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阴谋
曲镇没有心理准备,冷不丁听到曲锦说曲锋是被人害死的,就被吓了一跳。
等他缓过神来,认为曲锦的话有点无中生有,他道:“三哥的病情日渐恶化,我是亲眼所见,他不可能是被谋害的。”
曲锦恼他太清醒,但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道:“你虽隔三差五便往老三家袍,可你一没亲眼看见李氏熬药,二无法时时守在老三身旁,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谋害的?”
曲镇反问:“二哥十天半个月都不去看三哥一次,又是如何知道三哥是被谋害的呢?”
曲锦一噎,心想,要不是他们早有准备,他只怕要被问了个无言以对。
“李郎中醉酒下透露出来的,他说自己明明很有把握能治好老三,可老三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未多事。后来他发觉李氏煮药汤时所下的药材数量不对,他便有所怀疑……”
曲镇见他言之凿凿,不由得心神一震,忙问:“然后呢?他怀疑为何不早点说?如今三哥都死了三年他才提,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想要查清楚,可曲家那丫头不是找了赵太医过来嘛,之后李郎中便没有机会接近老三了。那赵太医给老三开的方子,李郎中也不清楚,后来老三不是病危嘛,赵太医来得不及时,李郎中被请了过去,他当时就觉得老三的病情恶化得很厉害,只怕是用错了药,加重了病情。再后来他苦于没有证据,便按下了此事不提,直到田氏——”
曲锦顿了下,田氏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的遗腹子这事关乎他的兄长,他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下嘴,过了会儿才继续道,“李氏为了证明田氏没有跟老三同房拿出了记录着老三那两年的用药、病情的册子,我们当时都看过的。”
曲镇点点头,他确实看过,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儿将里面的一些药方记了下来,然后前阵子他病了,请了李郎中到家里看病。李郎中无意中看到那药方,说里面的一味药剂量错了!”
曲锦说得绘声绘色,听得曲镇的心开始动摇,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会不会——”曲镇刚开口,曲锦便道,“李郎中也保留着当初开给老三的药方,他拿出来对比就知道剂量错了,所以为了求证这事,我们才想着去偷那本册子来核对。”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看着曲镇的表情变化,见他只是在沉思,并没有立马相信他的话,他不禁懊恼曲镇不好糊弄。
为此,他只能又抛出一个后招:“我问你,老三有没有跟你说过赵长夏的来历?”
曲镇沉默了一瞬,随即慢慢地点了点头:“听三哥说,他是逃灾来的。”
他的话正合曲锦的意,只听见曲锦一声冷喝:“他撒谎!他骗了老三,骗了大家,他压根就不是逃灾来的,他是杀了人后逃到这儿来的逃犯!”
曲镇惊了:“这话可不能胡说!”
“我可没有胡说,我这消息来源于县衙,眼下县衙正在调查他的身世呢,为防止打草惊蛇,你可别传了出去。”
曲镇觉得今日听了太多震撼的消息,他一时半会儿竟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过了会儿才道:“既然还在调查,为何你这么肯定他是逃犯?”
“最近县里抓了一伙盗贼,他们供出一个分道扬镳的同伙,其外貌描述跟赵长夏很是相似。毕竟这刚逃窜来这儿没两年,又男生女相、身材挺拔的人可不多。最重要的是,那赵长夏行事野蛮粗暴、手段狠辣,一看就是手上沾过不少人命的。”
这些事都还有待考证,但曲镇认为曲锦不至于将自己当成傻子,所以他半信半疑。
曲锦又开始动摇曲镇的信念:“你看老三活了四十多年,虽然一直很孱弱,但也不是短命的面相。自从那赵长夏来了曲家,又跟清江那丫头好上以后,老三就突然不行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曲镇沉默良久,道:“这些事是真是假我会去查证的。”
“哎,你可不能给他们通风报信!消息稍有走漏,那真相可就难寻了!”
曲镇的脸上辨不出喜怒,他淡淡地说:“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偏听偏信。”
——
曲清江来祠堂的时候,曲锦已经先离开了,曲镇知道她心中不满,对她说:“牛踩断腿这种事骗骗外人就行了,你我都清楚不是这么一回事。而且你一直揪着不放,他们来个鱼死网破,那对李氏的名声只怕不好。”
“你的意思是,他们偷偷潜进我家的事就不追究了?”曲清江脸色寒如冰霜。
曲镇顿了顿,心思一转,问:“乐娘,你清楚赵长夏的底细吗?”
他突然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曲清江险些没能转过弯来。她疑窦丛生,本来在讨论曲锦父子潜进曲家不知图谋什么,却突然扯到六月的身上,莫非曲锦父子的异常行为跟六月的底细有关?
曲清江很快便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她道:“自然清楚。”
“他是袁州庐溪人,因受灾,与爹娘南迁来清江,但因路途遥远,路上多波折,爹娘皆病死,最后只剩他一人。中途船翻了,他落水,虽然侥幸活下来了,但户贴跟钱财都丢了,而且没有乡人为其作保。他沦落到鹄山乡来,被三哥遇到,好心给带回了家?”
曲镇所言是当初曲锋为了给赵长夏立户而捏造的身世。
曲清江听他说得一分不差,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是。”
“难道三哥就不曾怀疑他所说的身世是假的?”曲镇问。
曲清江道:“爹说,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她身上无刺青,是好人就行。”
曲镇不置可否,不过却关注了一事:“你确认他身上没有刺青?”
问完后,对上了曲清江古怪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多余,——她们是夫妻,赵长夏身上有没有刺青,曲清江怎么可能不清楚?除非曲清江刻意隐瞒,否则赵长夏是逃犯的事情就是空穴来风的。
他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却不会怀疑曲清江的孝心,所以就算曲锋的死真的有问题,那跟曲清江也不会有关系。
曲镇把话题转了回来:“你过来之前,郎中那边也给曲汤看过了。他这腿虽然没完全废了,但日后只怕会落下残疾……说白了就是极有可能会成为瘸子。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了,乐娘,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曲清江:“……”
曲镇又道:“还有,李氏手里那本记录了三哥的病情的书册能否借我看一眼?”
曲清江下意识看着曲镇的神情,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她直觉这事有蹊跷,便以李氏不知道放哪里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曲镇也没执着于此事,说曲溱、曲汤二人喝醉了酒才擅闯曲家,又鉴于他们在曲家受了伤,不如这事就这么算了。
曲清江心里装着事,没有心思再去管这事,——刚才曲镇突然提到那本记录,她灵光一闪,觉得曲锦父子就是冲它来的。——她得赶紧回去跟赵长夏弄清楚他们这举动背后的动机!
她回到曲家,先问李氏要了那记录册,李氏便从曲锋的遗物里将之翻了出来。
曲清江大大地松了口气,若这书册没有放在李氏的房中,那么曲锦父子大概是没找到它,在里面动手脚的。她问:“小娘为何不将这记录书册放在自己身上?”
李氏还不知道实情,道:“郎君去世后,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处了。上次拿出来揭穿了田红儿的阴谋,我想,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厚颜无耻地用野种冒充郎君之子,所以它只怕更派不上用场,便将它与郎君的遗物收拾在一起,放在箱底。”
想到曲锦父子的歹毒之心,曲清江的眸中寒光一闪:“我们认为没什么用处,可有人不这么认为。”
“啊?”
曲清江暂时没跟李氏解释,她拿过记录册,翻看了一遍,又问李氏:“这其中可有被串改的痕迹?”
这是李氏记录的,她对自己的字迹最是清楚,且她照顾了曲锋多年,对曲锋的情况还历历在目,因此这本记录在她的眼里并没有跟她记忆不相符的地方。
她也不是蠢人,反问曲清江:“乐姐儿为了找曲锦父子讨公道,匆匆而去,又匆匆回来,莫非跟这个有关系?”
“我也还不清楚,只知道对方不安好心,从你的房中搜了你的东西,妄图污蔑你与曲汤私相授受。”
李氏吓得脸色煞白:“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们无底线的事情做得多了,这又算什么呢?这段时间,小娘先安心待在家里。”
曲清江安抚完她便立马去找赵长夏,将曲镇的话与她的推测相告。后者想了想,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了几下,将几件事的疑点罗列出来:“曲锦父子去小娘房中搜东西,四叔父包庇曲锦父子,又突兀地问起我的底细,他也问你借记录来看,你没答应,他也不强求……”
赵长夏很快便捉摸到了一点曲锦父子的意图,“四叔父之所以会包庇曲锦,料想是曲锦跟他说了什么,比如怀疑我的来历有问题,又想用小娘的记录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他兴许是有自己的主张,所以给你透露了一点消息。”
“你已经立户,就算他们知道你以前是逃户,那又有什么问题?”曲清江想不通。
“是啊,如果仅仅是这样,四叔父必然不会因此就包庇他,甚至主动找你打听我的事情。兴许在曲锦的口中,有一个连我都不清楚的底细。”
曲清江不解:“可是这跟这本记录书册有什么关系呢?”
赵长夏忽然问道:“娘子跟丈人当初有没有担忧过我是逃犯之类的歹人?”
曲清江“啊”了声,愣了愣,好会儿才尴尬地点点头。突然,她明白了过来:“六月的意思是,他们怀疑你是逃犯?”
赵长夏并非神探,也没有相关的破案经验,只不过她在部队时,心理学也是日常学习的项目之一,因此稍稍分析一下曲锦父子的行为,对他们的动机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们只怕是想利用我的身世来伪造丈人的死跟我有关。”
曲清江愕然,等她也想通之后,突然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旋即道:“可我爹的病有李郎中、赵太医可以证实,就算他拿到了这本记录,那也只能跟小娘扯上关系,如何能跟你扯上关系?”
“他们这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赵长夏眯了眯眼,“他们绝对不可能只从这本记录书册上动手脚,说不准他们会收买李郎中和赵太医……”
“就算李郎中和赵太医可以被收买,那你的户贴已立,他们怎么可能动手脚?”
“这可难说,别忘了,曲铭在县衙是认识人的。”
“你说县丞?可他怎么会为了曲铭曲锦他们而冤枉你?”
赵长夏沉吟片刻,道:“县丞的外甥女跟阿雨不是妯娌吗?明日你去找阿雨,看看她是否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曲锦等人的意图很明显了,所以大家将之前的一些伏笔串联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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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2、反击
曲清江去找曲嘉雨,赵长夏则假装出门,实则来到了李郎中家附近潜伏观察。她发现李郎中家的大门是紧闭的,医馆也关着门。
她猜想李郎中是否外出诊治的时候,曲镇来了,他也找不到李郎中,便找左邻右舍打听。李郎中的邻居告诉他:“李郎中半个月前就没出诊了,说是要到城里去探亲,这不,半个月没回来,我们生了病都得跑去傀甲乡找郎中。”
曲镇问出了赵长夏最想知道的问题:“他亲戚住哪儿,你知道吗?”
“这我可不知。”邻居摆了摆手。
曲镇离开后,赵长夏翻墙进了李家查找消息。
李郎中的一些药材还在院子里晾晒,屋里的很多摆设都还未收起来,可见他是走得匆忙。
进房间一探,里面的值钱物件都没了,收着衣服的箱子还开着,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
他们一家走得匆忙,一副逃荒的模样。可是别说鹄山乡了,便是清江县、整个州府都没有什么天灾人祸,他逃什么?
“果然有古怪!”赵长夏料定李郎中跟曲锦父子有牵扯,但就是不知道对她跟曲清江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找不到李郎中,赵长夏便进城去找赵太医。
赵太医倒是还好好的,医官的生意红火更胜从前,看见她来了,赵太医热情地将她迎进屋里:“数了数日子,你这是除孝了?”
“是啊,昨日刚除孝。”
赵太医让人给她沏茶,她不禁好奇,赵太医对她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更加热情,难道他跟曲锦所图谋的事情无关?
“赵太医看起来神清气爽,可是有什么喜事?”
赵太医乐呵呵地道:“这还得感谢你那药贴。自从我研制出它的成分后,我照着捣鼓出了一些膏药,虽然效果不如你所赠的好,可对于跌打损伤、舒经活络也有很好的效果。这不,我推出这些膏药后,这医馆的病人都多了许多。”
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每逢刮风下雨,我这疼痛可算是减缓了许多,平日里走路,双腿也不觉得沉重或疼痛了!”
说着,他让人送上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飞钱”。
“赵太医这是……”
“收下吧,我当初没能救你丈人一命,那药贴又被我研究出来成分,卖得这么好,我若不给你回报,岂不是狼心狗肺?”
赵长夏笑了下,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今日来这儿的目的了,便拒绝道:“赵太医,当初你也是尽力了,我并没有怪你。且我当初用药贴换你前往诊治,那便是等价交换的,不存在谁欠谁的。”
赵太医笑道:“你这心胸倒是敞亮。”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求助赵太医一件事。”
有她之前那么坦诚在前,赵太医也不多疑,道:“什么事?”
“赵太医为我丈人看病,所写的方子可还有?”
赵太医点头:“不仅有方子,也有问诊记录。我在太医局多年,给官家、贵人们看诊都会将详情详细记下,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个习惯。所以哪怕只是给一个普通人看病,我也会将情况记录在内。”
赵长夏一喜,拿出李氏的那本记录书册来,道:“有些地方,我想与赵太医核对一下。”
赵太医虽然不解,但还是让人将他的问诊记录找了出来。因给曲锋看病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找起来有些耗时。
好在赵太医有将书册按编号存放的习惯,他的人很快就将那本记录翻找了出来。
赵长夏将李氏的记录书册与之对比,发现并无错漏之处。
“这是谁记录的?”赵太医对李氏的记录很好奇。
“我丈人的妾室,之前都是她在照料病中的丈人的,而且她也有记录丈人病情的习惯。”
赵太医赞许地点点头:“难得她这么细心。”
他顿了下,问,“你们可是遇到了麻烦?”
赵长夏迟疑了会儿,点点头,道:“倒也说不上是麻烦,只是身边有小人作祟,那之前为丈人诊治的李郎中说是来城里探亲,可他什么都没收拾,只带了一些财帛与衣物,就消失了大半个月。”
赵太医在太医局待了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宫里、权贵家那些腌臜事还少吗?赵长夏这么一说,他立马意识到赵长夏遇到了麻烦,而且可能跟曲锋的死有关。
他道:“若你是担心小人利用你丈人的病来做文章,那大可以放心,我可以帮你作证。”
“多谢赵太医,但此事只是我的猜测,一切都还未发生,我不能麻烦赵太医。”
赵太医摆摆手:“等你真遇到麻烦了,你来找我就行。”
“那能否麻烦赵太医帮我留意一下曾为我丈人治病的李郎中是否出现在城里?”
赵太医见过李郎中,也认得他,为了报答赵长夏的赠药之恩,他自是应下。
赵长夏谢过赵太医,又去了胡家接曲清江。
只是她去到胡家的时候,胡家的门房告诉她,胡家郎君正在准备秋闱考试,曲嘉雨要照顾他,所以他们不见任何客人。
“难道娘子没见到阿雨的面?”赵长夏疑惑。
她回到家后,曲清江果然已经回来,并且说她今日没见到曲嘉雨的事情。
赵长夏提醒道:“而且胡家并未如期来拿寒瓜。”
去年吃过她的西瓜的客户几乎都预订了今年的西瓜,胡家自然也不例外,可是胡家的钱已经给了,上个月也派人来问过,可见胡助教早就想吃西瓜了,却至今没让人来拿,这便有些古怪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胡家两位郎君要备考?”曲清江也想不通。
赵长夏琢磨了片刻,道:“我明日再去胡家一趟,以寒瓜为名,看看能不能见阿雨一面。”
这回在西瓜的诱惑之下,胡家总不至于二话不说就将她拦在门外了。在胡家清点西瓜和结清尾款的时候,曲嘉雨悄悄地溜了过来,然后趁胡家的人不注意,喊她:“六月!”
赵长夏看到她还活蹦乱跳的,也不像是受到囚禁的模样,稍稍放宽了心。她道:“娘子昨日来找你,却被拦在门外,她很担心你。”
曲嘉雨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乐姐姐担心我,所以刚才得知你来了,我就赶紧溜过来了!”
忽然,她的笑容一顿,眉头又锁了起来,“最近胡家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家翁还以官人需要静心读书为由,要求胡家关上大门,不让我们出去,最近我都憋坏了。”
赵长夏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以胡二需要静心读书为由?胡大不去应举吗?”
曲嘉雨摇头:“他是否应举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离家一两个月了。天未亮的时候悄悄走的,我还遇到了将他送走的大嫂跟婆婆,听见她们说什么江宁府、水土不服之类的。我看大嫂似乎挺想跟他一块儿出门的。”
赵长夏又问:“你不能出门的日子多久了?”
