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送猪肉
林永明跟宋玉延第一次见面是在草市上,后来宋冰向他推荐自己的侄子的草席,他才发现原来宋玉延就是宋冰的侄子。
虽然烈婶总是骂宋玉延,宋冰以前也觉得她不成器,可现在他口里的宋玉延当然是聪明伶俐、勤劳能干的好孩子了。
林永明也跟她往来了一段日子,便在此基础上对她产生了正面的印象。
然而等他拿着从宋玉延那儿收来的草席去卖时,有人向他打听草席的来源,他觉得也不是什么秘密,还能帮宋玉延拉一些单子,便直说了。
岂料对方听说是宋玉延拿出来的后,便大为不耻,说她以前是个无所事事的混子,整日混迹街头不干正事,即使找到活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说她手脚不干净,这些漂亮的草席八成是偷来的。
对方言之凿凿,若非他亲眼见过宋玉延编草席,怕是真的就信了。比起流言,他更加相信眼前看到的,可是这些流言到底也会让他对宋玉延的为人产生不同的判断。
现在看来,要么是流言不真实,要么是宋玉延只是以前没找对路,现在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他们目前没有利益冲突,他也没必要对宋玉延的为人置评。在留下合作意向后,他就带着草席、蒲扇走了,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张不怎么样的草垫子。
宋玉延问他有没有收购这张垫子的意向,他说没有之后,她就送给他了。既然是附赠的,他也不好嫌弃,就拿回家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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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永明走后,宋玉版就兴冲冲地在宋玉延身边转悠,想知道自己的草垫子有没有卖出去。当他找不到自己的草垫子时,便知道是卖出去了,为此大为高兴,于是又开始眼巴巴地等宋玉延把钱给他。
宋玉延专心处理篾条,假装没看见他。宋玉版转悠的差不多,憋不住开始狗腿地问她渴不渴、累不累。
“又渴又累。”宋玉延说。
宋玉版立刻给她倒了一碗水,又帮她锤了一下肩膀,末了还试探地问:“大哥,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忘了给我的?”
“我忘了什么?”宋玉延见他能屈能伸的模样,便逗他。
“就是,我做饭的事情,你看……”宋玉版希望这件事能勾起宋玉延的记忆。
宋玉延本就是逗他玩的,不过她心里有个度,从不会过火或是让人出现负面的情绪,便佯装明白他的意思,拿出七文钱给他。
这比唐枝之前帮他卖的还要多一文,他高兴之余也有些疑惑:“怎么多了一文?”
宋玉延可不知之前唐枝帮他的事情,她本就是参考市场价给的,不过听见对方这么一说,她才知道是自己给太多了。于是道:“那多出来的是我给你的奖励,奖励你听话,还帮忙干活。”
宋玉版到底只是十岁的孩子,便也相信了,他的内心微微触动,觉得宋玉延真的变了许多。他为自己的这种触动而别扭,也不说什么,把钱藏到床底下的陶罐里后,就跑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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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开始草编、竹编事业后,宋玉延几乎成了一个宅女……不当宅女也不成,梅雨天那是天天下雨,她没法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干活,那就只能待在屋里。
要不是她每天雷打不动地去义井挑水,唐枝都要以为她是不是饿死在家里了。
唐浩根笑唐枝:“以前你巴不得他天天不出门,省得别人家遭贼,如今人家不出门了,你又急得跟猴子似的。”
唐枝虽然平日对兄长多敬重,可对兄长的不靠谱发言也还是会炸毛的,当即她就道:“谁管她了,要不是大哥天天在家念叨她送的酒滋味不错,我才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呢!”
唐浩根也不去戳穿妹妹的口不对心,见她提及这事,便道:“说到酒,我也不能白白受他的好,端午也快到了,我去割些肉回来,你给他送去一些。”
唐枝想到宋家几乎好几个月没开荤了,而且宋玉延近来又安分,便也不计较这些了。
她拎着半斤猪肉过去,便看见宋玉砖小萝卜头正在门口骑着一竿竹马玩,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她的竹马和寻常看见的有些许不一样,平常人家的孩童骑的竹马,那就是光秃秃的一支竹竿,而宋玉砖的竹马前头有一根细竹穿过,底下还有两条竹腿,竹腿下装着两个轮子,看起来颇为有趣。
“唐姐姐!”宋玉砖看见唐枝便咧嘴笑,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唐枝不禁好笑,这小萝卜头以前因为她总是骂宋玉延,所以也十分不待见她,可是近来随着宋玉延的改邪归正,小萝卜头的态度倒是也好了起来。
她倒是不讨厌宋玉砖,所以跟小萝卜头说起话来也特别有耐心:“饼儿你怎么一个人在门口玩,这是竹马吗?可真好看。”
宋玉砖见到有识货的人了,便拉着唐枝介绍她的坐骑:“这是大哥给我做的有腿的竹马!大哥说可惜没有更多工具,不然可以给我做个木马!”
唐枝觉得宋玉延又刷新了一下她的三观认知,倒也没去质疑宋玉延为什么会做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怕自己去问,得到的也是“跟我娘学的”之类骗小孩的答案。
“你大哥可在家?”唐枝明知故问。
宋玉砖点头:“在的,还来了一个大哥哥。”
唐枝见怪不怪了,除了最近常出入的林永明、石设外,宋玉延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偶尔会上门来。
不过跟林永明、石设不同的是那些狐朋狗友登门见宋玉延家里一穷二白,没什么便宜好占的,慢慢地也就不爱过来了。从宋玉砖对那人的称呼来看,那应该是不常登门的人。
宋家的门敞开着,这是为了方便宋玉延观察到宋玉砖不会被拍花子给抱走,所以在唐枝跟宋玉砖说话的片刻功夫里,宋玉延就看见这小丫头了。
“是那日与你一起的小娘子。”宋玉延对面的年轻男子认出唐枝来了。
宋玉延笑了笑,起身走出院子:“唐小娘子找我吗?”
“我没什么事需要找你的,只不过是兄长去割肉包粽子时多割了些,还剩下这半斤,所以让我给你送来。”
宋玉延心道,这包粽子剩下的肉,又怎么会是完整的呢?她佯装信了。
“唐典事太客气了,我受了唐典事这么多恩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了,唐小娘子进来坐会儿吧?”
唐枝将肉给她,然后就看见坐在屋里头的青年男子,她依稀记得是前几日卖酒给宋玉延的孟水团。
“你这儿来客人了?”唐枝明知故问。
“对,唐小娘子也认识的。”
宋玉延请她喝水,她摆了摆手,“不用麻烦,我就是来替我兄长送东西的,既然你还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的目光恰巧落在那些堆积起来的竹编成品上。宋家这屋子现在堆放着不少杂物显得乱七八糟的,但是席草、篾条都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看得出宋玉延在这方面还是挺有条理的。
而且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见宋玉延竹编的成品,她想过去摸摸看,但是主人家都没开口,她也不好自作主张。
宋玉延却主动拿了一个篮子给她看:“唐小娘子,这是我新编织好的篮子,你觉得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需要我改进的?”
唐枝打量着这篮子,说它是出自老手的也有人信,因为不仅是选材好,连难度很高的锁口都处理得很好。篮子看起来坚固美观,除了毛刺还没处理之外,它可以说是很成功的成品了。
再看宋玉延的手指,似乎有些红肿和瘀青,想来也在编织的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
她没有去挑刺,大大方方地夸道:“坚固又美观,出嫁的人家挑来做随嫁的嫁奁也成了。”
第22章 沙雕系统
宋玉延穿来也有一个月了,就还没有被唐枝夸过的时候。本来她也不会刻意去求赞,但是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所以唐枝夸她的话她觉得很悦耳动听。
“那唐小娘子喜欢就拿去?”
唐枝直翻白眼,把篮子塞回去:“你是钱多还是日子好起来了?刚编好的篮子不想着如何卖钱,光想着送人了!”
宋玉延哑然失笑,她本来也只是客套一下,见唐枝风风火火地走了,也不再多言。
孟水团却挤过来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肩膀,笑容意味深长:“宋大,你行呀,终身大事靠自己就解决了?”
宋玉延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终身大事靠自己解决了?”
孟水团努了努嘴:“人家小娘子都暗示你了,你还没察觉呢?”
“跟唐小娘子又有何干系?”
孟水团觉得宋玉延实在是太迟钝了,他摇头叹息:“你呀,可真是愚钝!人家小娘子说你做的篮子很好,说给人家当嫁奁也成了,她看样子也快及笄了吧?难道她不是在暗示你什么?”
宋玉延终于听明白孟水团的话中话了,这回轮到她翻白眼了:“她还只是个丫头片子,你想什么呢?禽兽!”
“这年纪可不小了,等她及笄了开始准备嫁奁,然后提亲、问吉、定日子,这么下来,不得十六七才能成亲?届时你也十八了,正好!”
宋玉延皮笑肉不笑,别说等唐枝到十八岁,哪怕是等她等到七老八十,她们都不会有成亲的一日的,谁让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娇娥呢!
想到自己的身份,她渐渐感到了些许违和,明明原主长得虽不叫天姿国色,但也绝对不会让人将她跟一个男人给弄混淆了。以前年幼,大家尚且不怎么在意她的外在,可自从她注重仪容仪表后,为什么还是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呢?
当然,她这么做并不是希望让别人发现她的女儿身,虽然原主的愿望是“获得幸福的人生”,系统的任务里也没规定她一定要用男人的身份来进行任务,可她还不至于会特意地在自己的身份上做文章的。
除了陪聊什么也不会的系统这会儿就用了它自以为最神秘的方式登场了:“我受到了感召,是你在呼唤我吗?亲爱的小宋同学。”
宋玉延:不,我没有,别瞎说!
系统:“你的心中有疑惑,有迷茫,我可以代替神给你指引光明的路。”
宋玉延:“你这是去上帝教那里进修牧师了?”
系统就像颂经颂上瘾了,腔调不变:“我感受到了小宋同学此时对自己的性别问题特别迷茫。小宋同学不用焦虑,你这个年纪正好是青春期发育时期,对性别跟两性问题有疑惑也是正常的……”
宋玉延想屏蔽系统,系统这才着急地切入主题:“咳咳,你可以放心,你是不会被人发现女人的身份的!”
“什么意思,你对我的身体动了什么手脚?”宋玉延心思一沉,差点就当着孟水团的面检查自己的身体了。
系统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啦,我们幸福人生系统除了提供许愿者与宿主的任务对接平台外,并不会对宿主进行干涉——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思想上。”
宋玉延稍感安心:“那我为什么不会被人发现女儿身?”
“因为……你是否曾经因为小说里女主只要女扮男装就会被男主当成兄弟,被女配偷偷暗恋的情节而感到迷惑?你又是否因为影视剧里女主随随便便穿上男装,连胸都比女配大却依旧被当成男人的剧情而感到槽多无口?
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因为这是外挂!没错,这叫‘文学影视两开花之无论女性特征多明显只要穿上男装就不会被认出身份,作者叫你瞎你就必须瞎,导演编剧让你认不出你就认不出’的超级外挂!”
宋玉延:“……”
简直槽多无口!这沙雕系统是来搞笑的吗?而被这样的系统弄来的她真就活成了一个笑话了!
系统感觉到宋玉延的无力,只能言简意赅地说:“这叫‘认知障碍’。”
宋玉延:“……”
神他喵这是认知障碍!她是九年义务教育没跟上还是怎么的?
系统进一步解释:“其实就是淡化了大家对你的性别印象,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去刻意想你的性别问题,除非你自己作死去穿清凉夏日装,否则大家对你的性别印象就只会停留在‘宋玉延好像是个男的’的层面上。”
宋玉延也不跟系统纠结这些事情了,因为不管她在别人的眼里是男人或是女人,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她不会因为性别的更改而改变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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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思绪从系统这里收回,她始终没忘记两年后发生的悲剧,琢磨了片刻,她的心里有了主意:“水团,刚才的唐小娘子你可知她是谁?”
“我听你说她的兄长是典事,是衙门的典事还是制置司的典事?”
“衙门的典事。”宋玉延说,“你先别打岔,有件事你要知道,朝廷下了诏令,说要将酒课定额,很快便会开始执行。”
孟水团有些疑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在他的意识里,官府允许百姓在州城二十里外的地方自酿自卖,他们慈溪县离州城治下可不就有二十多里以上嘛!而交税的都是酒户、正店等,跟他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本朝的律令是有严惩私自酿酒的行为的,不过官府不追究,百姓就自由放纵了些。孟水团不是出身大门大户的,根本无法意识到这道诏令意味着什么。
宋玉延干脆解释给他听,先问他:“如今酒务的酒多少钱一升?”
“下等小酒五到八文一升,上等小酒二十到三十文一升。”孟水团回答。
“如果朝廷定下下等小酒六文一升,上等小酒二十五文一升呢?”
孟水团摸了摸下巴:“这不是好事吗?”
宋玉延扶额,孟水团这脑筋,怎么就是转不过来?
她敲了敲桌子:“如果你是酒务监官,本来能定八文的酒价被定在了六文,你会如何想?”
酒务既是地方管理榷卖事务的部门,也是酒曲专卖的专卖店,它产酒、管理酒的市场,凡是跟酒有关的买卖,都离不开酒务的身影。
有的地方的酒务并不参与生产,所以就会承包给酒坊;有的酒户,比如正店不想承包,那就可以买了曲回去酿造;至于那些脚店、酒肆则是直接从酒坊或者正店买的酒来销售。
而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酒务都会给出酒价,然后从中抽出七成的上缴给朝廷,剩下的作为酒务酿酒的本钱。
如果有人想从中牟利,那就从“本钱”处下手,在上缴给朝廷酒税后,在成本不变的前提下,他们肆意提高酒价,那剩下的本钱越多,他们放进自己口袋里的钱就越多。
比如酒务卖酒获利一百万,交了七十万,那么剩下的三十万就是本钱,但是成本要三十万,那他们就等于没利润可言。如果获利两百万,交了一百四十万,再扣去三十万本钱,那么他们就有多出来的三十万利润可以拿。
这也就是为何朝廷一直禁止增加酒税却得不到遏止的原因。在如此可观的利润诱惑下,谁又愿意放弃呢?
所以在朝廷定额酒课后,酒务的奶酪就被动了,他们不得不从自酿自卖的百姓那儿收取利润来填补损失的“奶酪”。
孟水团被宋玉延这么一提醒,登时一个激灵,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山药:我们是没有成亲的那一日的!
后来某一日,山药惊愕地发现糖妹居然没有”眼瞎“……
山药:说好的‘文学影视两开花之无论女性特征多明显只要穿上男装就不会被认出身份,作者叫你瞎你就必须瞎,导演编剧让你认不出你就认不出’的超级外挂呢?
系统:这个外挂又不能篡改别人的记忆……而且是你自带的,跟我们平台没关系。
山药: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她就已经?
糖妹:是我打脸你还是你自己来?
山药:我自己来……
小剧场2:
山药:文学影视两开花之无论女性特征多明显只要穿上男装就不会被认出身份,作者叫你瞎你就必须瞎,导演编剧让你认不出你就认不出……说的是你吧?
方便面(吞云吐雾.jpg):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文里被自己的女儿给吐槽了。这是作为一个总爱写女扮男装的写手的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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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税这个比较复杂,总的来说一般情况下官府专卖可以卖酒,也有的是卖的曲,因为酿酒需要酒曲,而一定量的酒曲只能酿出一定量的酒,所以官府可以根据买曲的量来收相应的酒税。但是本文解释起来有点冗长,而且也不是山药的本职工作,所以就简单地说一下就算了。
第23章 暗中观察
“消息来源可准?”孟水团多希望这是假的消息。
宋玉延并不明确地回答,只道:“最迟五月会有正式的公文下来,届时你就知道真伪了。”
其实她跟孟水团说这件事时耍了个心眼,她先让孟水团将注意力放在唐浩根的身份上,然后再谈酒课定额的事情。只是她没说这是唐浩根告知的,而孟水团却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唐浩根跟她说的,鉴于他的身份,他也会倾向于相信。
当然,这不是宋玉延骗他,因为如果不把事情跟他说的严重些,有理有据些,他是不会重视的。只有唐浩根的衙门典事身份,才能让他加以重视。
她也不担心孟水团会去找唐浩根求证,一来他并不认识唐浩根,二来朝廷的诏令也很快就下来了,等孟水团从这件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说的也就都对上了。
不过孟水团显然还是会天真地幻想着:“万一,我是说,万一酒务压根就不在意我们这些小本买卖的呢?”
宋玉延理解他的这种侥幸心理,这从他前世即使知道有人因为这些事被抓后,却还是会冒险卖酒,估计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认为他们家跟左邻右舍的关系都很和睦,他们是不会举报他的。
在孟水团还没吃到苦头之前,宋玉延并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这种想法,可一旦他吃到苦头,那对于孟家而言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宋玉延只能劝道:“水团,凡事都要有两手准备,你可以认为酒务压根就不会在意你做的这些小买卖,但是你也会说万一呢?按照禁曲令,私造曲十五斤、私运酒入城者达三斗者,处死。私酿酒,城郭二十斤以上,乡村三十斤以上者,处死。若是有人告发你私自卖酒,即使未到三十斤,也足够让你倾家荡产的了。”
孟水团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又畏惧又惊叹:“律令真这么说的?宋大,你懂得可真多啊!那我该如何是好?”
宋玉延叹了一口气,斟酌道:“要么你们停止私自酿酒,待到风头过去……”
孟水团没等她说完,就着急道:“这怎么能行,不卖酒,我们家的日子如何能好?”
“所以另一个办法就是,从今日起,你去酒务那儿买曲,如此一来,你也不必担忧别人告发你私自酿酒了。”
“这岂不是要白给酒务一大笔钱?”孟水团想想都觉得心痛,就好像被人从身上挖下一大块肉似的。
宋玉延理解孟水团的心态,毕竟以前不用钱的东西,现在一下子要交出那么一大笔钱,他的心里自然会不乐意。
为此,她只能使出杀手锏了,她道:
“你不给也行,只不过你是否考虑过家里的双亲?万一你被人告发了,被抓了,这让他们如何是好?你是家中独子,他们没了你,还如何在村中立足?他们老了之后,又有谁来替他们主持事务?”
