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的事情将他最后一点期望和热血磨灭冷却,江疑顿了顿,整张脸都木了,下意识就想往外走。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要不然赶紧给下午那师傅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他自认为是没有洁癖的,但是习惯每天都洗澡,不管再累都要洗澡了才上床睡觉,否则就觉得难受。但如果以后洗澡都要提个水桶跑去公厕的话,他估计会被逼疯吧。
王校长连忙拦住他往外走的脚步,出声叫道:“江疑?怎么了,你要去哪?”
江疑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
王校长虽然憨厚老实,但也不是糊涂人,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犹豫和纠结,无奈地笑了笑,劝解道:“我知道这里条件差,你可能适应不了,以前还有老师刚到村口就被吓走了,山村里留不住老师,没人愿意往火坑里跳,但是上一个支教老师期满已经回去了,现在我们再联系也来不及了,后天就要开学了。孩子们需要老师啊,读书才能让他们走出大山,为了这些孩子,能不能委屈你留下来,别走。”
王校长说得诚恳,江疑动了恻隐之心,他也没打算真的离开,只是有点郁结而已,他理了理心绪,这些孩子老人这么多年都能在这种环境生活,区区一年,他有什么不能坚持的,适应几天就好了,他不娇气,别人可以,他也可以,江疑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安慰校长:“王校长您放心,我会在这里待满一年的,好好上课,为孩子们尽我的一份绵薄之力。”
王校长听了他的承诺,放松地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道:“谢谢你,江老师。”
“谢我干什么,本来就是我自愿来的呀,既然来了,就是我的责任。”江疑露出笑容,一边将行李箱拖进房间,“王校长快去吃饭吧。”
“好,你奔波一天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跟你讲讲学校的情况。”王校长点点头,将钥匙递给他,带上门出去了。
江疑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垂手站在床边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弯腰摸了摸被子,感觉有些润润的。小杏村地处中南部,山里雾气又重,所以潮湿,被子上也沾了湿气,不管怎么晒终年都像干不透一样。他轻吸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宽慰自己,至少还有衣柜,衣服不至于要堆在床上,他将毛巾、衣服挂好,牙膏牙刷牙杯洗发素沐浴乳等瓶瓶罐罐每天都要用的物品放在房间里那唯一的桌子上,方便随手拿,其他的东西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便依旧摆在箱子里,靠墙角立着,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收拾妥当,打电话跟家人朋友报了声平安,结果还因为信号不好,通话断断续续,没说几句便挂断了。
看了眼只剩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头一回不觉得焦虑,他慢吞吞的从包里找出充电器在床头插好,拿出毛巾打算下去洗澡,低头想了想,看来明天还得去趟县里,需要买个洗脸盆,以及装脏衣服的桶。
天已经完全黑了,江疑打开走廊过道上的灯,扶着墙下楼。村里安静极了,连狗都不吠了,整个村子笼罩在夜色中,只依稀辨得见近处房舍的轮廓,以及窗口泄出来的三两点忽明忽暗的灯光,食堂一片漆黑,王校长不知去哪了,兴许是吃完饭已经回家了。江疑不着急,在坪地上站了会儿,夜里降了温,不似白天的火热,微风一吹带来丝丝凉爽,他不经意地一抬头,顿时惊呆了,满天繁星铺满了整个夜空,一闪一闪眨着它们亮晶晶的眼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犹如钻石般熠熠生辉,这是城市里从来见不到的景象,城市里的每一个晚上都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人造的光逼得自然的光全都躲了起来,原来它们都躲进了这不被打扰的世外安详地。
江疑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蹬蹬蹬地跑回房间,从包里拿出了一部相机,调好参数对着夜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才慢悠悠去食堂烧水洗澡。
啪的一声按亮了开关,江疑看着正中央那口大锅,正怀疑难道要用这炒菜的锅烧水,不会有很多油吗?心里一阵抽,余光瞟见另一边墙角有一个小炉子,上面搁着一个老式烧水壶,他嘘了口气,走过去提着壶来到大水缸前,揭开压着水缸的木板,看见了里面的大半缸水,上面漂着一个大木瓢。舀了满满六瓢水将壶装满又拎回去,他蹲在炉子前发起了愁,看来还是绕不过生火的环节啊。