“关门大半个月了。”
赵长夏对这个天数很敏感,李郎中来城里探亲半个多月了,胡家紧闭大门也半个多月,本应该在家备考的胡惟实却不见踪迹,这怎么想都不是巧合……
“有人来了。”赵长夏听到了脚步声。
曲嘉雨一惊,也来不及跟赵长夏多说什么,就赶紧溜了。
胡家结清了尾款后,赵长夏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先去了尹掌柜的酒肆。
尹掌柜看见她,笑呵呵地问:“赵郎君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
“给人送寒瓜,路过尹掌柜的酒肆,便进来歇歇脚,尹掌柜不会介意吧?”
尹掌柜摆摆手:“不介意。”
说到赵长夏的西瓜,他也听过,都说十分美味,一亩地只长九百多个,每个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可就算是这么贵,也还是有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可见它的美味。
“我不在这儿喝酒,却占了尹掌柜的桌子,我很是过意不去,不如我切个瓜给尹掌柜尝一尝,算是抵了?”
尹掌柜嘴上道:“你这就客气了。”实际上却没有阻挠赵长夏。
赵长夏将手里多余的西瓜切开来,一股红如血水的西瓜汁便溢了出来,尹掌柜看得满口生津,期待了起来。
待吃了第一口西瓜,他眼睛一亮,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块,还不顾礼仪立马去拿第二块。看得酒肆里的客人都馋了,纷纷前来问价,得知这不是他们买得起的之后,才遗憾地离去。
尹掌柜连着吃了三块,肚子稍稍有点饱意,他才抹了把脸上残留的西瓜汁,直夸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寒瓜。
赵长夏跟他闲聊,时机差不多了再假装不经意地把话题扯到县丞身上去。
且不管尹掌柜是否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吃人嘴短,尹掌柜吃了她的西瓜,感受到了她的亲近,话匣子就打开了。
县丞姓陈,是清江县人,他明经及第后当了三四年的选人,——即候补官员,——才等来一个清江县丞的空缺。
兴许是当选人期间没有俸禄,又受到众多规矩的约束,所以亏空了家底,以至于他回来当县丞后,头一件事就是宴请县里的大户人家。
他办筵席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大户人家都很清楚,而鉴于陈家在清江县也小有势力,这些大户人家十分乐意跟他攀上关系,自然会主动将钱送到他的手上去。
陈县丞在此经营了七八年,将女儿嫁给了当地的豪绅、连外甥女都嫁进了胡家。他还拉拢了县尉等一批官吏,势力渐大,就连尹酒务这样的进士出身的官员来了这儿后,也不会轻易地去招惹他。
尹掌柜说得口渴,又吃了两块西瓜。
他见酒肆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道:“临近秋闱,明府要去当考试官,这县衙的事务兴许会交给县丞处理……话说距离‘锁院’还有一个多月呢,他这还没完全接手那些事务就立马有了小动作。”
赵长夏知道“锁院”是指考试前的十几二十天,考试官、监试官需要在考试地点居住,不能随意出入,也不能与亲友、同僚、学子等人往来,以防科考作弊。
进士科的考官是从州府官员里挑选的,而诸科的考官则是从通经义的县官里选,县令是进士出身,又通经义,有当考官的资格,所以他被安排去当考试官。
从锁院到开院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所有的政务自然而然地交到了陈县丞的手中。
赵长夏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问:“小动作?”
尹掌柜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啊,县尉前两个月抓了一伙盗贼,本来按正常的流程审讯完了,可他偏偏要插手这事,大半个月前说怀疑这伙盗贼还有同伙,然后将人扣下来严刑逼供。”
赵长夏道:“尹掌柜这都知道?”
尹掌柜笑道:“那县衙的官吏常来吃酒,听他们闲聊的时候提的。”
当然,尹家跟县令有姻亲关系,他尹家也在此经营了数年,肯定有收集小道消息的渠道。
赵长夏之前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就从侧面了解过一些,这才特意来这儿一趟,跟他套近乎打探消息的。
她问:“那严刑逼供的结果呢?”
尹掌柜继续道:“那伙盗贼被严刑逼供没多久,便招供说确实有一个同伙,三年前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那个同伙男生女相,长得高挑,跟你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然后看着赵长夏。
他倒不是怀疑赵长夏,毕竟那伙盗贼都把人供出来了,县尉肯定就去抓人了,哪里还给赵长夏到处乱跑的机会?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个盗贼同伙是否如赵长夏长得这般阴柔。
赵长夏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不管陈县丞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怀疑那伙盗贼有同伙在逃,他都不该管盗贼的事情。他突然插手此事,又通过严刑逼供的方式从盗贼口中套出了那个同伙,这怎么看都像是无中生有、杜撰出来的盗贼同伙。
而且那个盗贼男生女相、长得高挑,三年前跟那群盗贼分道扬镳。她恰巧是三年前出现在鹄山乡的,在别人的眼里是男生女相……
不是她多疑,而是李郎中一家失踪、胡家闭门谢客、陈县丞严刑逼供盗贼,让他供出在逃的同伙,这三件事都是发生在半个月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不是在说你啊!”尹掌柜尴尬地解释。
赵长夏笑了笑,没再问陈县丞的事情。
她跟尹掌柜又聊了些别的,便提出告辞了。那剩余的半个西瓜她留给了尹掌柜,喜得尹掌柜拍着胸口跟她说:“你往后还想了解衙门的事情,尽管来问我。”
赵长夏回头,看到他喜气洋洋的脸上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
看来尹掌柜也是一个人精,看出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的闲聊。
赵长夏福至心灵,突然问:“一个读书人,在即将应举的时候去了外地,尹掌柜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尹掌柜眸光闪了闪,道:“可能是想冒籍应举吧,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赵长夏微微一笑,可算是捋顺了这一切。
如果她没猜错,胡惟实应该是去江宁应举了,但冒籍应举属于科举舞弊的一种行为,没有人在背后打点是不行的。这时候,胡惟实的妻舅陈县丞或许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只是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曲锦他们的耳中,所以他们以此要挟陈县丞、胡家,跟陈县丞达成了某种协议,针对曲家展开了一场阴谋。
假设她当初跟曲清江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曲锦父子偷李氏的记录书册是为了篡改里面的内容,来“证明”曲锋不是病死的。
明明很容易拆穿的谎言,曲锦父子却依旧敢这么干,必然是有陈县丞在为他们兜底,——李郎中许是被他们收买了,又许是迫于陈县丞的威逼利诱,不得不变节,配合他们准备污蔑李氏跟她们。
曾给曲锋看病的还有赵太医,但他们不敢找赵太医,因为赵太医不是李郎中,他有靠山,陈县丞拿捏不了他。
也可能是为了增加“曲锋是被害”这事的可信度,陈县丞准备利用她的身世做文章,——这也就解释得清曲镇那天为何突然问她娘子,关于她的身世之事了。——曲锦父子那天要不是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被迫无奈,或许不会跟曲镇交底。
而陈县丞目前还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兴许是还没伪造好她的犯罪事实,又许是在等县令去当考官,把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他处理。
锁院时间长达一个月,他只需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制造完一起冤假错案,不给县令审理的机会,那她们就算是有冤也无处伸冤……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她根据个别事件强行猜测的。或许事情不如她所想的那么糟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介意把人往最坏的方面想,哪天她天真地降低了戒心,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她把调查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曲清江,后者不寒而栗:“他们怎么能这么歹毒?本以为他们逼我爹立嗣、想要夺我们家的家产,便已经算是最没底线的了,没想到他们还能更没底线!”
“他们当初没能如愿谋夺丈人留下的家业,又被我们打压,只怕心里早就恨极了我们。如今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反倒为了读书而变得拮据,心里不平衡,又恶向胆边生,什么事干不出来?”
曲清江恐惧,但是她将恐惧压在心底,镇静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赵长夏道:“他们应该会在锁院期间动手,所以先别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李郎中,然后确认陈县丞与曲锦他们是否有勾结。必要的时候,找到证据,反将他们一军。”
过了两日,赵太医那边也有了李郎中的消息。
赵长夏与曲清江赶去县城,然后从李郎中的口中得知曲铭、曲锦确实要求他改口说曲锋是被她指使李氏害死的。
他本不打算与曲铭、曲锦他们同流合污,可陈县丞威胁他,他若是不答应,就要他好看。
他一个普通的郎中,哪里敢得罪县里的二把手?他被迫答应下来。
而为了防止他悄悄跑去跟赵长夏通风报信,他们一家都被迫搬到了县里,一家小破民居里居住。
陈县丞等威胁李郎中,却不给他钱,为了生计,他只能到各个医馆、药铺去看看能不能谋一份生计。
正好赵太医给各医馆、药铺递了消息,说若是见到来谋生计的新面孔郎中,便知会他。李郎中去的那家医馆便发现他是新面孔,派人告诉了赵太医。
待赵太医确认他就是赵长夏要找的人后,他被留了下来,见到了赵长夏跟曲清江。
李郎中不愿意得罪陈县丞,所以一开始并不想跟她们说真话。
这时,赵太医许诺他,只要他肯如实把真相说出来,那他就可以留他在赵家的医馆里干活,而且可以保证陈县丞不敢来找茬。
有了赵太医这座大靠山,本来就心虚愧疚的李郎中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犹豫了小会儿后,就将真相相告了。
“诬告赵长夏、李氏、曲清江害死曲锋”既然是曲锦等人的最终目的,那么赵长夏之前的一部分推理也就可以确定是对的了。
曲清江咬牙切齿地道:“趁着县令还未去当考试官,我们去报官吧!”
她说完良久都没得到赵长夏的回应,不禁抬头看过去,却见赵长夏眸光冰冷,神情一如她当初杀人时,——赵长夏当初杀人时其实并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干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曲清江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得出她的杀意。
“现在去报官,虽然一切都可以扼杀在摇篮里,但对他们的惩罚却不大。他们就像是附骨之疽,已经烂到了根里,一日不刮骨治疗,便会复发,危及我们的性命。”
曲清江愣了愣。
赵长夏问:“娘子可知诬告是否有罪?”
“诬告有罪,诬告者反坐。”曲清江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想让他们的诬告落到了实处,构成诬告罪?”
赵长夏颔首。
曲清江想也没想便反对:“不行,万一出了岔子,他们捏造的罪名成立了怎么办?我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还有你的身世……”
赵长夏想了想,拿出一份户贴来。曲清江看了眼内容,登时瞪大了眼睛:“这是?”
“我以前的户贴,只要去、咳咳,只要回袁州庐溪县衙一查便能核对这份户贴没有问题。”
这个“身份证”是她参加今年的寒食节活动,由踏青触发任务,所得的奖励!
[丢失的户贴]一份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户贴,上面是持有者过去的户籍信息。
这上面自然不会显示赵长夏真实的户籍信息,所以出现了她跟曲锋当初捏造的身份信息。
之前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新的户贴,这东西很是鸡肋,便一直搁系统仓库的角落积灰。
这次遇到陈县丞欲拿她的身世做文章后,她觉得这户贴兴许可以派上用场。要不然她也没有底气请君入瓮。
曲清江:“……”
要不是上面显示赵长夏是男的,她就信了这是真的。她忍不住翻看户贴,看看上面是否有那个熟悉的图腾。不过她始终没有找到羊图腾,只能认为是赵长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处理好了自己的身世问题。
她的态度有所松动:“除了这个,我们还得先布好局,确保有办法推翻他们所伪造的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问答
请问请问赵狼灭跟小醋缸用了几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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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大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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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3、贡品
赵长夏与曲清江若是不想让陈县丞悄无声息地制造冤假错案,那么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她们的名字传得更广、更远:她们有官司缠身时,才会有更多人知道与关注,关注的人多了,陈县丞想屈打成招就不容易了。
所以赵长夏一改往昔低调的作风,主动到县令、知州那儿毛遂自荐,说自己的寒瓜是天下第一。
县令是吃过她家西瓜的,对此并无异议,知州却还未吃过,因而少不得要批评她狂妄自大。
这时,远在洪州的吕继简也收到了赵长夏的西瓜,他颇为惊喜赵长夏不仅没有忘记他,反而还让人给他送瓜来。
为此他给赵长夏回信,调侃道:“往昔在清江县时,想吃一口寒瓜可不容易,如今离得远了,反倒不愁吃不上了。”
他还让送信的仆从问赵长夏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否则以她的性子,不大可能这么张扬。
赵长夏没说陈县丞准备构陷她的事情,只说自己的西瓜增产了,想要打开西瓜的销路,他若是能帮忙宣传一二,那自然是最好。
吕继简不清楚她是否真的只是为了打开销路,但他想,赵长夏的“寒瓜”在清江县的时候便已经供不应求,无数人想花重金买都买不到,如今“他”不过是多种了两亩,不可能卖不出去,所以她这么做,或许只是想引起众人的注意。
她这“寒瓜”非常好吃,便是专门种植花果蔬菜给皇室享用的四园苑种出来的寒瓜都没有她这“寒瓜”美味,——官家时常给他爹赐瓜,他吃过两口,——以前觉得四园苑的寒瓜比一般寒瓜甜,以为已经足够好吃,如今跟赵长夏的“寒瓜”对比才知道什么叫珍馐。
他可以想象得到,这“寒瓜”若是进献给官家,必然会被引为贡品。不过这种事不需要他去做,只要他的那些上司、同僚吃了,肯定有人会忍不住要献媚。
赵长夏不说出实情,他也没有寻根问底,而是遂了她的意,将多余的西瓜给他的上司、同僚分享。
另一边,县令在写词的时候特别提及这种“寒瓜”,而本来还批评赵长夏狂妄自大的知州在吃过她的西瓜后也立马改变了态度,为了献媚,决定采购一批作为贡品呈给官家。
西瓜的保鲜期虽然比一般水果长,但运输起来颇为麻烦。这里距离京师有一千五百多里,走陆路路途颠簸容易把西瓜颠烂,走水路则要花上一个多月,那时候西瓜早烂了,得另外想个稳妥的办法。
赵长夏并不在意知州要如何运输西瓜进京,她只要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这件事聚焦到她的身上就足够了。
赵长夏以送西瓜为名,常在乡里、城里走动,闹出的动静太大,曲锦等人被惊动了,暗暗生疑是不是她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到处拉拢贵人,好让贵人相助。
曲溱不以为意:“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图谋?若是知道了,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早就跑来咱们家闹事了。”
曲氏族人回忆他们招惹赵长夏的往事,“他”确实每次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了,所以曲溱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而且曲镇一家子最近都没跟他们有往来,他们这会儿估计正因为赚了点钱而沾沾自喜呢!”曲溱说到这事,又撇撇嘴。
凭什么他们两家人过得这么拮据,还要承担惹恼陈县丞的风险,赵长夏跟曲清江的日子却能过得红红火火?赵长夏还打断了他三哥的腿,他三哥至今仍躺在床上,天天忍受剧痛呢!这个仇怎能不报?
“还是得盯紧他们,很快便锁院了,等贡院一锁,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曲铭阴恻恻地道。
自从被曲清江她们逐出族里,他便一直低调蛰伏起来准备随时反击,如今终于找到了好机会。
他认为只需弄死赵长夏,曲清江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遇,她所有的家产就可以被他们瓜分。而且等他们的儿子考中了进士,到时候曲镇他们一定会求着让他回族里的!
曲铭、曲锦占了子孙多的优势,除了备考的曲湖、曲源,以及因伤在家躺着的曲汤之外,其余的儿孙都被安排了任务,孙儿在村里玩的时候负责盯着曲家,曲溱去找李郎中,看他是否有变卦。他们与其余儿子则留在家里收割早稻、插播晚稻。
——
七月末,秋风起。洪州被秋风吹散了热意,被秋雨打湿了屋瓦。
秋闱科考在即,整个州府的学子都涌入了州城,所有的寺庙、道观、正店、脚店都住满了应举的学子,四处响起了临时抱佛脚般的读书声。
吕继简坐在衙署办公,都能听到不知哪儿传来的死记硬背的默读声,这一听就是考诸科的学子,因为进士科不仅要考经义,还得写诗赋、论、时务策等,光是靠死记硬背是行不通的,只有诸科的考试内容以对墨义为主,——也就是默写、填空等。
虽然知道那些都是考诸科的学子,他却并不歧视他们,因为他也是诸科出身的。
正发着呆,一个胥吏匆匆跑进来,道:“吕检法,内侍省来人了。”
吕继简有些恍惚:“什么?内侍省?”
内侍省怎么会来人?
内侍省是专门掌管宫廷内事的衙署,他们来人就等同于宫里来人,也就是说不是官方的事,而是官家私人方面的事?
可他长这么大,除了沾他爹的光,被官家提过一两回之外,还没单独找过他呢!
他心里有点没底。
他匆匆起身接见了从宫里出来的内东头供奉官,——对方是从八品的官阶,在内侍省中地位算高的了,可见官家是有要事找他。
那供奉官在官家身边伺候惯了,五品以下的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见了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过吕继简是吕相的儿子,而他的任务能否完成又得看吕继简的,所以他见了吕继简,倒是带上了几分讨好的笑容。
双方客套地寒暄了会儿,那供奉官有些坐不住了,便道出了他来这儿的目的:“实不相瞒,官家让奴婢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筠州特品寒瓜一事。”
吕继简愣了下,“筠州”他知道,“寒瓜”也知道,可“筠州特品寒瓜”他怎么不知道?
