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柠檬破绽，微光初现
第二天早读课的铃声还未响彻走廊，子末已坐在座位上。他换了件干净的白T，但领口处仍残留着一小块不易察觉的奶渍，像昨夜月光未能洗净的印记。他刚将帆布包塞进桌肚，后颈就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子末，”同桌林晓宇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听说你昨天放学……又被赵磊他们堵了？”
子末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翻开语文课本，指尖划过书页上清秀的注解。林晓宇是班里少数会主动和他说话的男生，性格温和，常常像只胆小的仓鼠，偷偷往他笔袋里塞几颗水果糖，却从不敢追问那句“你为什么不反抗”。
“其实……你要是告诉老师……”林晓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教室后门一阵突兀的喧哗打断了。
赵磊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晃进教室，目光像搜寻猎物般，精准地落在子末的座位上。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连翻书声都消失了。赵磊径直走到子末桌前，抬脚不轻不重地踹在桌腿上，桌子猛地一晃，几本课本滑落在地。
“哟，昨天的草莓牛奶，味道不错吧？”赵磊弯下腰，手指带着挑衅的力道，戳了戳子末单薄的肩膀，“听说你挺会画画？正好，今天给哥画张像，画得让我满意，之前的事就算了。”
子末的手指倏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黏在自己背上，同情、好奇、担忧，还有女生们压抑的低呼。可他就像被钉在了椅子上，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这不是简单的怯懦，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先天性的肌无力，让他连正常的体育活动都难以负荷，更别提任何形式的力量对抗。奔跑会让他窒息，轻微的碰撞都能留下淤青，他的身体就像一件过于精细却缺乏韧性的瓷器。
“聋了？”赵磊见他依旧沉默，不耐烦地伸手就去抓他桌上那本画满小恐龙的笔记本。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封面的刹那，一道身影利落地从斜后方插了进来，挡在了子末与赵磊之间。
“上课铃快响了，吵什么？”
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咬着硬糖的含糊。子末抬头，看见了昨天楼梯间那个女生。她依旧穿着那件浅米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嘴里叼着一支柠檬黄的棒棒糖，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抹淡粉的唇角。
是隔壁班开学不久的转学生，江野。传闻里，她不是个容易接近的角色。
赵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江野？这儿没你的事，一边待着去。”
江野没动，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帽檐阴影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冷静又透着一股锐利：“我说，要上课了。”
她的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赵磊身后的一个跟班想上前，刚伸出手，就被江野侧身轻松避开，同时手腕被她精准地攥住，轻轻一扭，那男生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赵磊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发作，急促的上课铃声像一道赦令，响彻了整个教学楼。
“算你走运。”赵磊恶狠狠地瞪了子末一眼，目光扫过江野时带着几分忌惮，悻悻地带人回了座位。
教室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却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看向子末这边。江野松开手，弯腰捡起子末掉落的课本，轻轻放回他桌上。棒棒糖在她嘴里转了个圈，语气随意却清晰：“下次他们再找你麻烦，叫我的名字。”
子末怔怔地看着她。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眉眼清晰锐利，皮肤是缺乏血色的冷白，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为她平添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凌厉。那件宽松的连帽衫柔和了这份凌厉，却掩不住她周身散发出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独立气场。他张了张嘴，那句“谢谢”还没出口，却听见她又补充道：
“别总忍着。你长得好看，不是他们能欺负你的理由。”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子末心里漾开了细微的涟漪。他听过太多关于他外貌的评价，羡慕的、迷恋的、甚至嫉妒的，却第一次有人将“好看”和“不被欺负”联系在一起。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酸涩突然冲上鼻腔，他慌忙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
江野没再说什么，只是嚼碎了嘴里的糖，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即转身走出了教室。子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
早读课结束，林晓宇立刻凑过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子末！你什么时候跟江野认识了？她可是……超厉害的！听说她转学过来前，在原来的学校……”
子末轻轻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他拿出那本宝贝的笔记本，翻开扉页。昨天被踩脏的痕迹已经变得很淡，被人用橡皮仔细擦拭过，而在那块最明显的污渍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柠檬形状的荧光贴纸，巧妙地遮盖了一切。
他知道，这是江野留下的痕迹。
然而，赵磊的报复并未停止。午休时分，一张折叠皱巴的纸条，从窗户缝隙塞进了子末的课桌。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又充满威胁的字：
放学后门巷子。不来，你的笔记本就等着变碎片。
子末捏着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褪去血色。他可以忍受推搡和嘲弄，却无法想象那些承载了他无数隐秘心事的画页被毁。那里不仅有他的小恐龙，还有他偷偷描绘的星空、向往的海浪，以及一个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更加勇敢的自己。
放学的铃声像催命符般响起。子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将帆布包塞进课桌最深处，只紧紧抱着那本笔记本，朝着学校后门那条阴暗的巷子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撕裂的纸。
巷子深处，赵磊和几个身影已经等在阴影里，手里晃动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短棍。子末在巷口停住脚步，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但他抱紧了怀中的笔记本，没有转身逃跑。
“还真敢来啊？”赵磊咧开嘴，笑容里充满恶意，“今天，你的‘护花使者’可不在。”
子末抿紧嘴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就在这时，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传来了清晰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江野叼着一根新的棒棒糖，双手插在兜里，一步步走了出来，精准地挡在了子末与赵磊之间。
“谁说他是一个人了？”
她的出现，让赵磊等人的气焰为之一窒。而子末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恐惧，竟被一种陌生的、微弱却持续燃烧的勇气悄然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主动抬起头，迎向赵磊凶狠的目光，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我的笔记本，你不能动。”
这一次，他不想再只是沉默地承受，或是等待被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