按照前世原主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孟家为了孟水团将所有身家都赔给了酒务,其后孟家父母受到此事的影响,身体便不怎么好了。孟水团有心救治他们,可在家中一贫如洗的情况下,他实在是没有能力找大夫给他们看病。
后来他四处借钱,总算是凑到了钱给爹娘买药治病,可这就是一个无底洞,所以他最后才会走向加入贼乱的叛逆之路。
孟水团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他确实抱有一丝幻想,可是只要想到家中的爹娘可能会受牵连,他的心就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良久,他才拍了拍宋玉延的肩膀,道:“宋大你说得有道理,这事我会慎重处理的。”
宋玉延在心里捏了把汗,没想到现代年轻人最不爱听的“老一辈式说教”在这时候会这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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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解决了孟水团可能会悲剧的隐患后,宋玉延却仍未敢松懈,因为孟水团只是一个算不上重要的诱因,原主之所以会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她自身上。
从她分析自己将来可能会遭遇的结果上看,即使孟水团最终躲过了一劫,可她八成还是摆脱不了原主前世的命运,因为原主三教九流的朋友还有很多,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孟水团。
其次,原主的人缘不好,招人恨,即使她没有被那些朋友牵连,可能也会被人趁机举报。不管她有没有在那个时期偷东西,对于知州而言,她不过是蝼蚁,一个用来刷政绩的微不足道的工具,所以她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变。
那么是否说明这局就是无解的呢?
其实不然。
宋玉延相信世事无绝对,总会有一线生机的,而她也不擅长去算计那么多,所以,凡事她都尽力而为,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
把心思放回到竹编上,她先把烈婶所需的篾篮子给编出来,再进行简单的防虫蛀处理,最后待到天晴的时候拿出去晒一晒。
而熊孩子宋玉版看见晒在外头的篾篮子后,从一开始对草编一心一意,渐渐地也开始动摇——他是继续草编事业好呢,还是继续向宋玉延偷师当竹编匠人?
宋玉延不清楚他的“志向”,但是她竹编的手艺也不是什么独门秘籍,便没藏着掖着,偶尔在宋玉版跃跃欲试的时候,给他一些指导。
至于宋玉砖小萝卜头,有了竹马后,在家门口玩的次数也变多了。
一开始,左右的邻居家的孩童看见她都会笑嘻嘻地呼:“小瘸子又出来了!”
这些孩童也才六七岁,最小的都只有四五岁,他们大部分人对宋玉砖都没有恶意,只是同样的,他们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对宋玉砖产生怎样的影响。
好不容易有勇气走出门的宋玉砖又产生了退意。
一个鼻涕横流的小男孩看着她的竹马,眼前一亮,指着问:“那是什么?”
众多孩童被他的话给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把目光落在宋玉砖的竹马上。
“这是我的竹马。”宋玉砖鼓起了勇气回应,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期待。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有竹马后,他们就乐意跟她一起玩了呢?
“马根本不长这样,好奇怪的马!”又有孩子嚷道。
正在院子晒篮子的宋玉延:“……”一条竹竿就更加像马了吗?
也不是她要偷听,而是这儿的建筑材料压根就不隔音,她夜里甚至能听见邻居家的嘿咻声,所以在院子里能听见这样的话根本不足为奇。
她本想出去干预一下,可是又想到如果饼儿遇到什么困难,她都第一时间跳出来,那不仅不会达到帮饼儿重拾信心的效果,反而还会让她更加依赖自己和怯弱。所以她决定先观察一下。
而院子外,嘴边还挂着鼻涕的男童已经飞快地跑到了她的身边,问:“你哪儿来的马?”
“大哥给我做的。”
男童把鼻涕一抹,随手往衣服上擦了擦,随即问:“你能给我玩吗?”
宋玉砖有些为难,可是她又怕自己不给,对方就不跟她玩了。
对方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伸手就想把竹马给抢过来,本来还在犹豫的宋玉砖这会儿反倒抓着不肯松手了。
男童为了抢到竹马,推了宋玉砖一把。
这时,一直在自家门口静静观察的唐叶见状,便站了出来,冲那男童叫道:“不许抢人家的东西,这是不对的!”
男童见到她,不以为意,而宋玉砖一改方才怯弱和讨好的姿态,爬起来冲过去也推了男童一把,把竹马抢回来。
男童和唐叶都懵了,没想到刚才还小可怜模样的宋玉砖会这么凶猛。
宋玉延跨出去的腿也给收了回来,看来她也低估了小萝卜头保护自己的“玩具”的决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竹编前
笋儿:我对草编一心一意!!!
竹编后
笋儿:一心一意是不可能的,只有博爱这样子才能维持生活这样子。
第24章 玩伴
“二哥说,抢我的东西的,都是坏人,该打!”宋玉砖护着她的竹马道。
宋玉延:“……”
难怪她觉得刚才的举动根本就不像平常的饼儿,原来熊孩子宋玉版没少教她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宋玉延如今才知道,也是因为饼儿以前没什么可以拿出去跟大家一起交流和分享的玩具,整日待在家里,所以才没有表现出这一面。
唐叶也有些尴尬,她是担心宋玉砖会因为竹马被抢而伤心难过,所以鼓起了勇气跑出来帮忙,却没想到,小小的人儿自己就能解决麻烦。相较之下,她好像就显得太多此一举了。
她已经十二岁了,然而唐家三兄妹中,她的存在感是最弱的。一来唐浩根跟唐枝都将她护的很好,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二来她也是性格内向的孩子,小时候还能跟同龄的孩子玩一下,可随着她慢慢地长大,又经历了丧父丧母的打击,性格便越发内向敏感。
若此时在她面前的是同龄或者年纪稍大的孩子,她或许还不敢走出来。不过是觉得近来宋玉延没去偷她们家的菜了,而宋玉砖的遭遇跟她有些相似,所以才出来“多管闲事”的。
被推倒的男童反应过来了,他看了一眼站在宋玉砖身边的唐叶,又回想起宋玉砖可是有一个混子大哥的,心中这才开始感到害怕。只是当着这么多小伙伴的面,他可不能露怯,便叫嚣道:“我不跟你玩了,也不会有别人跟你玩的!”
他爬起来,回过头呼唤他的那些小伙伴:“我们走,去别处玩,不跟小瘸子玩!”
宋玉砖看见众多孩童离去,心里确实有些失落,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所以这眼睛又酸了,险些哭了出来。
她最终没能哭出来,因为唐叶跟她说:“他们不跟你玩,我跟你玩。”
宋玉砖仰着脑袋,见是唐叶,有些高兴:“唐妹妹姐姐!”
“?”到底是妹妹,还是姐姐?
唐叶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是唐妹妹姐姐?”
“你是唐姐姐的妹妹呀!”
“可我不叫唐妹妹,我叫唐叶,叶子的叶,你可以叫我叶姐姐。”
宋玉砖歪着脑袋思考:“那姐姐姓唐还是姓叶?为什么不叫唐姐姐而叫叶姐姐?可是你是唐姐姐,唐姐姐也是唐姐姐……”
“……”唐叶发现自己的思维似乎被宋玉砖带跑,陷入了死循环中。
宋玉砖想不过来了,便自顾自地说:“叶子姐姐,我叫你叶子姐姐吧?!”
唐叶回过神,虽然她不叫“唐叶子”,不过这称呼总比别的好,便不再纠结这个,“可以。”
解决了称呼问题后,宋玉砖问她:“叶子姐姐有竹马吗?”
唐叶摇头,宋玉砖便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的身后搭着自己的肩膀,道:“那我跟叶子姐姐一起骑马吧!”
唐叶:“……”
看着比她矮了许多的小萝卜头跟造型独特的竹马,忽然之间有种很羞耻的感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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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唐叶挺身而出,宋玉延就打消了走出去给饼儿撑腰的念头,这俩孩子看起来相处还算投契,她就把童年的时光留给她们吧!
回过头,她就去把宋玉版拎了出来问他都教了饼儿什么。
不得不说,在原主不怎么关注弟弟妹妹的心理成长的情况下,这俩小萝卜头接收到的信息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以至于宋玉版会教给宋玉砖自己的那种思考方式。
从根本上来说,兄妹俩都极度缺乏安全感,但是害怕受到伤害又不得不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来保护自己。具体的表现就是宋玉版像只刺猬,一受到威胁就浑身是刺。而宋玉砖年纪还小,一方面还不懂掩饰自己内心的渴望,另一方面又会开始学习宋玉版处理这种情况的方式。
当然,别说这俩小萝卜头了,就连宋玉延自己,其实内心也缺乏安全感。只不过她生活环境以及接受教育的程度不同,所以恶语伤人、动手打人、以牙还牙这种激烈的行为在她的身上几乎没出现过。
她跟宋玉版说:“要不你回义学读书?你要想回去读书的话,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宋玉版给她丢了一个卫生眼:“读书?族里日子过得比我们好的大有人在,可他们也没有能力让每个孩子都去进学。”
“你倒是挺了解的。”
宋玉版一怔,他当然了解了,毕竟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的爹娘就曾经讨论过是否让他去蒙学,然后再去进学考科举。可是最后讨论的结果是,他们一致认为家里的财政情况还不足以支撑他去读书——即使族里开蒙是有补贴的,他们也不想浪费钱去买纸笔,所以这事就作罢了。
宋玉延不知这些往事,她只琢磨着是不是该加快赚钱的步伐了,好歹让宋玉版去上几年蒙学,能认字,将来才能少吃一点没文化的亏。
她是个行动派,既然想到了那就去做。正好她的竹编经过这两日的晾晒也差不多好了,于是翌日一早,她就将烈婶要的篾篮子给她送去。
不过她来得不巧,烈婶的铺子里没多少食材了,所以她去进购食材,而铺子里只有宋冰在。
宋冰是知道妻子找侄子帮忙编篾篮子的事情的,不过他以为还要再多等些时日,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编好了。
他并没有因为宋玉延是他族中的侄子就给她放水,毕竟他觉得宋玉延还需要再磨练一下,如果轻易地肯定她,那她可能就会开始懈怠。
话虽如此,他也不是很懂怎样的篮子才算好,只能从坚固方面检查,另外又看了一下锁口的处理,以及提手的扎实程度。一番检查下来,还真没发现什么问题,而且也不扎手,可见毛刺等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不想那么轻易肯定她的宋冰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打击她,所以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并点点头,表示对这些篮子的满意。
“还行,你等会儿,我给你拿钱。”
一个篾篮子的市价是七文一个,宋冰打算帮衬一下侄子便给到了八文一个,虽然宋玉延一开始也是不接受的,不过宋冰跟她说起了一件事,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眼下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又到了族中发接下来三个月的口粮的时候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回去一趟,领粮食。”
宋玉延愣了一下,心想这家族这么富裕,竟还有粮食可以领?
随即她又从原主的记忆中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别看原主家里穷得叮当响,原主背后的宋氏一族在这慈溪却算得上是小有名望的大家族。这是因为宋家的祖宗宋骁曾在五代吴越国当过官,后来郭荣统一了天下,宋骁也就入了朝为官。
等他退休之后,长子宋希平荫补为官,虽然官位不高,但是宋氏在明州也经营了数十年,渐渐地也有了名气。
因明州读书风气并不浓郁,县学破败,官府也不去管,师资力量更是差,所以宋希平设立义庄,捐赠了五顷地作为族田,其所产皆作为族中子弟读书的补贴。
而在十八年前,宋希平的孙子宋傅中进士,成为周朝一统天下以来,明州地区的第一个进士。而他的成功更加坚定了族中要培养族中子弟读书的决心。
再后来,宋傅也捐献了五顷田地作为族田,而一开始只是补贴族中子弟读书的族田,也渐渐发挥出“分红”的作用,作为族人都能享受到补贴,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规定便是:族人每月可领2斗糙米的口粮,在每季的第一个月下旬发放。
原主三姐弟没有饿死,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些补贴。
只是在宋玉延穿越过来前,原主已经有半年不曾回去领过这些补贴了,至于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饼儿玩伴+1
叶子玩伴+1
宋初明州的读书风气不行,第一位进士是989年的杨说(鄞县人)以及王慈(慈溪人,这人物被我篡改成了宋傅),然后在王安石大佬到明州上任后改县学,学术气氛才浓郁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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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三姐弟其实已经算是慈溪宋氏的旁支了,她们的曾祖父跟宋希平是兄弟, 但是宋希平为官时, 族长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后来宋希平死了, 族长就给了他的长子宋至明当。
而重振宋氏的宋傅, 恰巧是宋至明之子, 也就是说, 宋希平那一脉才算是嫡系, 族中大部分的资源都会向他们倾斜。宋傅跟宋冰都一样,名义上宋玉延唤他们叔父,不过关系却很淡。
所以发生在宋玉延三姐弟身上的事情,族中最多只会按照族规给予关照, 却不会尽全力来帮助他们,否则吴氏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卷走了宋家的家产。
对于族中大多数族人而言,这都是宋玉延的爹和叔父这俩兄弟家的家事, 即使他们是族人, 也不好轻易插手。
兴许是自幼就没了爹, 原主对族人的感情也不算深厚,后来在街头流窜、不务正业、行为不端, 所以被许多族人声讨。每次原主回族里领口粮, 都得被人批评教育,半年前那次回去,更是被人嘲笑她像个乞丐,回来就是为了讨食来的。
那是原主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尊严, 这都被践踏了,出于愤怒,她就没有回去了。
宋冰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这些事情,只是以前跟宋玉延的关系淡,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如今他觉得宋玉延并非无可救药,所以就想带她回族里,也好让族人知道她的改变。
宋玉延想了片刻,便应下了。
虽然糙米不是大米,两斗糙米加工成精细的大米,估计也就一斗四合,可她跟宋玉版、宋玉砖三人,领一个季度那就是一石二斗,用现代单位换算就是七十四公斤!
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力更生才是生活的唯一出路,只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新时代新青年,也作为宋氏家族中的优秀子弟,她要在自力更生的同时,也要发挥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既然是族里的福利,她不要的话,岂非浪费了族里的一番心意?
系统:你确定你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而不只是因为“白捡心理”?
宋玉延:我的思想觉悟之高,是经过组织的赞誉和认可的。
系统:……
接下来三个月不用操心没饭吃了,宋玉延在回家的路上就大方地买了半斤杨梅。
眼下已经有杨梅陆陆续续地成熟了,不过那些名气大的杨梅基本上都要五月才成熟,而且价格不菲,不是宋玉延这样的低保户能吃的起的。所以她买的也就那些农户自家种的,个头比较小的杨梅。
宋家姐弟三人都很久没吃过水果了,而想起去年唯一一次吃杨梅,也是捡人家种在门前的杨梅树上掉落的,为此还被那户人家驱赶。看见宋玉延带着杨梅回来,宋玉版跟宋玉砖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去洗干净再吃。”宋玉延把杨梅交给宋玉版,他麻溜地跑进厨房洗杨梅,然后还趁屋外的俩人不注意,偷偷地先往嘴里塞一颗。
入口的杨梅又酸又甜,宋玉版酸的小脸都皱一块儿了,不过也就那一下,再尝到的滋味就都是甘甜的了。
等他洗完出来,宋玉延又回去编篮子了,而宋玉砖则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抓过杨梅吃,同样的,被酸的脸上尽做些怪表情。
“饼儿你的脸好丑,哈哈哈……”宋玉版看见妹妹的神情,立刻毫不留情地开启了嘲讽模式。
等到他吃杨梅时也绷不住神情后,同样地被宋玉砖以最夸张的笑声来反击了,“哥哥更丑!”
这俩小家伙一人吃一颗就要互相嘲讽对方一次,屋里头的宋玉延还以为他们是吃了什么“含笑半步癫”。
不过宋玉砖心里还是记得她的,就抓了一些杨梅送到了她的嘴边:“大哥,吃!”
宋玉延第一次享受妹妹把食物送到嘴边的投喂服务,即使嘴里的杨梅又酸又甜,可她也没有露出一丝被酸到的神情,连眉毛都不带抬一下的。
宋玉砖有些遗憾不能嘲笑她大哥,便又带着一点杨梅跑去唐家找唐叶玩。
也幸好宋玉延不知道妹妹打得是这个主意,不然她这颗杨梅就吃得不会那么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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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砖到唐家时,唐枝跟唐叶都在家,不过姐妹俩上午刚卖完菜,刚才又出去给田地除草和浇水,所以这会儿都挺累的。唐叶已经在屋里睡着了,而唐枝难得清闲下来,就躺在竹椅上,手里抓着蒲扇摇啊摇的。
忽然,她听见门外有把稚嫩的声音在叫唤,听着挺像宋玉延家的饼儿的,便过去开门。果不其然,小萝卜头仰着脑袋,眼睛里闪着亮光:“唐姐姐,叶子姐姐呢?”
“……”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改了名的唐枝好笑地问她,“她睡着了,我帮你去叫醒她?”
宋玉砖也没有“不能打搅别人休息”的自觉,就忙着点头。唐枝让她进屋等,又去把唐叶给唤醒。后者听说是宋小萝卜头找她,也不赖床了,高高兴兴地起来。
唐枝见宋玉砖是专门过来跟自己妹妹分享杨梅的,不禁感到乍舌,小妹一向都不爱跟人玩闹,平日里除了跟她去田里干活,也只会躲在家里……小妹什么时候跟宋家的小萝卜头玩到一块儿去的?
而且宋家的小萝卜头虽然安静起来挺可爱和乖巧的,但是她也清楚,有时候宋玉砖就像一只小貔貅,凡是进了她的口袋的东西可没有拿出来分享的道理的。可今日,她居然给唐叶送吃的来了?
难道宋玉延转性后,宋玉砖也转变了?
看见俩孩子被杨梅酸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而且还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唐枝也笑了。
不过笑着笑着,忽然想到自家的那大半亩菜园子的虫害情况,她就叹起气来。
宋玉砖眼尖,问唐叶:“是不是没人跟唐姐姐玩,所以唐姐姐不高兴了?”
唐叶:“……”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会跟小萝卜头玩的。
“不是,姐姐叹气是因为菜园子里的虫子太多了,导致菜长得都不怎么好了。”她解释,说完后,才想起这个七岁的小孩也不会懂,就不往下说了。
宋玉砖却有些关心:“啊,菜长了好多虫子?为什么会长这么多虫子?”
最近宋家隔三岔五就能收到唐家“多出来”的蔬菜吃,所以在宋玉砖的心里,唐家的菜长坏了,就等于她没有菜吃了,焉能不着急?
唐叶解释道:“倒春寒结束后,天气回暖,梅雨天来了,那些虫卵也都开始孵化,所以虫子就变多了……”
宋玉砖:“?”
