命蹿走!
画舫再大也就是条船,屁股那么大点儿,二猫在船上追来追去跑了好几圈!弄得人仰马翻。
黎怀薇与藤九笑道:“这两只猫倒是恩爱,打情骂俏的,思春呢。”
黎怀薇刚说完,便被那只黑冲上来挠了个大花脸,噗通一声栽进水中。
这下贤太妃可是惨了。南下你追我赶躲了一路。这回在这船上四面是水,是躲不掉了。
☆、第50章 心事?心事
是夜,江上烟涛浩渺,静寂无风。
梁荷颂傍晚又独自喝了两小杯酒,有些发晕,是以早早回船舱自己的屋子睡了。可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童年那些不堪的回忆:二婶的尖酸刻薄,梁书蕙的诬蔑陷害,还有梁纨的觊觎骚扰。
她也是倒霉,人渣都给撞上了!不过归根结底,他们的动机是一样的:没有将她梁荷颂当做自家人,她哪怕多吃他们一颗米,都是对他们的亏欠,都是浪费他们的粮食,只要她在他们的屋檐下多呆一分钟,那都是浪费他们的物产——尽管那屋子是爹爹留下的。
二叔一家对她的厌恶、鄙视,才是根源。他们就是讨厌他们兄妹。
船身摇晃,耳边似有沉沉浮浮的窸窣水声,梁荷颂翻来覆去,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从前的事儿。
从前二叔还是个穷秀才,连媳妇都讨不到,还是她爹娘撮合下,找到了新寡无依的二婶,才成了家。连二叔那芝麻小官儿都还是爹爹举荐的!
她真恨不能将梁纨一家子都吊起来抽一顿,问他们良心被哪只狗吃了!
门吭吭吭地响起来。
“夫人,睡了吗?爷让您一起去赏月。”康安年的声音。
梁荷颂醉得迷迷糊糊,没好气。“不去。月……月亮,又没挂在我脸上,找我个什么劲儿。”
她傻了才会跟着去被人利用,去捅哲颜哥哥伤口。
她实在心情不好,在皇宫里憋憋屈屈、小心做人,还有厉鸿澈这条捉摸不透的冷面狼,借着晕乎劲儿,她真是想发泄一回。若说真心,她不想得宠,也不想不得宠,只想安安稳稳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然后看着哥哥高官厚禄,平平顺顺,也就足够了。
梁荷颂又睡了一会儿,忽然感觉门开了。
“不是说不必来喊我么?出去……”
油灯亮起,有脚步声出去,门关上了。梁荷颂以为是来人走了,却忽然感到床边那方一塌陷,似有人坐上床来!
这场景和一下就让梁荷颂想起了在二叔府上,被梁纨觊觎的回忆!
“谁?!”
梁荷颂猛地缩到床角里。
船舱随水流摇曳,风吹开小窗灭了灯,猛然一黑!好在,月光也跟着从小窗流进来,像是一地白沙。此时,沙中立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黑乎乎的一团,之可见袍裾和长发在轻轻随风飘。
“哭什么?”
带着温暖的大手穿过霜白月光,摸上黑暗角落里她的两颊上。
梁荷颂猛地一颤。
厉鸿澈体会到那一颤,是极度的恐惧!她在怕什么?这一双眼睛犹带惊醒的眼泪,厉鸿澈还从没看见她这么恐惧过。
这女人看起来弱,但接触久了你才发现那些弱都是来博取你同情,好利用来达成目的的。尽管,这利用到没有什么坏心思。
好在没有坏心思,不然早收拾了她,哼。
厉鸿澈是来跟她算白天拿笔帐的,是以脸色有些冷,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忽然怀中狠狠一撞,——梁荷颂扑过来,死死抱住他腰。
厉鸿澈本因佳人软玉身在怀,微微心软,但一听——
“哥哥,你怎么才来……颂儿害怕,颂儿怕……”
哥哥……
“你又把朕……当做了你哪个哥哥?”厉鸿澈冷声,想推开梁荷颂,但她双手扣在他腰后扣得紧紧的,“是你的郝哥哥,还是哲颜哥哥,或者其他朕还不知道‘哥哥’。”
在厉鸿澈怀里蠕动着摇摇头,梁荷颂藤蔓似的缠着厉鸿澈腰,紧紧的。笑着咕哝出四个字——“你,你猜猜?”
一股酒气冲进厉鸿澈鼻子,让他不禁皱眉。她偷着喝酒了。
“你仗着酒劲儿,倒是敢调戏起朕来了。”厉鸿澈训斥的语气说道后头情不自禁带了丝儿笑,可这笑还没来得及在颊面绽开,便——
“啪!”梁荷颂撩起厉鸿澈的袍子,狠狠一巴掌打在厉鸿澈紧俏的臀上!
