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回头看见罗梵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看她。
季陈信迅速回忆了一番昨晚罗梵的居家服样式,和她现在穿的应该是一身,她心里这才安稳了一些。
“我......我来问一下咖啡豆在哪里......”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罗梵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样拙劣的谎言,但她并没有选择戳穿季陈信。
只是点点头当作听见的回应,然后不着痕迹地从季陈信身边挤过去把房门推开。
托她的福,季陈信这才看清楚这间主卧的布局。
比她住的客房大了许多,往里瞧隐约能看见配备有衣帽间和卫生间。
一张大床在她的视线中心,她瞪着眼睛看那张被子及床单凌乱的床铺。
但看的时间并不长,罗梵刚进房间就当她不存在的要把门关上。
季陈信反应过来赶忙把手塞到了即将关闭的门框中。
“额!”罗梵由于动作惯性还是让季陈信的手被门夹了一下。
感觉到阻力的霎那间罗梵就连忙把门打开,看着捂着右手皱起八字眉嘴巴委屈地瘪起来的季陈信。
她心里猛地揪了一下,但还是板着一张脸瞪季陈信:“你干什么?不想要手了吗?”
季陈信听她说话赶紧把委屈的神情收敛起来,贴着门硬是往屋子里挤了一步。
罗梵为了保持距离只好后退一步,季陈信问她:“你昨天在哪里睡的?” “和你有关系吗?”
季陈信有些着急地想要离罗梵更近一点说话,但被罗梵隔着门板使劲儿往外推:“你......你早上不是从这间房出来的,你没有和她睡觉对不对?”
罗梵心说这是第几次了,再被这孩子猜下去估计连银行卡密码她都能知道。
昨天晚上被季陈信搞得气昏了头,一时冲动答应了季照廉的请求。
她明明是不认床的,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季照廉洗漱完了静悄悄地走到床铺边掀开被子,她以为罗梵安安静静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便被罗梵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到。
“我睡不着。” “你吓到我了......”季照廉捂着心口小声抱怨。
于是她把床边台灯的亮度调高。便看到罗梵睁着眼睛发呆。
“为什么?不习惯这里吗?”季照廉钻进被子里躺下,她和罗梵都是很“老年人”的睡姿,躺的笔直,腿窝处垫着专门定制的腿枕,说是这样可以放松腰椎。
但现在她很孩子的整个人缩起来侧躺着,这样很容易就将罗梵的侧脸看尽在眼里。
注意到季照廉在看自己,罗梵也扭过脸去看她。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相接,然后又迅速且刻意地移开。
床铺上发出一阵床上用品的摩擦声,罗梵翻了个身,和季照廉是同一个姿势。
两个人像第一次在朋友家借宿的高中生,面对面躺着,中间保留了一段社交边界的距离。
但不同的是,高中生借宿总是会兴奋地聊到半夜,而她们俩只能相顾无言。
季照廉在被窝里攥着的手一点点收紧,她把目光落到罗梵脸颊旁的枕头上,等待着罗梵先开口打破僵局。
但等了半晌,罗梵没有说话,这倒是头一次。
在季照廉的眼里罗梵总是一个擅长圆场的人,她今天似乎不在状态,有点失魂落魄的。
以往总是她在外人面前哑口无言,失了脸面,然后等待罗梵来解救她。
今天她斗胆转换一下身份,做那个破局的人。
她开口到:“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过了。”罗梵的魂魄被她呼唤回来,有些呆愣地盯着她看:“什么?”