好吧,她还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她听不懂,她大哥一定能听懂的!
所以她回家之后就跟宋玉延说了这事。
宋玉延想说她长这么大也没下过地,更没干过农活,所以她似乎也爱莫能助。不过这些话她可说不出来,而且她受了唐家的恩惠,还真不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来,所以她寻了个从石家买席草回来的日子,顺道路过唐家的菜园子看一看。
唐枝正在菜园子里忙着锄草和翻土,周围多的是正在忙碌的农人,所以她的身姿也不算多出众,不过因唐家的菜园子周围有一圈篱笆,所以这儿倒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宋玉延放眼望去,原本翠绿的蔬菜叶子上也出现了一丝点点黄斑,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上面被虫子咬过后留下的洞。
看着唐枝汗流浃背地锄草,又要频繁地弯腰摘掉一些枯黄的菜叶子的模样,宋玉延叹了一口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你干嘛在怜悯人家,按道理,你现在比她更惨不是吗?”系统问。
“真是哪儿都有你。”宋玉延翻了一个白眼,“你认为我为什么会这么惨?”
完全没听出宋玉延的嫌弃,和自动过滤了宋玉延的问责,系统喜滋滋地道:“那可是,说好了要当你的知心朋友、贴心小棉袄,当然得随时随地关注你的心理情况,给你最好的陪伴和开解!”
宋玉延嘴角扯了扯,不去理会系统,而是兀自沉思起她所学过的化学知识。因为她大学、读研学的都是水利、土木方面的专业,所以她对物理的了解远超于化学,而化学相关的知识接触少一些,她这会儿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温习。
她在颅内温习所学知识的时候,唐枝发现了她的身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大白天的一个人站在篱笆边上看着自己一言不发,是个人都会心里发怵。
“宋大郎,你在这里做甚?”唐枝走到宋玉延面前,摘下斗笠,又拉着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一下汗。
“路过,顺便看看你的菜园子。”宋玉延如实相告。
唐枝还以为她又惦记起自家的菜,于是眼神就变得警惕和凌厉了。
宋玉延无奈地笑了笑:“唐小娘子别误会,我听饼儿说唐家的田最近似乎有虫害,所以想着能否帮上一点忙,就过来看看。”
唐枝道:“你能帮得上什么忙,明明你都没下过地。”
宋玉延发觉自己被唐枝看轻了,于是道:“唐小娘子此言差矣,我十岁之前,还是下过地的。”
唐枝一顿,想起宋玉延在母亡,被叔父收养之前,家里确实是有些田地的。不过宋家孤儿寡母,当然打理不来那么多田地,所以都租出去给别人种了,自家只留下一两亩自给自足。
这下她也不怀疑了,而是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宋玉延脑中在搜索相关的知识点,道:“让我想想。”
唐枝闻言就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帮不上自己的忙,也没把她的话当真。
宋玉延回去的路上,看见那路边的一棵棵树时,却突然想起一事。她记得以前看见路边的树,基部一米多的范围内都会被抹上白灰,其实那些白灰是生石灰水,作用主要是杀菌、防虫、杀虫以及避免霜冻。
至于生石灰水的主要原料生石灰其实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其一直被用于城墙、陵墓的修筑工程,可是这时期的人普遍还不知道,生石灰其实对植物也有好处的。
她记得一位老师提过,有些农民还会往田里撒生石灰,一来是为了改变土地的酸碱度,二来可以杀灭病虫。在改变土地的质量后,能促进农作物的生长,所以也能算是一种肥料。
在一些中医书籍上,也有关于生石灰可以杀虫、止血的用途,不过书上并不是记载的“生石灰”,它如今普遍被叫做“矿灰”。
石灰石的产地遍布全国大部分地区,但是南方为了防潮,对石灰的应用比较多,所以明州应该能找到煅烧生石灰的石灰窑。
不过,她觉得自己即使这么跟唐枝说,对方也不会相信的,毕竟眼下还没见过有人往田里撒这些东西的,所以她打算先找到石灰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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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做完了一批篮子、竹筐以及几张草席后,就交给了林永明。林永明跟她已经合作了好几回,基于这几回的合作信任,他又给宋玉延带来了几笔订单。
“去年来朝的高丽使节如今要启程回高丽,他们之前带来一些高丽客商,也想在临走前多置办一些什物回去卖,工期只有一个月,眼下每个作坊都在赶忙,不过预计还是忙不过来,所以想找我帮忙。”
宋玉延道:“以您的能力,应该不愁没有席草、篾篮子收的才是。”
林永明道:“这回可与之前不一样,这回要找人帮忙的是奉化楼家,楼家对其作坊生产的物件要求极高,我可不能以次充好,楼家也不会收的。出自你手的物件,我还是很看好的,所以才会找你。”
宋玉延对奉化楼家有印象,毕竟这明州也不是特别富庶的地方,名门望族和富户也就那几户人家。而楼家则是明州财力雄厚的大富户,其当家家主楼皓同时也是奉化县的录事,所以说,楼家有官方势力,又有财力,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宋玉延跟楼家没有关系,也不去想得罪不得罪对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下林永明单子的数量,发现其实也不算很多,她一个月还是能编织出那么多来的,便应下了。
既然又接了单子,那她就又得想办法去找竹子了。这次她先不急着进山,而是挑一天晌午去找白粲。
这天的雨比较大,宋玉延估计白粲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雨伐树,所以找他的话,他很可能会有空。果不其然,她找到白粲的时候,一群伐木工正在山脚下的茶棚里坐着喝茶。
“宋大郎,你怎么来了?”白粲眼尖,看见了宋玉延,便咧嘴笑问。
“我来,自然是来找白五郎吃酒去的,上次答应了请你喝酒,我寻思着今日下雨,你应该有空,所以就过来了。”
白粲微微吃惊,他与宋玉延那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下次见面,没想到他随口之言,竟被人记在了心里,并且付诸行动,他的内心没由来得有些澎湃。
“白五郎可有空一起去吃酒?”宋玉延微微一笑。
白粲一拍大腿:“自然是有的,走走走!”
周围的人听了,也忙叫道:“哎,白五郎,你们去吃酒,怎能不叫上我们呢?”
“你们若想来,那就来,不过事先说好了,酒钱各付。”
有人笑骂:“呔,我还会占你便宜不成?我看这雨是不会停的了,走,吃酒去!”
这么一吆喝,顿时有七八人跟了上来,还有一些人则没有动静,他们心里想着待会要是停雨了,这些去喝酒的人也不大可能会回来的,所以没人跟他们抢活干,自然是好事。
他们也不是买木场雇佣的工人,只是将伐好的木按价格卖予买木场而已,买木场的监官自然不能干涉他们的去留。
一行人到了附近的小酒肆,便叫了几斤小酒,还有一些便宜的小吃,一边吃一边聊天。
宋玉延跟他们相处起来其实并不怵,也不怎么拘束,要知道她以前在工地,打交道最多的其实也是工人。不过那时候她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没能融入进去,而如今,她跟这些人一样,站在同样的位置,又有原主的记忆加持,所以并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有些人喝起酒来就开始喋喋不休,有讨论伐木的活计的,也有趁机打听宋玉延的身份的,得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便略微惊诧:“我看你的谈吐可不像出身小门小户的人家。”
众人附和,白粲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发现确实如旁人所说,宋玉延光是外表,就跟他们不太相同。他们的衣衫很旧很脏,而宋玉延的衣衫只是很旧而已;他们浑身汗臭味,宋玉延的身上却闻不到一丝“男人味”。
还有谈吐,他们这群人说话都是粗俗又直接,而宋玉延却不会讲那些粗鄙之言,但是她待人随和,又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他们并不排斥她。
宋玉延微笑道:“这么一说,我可就得反省了。”
“反省什么?”众人迷茫。
“你们觉得我的谈吐不普通,这说明我有些放不开,还端着架子,难道这不该反省吗?”
众人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白粲道:“宋大郎别看轻自己了,我们并没有觉得你端着架子,反而还觉得你为人十分热忱,大家觉得你好相处着呢!”
宋玉延道:“是我想岔了,我自罚一碗酒!”
“一碗怎么够,得三碗!”
宋玉延庆幸这酒的度数不高,而且只是三碗而已,还不至于会醉。
不过事实证明,她好像有些高估了原主的酒量……
待到众人散去,她跟白粲也道了别,这才返回家中。而归途中,她就发觉好像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脑子有些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撑回到家门前,她就吐了。吐归吐,但是意识还是很清晰的,只不过脑袋有些晕,眼前也阵阵发晕,所以她就扶着院墙歇了歇。
雨水打在她的斗笠和蓑衣上,偶有雨滴从斗笠的缝隙渗入,滴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稍微回神。
“宋大郎,你怎么了?”
缓神之际,唐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宋玉延的脑袋没那么晕了,眼睛也能看清楚东西了,她才发现唐枝站在自家门前,保持着一手推门,又侧过身来看她的动作。看样子她应该是打算直接回家,但是又忍不住想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
宋玉延摆了摆手:“没事。”
她没想到原主除了名字,连酒量都跟她一样。
她上大学之前滴酒不沾,之所以发现自己酒量差,还是在大学时期,陪失恋的室友买醉,然后她喝了三杯啤酒,回宿舍的路上就给吐了。自那之后,她就鲜少喝酒了。
毕业后步入职场,因为家里的长辈的关系,到了酒局上也不会有人劝酒,往往一杯酒能从开席喝到结束。
看着凑近的唐枝,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丢脸——虽然是吐在自家门前,可搁她那边,被邻居看见,估计都丢脸丢到九条街去了。
“你的脸好红。”唐枝蹙眉。
宋玉延摸了一把脸,笑道:“没事,待会儿就消下去了。”
“你去喝酒了?”唐枝终于闻到了一丝酒味。
小酒的度数并不高,也不会有白酒那样浓烈的酒味,不过终究还是会有味道弥漫出来的。
宋玉延也不掩饰,道:“嗯,去喝了三碗酒。”
“大白天的,你喝什么酒呢?!”唐枝批评起她来,毫不嘴软。
若是不耐烦唐枝的人定要怪她多管闲事了,可宋玉延心情好,心态也端正,说:“要是晚上去,那我可能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唐枝瞪了她一眼:“重点是几时喝酒吗?不是你为什么要喝酒?”
宋玉延道:“我正好有事与你说,不妨先进来,这外头下着雨呢!”
唐枝心道,你还知道下着雨,就这么在外头站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淋雨淋了多久。
宋玉延的头不怎么晕了,脚步也不虚了,就回了屋,摘下斗笠蓑衣挂好,这才招呼唐枝坐下,说起正事。
其实她去找白粲,一是为了履行诺言,二也是为了跟白粲等人打好交道,顺便向他打听一些事情。
她还没忘记生石灰的事情,而煅烧石灰必然需要许多煤,其次是柴火或者炭。白粲等人平日里伐木给买木场,肯定也还接触过别的需要木的机构,比如制炭的商贾。
白粲等人果然很了解,甚至还知道哪里有石灰窑、行情又如何。
生石灰不是官府专卖的东西,加上明州就有不少矿产资源,一些富户也会用生石灰来涂抹墙壁防潮、修筑陵墓,造纸行业也需要生石灰,所以小小的慈溪就有石灰窑,不过没有专门卖生石灰的铺子,要买生石灰,只能去石灰窑。
“矿灰有杀灭病虫之用,而且能当成肥料,使得土壤更加肥沃……”宋玉延说。
唐枝听着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她待宋玉延说完了,才问:“你是打哪儿听说矿灰能杀虫的?”
“医书上,我娘以前也说过。”
唐枝:“……”
宋玉延要是不提亡母,她或许就信了。
不过宋玉延为了这事儿专门去请人喝酒,还把自己喝吐了,可见她是认真的。她认真得唐枝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实施性。
“你有把握?”唐枝问。
宋玉延比划了一下:“八成,如果不是不确定矿灰的质量,那就有十成的把握了。”
“质量?”唐枝听不懂。
“就是矿灰的好与次。”宋玉延解释。
唐枝似懂非懂,不过没关系,她们家还是能买得起矿灰的,看在宋玉延这么认真的份上,她可以买一些回来试一试。
“你我不知道哪里有矿灰窑,可是兄长是一定知道的,为了打听这些地方就把自己喝醉,傻不傻?”唐枝想起宋玉延方才那难受的模样,略微嫌弃,不过语气却温柔了许多。
宋玉延为了不让自己的人设崩得那么快,撒了一个小谎:“其实这酒要是由我给钱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去喝的。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
唐枝:“……”
虽然心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为了贪小便宜明明不能喝酒也要喝的行为,她倒觉得挺符合宋玉延的性格的,平日都是宋玉延占别人的便宜,哪肯给人占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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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宋玉延再次去鳖子山伐竹时,唐浩根恰好休息,便与她一道去了。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鳖子山,而是县东南十五里外西屿乡的荪湖。
唐浩根是被唐枝支使去买生石灰的,因路途较为遥远,所以他借了一辆牛车,也顺道载了宋玉延一程。
一般制瓷、烧炭的窑场都在林木资源茂密的湖边,因为这方便窑户们就地取材,比如县城西北六十里的杜湖、白洋湖,余姚县的上林湖都是越窑窑场场址。
而荪湖不比杜湖、白洋湖大,主要作用也是用于灌溉农田,所以周围只有零散的几座窑场,其中便有烧石灰的石灰窑,又称之为“矿灰窑”。
路上,唐浩根问:“宋大郎你是如何想到用矿灰除虫的?”
“小时候听我娘提过,后又翻了一下医书,所以才记起来的。”
唐浩根回想起那个在宋玉延口中会种地、会草编、又会竹编,几乎全能的妇人,他也没想过宋玉延会撒谎,所以就相信了。
随后他又想起自己在宋氏义学读书的那些年的事情,心下感慨,与宋玉延道:“你读过几年书,便懂得如此多,你就不曾想过回去继续读书?”
这是继宋冰之后第二个劝自己回去读书的人,虽说宋玉延如今不用担心身份会暴露,可她仍旧没这般打算,便道:“就宋家眼下光景,莫说我回去义学读书了,我连给笋儿买蒙学的纸笔都暂时拿不出来。所以读书之事,我还需仔细打算。”
唐浩根摸了摸脑袋,他不过是觉得宋玉延浪子回头,而且行事作风越来越君子,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却忘了宋家眼下的经济情况,确实不足以支撑她回义学读书。
其实他觉得宋玉延跟自己是有些相似的,同样年少就没了爹娘,为了生计,不得不中断学业而肩负起养家重任。若是可以,他还是想读书,知贡举、中进士,然后舒展抱负的,可惜,他不得不在衙门当一员小吏,对上得承受上峰的奴役,对下得遭受百姓的白眼……
或许正是如此,所以他对宋玉延一向都抱有善意,也不全是因为他曾经在宋氏义学上过学。
宋玉延想趁此机会打听一下酒课定额的事情,毕竟她也不敢肯定原主的记忆就是准确的,又或者她穿越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
她没有直接问,而是委婉道:“我前两日与人喝酒时听那酒肆的人说,朝廷近来似乎有什么关于酒税的诏令要颁布?”
“是酒课定额之事,月初的时候,三司就下发文书,要求各地提交酒税之数,说是为了定下固有的酒税。”
“那这是定下来了?”
“嗯,不过这事衙门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连正式文书都还未下发,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吗?”
“酒户们消息灵通吧!”宋玉延含糊道。
唐浩根深信不疑,又小声地跟宋玉延提了句:“我瞧这事兴许不是什么好事,可能要出事。”
宋玉延已经猜到这事十有八|九会跟前世一样,原主的记忆没错,而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似乎影响微乎其微。
“怎么说?”
“平日里与酒务监官打交道可以看得出他们对朝廷此举颇为不满,估计朝廷定额酒税,他们肯定要有别的动作。”
宋玉延发现唐浩根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不过即便是他,也是无力改变官府的决定的,所以她就没开口。
有牛车驱使,很快就到了鳖子山,俩人便分道扬镳了。不过唐浩根预料宋玉延要背很多竹子回去,还是有牛车方便一些,便与宋玉延约好了时辰,届时就在鳖子山脚下等。
宋玉延这回来伐竹,上次与人喝酒的效果便显现出来了,首先是跟她打招呼的人就变多了,得知她要伐竹,还有人主动帮忙。
不过宋玉延婉拒了他们,因为这回她带了锯子和柴刀来,她自己就能动手。就在她相中一竿不错的巨竹时,却忽然被不远处的一片白色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覆在几棵树上的白色,远远望去,就跟现代路边绿植被涂抹了生石灰水一样。可是宋玉延清楚,这事不可能发生在这时代,而比较有可能的是要么那几棵树得病了,要么是……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棵树的枝叶上,心中忽然就有了把握。
“宋大郎,这次伐几竿巨竹呢?”白粲发现了她,走了过来,一副打算帮忙的模样。
宋玉延不答反而指着那片白色问:“白五郎,你可知那是什么?”
白粲看过去,随即道:“一种白色的小虫子,这山里也不只是这么一颗树这样,好几棵都有。”
宋玉延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瞧她发现了什么?那可是她一直在找的白蜡树啊!
白蜡树之所以有此名字,顾名思义就是因为它是白蜡虫最喜欢寄生的树,白蜡虫寄生时会分泌一些物质,而这些分泌物就是制作白蜡的原料了!
白粲并不清楚这树以及这些虫子叫什么也不奇怪,因为目前最流行的蜡烛还是由蜂蜜制成的蜜蜡,又称之为“黄蜡”。但是因制作成本高,所以一般只有富庶的人家才能见到。
至于白蜡,出现的时候比较晚,宋玉延记得她爷爷说过,一般认为是唐代才制作出来的,加上白蜡树在江浙一带并没有形成规模,也没有人对白蜡虫进行商业化的养殖,所以制作白蜡的原料很少。
她过去近距离地看了一下,目前的白蜡树上挂着不少小囊,再一算时间已经快到芒种了,也就是白蜡虫产卵的时节了。而要等白蜡虫分泌足量的白蜡,至少要到八月份……
宋玉延很快就从发现白蜡树的兴奋中冷却了下来,八月太久了,这三个多月里,这些树极有可能会被不识货的人给砍伐了。
“宋大郎,发什么呆呢?”白粲叫了她好几声。
宋玉延回过神来,朝他歉意地笑了笑。不过看见白粲,她心里倒有了一个主意,她笑道:“白五郎,你可真是太好运了。”
白粲有些不明所以:“我如何运气了?”
