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奶朝着孙公公所指方向看过去,这不才今天来的小黑炭嘛。
她给小厮使了使眼色,便随着孙公公一齐出了去。
待二人离去,小厮直接拽着范小八的胳膊就往外走。
“嘶——”
范小八身上本来也没几两肉,被这小厮拽得直痛。
但范小八忍住没喊出来,只是借力尽量往小厮身边靠,减少疼痛。
范小八一出来便被摔进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还有两个小子,看着多少也有些营养不良。
看着范小八进来其中一个也只是给她腾了腾位置。
另一个抓紧时间瞅了瞅马车布帘外面的风景,一看布帘放下来,就又耷拉下眼皮,看向别处。
范小八坐到马车一边后偷偷动了动左侧的窗,开了一个小口。
外面的随从一看到,厉色呵斥,“乱瞧什么!不懂规矩!去了地儿,再如此是要被挖眼珠子的!”
范小八听见随从略微尖细的嗓音立马拉紧窗户,缩回了马车里。
这马车到底是去哪里,上来之前她注意到这一行人备了不少干粮。
正在暗自思索之际,先前给她腾位置的男孩儿,凑过来低声与她搭话。
“你叫什么呀?”
还未等范小八回话,坐在对面的小子抱胸轻蔑一笑。
“哼——你巴结他做什么,就他那相貌,那肤色,真到了也跟不了什么好主子。”
旁边人听见他这么一说,立马缩了缩脖子,稍微离远了些,不敢再说一句话。
范小八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
长得黑是有什么罪吗?!这歧视链从被卖开始就没断过。
“确实不像你,长的细皮嫩肉的,还是被卖到这里。”范小八抬眼瞟了对面那小子,嘴上也不饶人。
“你!哼——等到地方有的你受的,我才不跟你计较。”说完他就偏头再也不看面前二人。
范小八未搭理他,略微侧身靠近身旁人。
“我叫范小八,你叫什么呀?你可知道我们被卖到哪里去了?”
身侧的男孩偷偷瞧了瞧对面人,见他没有大反应,才又靠了过来,低着声音回应范小八。
“我叫金贵,我也才来没多久,并不知道我们是去哪里。”
“嗯?金贵?我爹名字里也有一个贵字,你的名字真好听,一听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范小八听见金贵的名字,眼睛一亮,凡是沾金带财的,她来者不拒。
金贵一听范小八这么说,猛地抬头看向她,随后腼腆地笑了笑,眼里闪了闪。
“希望是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两人氛围融洽,一路上低声说着话,俨然一副要好的样子。
“喂!你们两个,我知道你们的名字了。我——我叫唐喜!”
对面的唐喜见范小八二人将他彻底无视,聊得甚是开心,心中十分不满,怎么不问问他?
范小八二人闻言转头朝唐喜看去,金贵未说什么,范小八倒是勾了勾嘴角。
“是嘛?确实像喜鹊一样喜欢叽叽喳喳的。”
唐喜一听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巴一抿,猛地起身,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马车车顶。
“嗷——嘶——”唐喜捂着脑袋顾不得疼痛立马大声反驳,“谁像喜鹊了?!到底是谁在一路叽叽喳喳?!”
还未等范小八回上一句,马车外响起了急促的敲打声。
“闹什么呢——都给我安分点儿!”马车外的随从听见动静不耐烦地拍了拍车窗。
范小八看了看对面敢怒不敢言的唐喜,也没再接着回怼回去。
二十多天来范小八一行人一直在赶路,除了解手可以被带下马车外,其余时间三人都在马车上,连吃食也是往马车里扔三个馍馍倒上一盆水。
水一被端进来,唐喜每次都抢着喝,后又心虚地给范小八和金贵留不到一半的水,二人对水没有太大的需求,倒也没起什么争执。
唐喜见范小八和金贵也不与他抢水喝,嘴巴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下一次馍馍被放进马车里时,开始只掰走半个馍馍。
范小八见状看了一眼唐喜,唐喜撇过头红着耳朵也不看他们二人。
金贵九岁,比他俩年纪大一些,饭量也大,不做思考,范小八就将剩下的半个馍馍塞进了金贵手里。
金贵倒也不扭捏,给多少吃多少。
马车就这样晃着,时间很快过去。
直到看到绿瓦红墙,范小八这才知道,她这是被卖进了宫里。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即使被卖进宫里,理应是嬷嬷领路,怎会是太监?