季照廉语气平缓,像在哄孩子时讲睡前故事那样亲和:“就我们两个人,很安静的待着,什么事都没有。“
罗梵下意识开口给自己解释:“最近我太忙了。”季照廉摆摆头,“我知道,公司的事太麻烦你了,还有我那个妹妹,也麻烦你了。”
提到季陈信罗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季照廉没有发现。
她继续道:“我以前不是很喜欢她的,毕竟没见过几面,性格也算不上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来了后你变得亲近很多。”
罗梵听着感觉季照廉的声音像一只铁手,紧紧钳住了她的心脏,叫她大气不敢喘。
她依旧不说话,等着听季照廉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季照廉第一次在罗梵不回话的情况下自顾自说了一箩筐。
她紧张的感觉到手心的汗打湿了攥紧的被单,“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肯跟我结婚。”
罗梵终于肯开口,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季照廉,声音温和。
但说出的话却让季照廉的心掉进冰窟,“你不用谢我的,结婚这件事,你该谢谢你自己。”
季照廉听了有些尴尬地将视线移开到自己眼前的被子上,眼睫像是伤口被刺痛般扑闪了几下。
她回到了她原本该身处的位置上,寂静地像颗沙漠里被风干不知道多少年的枯木,等待罗梵把她带离这种境遇。
但当这种情况是罗梵导致的时候,她只能倔强地停留在原地。
明明无比渴望橄榄枝,但那张笨拙的嘴巴再也说不出任何的祈求的话。
于是房间再次沉默,太诡异了,罗梵想。
两个人面对面,将五官暴露在对方视线下,什么细微且下意识的表情都一览无余。
但两个人仿佛无形中达成了什么协议,都选择盯着不属于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去看。
罗梵还是忍不住瞟了几眼季照廉,印象中的她似乎没怎么变过。
一直是及肩的中长头发,她不喜欢体验新鲜事物,所以连发型都一直出自一间造型室,额前剪了薄刘海,让这人看起来比自己嫩了几岁。
季照廉几乎没什么表情,因为笑起来时眉头会微蹙所以看起来会有些古怪。
她眼睛总是黯淡着,像是没睡够,再加上严肃的脸让人感觉她木木的。
罗梵一开始也这么觉得,而且季照廉话不多。
后来她才知道季照廉会有健谈的时候,说到情绪高昂的时候还会促狭地露出一个微笑。
那时候罗梵注视着她,怎样都和当年穿着正装在医院会议室坐在她对面那个冷血的人联系不到一起。
想到这里她为自己暗笑一声,她也无法把这样的贤妻良母形象和那个野心勃勃誓要成为领域知名学者的自己联系到一起。
真是人生啊,变幻莫测,她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那样感叹到。
罗梵开口道:“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我没有别的意思,照廉,我只想要一段轻轻松松的关系。”
季照廉试探地抬眼看她,然后像是在心里埋了很久。
今天终于豁出去地问到:“你真的可以做到忘记之前的事吗?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罗梵怔忪,她说这些话只是想缓和气氛,她不想在与季照廉的争执上费心。
这番话问的她哑口无言,她不能说自己可以忘掉一切,从大脑发号指令的那一刻开始,就算她演,也演不来那种释然。
她沉默,季照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缓慢转过身子。
这次背对着罗梵,守着床的边缘一动不动:“我理解,真的,我都明白。”
罗梵看着她的背影,发丝披散在枕头上。
她不知道如果此时去抚摸季照廉的脊背会不会摸到一节一节的脊梁骨,弯曲蔓延着,不如站立时的挺拔。
“......照廉,”她轻声开口,“你不用这样,我还是回我的房间好了,明天还有工作,我要早睡。”
她本想再说几句肺腑之言,但面对季照廉她一肚子的墨水却都被倾倒,变得哑然。
于是她只能在出房门的一刻最后看一眼季照廉,她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
罗梵悄悄打开门离开,在卧室门合上的一刻,发出了“咔”的一声,像是季照廉努力用碎片拼凑的心再次瓦解的声音。
早上罗梵醒的很早,但看了一眼时间,正是往常季照廉醒来的时间。