“这树叫白蜡树,这虫子叫白蜡虫,听见这白蜡,你可能想到什么?”
白粲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嘴里咀嚼着“白蜡”二字,很快就明白了,随即瞪大了双眼:“白蜡?!这就是那种白色的蜡烛?”
宋玉延颔首:“这是制作白蜡的至关重要的材料,如同蜜蜂产出的蜂蜜可以制作黄蜡一般,这些白色的白粪也能制作蜡烛。”
一根蜡烛有多贵,白粲也不是不知道,在他的记忆中,周围的所有人家都是用的灯油作照明燃料的,只有那些特别富庶的大户人家才舍得用蜡烛。那铺子里的蜡烛也贵得他们只能惊叹。
宋玉延忽然告诉他说这是制作白蜡的原料,无异于告诉他,他的面前是一座金山呀!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也是一片火热,然而他也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有白蜡,也不会有人制作呀!”
宋玉延笑道:“我会。”
白粲发现眼前的清瘦少年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连制作白蜡的手段都会,这少年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你……”白粲真想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要知道明州这一带还没听说过有制作白蜡的地方呢!大户人家用的很多蜡烛都还是蜜蜡。
“实不相瞒,我是金川乡宋氏子弟,有幸读过几本书,也接触过一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所以……”宋玉延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原本不喜欢撒谎的她发现自己可能是受了原主的影响,在忽悠人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她又不要脸地安慰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只要能发掘白蜡虫的作用,推动白蜡虫养殖业的发展、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为百姓、书生的照明又增添一份助力,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又何必在乎她撒谎没撒谎呢?
白粲信了,因为宋氏家族的原因,他觉得以这样的家族的能力,能收集到许多各地的奇闻轶事也并不奇怪,在这样的条件下成长的宋玉延难怪会懂得那么多了!
他再度兴奋起来:“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制作白蜡了?”
宋玉延就等他这话呢!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白粲问:“为何不行?”
宋玉延道:“白五郎难道忘了自己来这儿是作甚的了?”
白粲语塞,他忘了自己来这儿是伐树来了,也就是说,和他一样不识这树的价值的人还有很多,如果他以前还没听宋玉延提过这事,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伐掉这些树。
“这白蜡虫八月才会产蜡,如今只是在产卵,如果再等三个月,或许就能好了。”宋玉延又说。
白粲想了想,道:“这事交给我吧!我保证这三个月里,不会有人动这些树!”
宋玉延目的达到,她这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白粲又帮她砍了几竿巨竹,还让人帮忙运下山,她卖了竹梢后,就将这部分收益分给了监工以及帮了她的忙的人。
得了好处后,虽然没人能打包票说宋玉延日后来这儿可以随便伐竹,但是他们至少对宋玉延有个很好的印象。
唐浩根也很快就买到了生石灰,从荪湖那边回来了。他买的生石灰不多,只有两袋,因为他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管用,而且如果他短时间内用不完,也会造成了浪费。
回去后,宋玉延便建议趁着这两日天晴,赶紧撒到田里。于是唐家三兄妹吃过了晚食后就出门了,宋玉延也跟着到菜园子去指挥。
很快,日子就在宋玉延稳扎稳打地谋求发展之路中到了四月的下旬。
宋冰赶着一辆牛车来找她,她跟宋玉版、宋玉砖交代了一下看家事宜,还请唐枝帮忙在闲暇的时候留意一下家里的情况。
唐枝问她:“我们关系很好吗?”
宋玉延的脸皮越发地厚而且还厚得不自知。她说:“很和谐。而且关系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唐小娘子人好就行了。”
唐枝:“……”
这人,这算是蹬鼻子上脸了吧?
唐枝还有事想跟宋玉延说,不过见宋冰在外头等着了,便决定等她回来再说了。
章节目录 你变了(捉虫)
宋氏家族聚居之地在金川乡,而金川乡在慈溪县西, 是慈溪为数不多土地肥沃的地方。
慈溪的北面、东北一带多是沿海的盐碱地, 受海水倒灌,土地被腐蚀的影响, 那边的土地多数贫瘠, 所以有明州最大的盐场鸣鹤盐场。
其次是东边的德门乡、南边的石台乡, 多是丘陵地貌, 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堰、闸, 所以一些百姓都喜欢在那边的山脚下开发梯田。
最后是西边的金川乡以及东南边的西屿乡了,这两处皆是地势平坦的地带,有余姚江、慈溪从中蜿蜒流过,所以水资源充沛, 土壤也肥沃。在别处都以手工业为主的情况下,只有这些地方可以以农业为主,换而言之, 就是地主多。
宋冰将宋玉延送回到通往她原本的家的路口, 然后说:“我先回去处理点事情, 待会儿到义庄与你汇合。”
宋玉延也不是几岁小孩了,自然不会什么事都扒拉着宋冰带她。等宋冰走后, 她才凭着记忆往原主的家走去。
由于现在采取的是乡里制, 虽然还有村庄命名的,不过却不多,大部分都是以里为基层单位的。原主原籍就是金川乡求贤里,而一里的户数并没有具体的限制, 但是这求贤里却以宋氏家族族人居多。
宋玉延走在路上就有许多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还有人上前问她:“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宋玉延寻思原主也就半年没回来,这里的人难道都忘记她了?
不过也不怪别人认不出她,主要是她现在注重仪容仪表了,不再像原主那样衣着邋遢,走路还流里流气的。
这时,又有一位老人上前,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尧安家的山药吧?”
宋尧安正是原主的亡父。宋玉延点点头,叫了对方一声:“是我,五婆。”
对方认出她来了,想到她的身世,眼神便有些怜悯,但是又震惊于她终于把自己收拾得妥当的模样,更困惑她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宋玉延没解释太多,她在原主的记忆中没有感受到这些人的善意,所以也暂时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的交流。
她回到原主那间看起来久经风雨已经积满灰尘,又结了蛛网的农家小院,心里头没由来地泛酸。
她估计这是原主残留的情绪影响,毕竟她这一个月来一直都在融合原主的记忆,所以有些关于原主的亡母、身世的记忆也会让她的内心产生波动,见到这里,就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其实原主家的这座小院比县城里住的那儿要大一些,由此能看出原主被夺走家产之前,家底还是不错的,虽然宋母操劳半生,可也算持家有道,不然也不可能供原主去读书。
可惜原主失去这一切的时候才十岁,只是个任人揉捏的小孩。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罪魁祸首原主的叔父宋尧康也早就死了,吴氏更是不知道改嫁到了哪里去,她一个贫困户要想追诉根本就难于登天。
好在她现在还有生计,所以并不执着于过去的恩恩怨怨。
宋玉延在紧闭的杂物房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小刀之类的器具,想着兴许还有用,于是就带在了身上,随即先去见族长。
族长虽然跟她不是同一脉的,但不管怎么说,他好歹维护过丧夫丧父后的原主母女,要不是他,可能原主连这唯一的一间小院都没了。
不过她来得不巧,族长被里正找去商议要事了,她就只好先前往义庄了。
义庄建在了宋氏祠堂的后面,坐北朝南,是“三进三路九堂两厢”的院落布局,看起来庄严大气。
宋玉延估计连着祠堂的面积,这里的总面积该有八千多平方米,就跟她以前去旅游看过的古建筑一般庄严神圣又古朴,里面的装饰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么大的地方都是宋氏族人凑钱搭建出来的,足见宋氏的凝聚力还是不一般的。
和她一样来义庄领口粮的族人有不少,他们从东西两厢的侧门入,便经过了作为族中子弟读书所在的两斋用房。这时,有人脚步轻快地跑到宋玉延的面前拦下了她。
“我还当我看错了,原来真是你,宋泼皮!”那少年面上挂着笑容,只是眼神却颇为讥讽。
宋玉延在心里叹气,真是冤家路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货就是上次羞辱了原主,以至于原主半年都不来领取福利的家伙。年纪和原主相仿,不过却因家庭条件优渥,吃得好,所以个子比原主要高出一个脑袋来,也算是族中同龄子弟中比较高大的了。
如同后世校园出现的校园欺凌,这个特殊时代下的校园“宋氏义学”似乎也少不了这种情况。毕竟在读的都是同族子弟,难免会为了让自己多占一些资源,所以互相争高低,私底下小动作也不断。
而他们对原主,那纯属是跟乡里的孩童之间霸道者欺负弱小者一样,因原主没有长辈可以为她撑腰,所以这些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们欺辱起她来肆无忌惮。
宋玉延不想跟这些毛头小子浪费口舌,直接绕过了他。身后还有一群少年在哄笑:“敬德,人家高洁着呢,不屑理你!”
宋敬德觉得这是拂了他的脸,心中一怒,便又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宋玉延的衣领,迫使她停下来。
宋玉延不想惹事,但是也不怕惹事,宋敬德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她忍让的底线了,她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你这么做,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宋敬德叫道:“跟你还谈什么斯文不斯文,你这个泼皮,哪有值得我礼待的?”
“你左一口泼皮,右一口泼皮,我到你家撒泼耍赖了?你啊,也就欺负我长得比你清秀俊朗,比你知书识礼,比你心地善良。你读了几年书,就只学会如此对待同宗同族的族亲?你我二人的祖父好歹是兄弟,你这么闹,羞辱的又是谁?”宋玉延道。
宋敬德没想到半年不见,宋玉延的嘴皮子功夫变得这么利索,这么能言善辩……不要脸这一点倒是一如既往。
他不甘被说教,便道:“你还知道我们同出一脉,那你整日无所事事,做的事贻笑大方,害我们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你厚颜无耻,竟还敢回来讨食?”
宋玉延冷笑:“曾叔祖设义庄,本意是为了团结族人,族长给族人发口粮,也是为了关照族人,怎么,在你的认知里,他们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施舍族人、可怜族人?你的意思是,凡是来取族中派发的口粮的,都是来讨食的?”
她这声说得很大,不少人都听见了,当下心中就不悦了起来,看着宋敬德的眼神也有些许不满:“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仗着自家有几个小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嘲笑我们来领口粮的族人吗?”
“你、你——”宋敬德气恼极了,他没想到宋玉延会歪曲他的意思。在众人面前,他可不能承认,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上前去打算动手。
宋玉延的衣服里掉出两把小刀,她捡了起来,指尖在小刀背上摩擦。宋敬德的动作一顿,分明是被她那小刀的模样吓到了。
“你带刀来此是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伤我不成?”
宋玉延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垃圾,“你才几斤几两,当自己是什么金银珠宝吗?也值得我为了你而触犯律法?”
她收起小刀,推开挡路的他:“读书之人就该先学会修身养性,若是不知道什么叫‘以礼待人’,那就多看些书,书看得多了,你总能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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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哧——”不远处廊庑下站着的白衣男子目睹了俩人的一番争执,而被宋玉延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
白衣男子身旁的男人摇头:“让世昌见笑了。”
白衣男子摇了摇手中的素色团扇,道:“少年人血气方刚,时常起争执也属正常。不过那位少年郎是谁?我来此半月有余,似乎还未见过他呢!”
男人面色有些尴尬,因为宋玉延这人提起来有些令人惋惜,但是同样的,她的存在兴许会给宋氏子弟抹黑。
想了想,他还是如实地说了:“他叫宋玉延,是我族中子弟。他还在娘胎里就丧了父,其母含辛茹苦将他抚养到十岁,也因身染重病而亡了,随后……”
男人还没讲到宋玉延所做的混账事,便发现白衣男子眼睛红了,他一顿,也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了。
白衣男子回过神,歉然道:“想起一些往事,难免悲从中来,令通直见笑了。”
男人这才猛地想起白衣男子的身世来,他的身世可并不比宋玉延要好到哪里去……
白衣男子叫杜衍,字世昌,他是越州山阴人。他也是出生没多久便丧父,年幼时母亲便扔下他以及两个兄长改嫁了,他与两位兄长相依为命,不过年幼的他常常遭到兄长的虐待,日子苦不堪言。
在他十五岁那年,他与两位兄长起了争执,被对方拿剑追砍,他迫于无奈,只能去投奔他改嫁的母亲。可是他的继父不肯收留他,他便只能四处去流浪。
直到他在流浪时被一个富户相中,觉得他仪表不凡,将女儿嫁给了他,他的日子才渐渐地好过。后来他更是立志要读书、成材,所以开始勤学苦读。
从十八岁开始读书,如今已经二十九岁了,他中过举,但是没有中进士,所以他就打算先到四处游历一下。这不,来到明州后,他听闻明州县学、州学败落,倒是乡里的义学颇为有名,才到宋氏义学来的。
招呼他的男人是宋氏族长的幼子,也是如今在汀州当知州的宋傅之弟宋竹,字通直。
宋竹如今四十岁了,早年也曾中举,可惜没能中进士,故而选择在族中的义学教授子弟。他听闻杜衍的名声,在他登门时,便与之结交,同时邀请他来义学为学生们讲授几日课。
不过俩人都不曾想会碰见宋玉延与人起争执的一幕,杜衍听了宋玉延的身世,更是感同身受,对她也颇为同情。
在他的眼里,宋玉延虽然衣着有些老旧,但是她举止得体、虽然与人争辩,但并非蛮不讲理的乱骂一通,而是就事论事、据理力争。另外,虽然她被人看轻、欺辱,却并未退缩或自惭形秽,可见心中之坦荡。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看见宋玉延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于是并不知道原主干过的事情的杜衍,决定要与宋玉延结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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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宋同学!”
经过宋玉延的这次“我用嘴炮教你做人”的现场教学,系统也算是见识了她火力凶猛的一面了。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宋玉延反问。
“我以为你是走‘含着金汤匙出生,因家教严格,又备受长辈的期望,所以自幼就在高压的环境中成长,没有幸福的童年,没有知心好友,表面上风光霁月,实际内心极为孤独,即使被人嘲笑也不屑一顾,不会为了无意义的争执而玷污自己的气质,向来只会温暖别人而把孤独留给自己的女配’路线的。”
宋玉延:“……”
这系统的戏越来越多了,还越来越沙雕!
“感谢你还知道我是女的,没说我是走男配路线的。”
在她一边排队领粮食,一边被系统精神污染时,杜衍跟宋竹也来到了她的身边。
“咳咳,山药。”宋竹叫了她一声。
“十三叔。”宋玉延按照他在族内的辈分唤道。
“嗯,领粮食呢?”宋竹打算先找些话缓和一下气氛,再引入正题。
“是的。”宋玉延却有眼力见,不待他找时机介绍杜衍,便行了礼,“杜先生。”
杜衍稍感意外:“你认得我?”
宋玉延道:“方才一路过来听大家提过,族学中有一位游历经过慈溪的越州解举人,姓杜,受十三叔所邀,在族学中为学生讲学。我见先生身着襕衫,气度不凡,又与十三叔走在一块儿,所以便大胆猜测先生便是那位解举人。”
杜衍眼中满是惊喜,几乎要脱口而出“有眼光”,好在他克制住了,称赞道:“此子眼光毒辣、聪颖过人。”
他们二人身世一样可怜凄苦,性格一样坚韧不屈,脑子还一样聪明,杜衍心中顿起惺惺相惜之情。
“先生谬赞。”宋玉延心里犯嘀咕,不知道宋竹跟杜衍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没有师生关系,所以你不必如此拘谨,就当我是你的友人就行了!”杜衍爽朗地笑道,要不是宋竹在,他必然要拉着宋玉延的手,引为知己的!
宋玉延瞄了一眼宋竹,据她所知,这位十三叔平日的作风就十分严谨,颇有后世的古板老夫子之风,所以她不太确定自己要真跟杜衍做朋友,他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分寸。
宋竹也正在打量宋玉延,半年不见,他倒是不知宋玉延的谈吐能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杜衍说要与她结交,他反倒担心宋玉延会原形毕露,然后在杜衍面前丢了宋氏的脸。
他问:“你如今在做什么,笋儿、饼儿可好?”
宋玉延正待回答,宋冰的声音便从旁边插了进来:“他如今在编席子、篾篮子,自力更生。”
“二十一叔,您来了!”
宋冰微笑着点点头,跟宋竹闲聊了起来。当然,他虽然是在跟宋竹唠嗑,但是话题却没离开过宋玉延,他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改变族人对宋玉延的印象,从而让宋玉延将来在族中的日子慢慢变好。
宋冰:“这孩子勤劳又孝顺,编好的第一张席子,也不想着卖钱,而是想着先送给我们,报答我们雇他干活的恩情。”
族人:“???”
这说的是那个无所事事,常跟混子们一起偷鸡摸狗的宋玉延?
宋冰:“这孩子善良又好脾气,说是温文尔雅也不为过。”
族人:刚刚跟宋敬德吵架,并且把宋敬德气得够呛的人是谁?
再看宋冰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宋玉延是他儿子,所以他才这么卖力地夸对方呢!
想到这里,族人们的神情有些怪异起来:宋冰没有儿子,他该不会是想过继宋玉延吧?!
宋冰跟宋玉延都不知族人心里所想,实际上宋冰跟宋玉延深入地接触也才一个月,可大抵是原主以前的行为给他留下太糟糕的印象,在宋玉延“改邪归正”后,他才会觉得她怎么看就怎么顺眼。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当一个坏人做了一件好事时,人们就会忘掉他以前所做的坏事,而记得他的好;当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时,人们也会忘掉他以前做的好事,只记得那一件坏事了。
宋竹也有些怀疑人生,可是见杜衍信以为真的模样,他也不好再开口提以前的事情。
很快便轮到宋玉延领粮食了,还有学生向杜衍和宋竹请教问题,他们也不好耽搁太多时间,就先行离去了。
离去前,杜衍对宋玉延说:“这些日子我便在金川乡落脚,你若是有问题,可来寻我,我们一同探讨。”
宋玉延应下了,她领完粮食,就跟宋冰走出了义庄。
宋冰欣慰道:“多与那些读书人往来,你也能受益良多。”
“我知道了,今日还得感谢二十一叔替我美言呢!”
宋冰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客气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跟宋玉延一起把粮食搬上马车,然后忽然想起一事,便从一个麻袋里抓出一套工具刀来。这些工具刀并非寻常人家所用的刀,而是雕刻所用的锉刀!虽然看起来已经生了锈,可是只要打磨一下就还能用!
“你烈婶说上次见你对这些小刀看起来很感兴趣,眼睛都快黏在上面挪不开了,所以让我回来找一找,看看家里头还有没有这些小刀。我刚才让你夭夭姐帮忙找了好一会儿,才找齐了这么多。”
宋玉延惊诧道:“二十一叔家里怎么会有这些锉刀?难道二十一叔也会雕刻技艺?”