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这估计是指赵长夏所种的寒瓜!
他顿时哭笑不得,问:“‘筠州特品寒瓜’是谁起的名字?”
“筠州知州。怎么,吕检法不知道这事?”
吕继简琢磨既然这事已经传到了官家那里,那必然是筠州知州已经将那寒瓜作为贡品给呈上去,得到了官家的青睐。不过,官家怎么不找筠州知州,反而来找他?
他问出了令自己困惑的问题,然后得知原来筠州知州将赵长夏的“寒瓜”选为了贡品,迫不及待地想要进献给官家,好为自己能升官铺路。
br/>然而这水果运输的问题,以他的能力很难解决,于是他将此事上报给了转运使,由转运司那边负责进献贡品的事情。
恰巧吕继简当初分享“寒瓜”时,给自己的上司、同僚、转运使等人都分享了,然后就被转运使发现了这“寒瓜”跟筠州知州献上来的“寒瓜”一模一样。
知道归知道,转运使并不打算盘根问底。
而“寒瓜”作为贡品进了宫,又正值酷暑,很快便被送上了官家的餐桌,得到了官家的青睐。这么好吃的“寒瓜”,他一天得吃半个,以至于朝臣都要上书劝他别吃那么多,小心拉肚子。
等那批“寒瓜”吃完,没有瓜解馋了,他才开始关注这瓜的来历。于是急性子的官家派出了内东头供奉官去筠州一趟,让筠州再加急送一批进宫。
奈何赵长夏的西瓜早就卖完了,供奉官辗转之下找到了转运使,转运使又想到了吕继简,觉得或许他还能弄来“寒瓜”。这供奉官不等转运使遣人来问吕继简,他便亲自找来了。
吕继简:“……”
看来官家是个急性子,这底下的内侍也是一样的急性子呢!
吕继简道:“我所得到的寒瓜正是来自于那筠州清江县鹄山乡曲家所种的特品寒瓜。按供奉官所言,曲家所种的寒瓜已经没了,那我这儿想必也找不到寒瓜了。”
供奉官大失所望,又有些生气,忍不住嘀咕:“这瓜怎的种那么少?而且既然成了贡品,那不应该先紧着宫里吗?”
吕继简心里不屑,面上却道:“力有不逮,种的就少了些。”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虽说寒瓜没了,可他当初给我送了些种子,说来年我可以自己种,这样无论我在哪儿,都能吃得上。供奉官千里迢迢赶来,空着手回去也不太好,不如带些种子回去种?”
那供奉官的笑容淡了许多:“不用了,官家让人将那些寒瓜的种子挖了出来,交给四园苑种了。”
吕继简道:“那四园苑可能种不出来。”
供奉官望向他,眼里有锋芒:“怎么种不出来?”
“那寒瓜是经过特别培育的,其种子无法留种,就算能留种,这种出来的寒瓜味道也大不如原来的。所以这种子若不是跟那曲家买的,不管如何精心培育,都种不出让官家满意的寒瓜来。”
供奉官道:“还有这等事?!”
若这是真的,他回去后禀告官家,避免官家白白期待一年,到头来却大失所望,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吕检法有多少种子?”
“我只有一小袋,若想要多一点种子,还得去跟那曲家买。不过供奉官也不必奔波,这种事,我遣个人去曲家,曲家自会识相将这事办好。”
供奉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妥。”
不过吕继简派人过去曲家时,那供奉官也想知道是不是真如吕继简所说,得用曲家培育的种子,——最好的证明就是这种瓜只有曲家有,若是别家也种了,那说明要么是别家的种子也是跟曲家买的,要么是吕继简的话掺了水分。——所以他也派了一个小内侍跟着。
洪州到鹄山乡,快马加鞭也就一两日。
过了三天,他们派去的人便回来禀报:“曲家已经收到官人的吩咐了,说官人所需的种子量太多,还有几日才能培育好。等培育好,他们立马亲自送到这儿来。”
吕继简笑呵呵地对供奉官道:“那便静候几日了。”
供奉官虽然着急,但也不需要立马回去复命,他决定暂时先将这消息传回给宫里,等官家的下一步指示,再行动。
等了七八天,宫里传了消息下来,让供奉官就按吕继简的意思,带些种子回去。
这时的秋闱考试已经开始,转运司和州府衙门那边忙得陀螺转,没人招待供奉官,他便来找比较清闲的吕继简,询问他:“曲家那边可送种子来了?”
说到这个,吕继简也比较疑惑,赵长夏是守时的人,不会说话不算话。这都七八天了,却还没有将种子送过来?
这时,胥吏来报:“吕检法,门外有个来自筠州清江县鹄山乡,叫郑阳,自称是帮曲家传信的人求见。”
吕继简接见了郑阳,然后听他说道:“曲家特意让小的来赔罪,——曲家的寒瓜种子只怕是送不过来了,因为昨日,正到培育成功的关头,那县衙突然来人,将曲家三口抓走了!”
吕继简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还没说话,那供奉官拍案而起,气呼呼地道:“走,去清江县!我不管他们为何抓人,得先让曲家把种子给我交了,再处置曲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陈县丞:草泥马,我这刚抓人,你立马去搬救兵?
赵狼灭:嘻嘻,就等着你们来抓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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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4、完蛋
赵长夏猜到陈县丞会在秋闱之后向她发难,所以她有条不紊地部署好了一切,只待贡院一锁,陈县丞与曲铭、曲锦兄弟俩露出他们的獠牙。
虽说赵长夏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这是稍有不慎就丢小命的大事,曲清江不免有些担忧。赵长夏想了想,跟她说了些自己执行任务时的事情。
那些曾经作为保密事项的行动,也随着她对曲清江、她们共同营造的小家,乃至这个异世产生了归属感,而慢慢吐露出来。
“……人若是畏死,那步子便迈不开,步子迈得慢就会落后,然后被敌人追上,最后要么屈从要么还是走向死亡。但是,勇敢、不畏死才是我们的底线。”赵长夏说得豪情万丈。
说完,话锋一转,“当然,这次我也不是奔着死去的,哪怕一个计划不成,我还有备用的计划,最多就是吃点苦头。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将你从这事里摘出去的。只有你安全,我才能放手去干。”
曲清江沉浸在了她所说的那个危险的场景里,恨不得扒掉她身上的衣服,仔细地检查她每一寸肌肤,看她到底遭受了多少伤。
赵长夏被她如狼似虎的眼神看得心里微微发毛,又强调了一遍会注意自身的安全。
曲清江幽幽地看着她,道:“万一要搜身,你的身份岂不是露馅了?”
赵长夏自信道:“你忘了我当初是如何瞒天过海,办了户贴的?”
那套新春农民(男)皮肤,她才穿了两小时不到,还有二十二个小时才会过期呢!只要她面临的搜身风险环节不超过二十二个小时,那暴露的概率都不大。但免不得要吃点亏。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要守贞节牌坊的人,倒是不在意这些。
曲清江既好奇,又隐约知道她估计要用到什么神通。
“脱衣服。”曲清江盯着她,态度有些强硬。
赵长夏:“……”
她仰头看了眼灿烂的天空,“大白天的……”
曲清江将她推回房:“就是要大白天才看得清楚,看得仔细。”
赵长夏:“娘子你终于开窍啦?”
啧,她娘子在她的调||教之下,似乎越发奔放了。
“也好,指不定他们哪天就来找茬了,剩余的贪|欢的时间不多了。”
曲清江关好门,过来帮她宽衣:“你在嘀咕些什么?快些把衣服脱了,我好看看你以前留下的伤疤。”
赵长夏登时就萎了:什么嘛,只是为了看她身上的伤疤?伤疤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她的马甲线,再看看她这充满了野性力量的身躯。她以前脱了那么多次衣服,她娘子就没注意过的吗?
不过一家之主的命令,她还是得遵从的。
……
曲清江的指腹从她那一道道疤痕处抚过,心底如同大风吹起的海浪,波涛汹涌。她想过赵长夏是官户出身的子女,也猜出赵长夏曾经经过十分艰苦的训练,可她从未想过赵长夏上过战场,面对过战场的残酷。
而这一道道伤疤,正是印证了赵长夏来自于一个她所想象不到的残酷但又美好的世界。——它残酷,是因为她从未直面过战事;它又美好,是因为像赵长夏那样的女子也能投身行伍,戍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
赵长夏故作轻松:“不过是几道疤,而且那些都成为了过去,娘子又何必替我心疼?”
曲清江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因为我爱你啊!”
因为爱赵长夏,所以赵长夏身上的伤也是她身上的伤,赵长夏曾经历过的痛,也成了她今日的心疼。
赵长夏愣了下,然后吃吃地笑了。
突然,曲清江一改方才的柔情,凶巴巴地威胁道:“一共是四道疤。等此事了结,你可别让我发现身上会多几道伤疤!”
赵长夏哑然失笑:“好,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
曲铭、曲锦这两家人这些日子里一直盯着曲清江跟赵长夏,虽然赵长夏的西瓜成了贡品这事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但赵长夏、曲清江却并未因此而受到知州的青睐,知州也没有对她们露出亲近的意思,这让他们大大地松了口气。
陈县丞哂笑:“你们一辈子都没怎么跟那些漕使、知州打过交道,所以不清楚。这些大官啊,只在乎自己的政绩、是否入官家的眼、获得恩宠,他们只知道进献贡品,却不会去在意提供贡品的人的死活。只要后续依旧有人能提供贡品,那前一个人的死活,压根就影响不到他们的前程、仕途。”
曲铭与曲锦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却腹诽他愤世嫉俗,骂人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曲锦道:“可眼下似乎还无人能提供像那姓赵的赘婿所种的寒瓜。”
“这世上最不缺聪明人。曲家去年赚了那么多钱,自然有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分一杯羹,所以今年估计都在收集种子。等明年大家都种出来了,他那寒瓜便再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而且今年的贡品已经献上,来年知州问起,他早就死一年了,谁还能替他翻案不成?”
他这话仿佛给曲铭与曲锦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顿时欣喜若狂:“县丞说的是!”
八月初,县令前往贡院后,县衙的所有政务便都交给了陈县丞与主簿等处理,陈县丞忙于政务,暂时没空腾出手来实施计划,也没空去关注贡品的事情。加上官家希望供奉官奉旨行事时低调些,供奉官到了洪州后,是通过转运使指派筠州知州去联络赵长夏的,连知州都不清楚内侍省来人了,陈县丞自然也无从得知。
赵长夏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吕继简派人来问她要种子时才知道的。
她原本给吕继简种子,只是为了拉近与他的距离,同时旨在说明自己的西瓜的独特性,这也是为了增加在接下来的那场战役中获胜的砝码。她却是没料到能钓到皇帝这条大鱼!
所以内侍省要种子,她便推说种子特殊,需要经过几天时间培育。至于这确切时间,还得看曲氏族人什么时候发难。
曲铭、曲锦兄弟俩也十分着急,天天让人去陈县丞跟前,看他什么时候动手。陈县丞不胜其烦,等他确定了县尉会配合,又打发主簿去干别的事情后,立马让县尉手下的胥吏前往曲家抓人。——之所以不让那兄弟俩先出面控诉赵长夏等是担心她们在乡里有助力,使得抓捕不顺利,还容易将事情闹大了。
不过赵长夏早就安排好了,只要县衙的人上门抓人,便立马赶去洪州,告诉吕继简,种子在培育成功的关头,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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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得知曲铭、曲锦兄弟俩离开了鹄山乡,赵长夏便知道衙门的人很快便会到来。
她跟曲清江趁着对方去“报官”的间隙,把她们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告诉了李氏,——之所以不提前说,是担心她清楚了她们的部署后,在面对曲氏族人时会露出破绽。如今这个时机把事情告诉她,她暂时无法消化,在面对曲锦的诬告时,自然会非常愤怒,从而影响对方的判断。
但是为了让李氏安心,赵长夏与曲清江也会将她们的一些部署透露给她,使其不至于手足无措,让曲锦等人有可趁之机。
李氏还在消化这件事,曲锦便带着胥吏登门了,他的表情在看见赵长夏她们时,显得十分悲痛,然而眼睛里却迸发出了阴谋得逞的得意光芒。
“鹄山乡浦村曲锦举报控告原曲家家主曲锋遭妾、女、女婿联手谋害,你们就是曲锋的妾李氏、女曲清江、女婿赵长夏?都跟我们到衙门去!”
“什么谋杀,这都是污蔑之言!”李氏愤怒地瞪着曲锦。
曲清江与赵长夏也献出了毕生的演技,纷纷怒骂指责曲锦。后者听她们骂得越厉害,便越兴奋。他看着这座已经没了主人的大屋,内心狂喜,神情贪婪。
很快,这一切就将会是他们的了!
“我带各位官爷进去搜证据!”曲锦压制着兴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
曲镇领着族人匆匆赶来:“等一下!”
曲锦不悦,觉得他们是来分一杯羹的!
曲镇问胥吏:“可是有证据证明他们杀了我三哥?”
“这不是正要搜嘛!”曲锦道。
“既然要搜证据,那说明还没有证据,既然没有证据,你们又凭什么抓人?”
曲锦和胥吏们一时哑然,过了会儿,胥吏才道:“有人证。”
“人证并不能称为铁证,况且案子还没审,那么现在就进屋搜所谓的证据,恐怕不合规矩?”
曲锦急了:“老四,你想怎么样?”
曲镇道:“谋杀尊长是死罪,而且涉及族里的名声,我不能让这事这么含糊地过去了。这事必须查清楚,但是得按规矩来查!”
曲清江有些意外他这时候站出来帮忙说话,不过回想他曾经跟她爹立下的保证,又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以前她被曲氏族人欺负的事在他看来都只是小打小闹,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如今是牵涉到性命的大事,他便不会再袖手旁观。
曲镇沉声道:“曲家的宅子我会关上,你们要搜什么证据,拿出文书来,我亲自陪同你们搜!”
“对,这是我们的族长,他代表我们!”曲镇的弟弟跟胥吏说道。
那些胥吏的任务只是把赵长夏等人带回去,他们并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引起里正等人的注意,所以便只能作罢,道:“那至少那本记录了曲锋病情的手册得上交。”
曲清江等人斜睨了曲锦一眼,他的心头一突,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去。
“这是能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在案子开始审理之前,我们不能上交!”曲清江道。
胥吏们不耐烦了:“统统带上,带走!”
赵长夏、曲清江、李氏三人被胥吏们押着到了县衙,她们一看才知道,除了正在考试的曲湖、曲源之外,曲铭、曲锦两家人都聚集在县衙里了。
赵长夏轻蔑讥笑:“看来,这两家人里,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曲清江垂眸不语。
陈县丞早就等着她们了,她们一来,他便先让人扣押赵长夏:“谋杀案等会儿再审,先审此人,他极有可能是先前在袁州、筠州一带流窜的盗贼!”
曲锦等人早就知道了这是陈县丞为了构陷赵长夏,而特意伪造的身份,所以他们不仅不惊讶,反倒十分期待看到赵长夏被冤枉,然后痛苦挣扎的模样!
那几个被明显虐待过的盗贼被押上来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陈县丞暗示他们:“你们认一认,这人可是你们的同伙?”
他都指着赵长夏了,那几个盗贼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陈县丞要他们污蔑的人,纷纷点头:“是他,就是他!他叫赵六月,袁州人……”
他们背着陈县丞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即使冤枉了一个人,可能会连累这个人丢掉性命,他们心里也是不带半点犹豫的。能当盗贼的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上还沾过人命,要不是陈县丞与县尉为了让他们配合而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早就被处置了。
待这些盗贼背完台词,陈县丞问赵长夏:“你可有话说?”
赵长夏道:“我压根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他们能将你的来历说得这么清楚?”
“我的户贴当初遗失,再来衙门立户时,便曾一五一十交代了我的来历,这些衙门的户籍文书上都能可查得到。”
“可你的户籍文书,他们又看不到。”
赵长夏看着他,轻笑道:“他们看不到,有人看得到啊!”
陈县丞总觉得自己被她看透了,可想到自己乃县丞,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赘婿,他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这是在怀疑本官?”
“我可没这么说。”
陈县丞冷哼了一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若能找出别的证据证明我是他们的同伙,那便让他们拿出来。县丞还能去曾经被他们劫掠过的人那儿打听是否有我这一号人。”
陈县丞暗念失策,他不曾想过那些百姓,而且他压根就没打算用确凿的证据来定赵长夏的罪,自然没有找过他们当假人证提供假口供。
“你这盗贼之罪,稍后自有定夺!眼下有人控告你谋杀了自己的丈人,你可认罪?”