她记得季照廉每天都会去院子里晨练,她有些孩子气的想要避开和季照廉相处的时候,于是便赖在床上刷着资讯。
她听到楼道似乎有人交谈的声音,音量不大,罗梵想了想应该不是阿姨。
难道是季陈信,这人什么时候醒这么早了,在法国念书时,有早课都是她在屁股后面撵着才能完成起床洗漱吃早饭这一套流程的。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起床了,罗梵便打开门准备去洗浴间洗澡。
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聚精会神在季照廉房门前偷看的季陈信。
罗梵心里冷笑,想必是刚和季照廉闲聊几句觉得自己昨晚和季照廉在一间房睡觉。
她想着昨晚餐桌上季陈信一副羞怯的样子,眼睛却是在挑衅着自己,绘声绘色说着自己的暗恋故事。
尽管自己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人是故意的,但还是不受控制的生了气。
怎么一遇到季陈信就总是不理智呢,现在罗梵是在气自己。
她冷声在季陈信身后叫她,便有了现在僵持的这一幕。
罗梵怎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报复”机会,她很直接地对上季陈信灼灼地目光说:“房间里的水管坏了,我刚去外面上厕所。”
季陈信骤然瞪大眼睛,但还是不信为多。
她晃晃脑袋继续将身子往里挤,但她现在太瘦了,很轻易的被罗梵挡在外面。
“你少骗人,罗梵,厕所水管怎么坏的那么巧!” 罗梵咧嘴冲她讽笑到:“是啊,水管怎么会坏的这么巧。”
季陈信的脑中突然像被雷击中一样,她想起来自己算是靠这个借口住在了季照廉和罗梵的家里,于是她有些颓唐的软了半边身子。
而罗梵的力气不变,她被推了出去,只剩一条细缝,季陈信不甘心地将手抵在门上低声问:“罗梵,你能不能别闹我了,我知道你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问?”隔着门板传来罗梵的声音,微弱像在世界的另一边。
季陈信的手无力地滑落,她焦急地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但还没想出来门就“哗”的一下被打开。
罗梵冷着脸拽她,季陈信毫无防备,被拽了个趔趄。
她总算是进来了,但这时候她倒是更想出去,罗梵指着那张床面对着她,面色平淡,好像在说“这床单该换了。”但落在季陈信耳朵里犹如锥刺。
“你看到了,两个枕头,我们昨天晚上就是一起睡的。”
罗梵看着她低着头不语继续添油加醋:“所以季陈信,如果你觉得我是个骗子,就远离我,老老实实追你的暗恋对象吧。”
这时候季陈信明了了一些,她看出来罗梵是在吃醋,但这种迟来的在意无法消化掉罗梵与季照廉同住一屋的厌恶感。
季陈信抬起头,“你一定要这样吗?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真的?就为了让我也吃醋,你骗我,又骗我。”
罗梵不经意地咽下一口唾液,她的气焰来的快去的也快,本来是该她自己消化,如以往一样。
但这些情绪关于季陈信,她无法独自一人平静的处理。
季陈信放大了她的一切情感,嫉妒,**,愧疚,占有,心疼。
这些情感第一次独占罗梵的大脑,便发出了可以被理智的自己称为幼稚的指令。
但脑海里季陈信说起那个女生时流露的依恋让罗梵慌张地来不及分清真假。
她只是觉得,那个女生和季陈信年龄一样大,她们有很多共同爱好,而自己比季陈信大了那么多,随着岁月流逝自己会有跟不上时代的一天,她和季陈信会不会隔阂越来越大。
当她脸上出现去不掉的皱纹时,季陈信正值熟年,她们的距离开始连陌生人都看得出来。
原来自己是一个害怕到极点就会恼羞成怒的人,罗梵挖苦自己,但嘴上依然占理:“你把眼前的事当真,那我就把你的话当真。”
季陈信看着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她死咬着下唇,半晌说不出来话。
罗梵板着脸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我想水管已经修好了,我要去洗漱了,请便。”
她没等季陈信走出去就有点像逃跑似的溜进卫生间关上门。
她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等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罗梵才慢慢扭开卫生间的门朝外面看。
卧室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