“我哪里会这些,不过是先父生前是个木匠,有时候帮人家打家具,难免要在上面琢磨些花样,所以就需要用到这些小刀。他死后,家里就没人会用这些小刀了,但是我又舍不得扔,就给放在了杂物房里。既然你想要,就送给你了。”
“谢谢二十一叔!”宋玉延这回倒是没有半分客套。
宋冰看得出她是真喜欢这些工具刀,便问:“你何时喜欢上雕刻的?”
宋玉延一愣,谨慎地回答:“我去伐竹的时候,认识一位正在取材的工匠,我与他闲聊时他给我露了一手。看着平平无奇的一块木头渐渐浮现花草树木的模样,便见猎心喜,也想刻来玩玩。”
宋冰道:“嗯,玩玩还是可以的,不过可别玩物丧志耽误了活计。”
宋玉延抱着这些工具刀笑道:“不会耽误的。”
俩人在族里也算是办完了正事,便驾着牛车,踏着夕阳回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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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宋家小院里,宋玉砖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脸颊,望着巷口念叨道:“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带粮食回来。”
而宋玉版则坐在地上,偷偷地拿宋玉延的竹篾来编织东西,这些日子他在宋玉延身边偷学了许久,觉得自己应该摸到了些门道。
“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那肯定是带不回来的。”宋玉版说,“以前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都被宋敬德羞辱得连家都不敢回,如今变得更加软弱可欺了,恐怕见了宋敬德,连粮食都没领就被吓得跑回来了吧!”
唐枝过来时,刚好听见兄妹俩的对话,便插话道:“我倒觉得她会把粮食带回来的。”
“唐姐姐!”宋玉砖唤道,“你怎么来了?”
宋玉版皱眉地问:“你向来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为什么会觉得他能把粮食带回来?”
唐枝道:“因为我了解宋大郎,但是我不了解她。”
“什么意思?”宋玉版听得一头雾水,更别提懵懂的宋玉砖了。
唐枝没打算解释,她问宋玉砖:“肚子饿吗?”
“二哥煮了稀饭,但是要等大哥回来才能吃,现在好饿。”宋玉砖摸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俩小萝卜头还知道等宋玉延回来再吃晚食?唐枝微微诧异,却猜想这是因为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些,便道:“你叶子姐姐包了馄饨,过来吃馄饨。”
宋玉砖高兴地就要跟唐枝走,倒是宋玉版倔强道:“我不饿,我不去!”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她能把粮食带回来吗?想知道,就跟我来。”
“我不想知道了。”宋玉版不为所动。
唐枝看着他手里的竹篾,神秘道:“你可要想好了,失去了一次了解她的机会,你或许永远也无法超越她。”
好歹也是见惯了宋家这三姐弟的相爱相杀过往的,如同她了解宋玉延那般,她同样也了解宋玉版的秉性。
果然,宋玉版面上有了一丝动容,他看见唐枝跟宋玉砖走了,心中一急,便扔下手里的活跟了上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去的话好像也不太礼貌。”
到了唐家,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两个小萝卜头都垂涎三尺了,而宋玉版更是忘了他来这儿的目的。
吃过馄饨,宋玉版才问唐枝:“你还没说你怎么确定他能带粮食回来的呢?”
唐枝道:“既然是你们族里发的口粮,她没道理带不回来吧?”
宋玉版还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答案呢,他略失望,道:“那你还真的不太了解他,半年前他就是回去领粮食,然后被人一番羞辱,就灰溜溜地回来了。以前的他向来没脸没皮,吊儿郎当的,也会有被人击垮的一天,更别提如今凡事都要讲究,又怕丢脸面的他了。”
唐枝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她淡淡地道:“连你都说,如今的她跟以前的她不一样,那你又怎能用以前的标准来衡量她如今的行事作风?而且,你们须知道,她不欠你们的。”
这是唐枝第一次插手宋家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对宋玉版说这么重的话。
宋玉版跟宋玉延争吵时,第一次骂宋玉延是丧门星,克死了他的爹娘时,唐枝没有插话,因为那时候她娘刚去才两个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宋玉延丧门星,所以她也相信了她娘的死跟宋玉延有关。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跟十岁的唐叶夜里总是偷偷地抱在一起哭,睡着后做的都是希望她娘能够回来的梦。
可惜她娘回不来了,她看着兄长为了肩负起养家重任而放弃继续读书,也心疼极了。当她看见宋玉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时,她厌恶极了宋玉延,连她在自家门前经过,都要把门前给打扫一遍。
宋玉延的眼神很受伤,然而却故意似的,一天天地都在她家门前转悠,气得她要拿扫帚出来打人。
每次宋玉延看见她回去拿扫帚了,就连忙开溜,看她气得跳脚时,便扒在自家院墙上大肆嘲笑她。
久而久之,谁都知道她们俩不对付了。
唐枝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跟无所事事的宋玉延耗,兄长去当典事了,爹娘留下的一点家产怕是也支撑不了兄妹生活多久。好在唐家还有一处菜园子,为了替兄长分担养家重担,唐枝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菜园子处。
虽然她自幼就跟在她娘身边打理菜园子,可年纪到底还是小,又是初接手菜园子,很多事都没能处理妥当。
她第一次独自卖菜时,便遇到了一个十分凶狠的男人,对方用比市价低三成的价格一边忽悠她,一边威吓她将菜卖给他时,宋玉延正好在街上晃悠,见状,便领着一群泼皮无赖来,那个男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只敢欺负唐枝一个丫头片子,一见到这么多泼皮无赖就怕了,最后用市价把唐枝所有菜都给买了。
唐枝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心情却很复杂。爹娘教她要知恩图报,宋玉延帮了她,即使她的心里再讨厌宋玉延,却也还是得报答对方的。
岂料对方帮她根本就不是出于好心,因为宋玉延跟那群混子说的是:“我怎么可能会帮她?你们想想看,她如果第一次卖菜就受到了挫折,那日后必然会一蹶不振,辛辛苦苦种菜,最后却一无所获,她肯定不会再种菜。她若是不再种菜,那我还能去哪里偷菜?”
无意中听见这话的唐枝:“……”
她总算是抓到自家的菜被偷的罪魁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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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她跟宋玉延的恩恩怨怨,这两年来,宋玉延始终没有亏欠过两个小萝卜头这事,她却是看得明白的。
“我这人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之前受了她的恩惠,我才答应帮忙看顾你们。”唐枝道,她看着两个小萝卜头,“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们好……但是,只有她会真心待你们好。”
宋玉砖懵懵懂懂,拉着唐叶的衣袖不说话。
宋玉版听懂了,心里却十分难受:“我知道他不欠我们的,我也不想欠他的,我会还的。”
说罢,就回家去了。
“阿姊……”唐叶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家姐姐。
“可你永远都还不了了。”唐枝心道。
她打算将眼眶的眼泪被憋回去,但是没成功,便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才对唐叶跟宋玉砖道,“你们玩去吧,我去看看大哥回来没有。”
“唐姐姐这是怎么了?”宋玉砖感觉出了唐枝的情绪变化,不过她不是很明白唐枝为什么会这样?
唐叶也不是很懂,在她的记忆中,自家姐姐确实很少对宋玉延和颜悦色。而她自己也很是讨厌整日偷她家的菜,还让自家姐姐生气的宋玉延。
虽说这一个月宋玉延似乎改邪归正了,可跟宋玉延没怎么接触过的唐叶内心却不会有太多感触。倒是前阵子偶尔能看见自家姐姐心不在焉,有些失神的模样。
兄长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宋玉延变了,并且再也不会变回来了。”
她兄长当时就笑了,说:“这不是好事吗?日后,你也无需再担心他又惹你生气,或者去偷什么了。”
然后她就“笑了”,说:“也对,没人惹我生气,我能多活好几年。”
唐叶听了,觉得这应该算是好事,只是她依旧想不明白当初的姐姐为何会有难过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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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出了门,便看见宋玉延正巧从家里出来,余晖洒在她的身上,连额头的汗水都是金黄的,影子还被静静地拉长,直至唐枝的脚边。
“唐小娘子,饼儿在你家吗?”宋玉延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不喜欢用衣服来擦汗,可是她没有更合适的擦汗布料了,为了卫生,只能下次洗衣服时,努力搓干净了。
“在。”唐枝应道。
“那就好。我刚才回来,见家里没人,就想是不是去你家玩去了。”
唐枝问:“笋儿刚才回去了,你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回来后一声不吭,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唐枝心里有些许忐忑,她担心宋玉延知道宋玉版闹别扭的原因后会怪她多管闲事。刚才说完宋玉版后,她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以前她也是从不会多管宋家的闲事,可刚才一时没克制住……
“他们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担心你是没拿粮食回来,所以我说了他两句。”唐枝虽然忐忑,但是也不想瞒着,便坦荡地说道。
宋玉延一愣,虽然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她大概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旋即笑道:“我知道了,今天他们俩让唐小娘子费心了。”
唐枝看着宋玉延,心里就跟被猫抓一样,她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舒服,只能又狠狠地瞪眼前之人:都怪你,要不是你这好脾气的样子,我的脾气和行为也不会变得这么奇怪!
宋玉延:“???”
她是又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这十四岁的小丫头的脸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
唐枝跟宋玉延干瞪眼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些别扭的想法顿时便消散,只剩一腔怒火地把宋玉延拖进宋家院子里。
她低声道:“我家的菜又被偷了!”
宋玉延“啊”了一声,“何时被偷的?”
“你不觉得我在暗指偷菜的是你?”唐枝反问。
宋玉延忍不住乐道:“你若是在暗指我是偷菜贼,那也不会将我拉进来小声地说了。”
唐枝:“……”
回想一下往事,确实,每回她肯定偷菜贼是宋玉延的时候,在门口就直接开骂了,哪里还会拉她进来低声说,生怕别人听见?
眼见小丫头的神情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宋玉延忙道:“我们说回正题,菜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又损失了多少菜?”
“被偷了应该有几回了,前几次都是只偷一点,昨夜偷得稍微多一点。”唐枝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玉延,“跟你以前的行径如出一辙。”
宋玉延摸了摸下巴:“我不记得我有收什么徒弟呀!”
唐枝咬牙切齿:“我在跟你说正事!”
宋玉延无辜地眨了眨眼,她是很认真地回答来着。
“那你有什么头绪了没?”
唐枝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劝自己要平心静气。她道:“这人估计是第一次偷我家的菜,所以偷几回都不太敢偷太多,跟某人一样,后来才慢慢地开始放肆、变本加厉。而且他很清楚兄长的巡视时间,每次都会趁着雨夜去偷,而且凭借下雨可以遮盖脚印。”
宋玉延假装没听出唐枝说的“某人”是她,她道:“昨夜好像没下雨。”
“昨夜没下雨,所以,我和兄长都认为,他这是改变策略了。”
说完,唐枝的目光就落在了宋玉延的身上。
宋玉延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这是想嫁祸给我呢?!”
唐枝又问:“你真没做过?”
实际上,刚发现菜又被偷的时候,她也怀疑是否是宋玉延重操旧业了。观察了宋玉延几回,发现这人平日都恨不得把时间花在草编、竹编上,哪里还有时间在夜里偷菜?所以她这才将宋玉延从怀疑的名单中划去。
“我拿我家的米跟你发誓,我真没做过。”宋玉延认真道。
“……姑且信你一回。”唐枝说完就要回去了,宋玉延忙拉住她,“唐小娘子,话还没说完呢,怎能就这么走了呢?”
“我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唐枝疑惑。
宋玉延一噎,唐枝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唐家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小宋同学,你变了,你八卦了,你从仙界坠入了凡尘。”系统痛心疾首地说道。
宋玉延:“……你怎么不说我从盛世白莲变成了村姑?”
她忽视系统,在唐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唐枝的耳朵怕痒,宋玉延说话时就跟有羽毛在她耳廓上撩拨一样,她想缩脖子,可是想起自己树立起的无所畏惧的形象,又生生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等宋玉延说完,那半只耳朵又红又热,而且热感还有从耳根蔓延至脸上的征兆。
“我跟兄长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还得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你若是说完了,我就回去了。”
说罢,唐枝就转身飞快地从宋家的院子里消失了。
宋玉延已经习惯了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又感叹:“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青春期的女生,行为都是难以捉摸的。”
章节目录 醉酒(捉虫)
唐枝跑回到家里后,便径直去水缸捧了把凉水拍了拍脸颊以及还发烫的耳朵, 仿佛这样就能让脸颊耳朵的温度降下来。
她一边进行降温处理, 一边暗暗下决定,下次定不会让别人再凑到她耳边说话了, 不然每次都这样, 她还怎么维持自己威严的形象?
她收敛心神后便对上了两双带着疑惑的眼睛——唐叶跟宋玉砖正好奇地看着她, 无法理解她这诡异的举动。
“宋大郎回来了。”唐枝掩饰地对宋玉砖道。
“大哥回来了, 那我要回家去了!”宋玉砖十分高兴, 她临走时拉着唐叶的手叮嘱,“叶子姐姐,我回家了,你要乖乖的, 别太想我。”
唐枝、唐叶:“……”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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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小萝卜头回来后,宋玉延才拿出在路上买的豆腐, 准备做晚饭, 岂料小萝卜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我跟二哥吃了, 好饱好饱!”
“我说我回来时你们怎么不在家,原来是跑到唐家去蹭吃了。”
小萝卜头道:“才没有蹭吃呢, 是唐姐姐叫我们去吃的, 吃的馄饨,好好吃。”
宋玉延想起宋玉版的异样,便打算撬开小萝卜头的嘴,让她陈述事实。不过还没等她盘问呢, 对方就一股脑地跟她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宋玉延没说话,只是捏捏小萝卜头的小脸,给她备了些水,让她到一边去洗澡。
待宋玉延吃过晚饭,太阳已经下山,宋家小院的模样也渐渐地朦胧。她点燃了油灯,又让洗完澡的小萝卜头回屋,自己则坐在院子里磨刀。
宋家没有蜡烛这种奢侈品,而宋玉延买的灯油也不多,所以每天夜里也只能用一点。这点光并不充足,所以以往她不会在夜里编草席,反而会选择编难度不高的竹筛。
不过今夜有些特殊,她刚得到一套小刀,这会儿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把已经生锈的刀给重新打磨了。
房中没有光亮,即使宋玉版也在,可宋玉砖有些害怕,便搬了张小板凳跑到宋玉延的身边坐着,看她打磨。
宋玉版看着妹妹的小动作,有些难过,曾几何时,这样信赖他,依靠他的小妹,如今变得更加依赖大哥了。
他知道自己常常把人、事情都往最坏的地方想,可是他也不是有意的,有时候心里明明没有恶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很难听……
“笋儿。”宋玉延扭头看着他,“锅里的水应该好了,打水洗漱,你自己会吧?”
宋玉版:“……会。”
他觉得很别扭,唐枝理应把他今日的话告诉了宋玉延才是的,为什么宋玉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边沉思一边去打水洗澡,等他洗完后,宋玉延也已经磨完了刀,他便顺口问了一句:“这些刀这么小,能做什么?”
“刀不管大小,只要被打造出来,那就都各有其用途。砍柴用柴刀,杀猪用杀猪刀,切菜用菜刀,削竹用竹刀,刮篾用剑门刀……这些足够小的刀,也能做到一些大刀做不了的事情。”宋玉延对打磨完后闪闪发亮的工具刀十分满意。
尔后,她也很好心情地问宋玉版,“你怪你唐姐姐说你了?”
宋玉版道:“没有。”
唐枝对他不错,他不会因为对方说了他一回,就去怪对方。
“那你吃了人家的馄饨,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跑回来了?”
宋玉版不说话了,他没意识到这一点。
“明日见了人家,要补上,而且日后受了别人的恩惠,也得言谢。”
“知道了。”宋玉版嘟哝。
宋玉延收起工具刀,把灯移回屋内,这才赶两个小孩去睡觉。宋玉版不肯去,他问:“你这次为什么可以把粮食带回来?”
宋玉延思忖片刻,“你是不是觉得以前的我干惯了偷鸡摸狗的事情,被人指着骂千回也毫不畏惧,可却会为宋敬德的一番羞辱而觉得丢盔弃甲。如今我不干偷鸡摸狗之事了,被人骂的时候也会羞愧、觉得丢脸,再次被宋敬德羞辱时,我应该会更加脆弱才是?”
宋玉版以沉默的态度默认了这个想法。
“过往的事我不提,如今的我会羞愧了,那是因为我可以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并且能够改正。但是,别人毫无根据的羞辱并不能说是我错了,所以我不必为此而退缩。”
宋玉延拿来一截竹子跟一段木头,竹子跟木头差不多粗,宋玉延拿起柴刀一刀就将竹子从头劈到了尾,可是当她劈柴的时候,却只砍进去一点。
“这竹子跟木头一样粗,可是为什么竹子易劈,而木头却不容易?”宋玉延问。
“竹子中间是空的,木头却是实的。”
宋玉延颔首:“以前的我就像这节竹子,所有的心思和能力都用在了如何生成这圈竹黄、竹青上,但是即使竹子的外在再坚固,可是只要找到了弱点,还是会被一劈到底。而木头呢?被刀劈一两下会留下缺口,但却不会因此而被整段劈开。”
宋玉版似懂非懂。
宋玉延换了一种更直接的说法:“只要底气充足,内心够强大,便没有什么可畏惧了。底气哪儿来?还是得靠自身能力充足,只有这样,即使表面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却不会被人所击倒。”
宋玉版懂了:“那你哪儿来的底气?”
无时无刻不被宋玉版呛的宋玉延:“……我用自己的能力谋生、赚钱养家,不做亏心事,这就是底气。”
宋玉版暗暗发誓,他也要拥有赚钱的能力,这样日后妹妹害怕时,第一个想到的能寻求庇佑的人就是他了。他也不用再被宋玉延支使着去做饭了,他这双手可是要编草席和篮子的!
宋玉延委婉道:“还有,你日后若是担心说错话,那就先在心里说一遍,觉得合适了再说出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跟我一样强大的接受能力的。”
宋玉版自动过滤了她自夸的话,觉得前面提的那个主意还是不错的,也默默地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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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的思想教育暂时告一段落了,宋家发的粮食也拿到了,宋玉延接下来就专心地按照楼家的要求来编织竹篓、竹篮子等。
到了五月初,端午节来临,百姓忙着包粽子、看划龙舟,而孟水团却匆匆地跑来找宋玉延。
他是跑来的,抱着两坛酒跑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就叫道:“宋大,你说对了!”