赵长夏冷笑:“我不认。”
陈县丞又按照流程问了一遍曲清江和李氏,她们皆是否认,于是他便让人带李郎中上来。
李郎中偷偷地看了赵长夏一眼,然后将那一套受胁迫而胡编乱造的“证词”说了出来。见他老老实实地说完了供词,陈县丞与曲家人都松了口气,觉得事情的展开非常顺利,一切都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那般进行着。
不过李郎中所言,只能说明曲锋的死跟李氏有关系,而无法证实是曲清江、赵长夏指使的。
这时,田氏、荆溪纷纷被找来,他们证实在赵长夏来曲家之前,曲锋的身体虽然虚弱,可不至于殒命。而且李氏跟赵长夏有私情,她多次偏帮赵长夏,还为了帮赵长夏获得曲锋的信赖而在曲锋耳边吹枕边风,使得曲锋给自己的爱女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为赘婿!
赵长夏与曲清江从容不迫地反击,首先田氏先前因为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的遗腹子被揭穿和责罚,她那早产的儿子又死了,所以她是恨曲家的人的,她的供词不可信。
这件案子是县令亲自审理的,陈县丞也不好推翻县令的案子,因此只能不甘不愿地先撇下田氏的证词。
至于荆溪,赵长夏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过她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因为早在陈县丞让人来抓她们之前,她就曾潜伏进陈县丞家,然后遇到了在他家当仆役的荆溪。
曲家是如何拿到陈县丞帮胡惟实冒籍应举的把柄的,赵长夏一下子就想通了。
她道:“荆溪此人曾经背主,但丈人顾及他在曲家多年,又看在老人荆內知的份上没有跟他一般计较,只让他离开曲家。如今他在县丞家为仆,以他跟县丞的关系,出现在这儿作证,似乎不合规矩。”
此言一出,别说荆溪、曲锦等人了,便是陈县丞都瞪大了眼睛。前者是惊讶她是怎么知道荆溪在县丞家为仆的,后者则是意外荆溪的背主行为。
要知道背主的人不管去到哪儿都不会受欢迎,他要是知道荆溪原来有这样的过去,他也不会让人到家里来!
而且他一直很疑惑曲锦他们是如何知道胡惟实冒籍应举的事情的,这么一看,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荆溪的背叛?!
陈县丞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他,可在公堂之上,荆溪还有利用价值,他不能这么干,只能忍气吞声。
……
案子审来审去,审了三日,最终都无法把曲清江跟曲锋的死扯上关系,毕竟药是李氏煮的,也是她喂曲锋喝的。而且曲清江为了葬父,变卖田产等,她的孝心族人、村民皆知,当初县令还称赞过她的孝心之举。
这么孝顺的人,怎么会去谋害亲父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加上没有证据,陈县丞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冤枉她。
李氏拿出了她的记录书册,道:“这后面的药是因郎君的病情加重,郎中所改的药方,官人可找赵太医求证,他能证实妾的话。”
陈县丞怎么可能会去找赵太医?他能逼迫李郎中,哪敢逼迫在京中都有人脉关系的赵太医?况且近来赵太医的医馆推出的一款药膏十分受巡检等武官的欢迎,因此时常关照赵家医馆,有人在赵家医馆闹事,立马就有人来抓人。
他虽然拉拢了县尉,可势力却没有渗入武官队伍中。
陈县丞扣下李氏的记录书册,打算找个机会毁灭证据,这样就只能以李郎中的证言为主了。
不过他料想不到的是赵太医自己找了过来,证实李氏所言非虚,还带来了他曾经写下的关于曲锋病情恶化的判断与问诊记录等。他要求与李郎中对峙,李郎中不敢应。
陈县丞被赵太医这一招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李氏跟曲清江都被从这事里摘出去了,他只能从赵长夏这方面下手。决定利用她“盗贼同伙”这个身份,对她进行刑讯逼供,打到她认罪为止!
只要她认罪,接下来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板子还没落下,衙门外便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胥吏跑进来,十分惶恐地告诉陈县丞:“提刑司的吕检法,跟内侍省的内东头供奉官来了!”
陈县丞一怔,一股寒意从脚底冒了上来,他如坠冰窟,最终瘫软在地。
吕继简来这儿已经十分不妙了,官家跟前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终于来了!
——
嘻嘻,下章才是爽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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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5、流刑
陈县丞已经吓得瘫软,身体动弹不得,曲铭、曲锦虽然因吕继简的出现而有些慌乱,但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曾听说过内东头供奉官,因此还未能深切地体会到陈县丞的恐惧。
曲清江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也因为吕继简的到来而落下,她赶紧过去推开那正要行刑的杖直,大叫道:“你们不能屈打成招!”
这声音的穿透能力非常强,都传到衙门外头去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供奉官一听,脚下生风似的快步走进了县衙。吕继简落在了后头,看着他着急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停一下!谁敢把人打伤了,那是跟我过不去,打死了,那可是跟官家过不去!”供奉官恶狠狠地说道。
众人打量着这个跟赵长夏一样长相阴柔、身材矮小、不男不女的不速之客,心想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哪儿来的这么大口气?
陈县丞却是根据他这个外貌特征,以及他身上的衣服,认出他大概就是内侍省的内东头供奉官。
想到这儿,陈县丞又满是屈辱和不甘:连一个身体残缺的宦官的官阶都比他高,凭什么?!
权势地位给他带来的压力反倒使他生出一股气力,让他从位子上弹起来,朝供奉官迎了上去:“清江县丞陈奇正见过供奉官!”
他看到后面进来的吕继简,又上前几步,“见过吕检法。”
供奉官看都没看他,只问:“谁是赵长夏?”
赵长夏不紧不慢地来到他与吕继简跟前行礼:“小的是赵长夏,见过吕检法、供奉官!”
供奉官打量了她一眼,神思一滞,心里头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他”怎么长得比他还阴柔。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的身体完整,反倒比身有残缺的他更加阴柔,那他又何需因为自己不够男人,不够阳刚之气而耿耿于怀、自卑?
他在赵长夏的身上找到了一丝优越感,心情顿时好转,看向赵长夏的目光便和善了许多:“你就是种出了‘筠州特品寒瓜’的曲家赘婿赵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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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招以退为进让供奉官听得怒火中烧,杀人可是大罪,真定了案,那可是要被判死刑的,若“他”真是被污蔑的,那诬告之人就该死!
别说供奉官了,吕继简也十分生气,——若赵长夏没杀人,却被诬告杀人,诬告者的行径实在令人气愤;若赵长夏真杀人了,他也会对她感到失望和气愤。
供奉官道:“我不管他这是真杀人了,还是没有杀人,都先把案子搁一搁,等他交了寒瓜种子再说!”
陈县丞的脑袋已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信息,他正绞尽脑汁要如何将此事圆过去,听到供奉官的话,他心想,或许可以顺着供奉官的话应下,这样他就有时间去销毁他伪造的证据,反正赵长夏当时还没招认,他也没有判罚“他”。
他正要开口,吕继简却道:“供奉官,这不合规矩。既然有人告赵长夏谋杀,而赵长夏又要伸冤,那正好可以先将案子审清楚了。若赵长夏无罪,什么时候、要多少寒瓜种子都无需着急;若他真的有罪,那就让他先交出寒瓜种子再行处置。”
供奉官略加思索,然后微笑道:“吕检法是明法出身,又身居江南西路提刑司检法官之职,必然比我懂律令。那就按吕检法说的去做吧,我一介内侍,便不插手刑讯之事了。”
吕继简笑吟吟地看着陈县丞:“我身为提刑司检法官,有巡查州县、复核州县案件的职责,既然来了,那便顺便巡查一番清江县衙门是如何审理案子的吧!”①
陈县丞已经紧张害怕得生出一身冷汗,汗流浃背,将官服都浸湿了。
饶是再没眼力见的人,这会儿都察觉出事情有反转了,曲铭与曲锦等这才开始感到害怕。
“吕检法会不会帮赵长夏啊?”曲锦悄声问曲铭。后者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强装镇静,“大庭广众之下,吕检法不敢偏袒赵长夏的!”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就算查清楚是我们污蔑他的,大不了也只是将我们逐出族谱。”
曲锦听了他这话,稍感安心。
他们以为这事还是跟之前田氏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遗腹子的事情被揭露了,官府会轻拿轻放一样。却是不清楚诬告乃大罪,哪怕他们是曲清江的族亲,也依旧要受到惩罚。
而深知要害的陈县丞仿佛被架在火炉上面烤,身心皆受到煎熬。
县衙离州府衙门近,知州听到了吕继简跟供奉官过来的消息,便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吕继简乐了,对供奉官道:“知州也来了,这案子便无需经过长时间的预审、正审与复检了,直接当堂就能审讯下来,供奉官很快便能向官家交差了。”
“最好是这样,你们快些开始审吧!”供奉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在场之人里,知州的官职最高,陈县丞自然该给他让位。他端坐在堂上后,因不清楚这案子的前因后果,便重头再审,让众人重新陈词。
知州问:“谁是主告?”
曲铭与曲锦对视了一眼,曲锦却怂了,低声道:“大哥,要不还是你来吧!反正……”
曲铭道:“我被除族了,也就是说,堂叔这重身份已经保护不了我了。你不一样,你还是他们的三伯,官府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兄弟俩争了会儿,在知州不耐烦的敦促下,曲锦才站了出来:“小的是主告,控告小的三弟被他的妾、女儿、女婿所害,请各位官人替三弟主持公道!”
曲锦陈述了曲锋是如何被害,而他又是如何在三年后才发现此事的。知州不会偏听偏信,自然也要听曲清江、赵长夏和李氏的辩解。
待双方都陈述完了,再召此案的关键证人,李郎中上堂。
李郎中看着这满堂的官员,吓得瑟瑟发抖,他心中侥幸,还好他被赵长夏找到了,又答应跟赵长夏演一场戏,否则真的参与污蔑赵长夏,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死呢!
如今有赵太医允诺保护他不被陈县丞秋后算账,而且此事了了,陈县丞还有没有能耐找他算账还两说呢!
他酝酿了情绪,然后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说曲锦所言都是假的,是曲锦逼迫他,让他撒谎污蔑曲清江等人的。
赵太医也站出来证明曲锋确实是病死的,他们之所以改变了药方,那完全是曲锋的病情恶化,所以要将一些药性温和的药材改为猛药。
他还找了几个郎中印证自己所言,毕竟懂点医术的都知道应对不同病症,哪怕是用同一种药,剂量也会不一样。这一切都能跟李氏手里的记录对上,所以曲锋并非是被害死的。
陈县丞听到李郎中推翻自己之前的供词,又看到赵太医出来帮赵长夏后,气血上涌,险些没有晕倒过去。
这回才是真完蛋了!
曲氏族人也被李郎中的“反口”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愣在了原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倒戈了!
吕继简挑眉,心里的巨石总算是落下,——他就说自己没看错人嘛,还好赵长夏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供奉官对此结果也十分满意:他没杀人就好,官家交代的任务总算是能完成了。
唯有知州十分生气:“你们将公堂当成了什么?你们可知诬告是大罪?!”
曲氏族人哪里能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听说诬告是大罪,腿立马就软了,然后急中生智,觉得可以利用赵长夏的身世做文章……
于是他继续狡辩:“小的没有诬告,我三弟所招的上门女婿,来路不明……经查实,他是盗贼!他入曲家、杀我三弟,就是为了曲家的家产!”
知州继续提审那几名盗贼,他们的供词跟陈县丞审讯时一模一样,吕继简看着两场不同时间的审讯供词,也发现了一丝端倪:“你们这口供,怎的像背过一样?两份供词,一字不差。若不是背过,真有人能精准地复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几名盗贼慌了,辩解:“因为我们很熟悉他,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他的生平都能倒背如流——”
他们说到这儿,吕继简忽然打算了他们的话,“既然了如指掌,那么分开审讯,你们的供词应该也会一模一样吧?”
吕继简建议将他们分别关到不同的房间,然后问他们相同的问题,只需看答案是否一致就能判断他们是不是在说真话了。
知州觉得有道理,便照办。
而这几名盗贼被分别关押后,熬过了几个陈县丞都提点过的问题之后,他们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这时,吕继简突然对其中一名年龄看起来比较小的盗贼道:“你的答案跟你的同伙不一样。”
那盗贼脱口而出:“不可能,我们都背过的!”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色登时煞白起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若坦白,还能减刑,若是坚持,被查出是诬告,则罪加一等!”
这名盗贼自然是不想罪加一等,只能坦白这些事都是陈县丞指使的,陈县丞还说,只要事情成了,他们就能减刑!
另一边,知州秉着审案需要仔细查证的原则,要求赵长夏自证来历。
赵长夏将系统奖励的户贴拿出来,知州反复翻看了几遍,确认无论是户贴的用纸、还是上面盖的袁州庐溪县县衙的大印都是出自官府的。而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赵长夏”的外貌描写、户籍信息,甚至还有三四年前赵家的田产、纳税等记录。
“你不是说户贴丢了吗?你哪儿来的户贴?肯定是伪造的!”曲锦仍然在垂死挣扎。
赵长夏面色如常:“之前以为弄丢了,找不到,后来才找到了。只是那时我已经在清江县立户,这旧的户贴便没了用处,只能先存放起来。”
知州将户贴交给佐官,道:“派人快马加鞭去袁州庐溪核查。”
这边,赵长夏能拿出证明自己曾是有田有地的良善之民的证据,吕继简审讯盗贼也有了结果,两相结合,自然能得出盗贼说赵长夏是他们的同伙,纯属污蔑的结论。
既然赵长夏不是盗贼,那她就不太可能做出为家产谋害丈人的事情。况且知州听说赵长夏可是给她丈人守了三年孝的,不管是从孝道还是道义上来说,都无可指摘。
知州又将陈县丞之前审案所“审”出来的证据一一推翻,这样一来,这是一场诬告的案子,无疑是可以确定的。但此案涉及陈县丞,并且是他负责设计陷害赵长夏,意图对其屈打成招的,这案子可就不简单了。
首先要给赵长夏洗脱冤屈、惩罚诬告者;
其次官府肯定要弄清楚陈县丞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诬告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跟被诬告者之间是否有过节;
最后,衙门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县丞与县尉勾结、违法乱纪,县令身为一县之长官,又是否之情?
赵长夏、曲清江与李氏并不管官场上的事情,她们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希望官府能严惩诬告她们的曲氏族人。
r/>知州也认为这案子确实该先结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曲锦:“曲锦,你诬告堂侄女、堂侄女婿、堂弟妾谋杀,一旦他们的罪名成立,便是死罪。你这是想置他们于死地,用心何其歹毒!”
曲锦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小的、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谗言……”
“谗言?”
曲清江道:“官人,诬告我们的主谋虽然是他,可也有教唆他这么做的共犯,请官人明察!”
她指向了曲铭,及在场的曲家几个儿子。
“你——”曲铭正要开口骂她,知州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她所言可是事实?”
“不是!”曲铭立马将自己摘得一干三净,“小的也是听说的!”
“那你何以在此?”
曲铭正要辩解,那边的曲锦却因为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将自己从这事里面摘出去,将所有的罪责都留给他一个人承担而感到愤怒,叫道:“大哥,你不能什么都让我一个人担着!”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什么兄弟情谊都是假的,只有兄弟阋墙!
吕继简轻飘飘地说道:“按律令,诬告者反坐。”
他看了曲锦一眼,“可知反坐是何意?”
曲锦摇头。
他一介平民老百姓,平生就没多少机会接触官府,哪里会知道律令呢?别说他了,便是连他们的儿子曲湖、曲源,也不怎么了解律令。因为他们只读经义,认为律令是明法科才该了解的,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熟读律令上面。
吕继简叹息他的愚昧,又毫不意外他的愚昧,——要不是愚昧,会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就将人往死罪里诬告吗?
“意思是,你诬告他什么罪名,那你身为诬告者,便是什么罪名。”吕继简道,“按律令,他若真杀了其丈人,那他便是死罪。你诬告他杀人,他无罪,那你便是死罪。”
曲锦懵了,过了会儿,众人只看见他的身下有液体溢出,却道他这是吓尿了。
“不、不、不,我不是诬告他们的人,不是我,是我大哥!”曲锦反应过来,求生欲使他开始疯狂地指认旁人。
曲铭听到吕继简说“死罪”的时候也吓得险些晕过去,被曲锦这么一指认,他急得什么都顾不得,连连否认,并且表示自己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曲锦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爬起来,冲过去对着曲铭的脸就是一拳。曲铭也不遑多让,扯着他的头发跟他厮打起来。
兄弟俩上演了一场狗咬狗、兄弟阋墙的大戏,知州却没时间在这里跟他们耗,让人将他们分开,问:“到底谁是主谋?”
“他!”兄弟俩互相指认对方。
知州头疼,打算将他们统统都关起来,改日再判。
而兄弟俩看到了陈县丞,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私自利天性,他们将陈县丞拉下了水,想着他或许能有办法救他们!