想到一路上随从尖细的嗓音 ,再思及金贵和唐喜,范小八,看了看自己晒得黝黑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不妙!范小八转身就准备跑。
转头便撞上了人。
范小八身子轻,一下就被弹了出去倒在地上,来人也只是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孙公公听见后边的动静,转身就瞧见范小八弹出去的身影,脸色阴了阴,心里止不住唾了一口。
糟践东西,刚来就想逃,不好好受点教训是不行的了。
看了看相撞的人,孙公公咬着的牙齿慢慢松开,轻蔑地笑着眼前穿着灰旧衣服半大点高的人儿,甚至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快意,连带着看范小八的眼色也好了不少。
“哎哟,这不长眼的小奴才,真不小心冲撞了咱们六皇子呢。”
范小八吃痛地看了看在地上磨破的手掌,缓缓地站起身来,边起身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来人身高与范小八一般高,一身已经洗得掉色的灰青色常服依稀还能看出原来的花样,袖口处的扣儿也不知掉哪儿去了,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头上的发髻也乱糟糟的,除了还能依稀看见的清俊的小脸和那清亮干净的眼眸,那眸子只是冷冷地撇了范小八一眼,便垂了下去。
不等对孙公公的话做出什么回应,眼前之人微微一侧身,绕过面前的队伍就径直离开了。
这还六皇子呢,看着比她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黑炭还瘦弱。
啊呸呸呸,我才不是小黑炭呢,思索之际,范小八眼睛转了转,一反常态,侧身往孙公公方向跑过去,丁点儿高的人一脸谄媚摇着孙公公的衣袖。
“公公公公,我们这些男孩儿是要净身后服侍哪位贵人呀?”
还未走的多远的萧琰听着这小太监讨好的语气,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未做停留。
孙公公对范小八这种谄媚样儿很是受用,却也知道眼前的黑炭话里有话,他拂开扒拉在他衣袖上的小黑手,瞧了瞧她,冷哼一声。
“哼!就你那点子心思,来了这里,也给咱家收住喽,赶紧滚进人堆儿去!你没得选,不该想的别瞎想!”孙公公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去了。
范小八听了这话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小人堆中,那脑瓜子却还在不停地转着,思索着今后的出路。
不知不觉便被带到了净身房,看着悬门上头的三个大字,范小八有些头大,她也没那玩意儿,这这——净身——还得跟着走流程?
她踮起脚努力往前面孙公公那儿瞧了瞧,就见那孙公公往那净身房管事手上塞了一个碎银子,还没细看,就见那管事迅速将手上的东西藏进了袖口中。
随后装作若无其事打量着眼前范小八三人,待他点头便算过关了,范小八以为接下来就是走流程要开始割了。
谁知那管事收了人直接将三人关进了暗室,这才想起来太监净身前需要断食三天,而且还要排尽大小便。
想到这里范小八整个人都不好了,且不说她要饿三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跟另外两个一起大小便啊。
范小八来回踱步,朝着管事方向走了走,动了动嘴,正想说些什么,孙公公又回到了暗室,嘴里嘀咕着——
“差点忘了这个小黑炭......”
范小八脸黑得不能再黑,到底是有多黑,能被记这么久?!
等着吧!等着老娘白回来给你们好好瞧瞧!
孙公公撇了一眼范小八,“那个黑的,跟上来。”
说了就往外走去。
范小八知晓在这档子摸黑事儿面前她的特殊,心里不停地骂着孙公公,却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到了隔壁一间暗室,孙公公就努了努嘴,“去吧,你就待在这儿。”
见范小八进了暗室,孙公公转身就走了,边走还边念着,“哼,麻烦事儿......”
暗室中只有一盏微弱的小灯、一把椅子和一个土炕。
范小八待暗室门关上后,沿着墙面敲了敲,除了暗室门上有一个透气口,实心墙密不透风,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很小的声音。
熟悉了眼前的环境后,范小八一时也做不得什么,坐在炕上,思考着今后的打算。
照着孙公公这安排法子,这以后是指定不能暴露女子身份了,不然欺君大罪一盖帽,头一个尸首分离的就是她。
既然这孙公公敢行此以女代男之事,想来这宫中也不乏此类人,以后定要细细观察。
范小八又想起今天撞上的六皇子,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宫里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也不像奴才的。
一个太监敢在皇子面前逞威风,不太像她记忆里的封建社会。
发生的一桩桩事从脑海里略过,范小八想到了范祥贵一家。
打心底里她是感谢他们的,尤其是范祥贵,也不知卖了她的银钱是否用上了,人醒来没有······那老虔婆指定贪了不少……
想到这儿,范小八还是恨恨地捏了捏拳头,紧接着又松开。
不管是她还在不在范家,这里面种种,都有太多不确定了。
不过,小心翼翼总没错,范小八这般忖量着,这一个多月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靠着炕沿便沉沉睡去。
之后接连几日,范小八都在黑暗中醒来,又挨着饿在黑暗中睡去,直到一声隐约的尖叫,陡然划破暗室的沉寂。
一个激灵,范小八坐起身来,身子打了个哆嗦,肚子里也叽里咕噜地打着响。
她现在是又冷又饿又晕,不过一时间她也顾不得这些,她拖着身子酿跄着趴到炕边的墙上,右耳紧贴墙壁,耳廓微微绷紧,她刚刚听见的是唐喜的声音。
没猜错的话是金贵他们开始净身了,范小八有些疑惑为何只有唐喜的声音,金贵半点动静都没听见。
她将耳朵又靠墙贴得更紧了些,仍旧没有听见一丝金贵的声响。
隔壁隐隐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消失,只余下隐约传来的唐喜细碎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