宋玉延心知是怎么一回事,便停下手里的活,给他倒了碗水:“先喝口水,缓口气。”
孟水团却顾不得喝水,他道:“你与我说酒课定额之事是真的!虽然上个月中旬我也听到一些风声,但是到底还不敢确定,所以一直等到了月底,我天天去酒坊那里打听消息,果不其然,朝廷的诏令就下来了。就在昨天,酒务忽然贴出告示,称即便是州城治下二十里外,凡是酿酒的都得从酒务那儿买酒曲,否则以私自酿酒罪论处!”
若是仅仅是朝廷下诏令定额酒课,孟水团或许还没这么慌张,他仍旧天真地等着,盼望酒务不会像宋玉延所说的那么贪得无厌。
岂料他还是高估了酒务的良心。诏令才下发到衙门几天,酒务就开始行动了,这正是验证了宋玉延的预测,所以他才这么慌张地跑来找宋玉延。
“既然你知道朝廷的酒课定额是真的,那酒务也是来真的,你还打算继续私自酿酒吗?”宋玉延问。
孟水团一愣,脸上有些困窘:“你上次跟我说了之后,我就回去跟我爹娘说了,他们觉得诏令还没下来,所以先不着急处理酒窖里的酒,不过倒是认为眼下先停止酿新的酒,待事情清晰明了后再做下一步决定。”
宋玉延没什么反应,实际上孟水团的爹娘的反应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孟家的酿酒技术是家传的,孟水团的爹娘自然也是享受过卖酒带来的好处的,所以跟孟水团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过好在他们都没有完全被利益蒙蔽双眼,还知道看清局势再行事。
“那你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宋玉延反问。
孟水团忽然觉得宋玉延似乎生气了,明明看起来很祥和宁静的她,气势忽然就像是和煦的春风中夹着一股冷冽的寒风,让他莫名的忐忑起来。
他解释:“我真的没打算再私自酿酒了,看酒务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动真格的,日后即使我家再想酿酒,也会去酒务那儿买酒曲。”
宋玉延道:“那你接下来要如何生活?”
“实不相瞒,这些年家里卖酒也攒下了不少钱,我跟我爹商议后认为,还是先去买几亩田,有了更多地田地,这心里才能踏实些。”
“这样也好。”
孟家是有田的,不过区别于多跟少,几亩田看似很多,实际上以如今的农作物产量,还不及后世的五分之一。所以五口之家要想勉强能温饱,家里至少也需要十几亩田。
种不种得过来不是问题,毕竟乡里都是左邻右舍互相帮忙插秧、秋收这么过来的,不然还有雇人干活这一选项,只不过最终的纯收益不会很高就是了。
孟家以前田地少,所以才需要酿酒为生,如今多买几亩田,就多一点收成。加上税收还不算太多,他们一家的温饱应该不成问题。
孟水团这回过来不仅仅是跟宋玉延互通消息的,为了答谢给了他提醒的宋玉延跟唐浩根,他带了两坛自酿的酒,其中一坛是给她的,另一坛则是给唐浩根的。
“唐典事的酒,你为何不自行给他?”
孟水团讪笑:“我不认识他,贸然过去有些不太合适。”
宋玉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他跟别的吏人不一样,他不会做仗势欺人之事的,你也不必担心他看不起你或者借机勒索你。”
孟水团有些着急了:“我、我没这意思,就是,他眼下也不在家吧?家中岂不是只有唐小娘子一人?我去不合适,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他这是尽心尽力地为好兄弟制造机会呢,这家伙为什么现在都成榆木脑袋了?
他拼命地朝宋玉延挤眼,后者还以为他眼皮抽筋了,好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无语。
她笑骂道:“我说过了,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片子,你呀,少将这些歪心思安在我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唐浩根得晚上才能回来,而孟水团必然不能在这里等到他回来。那要是让孟水团径直过去,他跟唐枝俩人孤男寡女的,确实有些不妥当。
想到这里,她就应下了:“行吧,我帮你送过去!”
孟水团认为她是被自己点化了,便朝她“嘿嘿”一笑。瞧着时候也不早了便不再逗留,就此离去。
离去前宋玉延也给了他一点回礼——一个新编的篮子,还疯狂卖安利:“水团呀,你瞧我这篮子编的不错吧?要是觉得不错,日后你们家有需要的篮子、竹篓、竹筛什么的,都可以来找我买的。咱们相识一场,我可以便宜点卖给你的。”
孟水团抱着那篮子点头:“这篮子真不错,要是我家需要了,我肯定来找你买的!”
回了家,孟水团把篮子放好,然后叫了他的爹娘一声,却发现没得到回应。好会儿他才看见他们从酿酒的小屋里出来,仅从他们身上的气味,他便能猜出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爹,娘,你们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酿新酒了吗?”孟水团道。
孟父心虚,没说话。孟母瞪他道:“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呀!”
孟水团疑惑:“跟我有关?”
孟母点了点头,眉头也皱到了一起。孟水团见父母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不由得心软了半分,问道:“爹娘有事不妨与我直说,既然答应了我的事情,又何必要偷偷摸摸的呢?”
“我们这不是见你已经十八了,准备为你说亲了嘛!但是你也知道,这十里八乡的,稍好一点的人家是瞧不上咱们家的,可是那些家里比我们还不如的,我们也不成要呀!所以挑了这么久,终于看上了一户不错的了,那家的姑娘长得好生养,又勤快,为人还孝顺,只不过她家里出的嫁奁多,所以要的聘礼也会高一些……”
孟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孟水团听得心底有些烦躁,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娘,我知道你在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可是,也不能不看眼下的情况呀!”他等孟母说完,才低声道,“宋大与我说,酒务还就盯上了咱们家这种私自酿酒卖的小酒贩呢!一旦抓到,那可是要处死的!”
孟母剜了他一眼:“那宋大是什么人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话哪里信得过!平日占你便宜最多的便是他,他说这些话恐吓你,真是没个良心!”
孟水团想为宋玉延辩解,但是仔细想了想,他的爹娘没见过改变后的宋玉延,所以他又何必跟他们纠结这些?
便道:“他的话信不过,那衙门的典事的话总信得过了吧?他的邻居就是衙门的典事,提早半个月就与我通过气了,这不,酒务真应了他的话行动了。所以这回可不是开玩笑的,要动真格呢!”
孟水团看着父母脸上的迟疑,又道,“我若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连累爹娘被酒务抓,那我就是大不孝!如此不孝之人,今后还怎么在乡里待着?怕是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这种不孝之人!”
孟母的意志有所动摇:“爹娘知道你孝顺,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孟水团赶紧趁胜追击:“我才十八,再迟两年,等形势好了些,再来定亲也不迟。”
孟家爹娘被他说动了,也不再提说亲之事,孟水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也不想这么坚决的,只是他不想这么快就成亲,所以态度较之前坚决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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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水团被忽悠走后,宋玉延就给唐家送酒去了。虽然唐浩根只是她为了让孟水团相信她的话而搬出来的幌子,不过她不打算昧下这坛子酒。
唐枝听了她的来意,关注点却有些奇怪:“他也送了你一坛?”
“对……”
“他不知道你不能喝酒吗?”
宋玉延摇头,以前孟水团虽然大方,偶尔会请原主喝酒,不过原主都是转手给她那些朋友喝的。所以原主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没有数,孟水团就更加不知她的酒量不行了。
相较于孟水团、石设等,那群人才是真正的狐朋狗友,和原主一样,整日在街头流窜,不是以盗窃为生,就是给那些真正有势力的地头蛇打下手,做些坑蒙拐骗的事情。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他们很少有所谓的江湖道义,只不过也是为利益所趋。原主还小的时候,他们还能指使原主去做些肮脏事,可等原主的叔父身死,婶婶改嫁,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时,她就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转变为不得不为了两个小萝卜头而谋生,导致她跟那些狐朋狗友的往来就变少了。
以至于宋玉延穿越而来,代替原主后,也不主动去找那些人了,那些人反倒是忘了还有她这号人似的,也没来找过她。
唐枝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拿着这坛子酒,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不如我那坛也给唐典事了吧,我这就回去拿!”她道。
唐枝连忙喊住她:“我不是这意思,谁贪你的酒了!只是他不知道你不能喝酒的话,下回他要是劝你吃酒,你可别傻乎乎的来者不拒了。”
宋玉延倒是没往这层想,虽然眼下还没有什么人会特意来她家喝酒,可保不准日后会呢?要是在她这儿发现有酒,本来只喝一小杯的,或许还真的会变成喝一大坛子,那不得喝到她神志不清六亲不认?
“也是,知道我酒量不好的也就唐小娘子一人,若是遇上热情之人,我还真的招架不住。还是唐小娘子想的周到,我回去就把酒藏起来!”
“知道我酒量不好的也就唐小娘子一人……”唐枝的脑袋里回荡着这句话,虽然只是宋玉延不经意地说出的微不足道的话语,可是在她听来却像是她知道了宋玉延的一个小弱点一般,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滋长,但这股情绪却并不会让她生厌。
她不禁认真地打量着宋玉延,相较于以前看见的邋遢形象,如今的她身上总是能保持干净。那张饥黄的脸虽然没什么气色,但是眼睛却灵性多了,而且她变得爱笑了,或是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又或是灿烂如烈阳的欢笑……当然,也少不了偶尔透露出了傻兮兮的傻笑。
即使不笑,却也能感觉到她的平静和泰然。
这样的一个人跟宋大郎就是天壤之别,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成为了宋大郎呢?唐枝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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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宋玉延有心藏酒,唐枝也有心提醒她别纵酒过度,可到了傍晚,唐浩根归来后知道宋玉延替人送了他一坛酒,就让唐枝去把宋玉延姐弟三人喊过来一起吃晚饭。
唐枝道:“这个时辰宋家已经吃过晚食了。”
唐浩根摸了摸脑袋:“也是,寻常人家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才吃晚食的,也就是你们非要等我回来了才吃。不过今日是端午,得喝雄黄酒,所以你把宋大郎喊过来,跟我小酌两杯也好!”
唐枝更不乐意了:“宋大郎不会喝酒。”
唐浩根不知白天的事,他固执道:“这白天人家才帮忙送了一坛酒过来,我岂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唐枝不愿意去,他便要自己去,唐枝无奈,这才去宋家敲门。
宋家三姐弟确实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吃过了晚饭,不过人家盛情所邀,宋玉延也不好推搪,于是就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去了。
当然,她不好意思空着手去,就拿了几个鸡蛋,这几个鸡蛋是她去将拿回来的糙米碾成精细大米时,拿碾下来的那部分跟养鸡的人家换的。本来打算明日煮鸡蛋粥的,看来得换一下菜谱了。
唐浩根本就没打算要她的东西,见状,便让唐枝拿几个粽子给俩小萝卜头。
宋家这个端午都没有包粽子,所以俩小萝卜头早就馋了,虽然才吃过晚饭半个时辰,可他们还是抱着粽子坐在一边小口地啃了起来。
唐枝跟唐叶已经吃完了晚饭,这会儿就先收拾了桌子,唐浩根则打开一坛酒,给宋玉延倒了一大碗。他说:“这是别人送的雄黄酒,端午呀就得喝雄黄酒,你尝尝!”
宋玉延身子一僵,看着那碗酒,就像看见了毒-药……还别说,雄黄酒其实有一点毒性,因为雄黄酒是用雄黄研磨成粉泡制的酒,而雄黄的主要化学成分是硫化砷,而砷也是砒-霜的主要成分。
别的不说,雄黄酒一经加热,那就成了三氧化|二砷,这就完完全全成了砒-霜了,喝雄黄酒就等于喝毒-药了。
“唐典事,每逢端午你都喝雄黄酒吗?”宋玉延问。
“哦,没有,以前年幼,我就不曾喝过酒,两年前也才第一次喝,不过喝得不多。”
“这雄黄酒日后还是少喝为妙。”宋玉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雄黄酒有毒,她道,“我那里有一坛别人送的酒,不如我拿过来与你一块儿喝?”
唐浩根看出她不愿意喝雄黄酒,问道:“这酒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雄黄酒虽能杀百毒、辟百邪,但是医书上有云,雄黄,味苦平,气寒有毒;又云,能化血为水,大毒!”
宋玉延也忘了是哪几本中医药书上看见的了,反正东拉西扯拼凑一下,意思到了就行了。
唐浩根吞了一口唾沫,看着手里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可我见许多人家都喝……”
宋玉延别的都好解释,偏偏对这种“很多人都这样”的从众心理束手无策,她跟唐浩根的代沟有一千年之久,除了用中医的说法外,根本就说服不了他。
唐枝却对她的话很上心,过来将这两碗酒给倒回了坛子里,道:“没病没痛的,能不喝就别喝了,家中还有许多酒呢!”
唐浩根也不纠结这一点了,喝什么酒不是喝?对他来说,雄黄酒的味道还真的没有别的酒好喝。
换上普通的小酒后,宋玉延还真的没法不喝,她喝一大口,唐浩根就一骨碌喝完了一碗,他笑道:“有人与我共饮就是痛快!阿枝与小叶都是滴酒不沾的女孩子,平日里就我一人对月独饮,这酒滋味都差了一截。”
宋玉延记得她室友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找人一起喝酒,关键不在于喝酒,而是想找个人唠嗑。如同室友失恋买醉,她完全可以自己买一打啤酒回来灌醉自己,可她偏偏要拉着宋玉延,为的就是希望宋玉延能听她诉苦。
“酒喝多了于身体无益,偶尔小酌一杯,怡情即可。”宋玉延道。
“说得对!”唐浩根又喝了一碗酒,酒劲微微上头,他就开始唉声叹气。
宋玉延见他平日里也不是这副忧愁的模样,便问:“唐典事这是有心事?”
“还不是德门乡那边的事,上次就因为河水的取用而械斗,明府过去处理了一回。这河渠本就是公家之物,方便的是老百姓,那可那些大户人家强占了河渠……”唐浩根心怀苍生,也有忧国忧民之志,奈何他一个典事,面对形势户仗势欺人,却依旧束手无策。
有人曾说过,宋玉延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不怎么会打断别人的话,还会适当地予以回应或给予自己的建议,极少会在倾听的过程中走神或者表露出不耐烦来。与此同时,她也能守得住秘密。
所以唐浩根开启了唠嗑模式后,发现怎么都停不下来,从衙门大小事,到生活琐屑事,再回顾宋玉延以前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如今对宋玉延的改观。
他甚至没去想,以前他虽然对宋玉延的所作所为容忍度高,但是却也没想过与之坐到一块儿共饮,为什么如今的“宋大郎”却能让他如此畅所欲言?
喝了半坛酒,唐浩根自诩酒量还可以,却也撑不住倒下了。
唐枝在房中听她大哥大吐苦水,偶尔也会探头出去观望一下这俩人的动态,这一看就发现她大哥虽然嘴里还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但人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宋玉延倒还坐得笔直。唐枝以为宋玉延这是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没喝多,所以这会儿还没倒下。
她过去收拾,见宋玉延似乎在发呆,便叫了一声:“宋大郎?”
宋玉延的目光有些迟缓地投向她,然后应了一声:“嗯。”
唐枝看着脸色绯红的她,有些无言,“兄长喝醉了。”
“嗯。”宋玉延又应了一声。
唐枝来气了:“怎么的,人都喝醉了,你还不走,是想在此过夜还是想让我送你回去?”
宋玉延看了一眼屋外,嘟哝道:“天好黑。”
唐枝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笋儿跟饼儿都已经回去歇息了。”
宋玉延:“得洗漱后才能歇息。”
唐枝:“……”
她怎么觉得这人其实已经醉了呢?
思及此,她忽然试探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宋玉延。”宋玉延回答,尔后看向唐枝的眼神恢复了清明,还有些深邃。
唐枝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的小把戏被装醉的宋玉延看穿了,忙道:“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快些回去?!”
“那我回去了。”宋玉延神色如常地站起来,刚走出院子门口,便险些栽倒在地。
她扶着墙,捂着胃部,手脚也越发无力。虽然这回没吐,但是不管是脑袋还是胃部都十分难受。
唐枝听见动静跑了出来,见状,才完全确定这人真喝醉了。她没好气地开骂:“我以为你已经吸取过教训了,不曾想还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邻居家听见唐枝骂人,便从低矮的院墙处伸出脑袋,借着唐家屋内的灯光,模模糊糊地能看见那是宋玉延。
邻里两家便互相嘀咕:
“哎,我就说宋大郎死性不改吧,才安分了两个月就恢复本性,又偷东西被唐家抓包了吧!”
“我怎么感觉不太像?”
“你听见唐家丫头骂人的话了吧?这些话我都听她骂了两年了,怎么可能不是呢!”
“不管怎么样,都散了吧,反正唐家肯定是不会报官抓人的。”
唐枝听见她们的嘀咕,想开口辩解几句,宋玉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声道:“这是引‘贼’出洞的好机会,不必说什么。”
唐枝似有所悟,便放弃了解释。她见宋玉延都把自己喝晕了,却还惦记着抓贼的事情,心里为刚才那么绝情地赶对方走而微微后悔,为此,即使她不太愿意让宋玉延抓着手,却也没挣脱开。
宋玉延胃里有些翻腾,可是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唐枝心里又来了气,低声斥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喝?这都第二回了吧!”
“我没喝多少。”
唐枝翻白眼,她都想把酒坛子给扔到这人面前了:“都喝了大半坛酒,总不会都是兄长喝的,你才喝了一碗吧?”
宋玉延:“……我也忘了我喝多少了,感觉不多。”
“反正你喝多了难受的也是你自己,与我无关!”唐枝哼了哼,“反正下回不许你来我家喝酒了!”
说完,她就挣脱开宋玉延的手反身就把院子的门给关上,关门的声音清晰又无情,连门缝都透着一股绝情的气息。
宋玉延看着紧闭的木门,脑袋算是清醒了些,她拧眉嘀咕:“她这是生我的气了吧?难道是怪我陪她大哥喝酒,害得她大哥喝醉?”
就如同她的母亲发现她爸被朋友劝酒,然后醉的跟一滩烂泥一样回来,她母亲也会对她爸那些朋友有意见。
其实她也不是很热衷喝酒,只是身份的转变,连带着要去适应新的生存规则,所以她才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得,以后不能跟唐典事一起喝酒了。”宋玉延吸取教训,又摸回了家去。
待巷子里静下来后,与宋家相隔几户人家那边的一座院子里,木门“吱呀”地开了,里头探出一颗脑袋来,他往唐家那边探了探,又盯着宋家好会儿,才发出一阵低笑:“真是天助我也!”