陈县丞面色一沉,虽然巴不得他们立刻被处死,但为了能让自己减轻一点罪责,他还是被迫替他们申辩:
“虽说诬告罪反坐,但诬告的若不是谋逆等死罪,其余死罪,在判罚之前只要坦诚诬告的行为,便可减刑一等,免去死罪,只需流放三千里。且他们是曲清江、赵长夏的族亲长辈,又可减刑一等,只需流放三千五百里。”②
比起处死,流放的刑罚让曲锦与曲铭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他们总算没有了拉着众人一起死的鱼死网破的念头。
但陈县丞忘了,这儿有比他更为熟读律令的吕继简在。
吕继简笑道:“你这律令只怕是读了一半,漏了一半。判罚之前若能坦白诬告行为确实能减刑一等,可他们至今都没有承认自己的诬告行为。其次,纵使他们是族人,但若诬告年纪辈分比他们小的,小功及以下关系的晚辈,则不予减刑。”③
曲清江是曲铭、曲锦的堂侄女,本就是“小功”,——五服中,只需为对方服丧五月的亲疏关系,——而且曲清江虽然招了上门女婿,却依然属于出嫁女的身份,所以她跟他们的关系又更疏远了,是仅需服丧三个月的“缌麻”关系。
因为血缘关系太远,所以在律令里,因血缘亲近而能够减刑的情况,并不适用在他们的身上。
吕继简坏心眼地勾起一抹笑:“所以你们只有一次减刑机会,那就是要趁案子决断前承认诬告的事。而且你们都别争,鉴于你们的关系都在‘大功’以上,所以共犯只比主犯减刑一两等而已,谁都逃不掉。”
他说完,曲铭、曲锦两家人算是彻底蒙圈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17号)要跨市跟友人聚餐的,所以晚上本来打算只码3500字。但是又怕断章断得太销魂,让你们还没爽到那个点就中止了,太残忍了,所以就熬夜码了5000+让你们一章爽完。
——
①参考《宋代提点刑狱司制度研究》关于检法官的职责说明。
②、③诬告罪的相关内容参考《试论宋代诬告罪的犯罪构成及量刑原则》;刑罚制度参考《中国法制通史》宋代卷。
④五服来自于度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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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6、回家
曲铭与曲源两家人自幼便生活在宗族的规则之下,享受到了宗族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渐渐地便形成了一种唯宗族至上的观念,认为凡事都可以靠这套规则来解决。
哪怕他们知道诬告是不对的,可不懂律法又抓到了陈县丞把柄的他们,便以为弄死无依无靠的曲清江、赵长夏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哪怕他们诬告不成,最多也是按宗族的规矩处理,毕竟他们跟曲清江可是族人!
一次次违法犯错都因为宗族关系而使得他们免遭惩罚的经历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以为这一次,官府也会因为这重宗族关系而和稀泥,使他们免遭处罚。
哪曾想,诬告原来是这么严重的罪行呢?!
以往的那套宗族关系怎么到了这里就不管用了呢?!
两家人的心头埋着这些疑惑,可他们还没想明白,便被吕继简的话吓得浑身哆嗦,面如土色。
诬告已成事实,若是不想死,那就只能认罪。可是主要的诬告者,那惩罚可是比共犯要严重得多!
曲铭跟曲锦心里头仍旧有些迟疑,他们谁都不想被罚得最重。
这时,曲清江上前道:“出面诬告我们的是二伯父,他为了陷害我们,精心布局,在上个月我们刚除孝的那日,他带着两个儿子曲汤、曲溱到我家偷这本记录册,妄图在上面动手脚。不过被我们及时发现,他们才没有得逞。”
知州怒斥曲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若再不坦白自己的诬告行为,那就等死吧!”
曲锦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他本能地不想被判死罪,所以一边痛哭一边承认了自己的诬告行为,甚至将所有的罪行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曲清江又道:“这事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识字不多,哪儿来的底气偷记录册在上面动手脚?”
她这话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尚在考试中的曲源,曲锦登时跳脚:“主意是我跟大哥出的!”
曲铭还想再挣扎,知州直接将这一大家子关进了牢里:“明日再审!”
/>
陈县丞好歹是官员,他还未被审讯,所以自然不会跟曲氏族人一样被关进牢房中,因而只能关在胥吏所居住的西舍里。
吕继简想到陈县丞、县尉之所以能捏造这么多伪证,必然是打点过衙门上下了,将他们关在西舍可以,但不能派衙门的人看守他们。
知州便从州府衙门里调派人手来看管他们。
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往人群后面退的荆溪松了一口气:还好前面有陈县丞与曲氏族人分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人去管他!
他刚心生侥幸,便听见赵长夏说道:“官人,这事还有旁的参与者,而且他或许对陈县丞是如何与曲氏族人勾结的事很清楚。”
知州问:“谁?”
荆溪顿感不妙,刚要逃跑,赵长夏却一把抓住了他,将他扭送到知州的面前。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荆溪连忙叫苦,“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小的曾是曲家的仆役,官人将小的喊过来问些话而已,小的并未诬陷他们。”
这一点有之前的庭审记录作证,知州倒是没有怀疑他,不过知州将他留下来又不是因为曲家的事情。
“一并关进牢里,择日再审!”
——
虽说还没看到曲铭、曲锦两家人受到惩罚,但曲清江、赵长夏及李氏能洗脱冤屈,已经是喜事一件。
三人被释放的时候,向吕继简、供奉官和知州表达了谢意:“多谢官人还我等清白!”
供奉官是个急性子,知道她没事后,压根就不跟她来虚的,敦促道:“别说那些,赶紧回去栽培寒瓜的种子,官家正等着呢!”
赵长夏并不介意他的急性子,反而庆幸要不是他这么急性子,这案子的反转或许还没那么快呢!她必然要先遭一些罪,多吃一点苦头。
她道:“小的回去后,便什么事都不干,先全力将官家要的寒瓜种子培育出来,绝不叫官人久等!”
供奉官“嗯”了声,便先离去了,——赵长夏已无牢狱之灾,他自然不会再待在这儿。
他要先回驿馆,知州又问吕继简:“吕检法不如就在州府衙门的东舍下榻?”
他们以前好歹也曾经在一起共事,知州想跟他叙叙旧。
吕继简笑着摆摆手:“我来得匆忙,提刑司还有许多事务仍未处置,所以明日便会回洪州。这曲家的诬告案,还得靠知州继续审讯了。”
知州心想,他审完了,还不是一样要送到提刑司去审核?
不过他也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他明白供奉官匆匆赶来是为了完成官家的任务,从赵长夏这儿拿寒瓜种子。可吕继简没事也跟着跑来凑热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知州很快便想通了——吕继简虽然打着巡视的旗号过来,实则也是冲曲家的“谋害尊长案”来的。一个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会有相关的案报呈到他面前,给他审核的案子,他却迫不及待地赶来,必然是因为被诬告者跟他有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吕继简必然会十分关注这个案子的后续,曲氏族人的诬告案只怕也得认真对待了。
吕继简的官职虽然比他低,可毕竟是提刑官的下属,又是吕相的儿子,他也犯不着跟为了无关紧要的曲氏族人而跟他生了罅隙。
知州走后,赵长夏去送吕继简,顺便向他道谢。
吕继简道:“你先前已经谢过了,何须再谢?况且,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你也不必太客气。还是说,其实你并不是因我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而道谢,而是你算准了我会过来?”
一开始吕继简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等结案了,他回想赵长夏之前的献瓜之举似乎是发生在曲锦偷曲锋的病情记录册之后。也就是说,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或通过别的方式知道了曲锦的阴谋。
只不过“他”没有拆穿曲锦,反而将计就计,利用“诬告反坐”这一刑罚制度请君入瓮。
但“他”也知道自己势弱,只有将动静闹得越大,“他”才越有机会洗脱冤屈。为此,“他”一改往常的低调作风,变得高调起来。
赵长夏心中一惊,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她确实利用了吕继简,事到如今,再狡辩也只会令吕继简更加生气和厌恶,所以便诚恳地赔罪。
吕继简倒是没生气,他道:“你很聪明,而我喜欢聪明人。不过,你不把我当朋友,出了这种事,你大可以告诉我一声,自然有人帮你们主持公道,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是为了坐实他们的诬告罪?”
赵长夏道:“公是公,私是私,为官者就该公私分明。我若是在他们还未诬告我之前去找吕检法,那便只能算是私事。我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替我处理此事,便是会连累你,害你背上‘公私不分’的骂名,这难道是朋友该做的吗?”
吕继简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这么狡辩!不过明知她是狡辩的,可他怎么就生不起气呢?
他道:“你说得对,君子之交淡如水。那这笔账我便不跟你算了,不过你得给我赔罪。”
赵长夏看着他:“吕检法想要小的如何赔罪?”
吕继简道:“如今你已经除孝,那便可与我一同去秋猎,这回你可得让我看看你的身手,不许再推诿!”
赵长夏:“……”
敢情你还执着打猎的事呢?
猎杀野生动物是犯法的啊!
吕继简兴致勃勃:“十月是农忙的时候,那便定于九月九重阳节那日吧,就在鹄山,那儿野兽多,离你家也近。”
赵长夏:“……”
居然还专门挑野兽多的地方,你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死啊!
好在赵长夏对鹄山的地形了解,到时候跟吕继简在外围晃悠一圈,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长夏理亏,只能应下。
吕继简高兴地走了,回到驿馆,他才回过味来:“不对啊,我不是问他是不是想要坐实曲氏族人的诬告罪吗?他怎么避而不答?”
意识到自己被忽悠过去了,他好气又好笑。
但曲氏那些糟心事他也不是不知道:曲氏族人一直对曲锋的家产虎视眈眈,之前又曾发生其族人策划以野种冒充曲锋的遗腹子之事,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没有被县令调解,反而结怨更深,令曲氏生出了诬告赵长夏等人谋杀尊长的恶毒心思。
他大概也能猜到赵长夏是想永绝后患,——他不觉得赵长夏此举狠毒,要说狠毒,还是曲氏族人比较歹毒,赵长夏若是不狠一点,连自身的安危都无法保证,那还算什么男人?
/>——
赵长夏、曲清江、李氏与郑阳是在二更天的时候回到村子里的,此时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灭了灯火,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正在巡视,听到动静赶来的壮丁。
“曲、曲娘子,赵长夏?!”壮丁看到回来的是她们,愣住了,“你们没事了?”
不是说曲锋的妾跟女儿、女婿谋害了曲锋,要被处死吗?他们怎么回来了?曲锦他们呢?
邻居许是还没睡下,听到动静立马就出来趴在自家的墙头偷窥,见到真的是赵长夏等人,他一个激灵,再没有睡意,跑去将自己的家人都喊起来:“曲娘子、赵长夏他们回来啦!”
以为她们被处死的村民下意识问:“是鬼吗?”
“不是,是人!泾村的郑阳也在呢!”
得知她们不是鬼,众人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在这个微凉的夜里,连外衣都不披就跑出来围观了。
那边的赵长夏发现自家的门锁了,那个壮丁解释:“你们被官府抓走后,你们四叔就将这儿锁了起来,说一切都得等你们回来再说。”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就已经有人去通知曲镇了。
曲镇一家子都还没睡,曲镇盘着腿坐在榻上,曲洋看他爹愁眉不展,道:“我们明日再进城去打听一下消息,爹没必要发愁!”
“怎么能不愁呢?这事只怕是无法善了。”曲镇唉声叹气。
他原本以为案子很快便能调查清楚,曲清江也会很快回来的,没想到这都三四天了,也没个消息。
他打算明天跟曲洋去衙门一趟,看看案子审得怎么样了。不过不管案子审得如何,这曲家的风波只怕是停不下来的。
“这事没传到你妹妹那儿去吧?”曲镇又问曲洋。
“没,胡家最近都不见外人,她只怕也无从得知这事。”
“这就好,就怕她知道了,又得跑去找乐娘,她最是在乎乐娘,还不知道会如何冲动行事呢!”
话刚落音,便听到外头有人喊他,说曲清江跟赵长夏回来了。
曲镇的一怔,旋即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鞋子都没穿上,便匆匆地往外跑。
“爹,鞋子。”曲洋拿着鞋追他。
父子俩跑到了曲宅,看到了全须全尾回来的曲清江与赵长夏,哪里还不明白她们是清白的?
他松了口气,道:“你们回来就好。”
随即他顿了下,她们是清白的,那就说明曲锦所指控的谋杀是假的。她们回来了,曲锦他们呢?
“是啊,我们回来了。这几天让四叔担心了,还劳烦四叔帮忙守宅,乐娘感激不尽。”曲清江微笑道。
曲镇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把人家的门给锁了的事。他从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锁,道:“怕有贼人,所以就先锁起来了。不过你们放心,这几日,没人进出过这宅子。”
“谢谢四叔。我知道四叔还有很多想问的话,只是今晚夜已深,我们刚刚赶回来,有些困乏了,不如我们明日再说?”
曲镇确实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天色已晚,他不该打扰她们休息,便只好先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对曲洋道:“你先别睡,去你大伯父、二伯父家看看他们是否有人回来了。”
曲洋跑了一趟,回来告诉他:“没有,只有乐娘他们回来了。”
曲镇心里咯噔了下,道:“此事果然还没完。”
以赵长夏的性子,“他”能容许曲锦等人污蔑她们后全身而退?“他”必然还有后招,不是“他”死,就是曲锦亡。
曲洋心里也有些不安:“乐娘他们怎么这么平静?这事该不会闹得很大吧?”
曲镇父子惴惴不安的时候,曲铭、曲锦两家人也是如丧考妣。白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当着知州等人的面打了一架,如今被关在一个地方,自然是打得头破血流。
不仅是他们,他们的儿子也纷纷打了起来。押狱过来将他们两家人分开关押,他们便隔空对骂,互相推诿,让牢里别的犯人都看了场好戏。
最终,押狱拿棍棒打他们,他们才肯消停。
“吵什么?县丞让我给你们传句话。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若是你们能取得被诬告者的原谅,倒是可以再减刑。另外,明日公堂之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应该清楚。”
曲氏族人生出了一丝希望,所有人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给这个押狱,曲锦道:“那能否请你帮忙替我传个口信给鹄山乡的曲镇?”
那押狱收了钱,自然愿意替他跑一趟。
只是曲溱等不太理解:“爹,为何找四叔?咱们不是应该向曲清江求情吗?”
曲锦冷哼:“你觉得那小两口这般恨我们,能替我们求情?我们只要对老四晓之以情,他肯定会心软,出面替我们求情的。他求情不比我们出面求情管用?”
他想得很好,曲镇第二天一早也确实赶来见他们了,不过却不是来跟他们再续兄弟情谊的,而是问他们为什么要诬告自己的侄女谋杀亲父?
曲镇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他失望道:“难道你们还在想着三哥的家业?你们清醒一些,三哥的家业早就被变卖给他看病、办丧事了,如今乐娘他们能有这样的好日子,那都是靠他们挣来的。”
曲锦见他不仅不打算为自己求情,还如此惺惺作态,顿时气得口无遮拦:“你少假惺惺了,劝我们清醒,你怎么不劝自己处事公正一些呢?她曲清江不给我儿科考的补贴,我儿险些无法考科举时,你怎么不出来说公道话?我们变卖田产、没米下锅时,你们怎么不资助我们?”
曲镇道:“他们考了这么多年,曾经的族产都用来资助他们考试了,我们也不曾说过什么,不过是把原本全族的资产用来造福全族,你们便觉得自己委屈了?”
“你果然早有怨言!藏得可真够深的,让我一直以为你们软弱,没想到你们就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曲锦冷哼,越发觉得他虚伪。
曲镇道:“我也曾希望他们能得解,奈何我们不能将全族之力都用在了一条看不见希望的人身上。况且乐娘要办蒙学,你们的孙子也受益了不是吗?”
双方谈不拢,最后不欢而散。
而在知州的调查审讯之下,根据李郎中的口供,那日一起来逼迫他提供假证词的人是曲铭跟曲锦,之后他们的儿子负责轮流盯着他,不让他向曲清江通风报信。然后曲锦的次子曲澜负责跟陈县丞联络,陈县丞通过曲澜的口来威胁他,逼迫他迁居城里。
“这么说,陈县丞从头到尾都不曾出面威胁过你?”知州问。
李郎中想了想,摇头。
“你可还有别的证据证明是陈县丞威胁的你?”