江疑从灶台后抱出几根柴,又在台面上找到了一盒火柴,回身蹲在了小炉子前,拿着火柴盒划到第二次才刺啦一声划燃了一根火柴,小火苗跳跃起来,他赶紧往木头上戳,眼看着有火星子亮了起来,火柴一熄灭,微弱的火星子瞬间黯淡,他皱了皱眉,不甘心地又划了一根,依旧是在即将亮起来的时候又暗了下去,反复了好几次,一盒火柴都划完了,脚也蹲麻了,木头只是被熏黑了,丝毫没有要燃起来的迹象,他站起来跺跺脚,回头看了眼灶台后面堆柴的地方,发现柴垛附近散落着一些枯草和细枝,应该得借助它们才能将木头引燃了,他过去捧了一把,顺带将小板凳踢过来坐下。拿着一盒新的火柴继续尝试,火柴刚一丢进去,枯枝就在炉子里瞬间燃了起来,江疑大喜,赶紧把木头塞进去,烟雾渐渐浓起来,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连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他一边咳嗽一边稍微退后一点,不知等了多久,只见烟是愈来愈烈,火光是基本上见不到了,江疑撑着额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炉子,心力交瘁,木柴还是没能烧起来,烟渐渐散了,他放弃了挣扎,决定洗冷水澡。
江疑找到一只水桶,将里面仔细地清洗了两遍,才提着满满一桶水往厕所走去。还只走到门口,一股臭味扑面而来,让人窒息,他摸着黑找到了墙上的开关,深憋了一口气才掀起布帘进去。这个厕所还是用“茅坑”表示更贴切——茅草和坑,屋顶铺着茅草,里面并排三个大坑,每个坑上架着两块长木板,两块木板分开的宽度刚好能让人岔开两脚蹲在上面,而那木板之间的缝隙下面自然是坑里的污秽——人的排泄物。看着那不是很厚的木板,江疑严重担心人站上去后它会忽然断裂,然后在一秒之内以不可挽回之势掉进粪坑。
在里面每一次呼吸都是罪过,江疑实在忍不住,放下水桶赶紧出去换气。待冷静后再次强忍着恶心进去,正准备脱衣服,发现周围根本没有能放置衣服的地方,他又连忙冲了出来,去食堂找了把椅子进去,然后站在粪坑边上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匆匆冲了个凉。
回到宿舍换下了衣服,手机电已经充满了,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陈佳灵打来的,他拨回去无法接听,便仍在一边不管了。经过一天的折腾,现在只觉浑身酸软,江疑倒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背包里还有几片面包,但他实在是没力气动,连灯都顾不上关,蜷在床上迷迷糊糊盘算着明天还要采购很多东西,渐渐失去意识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江疑是被鸡叫声给叫醒的,意识渐渐回归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在哪里,躺在床上看着灰色的天花板,与睡魔抗争了好半天才清醒了自己的处境。正巧王校长来敲门了:“江老师,你起来没?”
“起来了!”江疑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王校长早。”江疑揉了揉眼睛,对门口一脸精气神十足的校长打了声招呼,转身去拿牙刷。
“我煮了粥,赶紧下来吃吧。”王校长亲切地说道。
江疑点点头,将毛巾挂在脖子上,叼着牙刷,拿着漱口杯,和他一起下楼。
他蹲在食堂前面洗漱完,跟王校长在桌边坐了下来,肚子早已经饿得没感觉了,早餐是一盆比较稀的白粥,总算是他能吃的东西了,他毫不客气地自行拿了碗筷,盛了满满一大碗。王校长见他没有任何嫌恶之色,欣慰地自言自语:“年轻人真难得啊。”
“昨晚睡得还可以吗?”
江疑吞下一大口稀饭,笑眯眯地点头:“睡得好,一觉到大天亮。”
“那就好。”王校长一边吃,一边给他介绍学校情况,“你知道你要带的年级是初二吧。”
“嗯,知道,来之前我们学校老师通知我了,我教数学、英语和物理三科对吧。”
王校长点头,有些歉意地说道:“要辛苦你了。我们老师比较紧缺,所以每个老师教的科目会多一点。”
“一共有几个老师?”江疑好奇的问道。
“今年算上你一共三个。”王校长干笑了一声,悠悠地继续开口,声音里充满着感激之情,“另外两个老师是我们村里长大的,他们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却回来了,说想帮助更多的孩子走出去,在这里一教书就是二十年了。”
“往年有时候一次能招募到两三个支教老师,但大部分时候只有一个流动老师,有的还坚持不了一年,中途就离开了,英语通常都是由外面来的老师执教的,外面的老师比我们这里的两个老师发音标准。”说到这里,王校长憨憨地笑了,“我们这些山里人普通话能说标准就不错了。”
“学生的教材、书本也都是外面的公益机构捐的,每年能捐一小卡车。尽管这样,教育还是跟不上外面啊!”王校长叹了口气,“可怜这些孩子们。”
江疑想到了昨天在田地里见到的那个小孩儿,也轻轻的叹了口气,笑着安慰道:“会越来越好的,国家在强大,社会在进步,以后所有的孩子都能过上好生活,享受到好教育的。”
“对,我相信。”王校长坚定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带的初二年级其实也是我们这里目前最高的年级,就一个班,总共12个学生,班里学生年纪也参差不齐,最大的都16岁了,最小的才12岁。其实我们学校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年级还经常出现断层,所以我昨天才说教室用不满,现在就只有马上升初二的这个班和二年级的一个班。小学一直到初三都在我们学校,村里没有高中,你带的这批学生等读完了初三就该去县里念高中了,希望这些孩子将来都能一个不落地进入大学。”
“会的,只要老师和学生都不放弃。”江疑喝光了碗里最后一口稀饭,问到了一个十分关心的问题,“学校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吗?”
