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刚才檀四娘子分明是见到了裴家娘子,何不问问她听到了什么?”云七云九跟在后面,云七有些沉不住气,但崔隐毕竟积威甚深,也只敢探头小心地建议。
他们其实跟在檀四娘子身后很久了,自然也瞧见了裴家娘子。只不过见檀嫄一直躲在帐子后面,似乎在观察裴家娘子,他们也不好出声打扰。
况且,他们也想知道裴蘩想干什么。
裴家这一段时间的行动十分不同寻常。
家中郎君与朝臣的来往突然密切起来,后院女眷也多次召集权贵之家饮宴。
特别是在永济县主的宴会上,竟然企图带走檀嫄。事后他们查过,宴会结束后不止一家女眷遭了劫难,第二日方才被送回。
更关键的是,背后的人他们竟然查不出来。在长安城发生的事情,连云字部的人都能瞒过,这还是第一次。
但有一点他们很清楚,裴家与此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与那个裴十二娘脱不了干系。
“郎君,会不会和燕王有关?”见四下无人,云九小声猜测。
“燕王无召回京,又说要娶裴家娘子。裴家又一反常态广泛结交,说与他没有关系都没有人信。”云七依旧是心直口快,在旁边补充。
两个下属在身后絮絮叨叨,崔隐也是思绪万千却一言不发。
渐渐地,身后两人见崔隐一直没有说话,两人交谈的声音也慢慢降低,最终归于无声。
三人就这样沉默着,回了崔家的帐子。
云七觉得,自家郎君自打在大理寺门口见过檀四娘子之后,便有些奇怪。
他自诩是崔三郎身边最得力的人,只要一关系到檀嫄,他就对崔隐的行动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更可以用喜怒无常来形容,明明在山坡上看见檀嫄的时候,巴巴跟了上去,心情也明显极好。
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又情绪阴沉了下来。
云七如此,云九更甚。他到崔隐身边时间不长,原本还很是羡慕云七一直能光明正大生活在崔家,如今倒是感到云七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主子性情这般难以捉摸,做奴才的得如何费神啊。
云九心中有些大逆不道地想着,一时之间思绪飘远,直到云七戳他才猛然陡然回神。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原是崔隐唤他。
抬头,猛然对上的就是崔隐如冰雪一般平静到冰凉的眼神。
深秋初冬之际,他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段时间轻松的生活,让他的警惕心不知什么时候下降到如此地步,竟然在主子面前胡思乱想。
身体比之大脑更先一步反应,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垂首不敢言语。
“告诉云通,畋猎结束之后让云廿去府中候着。至于云九,自去领十鞭。”崔隐轻描淡写决定了云九的去留。
两人丝毫不敢反驳。
“云七,让裴家那边的人盯紧裴十二娘,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崔隐接着吩咐:“另外,把所有关于燕地的消息全部送来。”
崔隐将这段时日的事情通通拢在一起,一个个点如同萤火在脑海中闪烁,他总觉得缺少一根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的线。
到底是什么呢?
见崔隐再没有什么吩咐,云七上前换了一盏热茶之后,与云九悄悄退了出来。
甫一出门,云七便将云九拉到了一处,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他肩膀就是一拳。
“你刚才在想什么?这下好了,又得回去,还得挨一顿鞭子。”
云九也是懊恼,但于事无补,好在崔隐罚了他。若是一声不吭由着云通处置,他才得吃一顿大苦头。
“郎君已手下留情,你回去再待一段时间,还会有机会的。”云七无能为力,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好生安慰。
主仆三人或愁或忧自然是与檀嫄无关的。
她回去的路上不似刚才畅快,满脑子都是裴蘩。有心想问想管,但是却又知道自己碰不得管不得。
就这样有些深思不属,不过刚转过一个帐子,身后的虹雨银竹便小声唤她。
檀嫄思绪回笼,抬首见一人俯首而立,背对着檀家的帐子正望远处眺望。
即便是隔着幕离,她也能看出来是冯景。原本愁绪满怀一下子轻松许多,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她快步往前,边走边将幕离摘了下来,打心底里不想隔着一道障碍与他说话。
似乎是也听见这边的脚步声,冯景转过头来,见是她们,俊逸的脸上露出一贯的清朗笑容,小跑着迎了上来
“刚才拜见伯母,说你出去了,我便在此处等你。”跑到檀嫄跟前,不等她开口问,便主动解释。
听他说已经拜访过秦氏,檀嫄便知他等了有些时候。抬头看看日头,有些紧张地问:“这个时间你应当在圣人身边才是,怎的过来了?”