李郎中指出了两个胥吏:“当时他们也在场,是他们说自己带来了陈县丞的口信。”
那两个胥吏被陈县丞威胁过,知道不能将他供出,否则他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就否认了这事。
……
这案子审了半个月,陈县丞那边因为牵涉甚大,所以还未有结果,但曲铭、曲锦他们的诬告罪定下了。
因在知道无法取得曲清江的谅解后,他们干脆地坦白了他们的诬告行为,被判流放三千里,配役一年,——也就是流放到三千里外的地方,干苦役一年,一年过后虽然不用干苦役了,但还是得在流放之地生活,没有赦令不得回乡。
除了曲湖、曲源,以及因腿被打折而一直躺在家无法出面的曲汤,曲铭、曲锦的儿子都作为共犯,被流放两千五百里,配役一年。
李郎中虽然也是共犯,但鉴于是被逼迫的,被判徒三年,——即在官府的监督下,关在牢里,从事三年苦役。
但是徒刑是可以用铜来赎身的,赵太医与李郎中的家人为他凑了六十斤铜,使得他最终只被鞭笞了二十下,就得以释放了。
但是案子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
因赵长夏将西瓜种子交给了供奉官,后者匆匆赶回京师交差,顺道禀报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
本来官家是皇帝,日理万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压根就不会传到他的耳中。可谁让那供奉官正好在场?
他是官家的耳目,自然会将一路的所见所闻如实相告。
而这也是一件小案子,官家动动嘴皮子让底下的人彻查就行,他刚下达诏书,转头便忘了这事。可底下的官员却对此事十分慎重,转运司、提刑司跟筠州知州都调动起来彻查此事,因而陈县丞干过的那些事,便再也瞒不住。
不仅是陈县丞,其党羽、有姻亲关系的胡家,就连刚从贡院出来的曲湖、曲源都一脸茫然地被胥吏带走调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双更,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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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刑、徒刑参考《中国法制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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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7、重阳
曲清江与赵长夏从县衙回来后便没再关注曲铭、曲锦两家人,对于他们会被如何判罚,她们心里也有数:
流刑之下还能用铜来赎身,流刑之上却无法赎身,除非是皇帝大赦天下,而他们又在大赦之列,他们才能免罪。
可是根据以往的大赦情况,死罪和流刑一般也不在大赦范围之内,因此他们只要被判罚流放,那么后半生几乎都要在瘴疠肆虐的流放之地度过了。
在曲铭、曲锦等人被判罚后没多久,曲铭、曲锦的老妻、女儿女婿、儿媳拉着孙子孙女纷纷上门纠缠。
二人的老妻在曲宅大门外,一会儿骂曲清江歹毒狠心,一会儿苦求她放过他们,态度反复,左邻右舍见了都觉得她们是疯癫了。
“可不得疯癫么,夫婿和儿子都被流放了,除了尚在考试中的儿子与一个瘸腿的儿子之外,其余儿子可都是栽里头了,这谁受得了?”围观的村民唏嘘道。
赵长夏一出来,众人立马便噤声了,曲铭与曲锦的老妻虽然不敢破口大骂了,可还在嚎啕大哭。
“怎么不骂了?”赵长夏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是笑容不达眼底,这副温和的模样看在众人的眼里是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众人心里发憷,但是曲铭、曲锦二人的老妻井不畏惧,反而苦苦哀求:“我们没骂你们,可是你们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啊?”
赵长夏环顾一周,淡笑道:“怎么?你们是觉得继续道德绑架我们,他们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们如今求我们放过他们,可当初他们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劝他们放过我们?如今他们自食恶果,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既然你们这么舍不得他们,觉得没了他们便活不下去,为什么不收拾包袱,跟着他们一起去崖州?”
曲铭与曲锦被流放到三千里远的崖州,他们的儿子作为共犯,原本只需去两千五百里远的雷州,可是他们不想让年过半百的老父独自在崖州生活,便主动提出他们去崖州,让老父改去雷州。
知州有感于他们的孝心,决定让他们一家都去崖州,这样能互相照应,他们也可尽孝。
曲铭&曲锦两家人:“……”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被流放已成定局,他们也不挣扎了,不过家里的妻女显然还未放弃。
二人的老妻见赵长夏铁石心肠,加上得知她们刚从贡院出来的儿子也被官府带走之后,再也顾不得继续纠缠曲清江、赵长夏,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四处奔走求人,想办法保住两个儿子。
之后这两家人便消失在曲清江、赵长夏的视野里。
九月九重阳节前夕,吕继简跟友人从洪州来到鹄山乡,借住在曲家,赵长夏才从他的口中得知,整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
原来事情起因是胡助教见自己的长子胡惟实科考这么多年一直落榜,加上朝廷固定了配额,使得竞争更大,胡惟实的压力也大。
胡惟实久考不中,胡助教见状,便动了歪心思,打算让胡惟实去江宁府冒籍应举。
具体的操作便是胡家在江宁府置办一些田地,又交了夏税,再买通相关的官吏与能结保的保头。这样一来,就能冒领江宁府的籍贯,成为江宁府的考生。
而这个过程必须要打通一些关节,所以胡助教通过自己的大儿媳妇吴氏找到了陈县丞,请他帮忙。
胡惟实是陈县丞的外甥女婿,胡助教又开了这个口,他便应下了。
陈县丞没太防着家里边的人,然后这件事被荆溪得知,井且告诉了跟他往来密切的曲湖与曲源。——当初赵长夏是逃户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曲氏族人的,他一直想利用曲氏族人查清楚赵长夏的身世,却没想到她的身世便是曲氏族人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来。
除了这事,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交易,甚至田氏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遗腹子这事,也有荆溪的影子,只不过他很懂得隐藏自己,往往都是通过“不小心”的方式将一些消息透露出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好心告诉曲湖、曲源这些事情,只因他想借刀杀人!
不管二人是否清楚他的小心思,在利益当前,他们又十分嫉妒曲家,因此都很乐意成为那把“刀”。
拿到了陈县丞与胡家的把柄之后,曲铭、曲锦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等陈县丞与胡家布置好了一切,让他们再无退路之后,才用此事来要挟陈县丞帮他们的忙。
当时的胡惟实已经到达了江宁府,井且找到了能帮他弄虚作假的保头,就算陈县丞为了不受威胁而派人去将胡惟实喊回来也晚了,因为临近秋闱考试,一去一回也要花不少时间,胡惟实压根就赶不回来参加州府的解试。
曲家人算准了这一点,不仅让胡惟实无法参加科考,陈县丞等一批官员也会因为舞弊而被贬官或罢官。
无奈之下,陈县丞只能答应帮他们制造冤假错案弄死赵长夏、曲清江,好侵占曲清江的家产。
当然,事成之后,他肯定也是能得到诸多好处的。
陈县丞以为赵长夏只是一个无甚势力背景的赘婿,曲清江更是一介乡野村妇,她们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哪曾想会因为寒瓜而生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不仅没能如愿弄死赵长夏、曲清江,反而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他过去收受贿赂的事情也被查了出来,因而数罪井罚,被罢免了官职,流放到柳州。
胡惟实冒籍应举,被杖责一百,其成绩作废,井且终身不得再应举。胡助教教子无方,策划了其子冒籍应举之事,所以其官衔也被罢免,井且往后不可再通过纳粟捐官的方式获得任何官职。
其余参与此案的也各有责罚,其中荆溪作为陈县丞家的仆役,却做出了背主的事情,因此罪加一等,被判“刺配”,然后流放两千里。
而曲湖与曲源两人,因曲铭与曲锦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也没有证据证实了他们是诬告案的主犯,因此他们井未被判流刑。
只是他们虽然没有出面,但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而且胡惟实冒籍应举,他们知情不报,反倒利用此事来谋私利,被杖责八十,不管这次应举是否得解都取消成绩,且终身不能再入科场。
他们筹谋已久,却转头成空,这种落差让他们无法接受。曲家人变卖家产给他们赎身之后,他们也再无面目待在筠州,便只能随家人一起前往崖州。
赵长夏井不同情他们,只是有些担忧这事会殃及无辜,她问:“此事可有波及明府?”
“他当时人在考场,又被锁院,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且他在任期间,井未跟陈县丞有任何利益往来,因此被免于责罚。”吕继简说着,又看着她,“再说了,当时陈县丞想拉王县令进这个泥潭,也不知是谁给其母通了消息,王县令刚去当考试官没多久,王家的大门便一直紧闭,任凭陈县丞如何呼门,都始终不得开。”
赵长夏面色如常,毕竟这事不是她干的……但,是她娘子告知的尹小娘子。她们毕竟是好友,曲清江也不希望牵连到县令,因而及早将陈县丞准备筹划的事情相告。那县令之母是个聪明人,当即就关了门,不给陈县丞拉县令下水的机会。
吕继简又道:“其实要不是这事被官家得知了,兴许最后也只是轻拿轻放。”
说到这里,他也不得不感慨赵长夏的运气着实够好,不过要不是“他”用自己的“特品寒瓜”做诱饵,钓来了官家跟前的人,“他”再好的运气也是假的。
会种田也是一种本事啊!
他当初邀请赵长夏来给自己当球头,被赵长夏以种田为由拒绝后,他还觉得这只是“他”敷衍、不愿受制于他的借口。如今看来,“他”完全是出自真心、发自肺腑的,他才是那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
赵长夏与吕继简聊到二更天才回房,——要不是明日他们还得去打猎,需要早起,只怕吕继简还会拉着她聊到深夜。
她看见曲清江还未睡,坐在绣架前,捻着细针,怎么都下不去手,便道:“娘子早些睡,还能省不少灯油。”
曲清江放下针线,道:“你没回来,我怎能安睡?”
赵长夏笑着走过去搂着她亲了口,道:“我闻到了醋味。”
要知道当初吕继简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娘子就吃醋了,如今他们聊到这么晚,她怎能不心生醋意?
曲清江剜了她一眼:“我才不吃这无名之醋。”
“那娘子是在吃什么醋?”
“我在吃——”曲清江顿住了,旋即拍了赵长夏的手一下,“差点就着了你的道,我才没有在吃醋,我只是在想阿雨怎么样了。”
虽说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她们,可她们毕竟反击了,还把事情闹大,不知道胡家会不会迁怒阿雨。
赵长夏道:“虽然胡惟实冒籍应举,但只是罚他今后不得再入科场,其父也被罢了州学助教的官衔,井未牵连别人。胡惟务依旧可以考科举,胡家井非全无希望。而且这事本就是他们惹出来的,他们不过是自作自受,我们反击井没有错。”
当初她们去胡家找曲嘉雨,胡家的人还不是将她们拦在门外,不让曲嘉雨见她们?他们必然是知道了曲家人要挟陈县丞制造冤假错案,想要置她们于死地的事情,可是他们却从未想过告诉曲嘉雨。而且为了不让曲嘉雨给她们通风报信,禁止了她们的往来,这不是帮着曲家人害她们,是什么?
她不找他们算账已经算宽容,怎么可能还会去同情他们如今的遭遇?
曲清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也不是人人都讲道理的,胡家人本就瞧不上阿雨,如今一拨曲家人拿着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另一拨曲家人则把事情闹大,使得他们的违法行为被发现,受到了处罚。而夹在这两拨曲家人中间的阿雨,身心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赵长夏沉吟片刻,道:“明日狩猎之后,我们去一趟胡家看看她的近况,若她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便施以援手。”
曲清江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只能先这样了。
……
如曲清江所担心的那般,曲嘉雨在胡家出事之后,日子确实不大好过。她的婆婆沈氏与妯娌吴氏都迁怒于她,指责她道:“要不是你们那群贪婪的族人,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儿也不会被如此惩罚!”
曲嘉雨不是软包子,她对此十分气愤:“你们怎么不怪你们自己?要不是你们不走正道,能落了把柄给别人吗?”
“你还说?!”吴氏上来就要抽她一巴掌,但是被胡惟务给拦下了。
“够了!”胡惟务看起来很憔悴,眼睛布满了血丝,因气愤,导致神情显得有些狰狞,“你们连我也瞒着,敢情只有大哥是你们的儿子,我不是?”
其母沈氏道:“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你也在准备应举,我们怎么能因这事来令你分心呢?”
“大哥在本州考不上,所以你们就下重金让他去江宁冒籍应举。他被杖责一百,你们就倾家荡产地为他赎身。我呢?你们做这些事情时都不曾想过我,甚至这事发生后,我是去找别人,别人对我避而不见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有没有将我当一家人?”
吴氏哭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的舅舅被罢官流放了,娘家的人都恨死了她,与她断绝了往来。如今夫婿的科举之路也走到头了,她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胡惟务喝道:“你不想说这些,我还不想听你们将这事的责任推到娘子的头上呢!这事你们连我都瞒着,她自然也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跟她有什么关系?”
曲嘉雨没想到他会维护自己,看着他,很是动容。
实际上她井非是胡家人所想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在她听到陈县丞出事的事情后,她便明白了什么:
陈县丞跟胡家人想害她的乐姐姐与赵六月,但因为她给赵六月说过胡惟实离家去江宁府的事情,所有赵六月早有防备。赵六月与乐姐姐安然无恙后,还反击了,导致陈县丞、胡家密谋的事情暴露……
可以说,胡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有她的缘故在。只是她不曾后悔这么做,甚至在知道胡家人的所作所为之后,她感到寒心,还恶心!
在胡家,她一刻都不想多待,于是趁着重阳节,她一大早便回了娘家。
这案子跟曲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一回到家,祖父、爹娘、叔父们便拉着她询问详情,还问胡家的情况。她不想多说,借口找曲清江有事,来了曲宅。
正好赵长夏与曲清江要出门,她们便在门口碰上。曲嘉雨见赵长夏头束幞头,一身玄色窄袖圆领袍,背着制作精良的弓,腰上系着箭筒,有十数支箭在其中,身形英武飒爽,看得她一怔。
“赵六月,你怎么这副打扮?”曲嘉雨脱口而出。
“阿雨,你回来了?!”曲清江见她第一时间往赵长夏身上看,而井非跟以往一样先喊“乐姐姐”,也不在意,而是略惊喜地上前。
曲嘉雨看到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乐姐姐,你没事吧?”
天知道她知道乐姐姐曾经险些被冤枉谋杀亲父后,她有多担心,哪怕最后乐姐姐安然无恙,她也担心乐姐姐在被冤枉期间吃了苦头。
“我没事,好好的呢!”
姐妹俩叙了会儿旧,曲清江才道:“六月要跟吕检法他们去打猎,阿雨若是得空,也一起来吧!”
“好啊!”曲嘉雨还没见过别人狩猎呢!
赵长夏翻身上马,道:“我先过去,反正打猎时间是三个时辰,娘子你们慢些过去也行。”
曲清江叮嘱道:“你小心一些,能不能打到猎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危。”
赵长夏笑得眉眼都弯了:“我知道。”
她策马走远了,曲清江才与曲嘉雨一边往吕继简他们休整的营地那边去,一边互相关心彼此的近况。
曲嘉雨有些内疚:“胡家间接害得乐姐姐被冤枉,我也有责任,我若是能早些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告诉乐姐姐,或许——”
曲清江忙安抚她道:“这事怎么能怪你呢?胡家人知道你与我感情深厚,若是这事让你知道,必然会想方设法告诉我。他们有意防着你,你又哪里能知道他们的阴谋?而且,这次其实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曲清江顿了下,“胡家出事后,你被迁怒了吧?”
曲嘉雨道:“迁怒是难免的,但有胡二挡着,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说到这儿,曲嘉雨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如今胡家的事一团乱,当初为了让胡大冒籍应举,家里头拿出了不少钱在江宁府置办田产,还贿赂疏通关系。而事败暴露后,为了给他赎身,家里又变卖了不少田产。我这次回来,祖父跟叔父他们让我劝胡二提出析分家产,以免我们跟着一起吃苦。”
曲清江道:“父母在,不分家。四叔父想必不会赞同吧?”
“嗯,爹娘都不赞同,我也不赞同。虽然我不齿胡家人的所作所为,甚至觉得他们会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可我若是在这种时候,劝胡二分家,那我的所作所为,与那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何区别?”
曲清江微微一笑:“你做得对。”
正说着,曲清江发现曲嘉雨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劲,忙问道:“阿雨,你是没休息好吗?脸色怎的这么苍白?”
曲嘉雨确实有些不适,不过她以为是自己最近忧思过度、睡不好导致的,因而井未放在心上。
“没事,等到了营地,我坐下来歇息会儿就行了。”
好在营地井不远,那儿早已经有里正让人搭好的供人休息的棚子,周围还有一圈过来凑热闹、踏青的乡民。有些脑瓜子灵活的乡民备好了各种茶水、酒水、点心,在这儿叫卖,营地里气氛十分火热。
看见曲清江来了,郑阳的妻子给她让了个位子,她让曲嘉雨坐下,又问:“如何了?”
郑阳的妻子道:“都已经进林子里了,但是还未有人回来。”
曲清江便跟曲嘉雨说:“那咱们歇会儿吧!”
她给曲嘉雨一点点心,曲嘉雨却趁机跟她撒娇:“乐姐姐喂我!”
曲清江依然愿意纵容她,点心刚递到她的嘴边,却见她一阵反胃,急忙捂住了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曲家儿子:让老爹去那么远的地方,实在是我们的不孝啊,不如把我们换一下,让我们展现我们的孝心吧!最好看在我们这么孝顺的份上,让我们都流放得近一点!
知州:呜呜呜,你们实在是太孝顺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那就让你们一家人都去崖州吧!
曲家人:草泥马!