“哥哥坏!”她同时嘴里骂道。
“……”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从小到大,还从没人敢撩开他袍子打过屁股!厉鸿澈脸色发青,梁荷颂扬脸笑呵呵的。
“梁,荷,颂!”厉鸿澈刚警告了她名字,便臀部一揪的疼!疼得厉鸿澈好看的眉毛都抽了一抽!
这个,女醉鬼!
梁荷颂咯咯咯的笑起来。
“很好笑?”
“……”梁荷颂又拍了他后面一巴掌。
“很好玩?”厉鸿澈几乎想吃人!
“……”她顺着腰,乱摸,还拉他的手一起来,摸着摸着,明明在后面的手就往前头移动了!“尿,颂儿要尿……”
“……!!”
她当还没换回身子!
“你这女醉鬼!”厉鸿澈忍无可忍,打算给她个教训,顺便将她折腾清醒些,却不想他一伸手就不得了!怀中的小女人忽然呜呜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全然没了章法!对他又打又抓又踢,嘴里还骂骂咧咧着畜生云云。
她又嫉妒恐惧起来,嘴里话都说不清楚了。但厉鸿澈有一个名字却听得格外清晰——“梁纨”!
梁纨,是她的表哥。难道……厉鸿澈皱眉,有一股让人胆寒的阴戾,从眼底升起……
将床上的女人安顿好,厉鸿澈出船舱来,对冯辛梓吩咐了几句,独自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月亮。
江上看月亮,更有一种浩淼飘荡的美感!久在皇宫,自他当上皇帝,便没有再看过这样的景色。这番久违的场景,倒是让他不由想起年少时的一些旧事……
“皇叔。”
不需回头,厉鸿澈便知道是厉哲颜了。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熏香的味道,是他从前教他调配的。
“你有话问,就直说吧。”
厉哲颜打量着浩淼天空之下,厉鸿澈半明半暗的侧脸。
“我只想知道真相。”
若他还傻乎乎的将皇上当做颂儿,那才是蠢了。颂儿是不会弹琴的。更别说即兴创作了!
“如你所想。”厉鸿澈只说了这四个字,回头淡淡朝厉哲颜看来。
厉哲颜唇紧抿如霜,沉吟了许久,才松了紧握的拳头。“我与尚书千金的事……皇叔都已经知道了?”
“你指哪件事?”
似乎这句话很艰难,厉哲颜鼓了好久的勇气,才开口。
“哲颜说的,不是婚事。”
不是婚姻嫁娶的那件事,而是另一件,让他无法启齿的事。
水浪声翻来,船身微微摇晃,让梦中的人更添好梦。
“嗯。”
厉鸿澈的声音被水浪雕刻得越发平静。年轻,而又有着经过风浪历练后的沉稳。
“哲颜早前也猜想,皇叔定然知道了。”不然,以厉鸿澈的性格,以及对他这侄子的照顾,定然会成全他们双宿双飞。
厉哲颜心下无限酸苦,是他,亲手破灭了自己的幸福。
“是哲颜失足铸成大错,让皇叔失望了。”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还年轻。”
“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一犯就是一辈子的错过。”厉哲颜微微无奈,远眺江面,天上那盘银镜碎裂在江上,千片万片,沉沉浮浮,如同他与梁荷颂的那段感情,破碎万片,只能随波飘远,再也不可能重圆。
“其实,我不适合颂儿。我能喜欢她,却照顾不好她。皇叔性子沉稳,与颂儿活跃的性格正好互补,很合适。”
厉哲颜侧脸过来,淡笑在乍起的江面雾霭中晦暗。
“日子久了,皇叔定然会真心爱上颂儿的。皇叔别看她平时仿佛糊糊涂涂,其实心里比谁都通透敏感,心如明镜。她是个好姑娘。哲颜……衷心祝福皇叔。”
风吹起厉鸿澈的黑色袍裾和黑发,远看着一道俊逸黑影,冷魅,泰然,沉稳。
“你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任何女人。”
他说得很平静。
心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厉哲颜没有多语,但内心却很笃定。他,一定会。
颂儿,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进了心里,就会自动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等你发现时,已经晚了。他,就是很好的例子。
其实,从一开始,直到去年梁荷颂突然告诉他、她要离开他进宫为止,他都只是把她当做天真可爱小女孩宠玩着,并没有当自己的女人去用心爱过。从没有想过她会离开,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梁荷颂那么柔弱得像个兔子,是不会离开他的。她需要他告诉她,诗词是什么意思,需要他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怎么选。他一直以为他对梁荷颂是不可或缺的。直到最后他才明白,他错了。
“不过,朕会宠她。”顿了顿,厉鸿澈平静而郑重其事道,“朕已经亲口肯定了她的身份,便会对她负责。”
“皇叔的品行,哲颜一直叹服、且为榜样。有这句话,哲颜也可安心放手了……”
“你可安心。”
水浪声窸窣,江渚上白沙汀芷,如同染霜。天地间很安静,安静到让二人没有注意到船舱门缝里探出的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