“圣人有事与重臣商议,让我们随意狩猎。”冯景看出她的急切,连忙解释,接着又开心地与檀嫄分享今日收获:“刚巧,我遇到了两只赤狐,毛色极好。射箭的时候好在没有伤到皮子,已着人送了回去,找匠人销了给你做一件大氅。”
“好。”檀嫄笑着点头,没有拒绝。
见状,冯景脸上笑意更浓,俊朗的脸上竟然笑得有些憨傻。
两人没有回帐子,反而朝着不远处的山坡走去。冯景跟檀嫄讲他今日所见所闻,说他猎了什么猎物,与哪些好友聚在一处。
事无巨细,似乎是将自己所有都摊开捧到檀嫄面前。他想让她了解自己的所有。
“我还猎了几只狍子,等晚上烤了让人给你送来。”见离帐子越来越远,冯景率先停下了脚步。
见檀嫄点头之后,又说道:“这几日圣人会召见各家的郎君,我可能没有机会过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檀嫄继续笑着点头。
冯景思来想去,自己想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完了。一时之间,两人之间有些沉默。
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笑脸。
檀嫄觉得脸热,莹白的脸上两抹飞霞。她率先挪开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状若漫不经心地瞧着远处的风光。
这两抹红看在冯景眼中,只觉得胜过他曾经看到过的无数风光。一时之间有些呆了,情不自禁上前半步,握住了檀嫄的手。
檀嫄愣了,下意识想要收手,却在看到冯景赤红的双耳之后停住了。
她再度对上冯景灿若星子的眼眸,在他虚拢的掌心缓缓转动手腕,手心向上回握住了他。
微凉的掌心与他温热的手心相对,两人俱是觉得心底一颤。
刹那间,如血一般的一片红从冯景的双耳蔓延到脖颈。
檀嫄自是将这一场景尽收眼底,原本微微勾起的唇角逐渐往上,笑意从嘴角弥漫到眉梢。
美目盈盈如水,里面逐渐盛放了从前没有的情意。
冯景觉得此情此景醉人心魄,一时之间有些情动,握着檀嫄的手慢慢收拢,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住。
虹雨银竹原本见冯三郎动手动脚,心中都是一惊,刚想上前,却又见檀嫄的动作,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背过身去。
“嫄娘,还有五个月。”冯景轻声说。
檀嫄疑惑,随即明了,是他们的婚期。于是点点头。
“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只对你好。”冯景继续说。
郎君的眸子明亮干净,毫不避讳地与檀嫄对望,似乎是想要将满满的情意、承诺通通说与她听。
檀嫄再度点头:“我相信你。”
冯景笑了,握着檀嫄的手不想松开。
其实,他更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帮她抵挡所有的寒风,只留一片温暖。
但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唐突她,他想让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珍贵的,是稀有的,是明珠。
嫄娘,我的心意,盼你能明了。
是的,我明了。
“回来了?”檀嫄回到自己的帐子,刚放下帘子,便听见一旁有人调笑。
檀娮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卷书,一盏茶,袅袅而上的松木香在整个帐中飘散。
“刚才在叔母那儿遇见了冯三郎,他又来找你了?”檀娮挑着眉,一脸好笑地看着霞光未散的脸。
檀嫄没有说话,净了手之后走到她身边,与她肩并肩坐在一处,端着茶盏,微微探头望过去,转移话题:“在看什么?”
“诗经。”檀娮回答得干脆,接着学着学堂启蒙时的样子,摇头晃脑来了两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还未说完,檀嫄便嗔怪地瞧着她。檀娮心中明了,点头表示自己不说了。
不过停了两息,檀娮又带着几分好奇地转头问檀嫄:“不过说回来,冯三郎来找你,是不是有些过分勤勉了?在家中也是如此,隔三岔五,不是人来就是物来。”
话音刚落,有些恼羞成怒的檀嫄放下茶盏,扑到檀娮身上挠她腰间。
“你还说,你还说。”
檀娮笑着仰躺在锦垫上,蜷缩着腹部笑得花枝乱颤,不住地告饶:“不敢了,好姊姊,我不敢了。”
姊妹二人笑着闹在一处。
待笑意平息,檀嫄也在她身边躺下,头挨着头看着穹顶。
“冯三郎是好的。”檀娮感慨一声,侧脸看向檀嫄:“你也并非无动于衷。”
“我非草木。他一片纯善,我想试着迈出这一步,不想辜负。”檀嫄回答得也坦然。
檀娮盯着她的侧脸,能看见她嘴角带着的笑意,眼眸也亮晶晶的。知她说的是实话,便转过头说了一句:“那就好。”
慢悠悠地跟对方将自己今天下午的所见所闻,檀嫄突然想起裴蘩,嘴角的笑意一顿。
没有听到她继续说,檀娮侧脸,好奇地询问。
檀嫄缓缓起身,面上带着些凝重,将遇到裴蘩的事情,以及虹雨银竹所看所听一一说了。
檀娮也是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不过她的关注点和檀嫄不同:“没想到裴娘子如今竟然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去了。”
檀娮与裴蘩并不算熟识,但想来是因为两人身体都不算好的缘由,很长一段时间,檀娮是有些羡慕裴蘩的。
她洒脱自由,时常有与时下娘子们不同的想法。她以为,裴蘩会一直坦荡潇洒下去的。
但如今听檀嫄说来,她似乎参与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中。
想到此处,又见檀嫄眉头紧锁,檀娮再度劝慰:“赫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既没有说与你,你贸然参与,并不合适。”
这话檀娮之前便说过,檀嫄又何尝不懂,但她如今是十分担心中还夹杂着一分不甘心。
“命运强加于人,都只得向前看,往前走。”檀娮一语定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周南·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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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日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