章节目录 偷菜贼
端午虽过,可气氛仍在。家家户户门前挂的辟邪驱虫草药并未取下, 那些从吃完的粽子上剥下的粽叶也被洗干净挂在绳索上晾晒, 等待着回收利用。百姓们的话题依旧离不开端午的龙舟赛,以及逸闻趣事。
孩童们从路边抓来一些草, 聚在一块儿斗百草。洗完衣服做完早饭的妇人们就站在家门口跟人唠嗑。
正说着呢, 便看见唐枝气势汹汹地回来, 妇人们见状, 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彼此的脸上俱是坐等看好戏的戏谑神情。
“我说宋大郎怎么可能会安分下来呢?也才两个月就憋不住了。”
“这跟宋大郎有什么关系呢?”有人问。
“你不知道,昨天夜里,宋大郎到唐家偷东西被抓包,被唐家丫头抓着训斥了一顿呢!”昨夜围观了唐枝骂人的妇人低声道。
“啊?唐典事不是在家中么, 那宋大郎真这么大胆?”
“咳,我昨儿看见唐典事抱着一坛酒回来的,昨夜喝得醉醺醺的, 唐家丫头都说他喝了一坛呢!”
昨夜围观的另一妇人问:“她说了吗?”
“好像说了吧, 我没听清楚。起先是唐家丫头在门口抓住宋大郎大骂, 后来骂声小了,我就听不大清楚了。”
“那唐家怎么又放过宋大郎了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 每次都没证据, 除了骂一骂还能奈何宋大郎什么?”
“可是宋大郎近来不是在编草席跟篾篮子吗?我经常看见那位林牙侩从宋家带走不少草席与篮子呢!照说他都有正当活计了,就不可能再去行窃的吧?”也有目睹了宋玉延的变化的邻里说道。
“人心难测,那宋大郎偷东西偷习惯了,怎么可能轻易罢手!”
唐枝在她们交流着八卦闲事时, 已经立在了宋家门前的位置,唐叶提着桶走在后头,妇人们看见她落单了,便打听道:“唐家的小丫头,这是怎么了?”
唐叶神色也有些愤慨,只是她没有唐枝那般勇气,只能低声道:“菜被偷了。”
左邻右舍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你看我说的对吧!”
“宋玉延,你给我出来!”唐枝拍着宋家的木门。
宋家从昨夜到今晨都是静悄悄的,也没人看见宋玉延出来打水,正在大家都以为宋家“三兄妹”还在睡懒觉时,里头终于传出了一点动静。
“宋玉延,快出来!”唐枝又叫道。
她的嗓门很大,惊得在屋里的邻居们都听见了动静而跑出来围观。
“怎么了,时隔两个月,又有好戏上演?”有个男子笑嘻嘻地挤进人群中。
宋玉延打开门,看见是唐枝,便又想将她拉进院子里,不过这回唐枝可不买账,她道:“怎么了,做贼心虚,有话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
“我心虚什么?唐小娘子有什么事?”宋玉延环顾四周,发现好事者还真不少。不过也好,人太少,好戏就无法上演了。
唐枝冷笑:“你还敢问我什么事?昨夜我家的菜园子又被人偷了菜,损失的不是十几文钱,而是整整五十文!”
说到最后,声音都因为过于愤怒而有些破音。
“哇,五十文,那得被偷去多少菜呀!”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宋玉延皱眉:“我很同情唐小娘子的遭遇,可是这跟我有何关系呢?”
“你还想狡辩?宋玉延!我唐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们唐家下手……两个月以前,你信誓旦旦地与我说,你金盆洗手了,你不会再偷东西,你会去找活计,你会编草席、篮子为生,让我相信你。”唐枝骂着骂着,眼睛一酸,眼泪就憋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两个月,我以为你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干那些肮脏事了,怎料,你却又重蹈覆辙!这一次,这一次我是不会再纵容你继续偷下去的了,我已经报了官了。”
随着唐枝这句话说出,围观的人群里就又爆发出了一阵热议。
大家似乎都没想到,唐枝这次会动真格,而宋玉延,似乎有苦头吃了!
宋玉延也被唐枝吓了一跳。众人以为她是被报官的事情给吓到了,心虚了,便道:“这宋大郎天生就是丧门星、克六亲,这下子怕是要把自己给克死了。”
有人问:“丧门星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家的新妇,你刚嫁过来没多久,怕是不知道。这宋大郎啊,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克父克母克六亲。他还在娘胎时,他爹就被克死了,后来他娘、叔父也陆陆续续地被克死,甚至唐家三兄妹的爹娘,都是他克死的。”
那年轻的小娘子大为吃惊,她看了看宋玉延,道:“可是宋大郎看起来不太像那种命格的呀,他长得眉清目秀……”
年轻小娘子的夫婿闻言,顿时不悦地扯了扯她的胳膊:“咳,娘子,你说什么呢?”
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好看,他如何能忍?!
年轻的小娘子收回放在宋玉延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梳着双丫髻,此时泪眼婆娑,看起来极为可怜的唐枝身上:“如果宋大郎真的连邻里都克,那住在宋家隔壁的徐家怎么没事呀?而且宋大郎真的克死了唐家的爹娘,如此深仇大恨,唐家的小娘子不可能会等到今时今日才报官的。”
那些坚信宋玉延是丧门星的人被她这么一问,反倒有些无言以对,他们干脆不去想措辞了,而是不悦地道:“被他克死的人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这般帮着他说话,难不成还想红杏出墙?”
“走,回家去!”那年轻小娘子的夫婿终于忍受不住大家揶揄的目光,扯着她离开了。
人们话题中心的宋玉延与唐枝倒是听见了这些人的话,不过宋玉延没理会。她确实是被唐枝吓到了,不过并非是心虚,而是因为唐枝忽然落泪,出乎了她的意料。
“唐小娘子,我真没有偷你家的菜,昨夜我喝醉了,在家睡觉呢,哪有精力去唐家的菜园子偷菜?”宋玉延解释道。
“你说喝醉就喝醉吗?”人群里有人嚷道。
宋玉延瞥了对方一眼,记得那是住在巷口的陈二鸣,跟原主一样,是个“自由职业者”,平日都是在街头寻些短工来做,比如到码头搬货物,又或者在农忙时受雇耕作。
不过他最近倒是整日赖在家中,不去找活计,还被他的爹娘骂了好几次,路过的人都能听见骂声。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虽然没有固定的职业,但是却也没爆出过他有行窃的行为,所以宋玉延的目光只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昨夜是跟唐典事喝的酒,唐小娘子也清楚。”宋玉延道。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宋大郎昨夜去唐家偷东西才被抓包的吗?”众人开始议论。
唐枝道:“可你昨夜压根就没喝醉!你还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没承认宋玉延喝醉的事情,但是也没否认宋玉延是跟唐浩根喝酒的事实,而且她的话留给了众人不少遐想的空间。
他们自然而然地联想道:“是不是宋大郎趁唐典事喝醉酒,然后在唐家顺手牵羊,被唐小娘子发现了?”
众人觉得这倒是很合理,直到有人问:“那唐典事为何要跟宋大郎一块儿吃酒呢?”
“我瞧八成是宋大郎伪装得太完美了,瞒过了唐典事。你们也知道唐典事那人心地善良,所以就被宋大郎被骗了……”
“有道理!”
宋玉延:“……”你们这群人想象力真丰富,剧本给你们写可好?
陈二鸣又叫道:“宋玉延,你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最爱偷唐家的菜了?!”
宋家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小萝卜头冲了出来,叫道:“他没有偷菜,我家没有菜!”
众人一看,这是宋家的熊孩子宋玉版。他听见动静之时,还生怕宋玉延真的偷人家的菜了,故而在家里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搜了一圈,确认没有菜后才跑出来的。
陈二鸣哼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万一他藏在了别处呢?你是他弟弟,肯定会包庇他的,所以你肯定在撒谎!”
突然,陈二鸣被撒了一身沙子,还差点跑进他的嘴里。他定眼一看,却见是宋玉砖小萝卜头正生气地抓着门前的沙子,要对付他。
“你找死啊?!”陈二鸣正要上前去教训小萝卜头,被宋玉延一把拦住了。
这时,两个衙门的小吏推开了围观的众人,声音浑厚雄壮地叫道:“什么人偷东西了?”
“是宋玉延!”陈二鸣看见小吏出现,便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还积极地将宋玉延给举报了。
那两名小吏目光落在宋玉延的身上,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衙门接到报案,说有盗贼出没,偷了唐典事家的菜,是你?”
宋玉延摇头:“不是我。”
另一名小吏看向唐枝:“你就是唐典事的妹妹?你说,是谁偷了唐家的菜?”
唐枝收拾了一下面容,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把手指指向了人群中:“是他。”
围观群众:“???”
发生了什么事?唐枝莫不是眼睛长歪了,把陈二鸣当成了宋玉延?可是这歪的角度也太过了吧?
陈二鸣也愣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立刻往旁边站了一下。岂料唐枝的手指还就随着他的站位而变动,愣是指定了他。
他一下子就炸了:“唐枝,你什么意思?!”
“对啊,不是说偷菜的人是宋大郎吗?”众人议论道。
“我什么意思?我怀疑偷菜的人就是你!”唐枝道。
“你、你做什么血口喷人?!”陈二鸣怒道,还拉着旁人,“你们快帮我作证,她刚才分明指的是宋玉延!”
“对,对呀!”他身旁的人点头。
前来的小吏也有些懵了:“到底是谁?”
“就是陈二鸣,刚才我不过是与宋大郎演了一出戏而已,为的就是引出真正的偷菜贼!”唐枝脸上并无刚才的悲愤神情,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句话如同平地起惊雷,众人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唐枝居然会跟惯偷宋玉延联手演戏?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这时,一对中年夫妇挤了进来,忙叫道:“你们可别冤枉人,我家二郎这些天一直都待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他不可能会去偷东西的!”
“你确定,他哪里都没去?”宋玉延问。
“当然了,因为端午节到了,他说要休息几日,所以他这些天一直都待在家里,连门口都没跨出去半步,我们还因为他不出去找活计而骂了他许多回。”陈家爹娘言之凿凿。
宋玉延与唐枝对视一眼,默契地笑道:“那偷菜贼是他,没跑了。”
章节目录 震惊
抓偷菜贼这事发生的过于反转,以至于许多人都是一头雾水, 不明白为什么唐枝与宋玉延就如此确定偷菜的人是陈二鸣。
陈二鸣也为自己申辩道:“这兴贤坊谁人不知, 你唐枝隔三岔五就到宋家抓贼?那是因为宋玉延整日去唐家菜园子偷菜,你证据确凿才这么做的!”
两名小吏闻言, 对宋玉延的感官印象也不太好了。
唐枝垂眸沉默了片刻, 道:“不, 你说错了, 以前我叫骂是因为我个人的猜测, 并无证据证明是她偷的。”
陈二鸣瞪大了双眼,无法相信唐枝居然会维护宋玉延至此,连宋玉延以前做过的事情都被她推翻了。
宋玉延也是稍感意外,她凝视着唐枝, 却见后者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稍微相接,唐枝便又率先挪开来。
“你——”陈二鸣发现无法再把嫌疑转移到宋玉延的身上,只能质问道, “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些菜是我偷的?”
唐枝眼眸微冷:“很简单, 看你的鞋底便知了。”
众人顺着她的话, 把视线投向陈二鸣的脚,而陈二鸣也是同样的反应, 只见他低头后, 入目的便是自己那双微微发黑的脚。因为他不爱洗脚,更不会注意去搓干净这上面的污垢,以至于这双脚跟他的肤色相差甚远。
然而唐枝所指的并非他的脚,而是他的鞋底。他所穿的是草鞋, 这跟寻常百姓穿的都一样,众人也没发现有何特殊的。
直到一个围观的孩童呼道:“白色的泥!”
“什么白色的泥,世上哪有白色的泥?!”有人笑道,“小孩子——”
他没能往下说,因为有人打断了他的话:“那不是白色的泥,那是矿灰!”
“矿灰?矿灰怎么了?”
众人急于寻求答案,便纷纷看向唐枝:“唐家小丫头,你快说是怎么一回事,别卖关子了!”
“这很简单,因为我家的菜园子里,撒了矿灰。”唐枝道。
陈二鸣的瞳孔一缩,脑袋一片空白,心里也开始发慌。
众人面面相觑:“为何要往菜园子里撒矿灰?这不怕把菜给种坏了?”
唐枝没解释,只是陈述她指认陈二鸣是偷菜贼的证据:“我家的菜园子撒矿灰是在傍晚进行的,那时候大家都已经归家了,所以看见的人并不多。而且一开始我只在轮种时才撒一些,在昨夜,我又往菜园子里撒了一圈。如果陈二鸣不是进过我家的菜园子,根本就不可能沾上矿灰。”
谁都知道,唐家的菜园子是用篱笆给围起来的,说是碰巧经过的措辞也不成立。而且她特意挑在昨夜撒,昨天夜里没有月光,所以偷菜贼是看不清楚土壤上的生石灰的,于是偷菜的时候就踩上去,从而沾上了混着泥土的生石灰。
陈二鸣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也不爱洗脚,加上偷菜时,注意力都放在警惕四周,从而不曾注意到脚下的不同。
唐枝发现蔬菜在昨夜被偷的数量增多后,就知道对方是上钩了。那偷菜贼知道昨夜唐浩根喝醉了,无法去巡查,所以才变本加厉,越偷越多,还企图模仿宋大郎的行径,好将罪名推到宋玉延身上。
可他却不知,这引蛇出洞的方案是宋玉延提的,她在知道唐家的菜被偷后,便想到了可以利用唐家往田里撒生石灰的事情来辨别偷菜贼。
唐家往菜园子撒了生石灰后,也会浇水,使得生石灰变成熟石灰,像草鞋这样的编织物踩在上面,必然会蹭上许多。
加上昨晚被偷的菜多,只来回一次是偷不完的,那么偷菜贼必然跑了许多趟。这种情况下,草鞋沾上的石灰膏,即使走一段路,也不会完全消失。
偷菜贼知道唐家巡视菜园子的时间,所以极有可能是这些可以注意到唐家动向的左邻右舍,如此缩小搜索范围后,就能根据脚下沾到的石灰膏等捉到偷菜贼了。
“我这些矿灰,根本就不是在你们家的菜园子沾上的!”陈二鸣急忙反驳,“那么多地方有矿灰,又不是只有你家的菜园子有矿灰!”
这时,唐浩根的声音在人群后传来:“可是,你这些天不是一直都待在家里吗?你哪儿都没去,又怎会有机会沾上矿灰?”
陈二鸣咬牙:“我夜里在县城里逛过!”
宋玉延叹气:“你又何苦垂死挣扎?我告诉你哪里会有矿灰,除了唐家菜园子会撒矿灰外,只有大户人家用以涂抹墙壁,以及修筑墓葬、炼丹所用,你确定你去人家大户人家家里,刮蹭人家的墙,或者是下了墓地?”
生石灰在此时的应用并不是很广泛,除了宋玉延所说的地方会用上生石灰外,也就打仗时,或者造纸、印染、医药方面有所应用了。她故意没说后面几种,就是想看陈二鸣是否能说得出来。
陈二鸣道:“怎么可能,肯定还有地方用了矿灰的!矿灰窑,对,我去过矿灰窑!”
陈二鸣已经被逼急了,哪里还能想得出什么地方会有生石灰?加上寻常百姓接触到生石灰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他也不曾仔细了解过这些事,自然就脑子发昏。
“你知道矿灰窑在哪儿吗?”唐浩根问。
“在、在荪湖。”陈二鸣的语气稍弱。
“荪湖可是在十五里外,你白天没出过门,夜里一个人跑去荪湖作甚?莫非是去矿灰窑偷矿灰?”那小吏已经开始确定陈二鸣就是偷菜贼了。
“没有,我、我是几天前去的!”陈二鸣急得汗都出来了。
“几天前?怎么去的?”
“七天前!自然是走路去的!”陈二鸣言之凿凿,这话仿佛给了他底气,他顿时抬头挺胸,直视唐浩根。
“如果我没记错,七天前,往前往后的几天都下雨吧?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鞋子难道不会被雨水打湿,而把矿灰冲刷掉?只有这两天没下雨,所以你这鞋子缝隙里沾着的那么多矿灰才没有被冲洗掉。”
陈二鸣哑口无言,这时,有人叫道:“去陈家搜一搜就知道他有没有偷菜了!”
陈二鸣脸色刷地白了,因为他以为唐家首先会怀疑宋玉延偷菜的,所以他压根就没想着把那些菜转移,所以这些菜都在他的房中呢!若是被搜出来,他就真的完蛋了!
想到这里,他扑通一下朝着唐浩根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错了,唐典事,我知道错了,我这么做也都是逼不得已的!”
本来证据指向他,而他又无法自辩清楚的时候,大家就隐约相信是他偷菜的了,不过他平日里也没有传出过盗窃的名声来,所以大家一时之间都有些摇摆。
如今他亲口承认了这事,大家才觉得震惊:居然真的不是宋玉延偷的?!
“你哪里来的迫不得已?”唐浩根黑着一张脸,显得很是生气。
陈二鸣刚想搬出他穷的事情来,便有人落井下石地将他兄长每个月有一千文收入,他的爹娘又在帮人家干活的事说了出来,也就是说,他压根就不至于穷到需要去偷唐家的菜的地步。
陈二鸣又将希望放在唐浩根以及唐枝身上:“我知道你们心地善良,以前宋玉延偷你们家的菜,你们也大度不予计较,这一回你们也放过我吧,我保证下次定不会再犯了!”
陈二鸣的爹娘也恳求道:“是呀,你们能原谅宋大郎,为何不能原谅我家二郎呢?”
唐浩根眉头深锁:“原不原谅谁,那是我们的事情,你这不是第一次偷我家的菜了吧?之前我就发现了,只不过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一直没有声张,直到你越发胆大妄为,还想嫁祸于宋大郎!你的狂妄让你露出了马脚,而你的嫁祸行为,也让我厌恶。”
陈家一家都拉着唐浩根向他求情,求情不成便开始气急败坏地开始骂人。在他们的意识里,唐家兄妹依旧是两年前那副刚失去爹娘的软弱性子。
自唐浩根出现后便很是安静的唐枝忽然道:“我说你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情。宋大郎她,并没有偷我家的菜,从两年前开始,她就时常到我家的菜园子那里守着,所以这两年来,才没有人偷我们家的菜。”
围观群众:“?!”