——
其实历史上很多被流放的人,最后都没有几年可活,因为流放的地方,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就拿崖州(三亚)跟雷州来说,这俩地方年年台风,古代又没有抗台风的能力,还有一些瘴疠之类的流行病……
——
宋代对于冒籍应举的惩罚,有时宽松,有时严厉,这里算严厉的那种。
而且宋代科举对于资格方面也相对宽松,罪人之子一般只要不涉及自身违法犯罪的,也能参加科举,所以文中略做改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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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8、有喜
“阿雨,你怎么了?”曲清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放下点心去看她。
曲嘉雨干呕了好会儿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胃里却一直在翻腾,过了会儿,这种感觉才被她压下去。她轻轻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今日一早又从城里过来,还没吃东西,以至于胃里泛酸。”
郑阳的妻子在一旁欲言又止,这一幕正好被曲清江看见,她问:“郑嫂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们呢?”
郑阳的妻子道:“我也不敢乱说,只是最好还是请郎中看一下吧!”
曲嘉雨不喜欢她卖关子,道:“为什么要请郎中看,你倒是说明白嘛!不然我这心里一直不安稳。”
郑嫂咬咬牙,道:“许是有喜了。”
这话一出,别说曲嘉雨本人了,便是连曲清江都愣住了。
有喜是指有孕了?
肚子里怀着孩子的那个“有喜”?!
郑嫂见她们都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不禁微笑道:“两位娘子还未生过孩子,所以难免会不知道怀有身孕后的两三个月内,总是食欲不振、恶心等。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两个月内,可来月事?”
曲嘉雨:“……”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还带着一丝茫然,“没来。”
这么小会儿,曲清江便消化了这件事,见曲嘉雨还是这副呆滞的模样,便道:“待会儿我们便去找郎中,若真是有喜了,那便是喜事一件;若不是,也好检查一下身子看看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曲嘉雨终于反应过来,她刚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起了笑容,忧心忡忡地与曲清江说:“乐姐姐,若我真的有喜了,那他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这会儿胡家还是一团乱,即使她怀上了孩子,除了她,胡家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欣喜。孩子若是在一个不被期待的环境下出生,对她和对孩子都不是一件好事。
曲清江明白她的不安,笑容微微收敛,道:“若你真的有喜了,你想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曲嘉雨轻叹:“我也不知道。”
且不说胡家的情况了,就是孩子他爹那不靠谱的模样,她如何能放心地生下这个孩子?但凡胡二能对家里的事、对她的事多上点心,不要总想着玩乐,学会肩负起养家的重任,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她也不会这么不安。
不过说是这么说,若真怀上了,那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曲清江道:“那就先别想那么多,凡事都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若胡家的情况太糟糕,你便回这儿来养胎。”
曲嘉雨终于开怀:“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呢,乐姐姐你便考虑那么长远了。”
“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外甥,我肯定得为他考虑。”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有人回来了!”
她们瞬间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投以目光,看是谁这么快便回来了。
马蹄声近了,曲清江才发现是赵长夏,她坐在棕色的骏马上,背着弓,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提着一只灰色的肥兔子,本该在家看门的大黄此时正兴奋地跟在她的身边,然后时不时冲那只兔子吠。
曲清江诧异道:“六月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赵长夏从马背上下来,扬了扬手中的兔子,眼中是说不出的流光溢彩,她道:“路上抓了只兔子,杀了太可惜,带着又太麻烦,怕它挣脱,所以先带回来给娘子。”
曲清江十分欣喜,对那只肥肥胖胖的兔子很是喜欢,——把它红烧了,做下酒菜一定很享受!
灰兔莫名其妙地挣扎了一下,赵长夏看见有人卖笼子,便买了个将它关进去交给曲清江:“别让它跑了。”
曲清江见她罕见地流了汗,便给她递了帕子与水囊:“擦一擦汗,再喝点水。”
赵长夏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再擦汗,她瞥了眼曲嘉雨,也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对,便问:“阿雨这是怎么了?”
曲清江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赵长夏意外地挑了挑眉头,道:“我去找郎中过来给她看一看。”
怕曲清江又吃莫名其妙的飞醋,赵长夏补充道,“吕连之他们带了郎中过来,就是为了防止打猎途中遇到什么不测,有郎中在可以及时援救。”
曲清江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嗔道:“好,你快些去吧!”
赵长夏很快便将郎中找了过来,郎中在给曲嘉雨诊脉,有曲清江在一旁照料,赵长夏便先去给马喂点草料和水。
过了会儿,赵长夏隐约听到郎中说道:“这位娘子十有八|九是有喜了。”
“确定?”
郎中:“不确定。”
曲清江:“……”
曲嘉雨:“……”
这庸医是来搞笑的吧?
郎中道:“这滑脉还不太明显,可见是要么没怀上,要么月份较小。不过就算是明显的滑脉也没有哪个郎中敢肯定这一定就是有喜了,毕竟男人也会出现这种脉象。虽说把脉把不出来,但根据你所说的症状,确实像害喜了。还有月事的事情我不便问,若是距离上次月事已经有五十多天,那么八成就是有了。”
曲嘉雨算了下,距离上次月事都已经六十多天了!
虽然郎中也不确定,可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这是怀上了。
心里正乱糟糟地想着以后,突然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这次没有人好奇了,反而十分惊恐:“大虫?!那是大虫,快跑,大虫下山了!”
鹄山乡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猛兽下山伤人了,这次突然有猛兽,而且还是有“兽中之王”之称的老虎,如何不让人恐慌?!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不少人慌不择路地逃跑,原本还挺有秩序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曲清江心底也害怕,可是她想到了赵长夏,便想过去她的身边。岂料曲嘉雨也害怕,正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臂,令她抽不开身。
“乐姐姐,我们也快些走吧!”曲嘉雨脸色煞白,她小时候可是见过猛兽伤人的,如今下山来的是凶猛残忍的老虎,她腿都软了。
“我们得先找到六月。”曲清江担心她们被人流冲散了,也不敢随意松开曲嘉雨的手。
曲嘉雨这时才想起赵长夏来:“对,赵六月在哪儿?”
周围的人稍微少了些,她们便看见了着急地赶过来的赵长夏,将双方都没有事,彼此都松了口气。
赵长夏嘱咐郑嫂道:“麻烦郑嫂帮忙照看一下她们,别让人撞到踩踏了。”
曲清江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去哪儿?”
“我得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老虎、大虫,也不能放任它伤人,得将它引开。”
“可——”曲清江满脸都写着担忧。
“我不会拿命去搏的,等我。”
赵长夏说完,将背上的弓拿下来,拉紧了弦又备好了箭,这才迅速往老虎出没的地方靠近。
她迎头碰到了吕继简,后者焦急道:“快跑,孟昌射杀了一只小虎,被觅食归来的母虎发现,那母虎正在追杀孟昌呢!”
赵长夏:“……”
为啥要去作死?
而且自己作死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往外头跑,把老虎引下山?
知道对方大抵是感到害怕,所以下意识往认为安全的地方跑,赵长夏也没有开口责怪对方,她看见吕继简那花里胡哨的皮革腰带,便将其扯下来,道:“借我一用。”
吕继简:“……”
他目瞪口呆,看见赵长夏往老虎那边跑,更急了:“哎,你干嘛去?”
赵长夏没回应他便跑远了。
吕继简心急如焚,犹豫了好会儿,还是跟了上去。等他找到赵长夏时,她不知道从那儿拿来了一把锋利的四齿地叉,一手拿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抓着地叉与猛虎对峙。
“赵长夏你不要命啦?!”吕继简从未见过如此大胆不要命的人。
赵长夏却没管他,猛虎被她的地叉所伤,从四处乱窜找仇人,改成了对付她。
别看赵长夏在与它对峙时表现得多冷静,她早已经紧张得口干舌燥,就连系统那件“冬暖夏凉小背心”都被她的汗所浸湿,而她捏着“套马汉子的缰绳”的手指节也被她捏得泛白。
——没错,现在她手里拿着的压根就不是吕继简的腰带,而是她第一次参加寒食节活动时,所得到的被她认为鸡肋的奖品“套马汉子的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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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猛虎的性格属不属于“野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老虎属于动物,这个缰绳有30%的几率能驯服它!
至于她到底是拥有那30%的好运,还是70%的厄运,就看系统的了!
一人一虎对峙了许久,吕继简也找来了援兵,一群人拿了渔网过来准备围捕这头老虎。
虽然老虎的行动被渔网限制,但它毕竟凶猛,两个壮汉拽着渔网都能被它拖着跑,其中一个还被它的爪子抓伤了手臂。
捕捉老虎的现场也是一片混乱,赵长夏则趁着众人轮番上阵消耗它的体力,使它的攻击性下降而找准机会,将“套马汉子的缰绳”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老虎对这缰绳的束缚的反应比对渔网的反应激烈,它发疯似的要扯开缰绳,奈何它能破开渔网的爪子对上这缰绳时不管用了,连锋利的爪子都被它挠断了,那缰绳也没断。
“有戏!”赵长夏心中一喜,紧紧地拽着缰绳,翻身骑到了虎背上。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她八成要命丧虎口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不仅没有被老虎颠下来要死,那老虎反而在她的制服下慢慢地停止了挣扎,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全场寂静,连原本受了伤在哎哟叫的伤患也忘了疼痛,只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长夏。
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到底我是那30%的幸运儿呢还是那30%的幸运儿呢?(疯狂暗示)
系统:……,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本职工作?
赵狼灭:可我死了,你的优培计划就得中断了。
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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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傍晚18点前还有二更(18点后没有就是真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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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杀野生动物违法,文中因时代背景局限性的狩猎行为,不可模仿和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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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9、驯虎
百姓内心的恐慌被震惊所覆盖,所有人都看着赵长夏,忘了言语。直到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曲家赘婿威武,赵长夏威武!”
所有人才如梦初醒,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纷纷跟着喊:“赵长夏威武!”
吕继简等人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惊醒,他们盯着温顺如小猫,和面上波澜不惊的赵长夏,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旋即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六月,你、你是怎么办到的?!”吕继简内心的震惊早已被佩服所替代,赵长夏不仅驯服了这只老虎,也征服了在场之人。
曾经因“他”男生女相、娘儿叽叽的人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那些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大汉都不敢单独去打虎,她不仅打了,还驯服了凶残的老虎,简直是武战神!
别说这群围观的人了,就连赵长夏都没想到这缰绳的效果那么好!
她内心欣喜,然而看着自己被虎爪扯烂的衣袖,也是一阵后怕。而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她不答反问:“可有人受伤?”
吕继简深吸了一口冷气,又吐出来,反复好几次,心情才渐渐平复。他看着闯出这个大祸的好友杜兴,他当时被猛虎追杀,没被追上,反倒因为马匹受惊将他颠下马,还踩了一脚,这会儿正半死不活地躺地上呢!
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两个参与捕虎的壮丁受了伤。
吕继简让人收拾残局,赵长夏则从虎背上下来,直奔曲清江所在。她刚看到曲清江,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她怒气冲冲地奔过来抽了一巴掌。
这巴掌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之后落在了赵长夏的手臂上,抽出了很响亮的一声“啪”。
“你吓死我了!”曲清江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往外冒。
赵长夏原本心头还有些得意,然而看到曲清江落泪的这一刹那,她的喜悦全无,随之是深深的愧疚:“让你担心了,是我的错。”
曲清江一边落泪一边拽着她的手臂检查:“袖子破成这样,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没受伤。”赵长夏话刚落音,就被曲清江找到了一条很细长,正渗出血珠的伤,她道:“这还叫没受伤?!”
/>这伤跟另外两个受伤的人比起来简直算挠痒痒,但赵长夏不敢顶嘴。
以前她置自身危险于不顾的冲锋陷阵可以说是使命,如今她的骨子里虽然依旧刻着这种使命感,但跟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井非她的职责,而且她还有了牵肠挂肚的人。
“娘子别哭,这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以后也不跟他们打猎了。”赵长夏软声道。
看样子这是她第一次打猎,也是最后一次打猎了。好在她也不算一无所获,好歹之前还活捉了一只兔子不是?
听到这话的吕继简尴尬极了,心头也十分后怕,若这头猛虎冲到村子里伤了人,就算不是他把老虎引出来的,可这场狩猎是他组织的,他也必然会受到弹劾与惩处,更重要的是,极有可能会被人作为攻讦他爹的机会!
况且他以前之所以这么喜欢打猎,那是因为他遇到的都是一些攻击性不强的动物,而狩猎也能给他带来征服与主宰的快感。要不是这次险些丢掉小命,他只怕还会认为狩猎很刺激。
想到这儿,他对赵长夏既钦佩又感激:“是啊,弟妹,这都是我们的错,下次、”他顿了下,“没有下次了,往后都不狩猎了。”
吕继简介入后,曲清江总算是想起这里还有很多外人,她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便收起眼泪。
吕继简的保证无法打动曲清江,但她对赵长夏收服猛虎的事情却生出了兴趣。她想起赵长夏曾经说过武松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故事,那会儿她便已经十分钦佩这个叫武松的人,如今她家六月完全取代了武松,成为她心目中最厉害的驯虎高手!
武松是将猛虎打死了,她家六月却是收服了猛虎呢,谁技高一筹可见一斑。
“哎,那大虫没有跑哎!”乡民们的惊呼吸引了曲清江的注意力,她眺望那伫立在原地的猛虎,安静得像一匹性格温驯的马。
虽然它没有做出攻击的行为,但井无人敢靠近它,以至于曲清江的视野毫无障碍。
“那大虫……”曲清江欲言又止。
赵长夏将它之所以会被引下山的原因说了,末了又道:“等会儿我将它放归山野。”
吕继简大惊:“你要放了它?”
赵长夏道:“我没读过书也知道‘养虎为患’的道理,自然要放了它。”
“可还有一个词叫‘放虎归山’,万一它再下山伤人……”
“我将它送进深山老林中,它这次受到教训,大概是不会再下山的了,只是希望往后大家都少去这些猛兽的地盘,这次我也只是侥幸,不能再驯服它第二次。”
赵长夏不是什么动保人士,但也知道是杜兴闯进了这猛虎的地盘,惊扰了它,还害它失去了幼虎,是人类先挑起的战争,这虎也着实无辜。
老虎是赵长夏驯服的,吕继简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回到老虎的身边,跟那老虎说:“我放你回去,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怎么样?”
吕继简道:“它如何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老虎趴了下来,低吼了一声。
吕继简:“……”
旁边的曲清江也看呆了。
赵长夏没想到它真的有反应,不过这反应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它趴在地上,摆明就是不愿意走,她还能拽它回去不成?再说这么大一“坨”,她也拽不动。
“看来它不愿意走。”吕继简对赵长夏跟这只老虎已经心服口服了,井且忘记了刚才的惊险,激动得在旁边给猛虎当起了翻译。
赵长夏:“……”
不愿意走也得走啊!
“不如还是留下来养着吧,反正你也驯服它了。”吕继简又怂恿她。
虽然赵长夏也有点心动,但仔细一想,除了容易养虎为患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是,——家有老虎,威风是威风,可总有比她更有权势,更想威风的人会对它感兴趣。万一那人盯上了这头虎,要找她买老虎,她不卖就容易得罪人,卖了就违反心底的法律底线了。
所以最好还是将它送走,这样她好,它也好,乡民也能安心。
在想办法将它送走之前,赵长夏问曲清江:“娘子要摸一摸它吗?”
曲清江当然想摸,虽然她依旧会害怕老虎,但一个人一生兴许都没有一次摸活老虎的机会,这次让她碰上了,她怎么能错过?
看到她娘子发亮的眼睛,赵长夏便知道她娘子的想法,她先抓住缰绳,防止老虎突然伤人,然后再握着她娘子的手,慢慢地搭在虎背上。
因为是野生的凶兽,背上的毛也鲜少打理,因此曲清江摸着它觉得有些硬和扎手。
众人无比艳羡地看着曲清江,也就只有她有这个摸虎的胆量和待遇了。
只摸那一下,她便满足地收回了手,小声地跟赵长夏说:“没有狸奴的毛柔软。”
赵长夏道:“这毕竟不是家养的。”
曲清江忽然想起曲嘉雨,她招了招手:“阿雨,你要——”她顿了下,“罢了。”
阿雨已经怀有身孕,接近这么凶猛的野兽,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冲撞了。
“我要摸!”曲嘉雨却十分兴奋,兴冲冲地便上来准备摸老虎。
结果闻到老虎身上那股臭味,她又是一阵反胃。想起自己怀孕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又遗憾道:“算了,这孩子不让我摸。”
谁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呢?
若是还没发现,她肯定要上去摸一下的,这说出去能吹好久!
“想摸就摸吧,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万一生个虎子虎女也是挺好的。”赵长夏倒没想太多。
曲嘉雨闻言,心中大定,便兴致勃勃地抚了老虎的背一把,嘀咕道:“虎子虎女都好,就是别太像她爹那么有勇无谋就对了。”
要是能像赵六月这么有勇有谋,那简直不要太好!