宋玉延:“!!!”
系统:“你不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这事么,你震惊什么?”
宋玉延:“我只是没想过唐枝会知道。”
原主一直作死,却屡屡被唐家容忍,除了是唐家兄妹心地善良,可怜宋家姐弟三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原主这两年来一直都偷偷地帮唐家守菜园子。
宋玉延一直都觉得,原主是一个不善表达,同时又十分矛盾的人。她第一次偷唐家的菜,是因为吴氏卷走了所有的钱财,她没有营生,走投无路之下才动的歪念。
那时唐母已经逝去三个多月,菜园子无人打理,所有的菜都被人挖光了。唐浩根刚中断学业,家中也是没了生计,便带着妹妹重新开始打理菜园子。
两个妹妹都还年幼,唐浩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加上菜园子并不在唐家旁边,往往不能随时顾及到菜园子,以至于偷菜的情况不断出现。即使有人被他当场抓到,可对方却欺他势弱而矢口否认。
原主也是偷菜的一员,然而她往往只摘一两颗菜,能让她们姐弟三人不至于饿死就成。
直到原主看见唐枝因为家中的菜被偷而嚎啕大哭。她又想起自己的娘死时,叔父、姑母等人在她娘的灵堂前为了她家的家产而大打出手的情形,那时候的她也是无助得抱头大哭。然而没有一个人在乎哭得伤心的她,等她哭完,她家留下的家产之争,便也有了结论。
原主又回想起唐母在世时,对她的照拂,那么善良的一个妇人,她怎能看着留下的子女被欺负?
所以原主夜里就蹲在了唐家的菜园子周围,见到有人靠近就跳出来吓唬对方,直把那些人吓得狼狈逃走。即便有人不怕原主,原主也会二话不说就直接打对方,虽然多半是她被打得鼻青脸肿,可对方大约是担心她把事情闹大,而不敢再来。
而许是原主的行径得罪了那些打算占便宜的人,所以那些人便倒打一耙,最后唐家都知道菜是原主“偷”的了。
这时候原主便寻思,反正都被人指认是她偷的了,她这么幸苦地帮唐家看顾菜园子,岂能一点好处都不拿,白落得一个坏名声?于是每次她守完菜园子,就会偷一些菜,当作是她看守菜园子的报酬。
后来唐浩根进了衙门,大家都害怕他得势后会报复,连占便宜的心思都淡了。原主也从频繁地去守菜园子,慢慢地变成一个月去几回。
虽然原主监守自盗也给唐家的菜园子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是却没有之前的损失严重,所以唐浩根跟唐枝知道这事后,也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做法。
当然,唐枝始终都不认为原主的行为是正确的。她担心原主偷东西偷上瘾了,会去偷别人家的东西,故而每逢发现她偷菜,唐枝总得去宋家门前叫骂一通,一来是不想自己把自己憋坏,需要骂人来出口气;二来也希望原主能被骂醒,不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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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不曾偷过唐家的菜,也不曾占唐家兄妹的便宜的邻居一脸坦荡之外,许多早期偷过唐家的菜,被原主发现和驱赶过的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他们还以为事情都过去两年了,唐家兄妹不知情,也不会追究的才是,没想到唐家兄妹心里门儿清呢,只不过憋着不说,如今才当众给了众人一巴掌。
众人窥望宋玉延,心里闪过各种想法,有心虚,有质疑,也有释然。曾经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似乎也在这一场抓贼的闹剧中发生了些许变化。
与此同时,那些认为唐家兄妹善良软弱,不会追究偷菜之人的想法也随着陈二鸣被抓而消散,没有人会再心存侥幸,认为唐家不会跟他们动真格。
“你这个扫把星,是你,是你害的我家二郎的!”陈父陈母见儿子被抓,便冲到宋玉延的面前,恨不得挠死她。
站在宋玉延旁边的唐枝先一步站到了宋玉延的面前,拦下了这俩人。
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骂宋玉延的气势,叉着腰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俩人还没死呢,又不是没人教他做人!你们不教好,别人自会让他受教训!与其在这儿骂人,还不赶紧回去翻翻律例,想想到了衙门要如何为他脱罪吧!”
陈父陈母被她气得够呛。幸好唐浩根还在,否则连唐枝都会被气急败坏的他们一并挠了。
有人劝他们:“你们快去把钱给补上,说不定唐家看在没有损失的份上,不予追究了呢?”
陈父陈母闻言,也顾不得找宋玉延的晦气了,赶紧回家拿钱给唐浩根,希望他能放了陈二鸣。
众人见这次的事情闹到最后,竟是这样的收场,都恍惚地回了家。等围观的人群散去,宋家的院门前站着的也就宋家三姐弟以及唐枝姐妹了。
相较于不是很懂唐枝的话的宋玉版与宋玉砖,唐叶的反应也和那些围观群众一样,因为她的兄长和阿姊从未告诉过她,关于宋玉延偷菜的前因后果。
如今即使知道了,她也想不明白曾经兄长和阿姊到底是怎样的心态来对待宋玉延的,“阿姊……”
唐枝收拾了一下扁担和水桶就往自家走去,“这事结了,暂时应该也不会有人这么大胆敢再去偷菜了,我们回家吧!”
“唐小娘子。”宋玉延开口留住了唐枝,“谢谢!”
“谢什么?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唐枝道。
宋玉延无奈地笑了下:“唐小娘子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表达的谢意。”
唐枝若没有提及这桩往事,那宋玉延便一直不会知道,原来原主所做的一切,唐枝都看在眼里。
宋玉延不清楚原主是否真的消失了,而如果她还在,那么她应该能看见这一切,也该知道,在所有人都只记得她恶的一面时,还有人能发现她善的一面。
章节目录 香饽饽
“喂,唐枝!”
唐枝正在院子里扫地, 听见那把欠揍的声音, 一抬头便看见宋家的宋大郎正趴在她家的墙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宋大郎送头上摘下一根稻草,故意地在墙头扬了扬, 想要挑衅唐枝。后者看见她又出现在自家范围内, 自是生气地抓着扫帚就跑了出去:“快走开!”
宋大郎一溜烟的跑回自家, 笑容越发放肆, 她大喊道:“你来打我呀, 有本事就过来!”
“宋玉延!”唐枝气炸,却又不能真的过去揍人。
“你还骂我没礼貌,你瞧瞧你,原形毕露了!”宋大郎一如既往地嘲笑道。
“你!”唐枝提着扫帚就过去了。
这时, 巷口里一群孩子一边唱着童谣,一边在巷道里奔跑:“宋大郎,扫把星, 克父克母克六亲, 克死六亲克邻居, 唐家哥哥没了爹,唐家妹妹没了娘, 哭着喊着要爹娘……”
一个孩子撞到了唐枝的身上, 还一个劲地朝她笑。
唐枝心口憋了一股气,骂道:“到别处玩去!”
孩子被吓哭了,而他的娘跑了出来,不悦地看着唐枝:“你这小娘子怎么回事, 欺负小孩算什么?克死你娘的人在那儿呢!”说完,便指着趴在自家墙头的宋大郎。
唐枝有些委屈,眼睛和鼻子都不受控制似的开始发酸。
宋大郎朝那妇人做了一个鬼脸,还故意说些从别的混子那里学来的下流话,气得那妇人拉着自家孩子回了家。
“喂,唐枝,你可别哭鼻子了,很丑!”
唐枝闻言,眼泪都给憋回去了,她气恼得直跺脚:“谁要哭鼻子了!你才是,被人骂扫把星,别回过头就躲在家里哭!”
宋大郎问她:“你不怕吗?”
唐枝愣了一下,反问:“怕什么?”
“怕被我克死啊!”
“怕啊,所以往后要是再来我家门前闲逛,我见一次打一次!”
宋大郎哈哈大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唐枝看见宋大郎大笑,心里忽然就有些慌张。她很想说,她不怕的,因为她知道真相,可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伤人的话。
“其实我知道的,我娘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之所以被骂扫把星,那都是——”唐枝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宋大郎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了,她抬头望去,四周却已经没有了宋大郎的身影。
唐枝一下子慌了,“宋大郎、宋玉延!”
身子突然受到一阵摇晃,唐枝一下子惊醒,垂坐起来后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在她自己的房中。
窗外透着些许亮光,她在朦胧中看见睡在身旁的妹妹的手还抓着她的胳膊,显然,她是被妹妹摇醒的。
“阿姊,你一直在叫宋大郎,你是梦见了他吗?”唐叶问。
唐枝一愣,良久才从梦中缓过神来,只是那股情绪依旧笼罩在心头,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迷茫。
“没有,只是梦见了一些往事。”
唐枝想起来了,那里面的大部分场景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甚至是她口不择言说出来的那句伤人的话。所以自她知道真相,也学会自己判断事情的真伪后,就再也不曾用这事戳宋玉延的心窝了。
“阿姊……”
唐枝兀自沉淀了片刻,也有些想开了,她笑道:“真的没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天空渐渐明亮,唐枝也没了睡意,她干脆爬了起来开始干活。见家里的水缸快见底了,就提着桶去打水,来到义井处,她发现前面耸动的人影似乎有些眼熟,近了一看,却是宋玉延。
宋玉延也发现唐枝了,朝她露出了标准的微笑:“唐小娘子,早呀!”
唐枝也回以笑容:“嗯,你也挺早的。”
宋玉延因她的笑容而微微一怔,经过昨日的一场默契的合作,这小丫头终于肯给自己好脸色看了?
宋玉延今早起来打水后,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左邻右舍对她的态度变化,虽然不会很热情,但是一些人也会喊她一声“宋大郎”。
她认为,这都是唐枝的功劳,若非唐枝肯配合她演戏,又肯站出来替原主说话,那效果肯定不会这么显著。
其实唐枝这么做,又何尝不是改变了自己对宋玉延的偏见?也正是昨日,她们成功地抓获了陈二鸣,从而在她的心里,便算是对宋玉延过去的行为做一次了结。
“昨日陈家没再去你们家闹吧?”宋玉延问。
“没有,眼下陈二鸣被关在衙门等待案件审理,陈家人没有这个胆子来我家闹事。”
唐枝知道,陈二鸣是初犯,所以处罚并不会很严厉,最多就是让陈家损失点财务。不过日后他们家怕是也很难在这儿抬头做人了,要是厚脸皮的,当然会佯装无事,可陈家大哥还要担心自己的工作会受影响,所以陈家不一定能在此待下去。
果不其然,在陈二鸣被衙门审理完后没多久,陈家一家便搬离了兴贤坊,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们去了州城,也有人说他们去了别的县,众说纷纭也没个确切的消息。
当然,大家也并非真的关心他们搬去了哪里,只不过人都有八卦之心,偶尔会谈及拔了。等时间一久,大家都忘了有这么一户人家了,唯一还记得的是偷谁家的菜都好,千万别偷唐家的。
唐家往田里撒生石灰的事情也有一些不好的话传出来,大意是吃了唐家的菜可能会死人。而唐枝用绿油油的菜叶告诉他们撒生石灰的好处,宋玉延也雷打不动地每天从唐家买一点蔬菜,这么下来,不出半个月,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对于鸡鸭鱼肉,大家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吃,可是蔬菜却是百姓们不可或缺的食材,即使那些人希望用谣言来迫使唐枝降低蔬菜的价格,她却依旧没有降价,毕竟慈溪县城也不是只有兴贤坊的这些百姓。
待那些人坚持从别家买菜半个月后,发现果然还是唐家的菜比较新鲜,许多菜农的菜都被虫子啃了不少,他们吃菜就仿佛是吃虫子吃剩的剩菜一样,胃口都差了许多。
于是没过多久,这些人又都默默地回到了唐家的菜园子前面买菜。
唐枝没有说什么,一如既往地卖着她的菜,跟兄长、妹妹精打细算地过着小日子。
宋玉延的草编和竹编也渐渐上了正轨,在她日复一日的编织下,技巧比之前的更加娴熟,一天的效率能比之前快许多。她还赶在林永明来验收之前,就如期地完成了相应的编织数量。
楼家作坊的草席与竹木加工品质量比较高,所以林永明尽管对宋玉延的技艺有信心,交货的时候却也有些忐忑。
楼家的作坊掌柜对他收来的成品挑挑拣拣,收走了八成,而他惊诧地发现宋玉延所编织的成品竟然全都在其中。
“我说林牙侩,你该不会是去别家的作坊收的吧?这明州的能人巧匠几乎都被我们楼家收归名下了,瞧这些物件,可不像是普通人能编出来的。”作坊掌柜笑问。
林永明道:“掌柜说笑了,我也是要吃饭的,去别的作坊收,我再卖给你,我能得多少好处呢?”
作坊掌柜一听,也是这个理。
除了楼家外,别的作坊也都接了单子,所以这种时候林永明即使去那些作坊用高价买,别的作坊也不一定会卖。虽说他趁着楼家的作坊赶不及完成那么多数量给高丽的客商,要了比往常更高一点的价格,可仔细算下来的话还是会亏了,所以他不太可能去别的作坊收这些货转卖给楼家的。
想到这儿,那楼家作坊的掌柜道:“我瞧这几个书笼挺坚硬的,看来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这样的能人巧匠,不若介绍来我们楼家的作坊,工钱不会太低的。”
一般的竹篾成品编织好后,也会因为竹子还未炭化而有些柔软,像竹筛等所用的篾条柔软一些没问题,只要竹子足够坚韧就行了。可是书笼这种装书籍、笔墨等重物的编织物,篾条最好是要坚韧的同时又坚硬。
经过炭化处理的竹篾表面会光滑和不易起竹刺,另外细菌也很难生存,更能较大程度地防虫蛀。这对读书人而言,是作为藏书的工具的上好选择了。明州虽然读书风气不行,但是卖到别处,也能大赚一笔呢!
林永明见掌柜想挖人,脑中警铃大作,他笑道:“这个我得问一下他。”
他个人不是很愿意让宋玉延到作坊里去的,因为这代表着他会少赚一份钱。他当牙侩这么多年,也收卖过不少席子、篾篮子,以往收到的不错的物件很少,基本上都是转手卖给老百姓的。
宋玉延虽然不是他遇见过的最好的匠人,但从她交出来的成品往往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来看,就知道她值得他与之长期合作。
一旦宋玉延到了某个作坊里,那他就没有差价可赚了。
不过他虽然有私心,却也不会故意隐瞒宋玉延,待他下次去找宋玉延时,便跟她说了这事。
“楼家作坊开出的工钱有一千二百钱一个月,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自己编织来卖的话,一个月也能赚这么多,甚至更多。”
宋玉延琢磨了一下,楼家开出的工钱确实足够她们姐弟三人生活得不错的了,不过仔细算的话,去作坊就是跟当公务员一样领死工资,算半个铁饭碗;自己单干的话就是多劳多得。
她如今的效率已经大大地提高了,篾篮子一天能编六七个,竹筐的话一天能编三个,熏笼、书笼等一天一两个。以这样的速度来说,她一日的收益就是四十到八十文不等。
而且永远也不用愁没有市场,毕竟明州的草席、竹木加工品可是能远销海外的。
只是自己单干的话也会有一定的风险,因为一旦林永明跟她终止合作,她就必须要重新想办法卖出这些成品,毕竟她目前除了林永明外,还没有一条稳定的销售渠道。
不过她很快就答复了林永明:“楼家作坊的工钱确实高,可是我有自己的打算,烦请林叔替我回绝了楼家。”
林永明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放心,我会帮你回绝的!”
宋玉延之所以能这么快就下决断,一来是她目前还信得过林永明,二来她需要一些自由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且如果去了楼家的作坊,家里只有两个小萝卜头在的话,她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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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这一笔单子总共赚了一千八百文钱,刨除草席以及后来去买竹子的成本,她还是净赚了一千六文左右的。这一千六百文看似来得简单,可实际上这是她孜孜不倦地付出劳动的回报,为了这点钱,这一个月里,她的手指头就没好过。
宋玉延按照惯例分别扣下一部分当材料费以及应急储备金,又划拨了一部分出来以后当宋玉版的学费,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生活费了。虽然生活费只占三分之一,可宋家的生活也不会太拮据了,至少买得起油盐以及偶尔能吃上一顿肉。
在伙食有所改善的情况下,仅仅一个月,宋家三姐弟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加上宋玉延对自己以及弟弟妹妹的卫生要求日渐提高,以至于唐枝每次看见宋玉砖小萝卜头在门口玩时,都想上手捏一捏她白净的小脸蛋。
终于有一日,唐枝看见在自家门前鬼鬼祟祟的小萝卜头时,还是忍不住过去掐了她的小脸蛋一把,笑问:“饼儿,你是来找你叶子姐姐的吗?”
宋玉砖被掐脸蛋了,有些委屈地鼓着脸颊,将手中的一个小篮子递给了她。
小篮子只有半个陶罐大小,用的是斜纹编法,不过用了深浅两种颜色的篾条,上二下二地穿织,使得小篮子上出现了漂亮的回形纹饰。
而最让唐枝觉得有趣的是这上面有一个同样是篾条编织的小盖子,她还没见过什么人在编篮子时会加个盖的呢,就跟茶壶一样,怪小巧可爱的。
她掀开盖子时,便看见里面一篮子的杨梅,这倒是有些意想不到:“这是……”
宋小萝卜头偷偷地把嘴里的杨梅咽了下去,才道:“林大叔送的,大哥说我们不能吃独食,要给唐姐姐送一些。”
虽然家里还有一半杨梅,不过宋玉延让小萝卜头送来时,她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故而在这小段路里,她就偷偷吃了好几颗杨梅,因为心虚,所以才一直不敢进唐家的。
唐枝好笑地问:“她没说为什么要送给我吗?”
宋小萝卜头歪头思考了一下,说:“大哥说,唐姐姐有恩,要报恩。”
“是于她有恩吧?”唐枝见她说话都不利索,就不勉强她了,“那为什么她自己不来送,偏偏要你过来呢?”
“大哥在刻竹子。”宋小萝卜头一边说一边比划,“好小的刀在竹子上划来划去的。”
唐枝不禁嘀咕:“她这是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她让宋小萝卜头提着杨梅去找唐叶玩,自己则来到宋家一探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