赵长夏却是不知,她早已成为包括曲嘉雨在内的所有人所钦佩仰慕的驯虎勇士。她等曲嘉雨摸完老虎,又让曲清江在这儿稍等她会儿,然后她就用肉,将老虎引回了鹄山深处。
一人一虎所过之处,飞禽走兽皆是狼狈逃窜,赵长夏低头跟老虎说:“如今我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把,不过这种借来的势终究不是长久的。”
老虎没听懂她的话,因为这话算是她跟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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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又何尝不是在谋划自己的“势”?
她担心一旦解开这缰绳,老虎就会恢复野性,所以赵长夏一只手去解缰绳,另一只手抓着地叉,以防老虎暴起伤人。
不过直到她完全解开缰绳,这老虎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反而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去。
赵长夏道:“这儿才是你的家,外面不比这里安全。”
老虎静静地注视着她,过了会儿,发出了一声低吼,一头扎进了林子深处。
——
众人在营地忐忑地等待赵长夏回来,见她真的一个人回来了,他们还十分惋惜:“难得驯服了一头大虫,多威风啊,怎么就放了呢?”
不过念叨归念叨,若赵长夏真养了一头老虎在家,他们只怕夜里睡觉都不得安宁。
猛虎一走,大家又恢复了之前凑热闹的心情,而且赵长夏驯虎的壮举在他们眼里,比耍杂技还好看,看得他们热血沸腾,忍不住一直议论。
赵长夏没管他们,过去跟吕继简道:“你这腰带损毁了,我便扔了,改日再赔你一条吧!”
实际上为了圆谎,她早就扔了。
吕继简摆摆手:“一条腰带罢了,丢了也就丢了。”
“你们还打算狩猎吗?我只怕是不能参与了。”
“算了吧,大家哪里还有胆子往山里跑?!”吕继简的友人心有余悸地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喝口茶压压惊吧!”
受伤的人还得救治,所以众人便先回去了。
而今日之后,赵长夏的威名便伴随着她的驯虎之举很快就传遍了清江县。
与此同时,上次那位内东头供奉官又到筠州来了。这次他没有再高高在上地坐在府衙里等着她去见他,而是亲自来到了鹄山乡,井且带来了官家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养老虎,关键是,咱身为主角,不能私自豢养野生保护动物,做出错误示范啊!
小醋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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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方便面这么勤奋的份上,评论有没有希望过百呢?!(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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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授官
内东头供奉官自然不是听了赵长夏驯虎的威名才过来的,事实上他也是来到了鹄山乡才知道这个比他还像女人的家伙竟然驯服了一头猛虎。
只可惜那猛虎已经被放走了,不然他还能见一见,甚至带回京放进玉津园取悦官家跟太子。官家身子每况愈下,他们这些在官家跟前伺候的,也得为自己早做打算,而太子正年少,对这些新鲜的事十分感兴趣……
好在猛虎虽没了,但赵长夏这威猛的名声却是传了出来。还有那“寒瓜”,不仅是官家喜欢吃,太子也喜欢吃。这次他过来,不仅是领着官家的旨意,还带有太子对寒瓜的一些殷切期盼。
他若能把差事办好,必能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恭喜赵郎君。”
见了面,供奉官便率先向赵长夏贺喜。
赵长夏跟吕继简待久了,也学会了应付官宦的那一套礼仪:“多谢供奉官,只是喜从何来?”
供奉官笑了笑:“我此次来,自然是带了官家的旨意过来。上回我将你提供的‘特品寒瓜’种子带回去后,官家很是高兴,决定赏赐你金锭十两、花罗十匹、龙团茶五饼。”
寻常人能得到皇帝的赏赐,早已经激动不已,只是向来没有皇权意识的赵长夏听了,只是眼睛闪亮了一下,然后感谢了遥远的皇帝,又向供奉官道谢,便再无别的反应。
供奉官打量着她,心想:“真不愧是驯虎之人,胆识过人,连得了官家的赏赐也能面不改色……”
实际上赵长夏心里在想:“金锭?正好熔了它给娘子打一支金钗!还有花罗做衣服娘子穿着一定很好看!”
曲清江不知道赵长夏在想什么,她稍稍提醒:“官人,供奉官千里迢迢将官家的恩赐给你带来,着实辛苦。”
赵长夏回过神,识相地拿出五两金锭、五匹花罗给那供奉官。后者十分满意她们的知情识趣,但这是官家赏赐之物,尤其是那金锭,都是刻着来历的,他不敢要,最后便只收下了三匹花罗,还有两饼龙团茶。
收了好处,供奉官对她们更加和颜悦色,又告诉他们:“除了恩赏,官家还有一旨,便是那‘特品寒瓜’若真如你所言,种子不可自留,哪怕留用的种子也长不出好瓜,那经过你培育的特殊种子,想必也有特别的种植方式。官家问你,可愿进京指点四园苑栽种特品寒瓜?”
赵长夏:“……”
刚得到赏赐,这喜悦劲还没过去呢,就被泼了盆冷水。
万恶的皇权封建社会,就为了一个西瓜,还要她大老远跑去京师栽种?!
她问:“官家可下诏,命我进京?”
“这倒是不曾,只是问你可否愿意罢了。”
赵长夏故作为难:“还请容小的考虑考虑。”
“嗯,三天后我便启程回京了,你若是考虑好了,便来州府的驿馆找我。”供奉官说完,带着他得到的“跑腿费”走了。
曲清江问赵长夏:“六月真考虑进京?”
“不考虑。只是刚才若是拒绝得太干脆,必然会拂了他的面子,也会被认为对官家不敬。”
“可你最终还是要拒绝的,那官家会不会不高兴?”
赵长夏摇摇头:“他不高兴也不能强迫我不是?”
什么好处都不给她,就想白嫖她的劳动成果,想得美!
而且,她还有系统的任务在身,她还没达成引导农村经济发展的成就,怎么能就这样离开了呢?
不过为了防止皇帝的人不会种西瓜,把它种坏了,到头来却说是她的种子的问题,她觉得还是可以找个人代替她进京的。
“既然你有了主张,那我们也不必再讨论这件事。”曲清江顿了一下,准备跟她说曲嘉雨的事情,不过这时,门口的大黄又吠了起来。
赵长夏来到门口,见是胡惟务,脸上无甚神情:“你怎么来了?”
胡惟务的唇抿成一条线,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赵长夏,流露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须臾,他才用疲倦而微微沙哑的嗓音道:“我来接我娘子。”
赵长夏初见他时,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被胡家的变故折磨了一番,整个人都变得颓唐了不少。
“去过族长家了?”赵长夏如今换了对曲镇的称呼,也没人对此有意见。
“用不着去,我知道她肯定在这儿。”胡惟务道。
自从胡家出事后,三叔公一家待他的态度便不如以前,这次他过来,便也没去自讨没趣。他来得很早,可是来得不巧,遇到了曲家正在招待供奉官,他便只能在外头待着,直到供奉官离开,他才上门来。
赵长夏勾了勾唇:“那你还是挺了解她的。”
她侧身让胡惟务进去。
东厢房,四婶正在叮咛曲嘉雨一些怀孕的注意事项:“你们可不能同房了,你也不能由着他胡来……”
胡惟务在门口听到她们的话,觉得四婶也是瞧不起他,便生气道:“我的娘子,我为何不能与她同房?!”
四婶与曲嘉雨吓了跳,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来,所以都愣了下。在他看来,她们这就是心虚,他道:“我胡家是发生了些变故,但也不是就此落拓了,还轮不到你们瞧不起我们家!”
曲嘉雨的怒火瞬间被他挑起来:“胡二,你说什么?”
四婶在愕然过后,急忙按下了曲嘉雨:“不要动气。”
“娘,他这像话吗?”
胡惟务的手攥成了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吵下去,道:“我来接你回去,你回娘家太久,别人都以为你是看我家出事了就逃了。”
他不指名道姓,曲嘉雨也知道这个“别人”是她的妯娌吴氏。她才回来两日,——要不是发现有喜,她娘让她别赶路,她估计当天就回去了。——那些人便诸多猜测,估计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胡惟务来接她,是为了堵住她们的嘴,但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呢?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的?”曲嘉雨对他,从不虚与委蛇。
眼瞧着他们要吵起来了,四婶拉住曲嘉雨。
曲清江闻讯赶来,她也不管胡惟务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过来的,自尊心是不是受挫,她道:“阿雨不是不想回去,也不是看不起你们胡家,她是有喜了,不能奔波,所以我跟四婶便让她再多待一天。”
胡惟务的神情似乎极为震撼,过了会儿,迷茫的眼神渐渐有了亮光:“真的?!”
曲嘉雨生气地不说话,四婶道:“当然是真的,我们也没必要拿这事骗你。”
胡惟务一下子扑过去想抱曲嘉雨,被后者躲开了。胡惟务神色一僵,内心被自尊心与欢心反复拉扯,最后才忸怩地认错道:“是我错了,不分青红皂白便指责、猜疑你。”
四婶跟曲清江离开了房间,将事情交给他们夫妻自己处理。
过了半个时辰,胡惟务才从房中出来提出告辞。
四婶以为他们没有和好,不免有些着急,曲清江道:“胡二离开时,脸上未见怒容,可见他们不是因为争执才抛下阿雨离去的。”
四婶去找曲嘉雨,从她口中得知:“他说眼下胡家事情多,气氛也不好,我回去了只会受气。所以让我先在娘家住着,他先回去报喜。若是胡家人欢喜,那我就回去,若是胡家人不欢喜,便让我继续在娘家养胎,省得回去受气,导致胎儿不稳。”
四婶道:“他考虑得还算周到,但不怕外人说你是嫌贫爱富,见胡家落魄了便舍胡家而去?”
曲嘉雨道:“如今人人都对胡家落井下石,对胡家人避而不见。他们是这种人,才会认为我也是这种人。再难听的话,他们也说了不少,也不差这一两句。”
曲清江感慨:“阿雨也长大了。”
若是以前,以曲嘉雨的性子,必然会那些人对骂,如今她也变得理智和成熟了,知道什么是口舌之争。
“对了,乐姐姐,那供奉官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曲嘉雨好奇地发问。
“官家给了六月一些恩赏。”至于希望赵六月进京种瓜的事情,曲清江觉得既然六月没答应,便没必要提。
说到这里,曲清江给了曲嘉雨两匹花罗:“你有孕后,等月份大点,身子想必会一日三变化,这旧的衣裳便不能穿了,所以拿去做两身新的衣裳。”
曲嘉雨十分高兴:“用御赐的花罗做衣裳,只能穿数月,这也太不划算了!我要做好看的衣服,等我生完了孩子也依旧能穿!”
在这一方面,她倒是依旧如同孩子。
四婶也十分高兴,但是对曲嘉雨说:“这两匹花罗便不要带回家了,省得你的婶婶们见了会眼红。”
曲清江又给了四婶一匹,四婶拒绝了:“我带回去,家里头的人必然想要瓜分它,还不如留着给你自己做几身漂亮的衣裳。如今你除孝了,便再也没必要穿以前那些朴素的衣裳。你又是一家之主,总得有几件衣裳压场不是?万一哪天有机会面圣,穿得太差,岂不是让人看轻了去?”
曲清江笑了笑,没将四婶的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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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赵长夏带着郑阳去为供奉官送行,以“官府还等着自家的稻谷,还得肩负曲家继嗣大任,恐不能进京指点种寒瓜”等为由,拒绝了官家。
不过她带了郑阳来,便是给供奉官的备选:“我家的‘特品寒瓜’一直都是他栽培的,一些栽种‘特品寒瓜’的注意事项我也已经悉数教予他,相信他不会领官家失望的。”
郑阳紧张得直哆嗦。
前天赵长夏问他是否愿意替她进京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那可是京城!天子脚下的京城!
他长这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洪州,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不花钱进京!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只可惜这次进京只能他一个人去,因为只要他在京城待大半年,等四园苑的内侍学会了栽培这种“特品寒瓜”之后,他就得回来。
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应下,这是一个很好的长见识和提升自己的能力的机会,他若是放弃了,那这一辈子便只能囿于这片乡里了。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他的妻女。
赵长夏道:“你放心,当初答应你的我都会兑现,如今郑嫂名下的资产已经有数十贯钱了,等秋收过后,我便替你们买十几亩地。”
郑阳因为跟赵长夏走得近,在外人眼里,他便是赵家的雇农,因而郑嫂整日带着女儿往曲家跑,郑家人也拦不住。
一开始郑家人还有些怨言,跟邻居抱怨时,邻居不以为然,每个雇农、佃户都会面临着“一人受雇,全家干活”的挑战,郑家人不就是觉得自家的衣服没人洗了,不乐意嘛!可他们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媳妇。
有了钱后,郑嫂在郑家的地位便直线上升,而且她腰杆子挺直了,面对郑家要求她将那些钱拿出来补贴家里,她也能义正言辞地拒绝:“这是我的嫁妆,把手伸向儿媳的嫁妆的人家,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郑家人气得天天找郑阳,要求他“振夫纲”。
郑阳这会儿也是为了躲避家里人,所以才决心答应赵长夏,替她进京。
供奉官打量了他一眼,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供奉官很好奇官府怎么会等着她家的稻谷,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赵长夏道:“官府定了数百石谷子,充作官田的谷种,来年开春种的。”
郑阳进一步解释:“供奉官有所不知,曲家有名的不仅是‘特品寒瓜’,还有稻谷。寻常人家所种的稻谷,亩产四石便算大丰收,可曲家的稻谷能产七石。因此这清江县、州府的官田,都是找曲家买的。”
供奉官十分诧异,这个产量,简直不敢想:“真的?”
“千真万确,多少人都排着队等着买曲家的谷子作为谷种呢!”
“那这稻谷为何能如此高产?”
“自然是赵郎君有种田的天赋!”郑阳说到这里,与有荣焉。
赵长夏的种田天赋,可是他激发的,——当初是他手把手教赵长夏种田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没说错。
供奉官眼睛提溜地转了下,让赵长夏先回去,他则去找县令、知州求证。求证的结果自然是如郑阳所言,供奉官自言自语:“难怪他不想进京。”
这收成一事往大了说便是家国大事,这个理由抬到官家面前,官家肯定不会生气,反而会欣喜,连带着他也能得到好处……
于是他问县令和知州讨要了一份相关的文书,便带着郑阳返京了。
——
供奉官与郑阳离开后,曲家宅子旁边的房屋也搭建好了,不过赵长夏驯虎的威名传出来后,早已没人敢说曲家的闲话,因而李氏也并不需要那么急切地搬出来,所以这房屋就暂时借给郑嫂及其女儿居住。
郑家人曾上门讨说法,曲清江深知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便道:“我家官人让郑阳进京,对你们郑家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而郑阳始终是我们曲家的雇农,他不在,让他的妻女替他干活,这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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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能灰溜溜地回去。
十月,收割完晚稻后,赵长夏遵照她跟郑阳的约定,以郑嫂的名义将郑阳的那部分利润兑换成良田二十亩。
郑嫂只有一个人,自然不能亲自打理这二十亩田,所以她将田租佃了出去,每年收几十石田租,也足够让他们一家三口过上不错的日子了,郑阳的女儿甚至肉眼可见地长胖了!
郑阳的女儿本来五官便端正,长胖后,肉嘟嘟的十分讨喜。
曲嘉雨就很喜欢她,导致四婶经常提醒她:“有喜之后不能再夸别的孩子了,不然他会不高兴的。孩子都是小气的,尤其是未出生的时候。”
曲嘉雨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叹气。自从怀孕之后,很多事都不让她做了。比如不让她蹦蹦跳跳,不让她乱吃东西,如今连话说都得有顾虑了!
她十分羡慕曲清江,但“羡慕乐姐姐没有怀孕”这种情商欠费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虽然不能说这种话,但她在关心曲清江的子嗣之事上也不含糊:“乐姐姐,你跟赵六月都除孝数月了,就不准备要孩子吗?”
曲清江闻言,脑瓜子便隐隐作痛。
过去那三年,她们还能以守孝居丧来解释她们无所出的问题,如今除孝,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就看她什么时候怀孕呢!
李氏虽然没敦促,但每次煮鱼都不留鱼鳔,其用意不言而喻。
不过自从曲铭、曲锦两家被收拾后,这事带来的威慑效果也不错,至少三叔公跟曲嘉雨的那些叔叔们都安静了下来,没人再拿继嗣一事到她们跟前惹她们不快了。
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六月能威慑他们一两年,却无法威慑他们一辈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们没有孩子,六月又始终不长胡子,没有男子的特征,难保别人不会往她是女子方面想。
就算没认出她是女子,等她们老了,也会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曲清江没有烦恼太久。生孩子的事便随着一道给赵长夏授官,又差遣她任太常寺籍田司令的诏书的到来而被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估计要开新地图,然后就到了岳家的副本了,当然,还是会回到这个地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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