“对,学校有一块菜地,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有白菜、冬瓜、南瓜、四季豆,不过学校没地方养猪,肉是从县里或者学生家里买的,每隔两周去买一点,给学生改善伙食。”王校长像是看懂了他的疑虑,哈哈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菜地都是我负责的,我不管上课,所以种菜、维修等杂事都是我做。”
江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碗,早已接受了没有自来水的情况,又好奇地问道:“这水哪里来的?”
“地里有一口井,全村用的水都是从那里挑的。”王校长指了指水缸边上的扁担道。
将碗放回了原位,江疑拿起牙刷和杯子跟王校长走出去,王校长指着二楼楼梯另一边的教室,道:“你房间旁边的那间就是你这次带的班级所在的教室。”楼梯将他的宿舍和那边三间教室分开,距离虽然近,但孩子们不会从前经过,所以不怕被打扰,他可以睡到上课前一秒再进教室,一下课又可以立马回宿舍躺平,江疑非常满意。
“好。”
王校长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折得方正的稿纸,递给他:“对了,这是这学期的课表,我已经排好了,明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江疑展开匆匆浏览了一眼,用楷书手写的课表,从周一到周五安排得清清楚楚,没有早自习,八点开始上课,十二点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没有午休,下午五点最后一节课下课。明天的第二节数学课才是他的,江疑原样叠好,打算回宿舍了贴在墙上,道:“好,谢谢校长。”
“那你今天自由安排吧,我还要回去收稻子,就先走了。”王校长说着准备离开,刚走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午饭可以自己解决吗?不行的话上我家吃吧,从村口进来左手边第三栋房子就是我家。”
“校长您忙吧,不麻烦了,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去趟县里,可能下午才回来。”江疑冲他颔首,谢谢他的好意,说完朝楼梯走去。
“等一下!”江疑正准备上楼,又停住了脚步回身叫道。
“怎么了?”
“我有东西给您,本来昨天就要给的,结果忘了,您等会儿。”江疑说着跑上了楼。
过了一小会儿拿着一个半大礼盒下来,他递上前,笑道:“我们那的特产,专程带来的,您带回去尝尝。”这是高玉容买的老北京糕点稻香村,给他行李箱里塞了好几盒,说大老远的过去至少应该给孩子们和老师带点家乡特产作礼物。
王校长一看包装精致,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太客气了,这一看价格就不便宜。”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接着补充道:“要不你打开盒子我尝一块就行了。”
“校长您拿着吧,只是几块糕点,不贵。”江疑往他手里一塞,说着笑嘻嘻地转身上楼。
王校长只好收下,捧着礼盒憨厚地道谢:“那就谢谢了!”
“不客气。”江疑回头笑道。
回了宿舍,他拿出手机给昨天的出租车师傅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想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便打算出去逛逛,在村口等他。
江疑换了鞋,慢悠悠地走出学校,看见不远处的田地里有村民在劳作,刚出来还碰见了一个背着锄头的大伯,不停地对他投来好奇的眼光,江疑冲他友好地微微一笑,大伯走出老远了还频频回头看他。他沿着相间的小路走着,这里的房子差不多都一个样,黑色的瓦,灰色的水泥墙,基本上都是一层或者两层,不时还看见有老人搬了把木椅坐在自家房子的坪地上晒太阳打盹,大黄狗绕着晃来晃去,起初江疑看见了这些狗还有点怕,担心它会突然扑上来咬自己,后来发现不理会它们,只顾走自己的路,这些狗就不会发作攻击,便迈着步子放心大胆地走了。
他朝村口走去,田里有三三两两的小孩聚在一起趴在地上玩闹,不知道是不是在抓虫子,正想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手机响了,陈佳灵打来的,便接起来一边沿着田埂漫无目的地走。
“江疑,吃早餐了吗?”陈佳灵似乎心情不错,没有为昨晚江疑没接到她的电话而生气。
“吃过了,你呢。”
“我正在吃,你早上吃的什么?”
“白粥。”
陈佳灵听完立马同情地嚷道:“这么清淡,好可怜哦,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啊,早就说不应该去的。”
“还好呀。”江疑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什么好后悔的。”
“昨晚给你打电话你去干嘛了?”
“洗澡,所以没接到。”
“那你后来看见了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陈佳灵不高兴地问道,音调猛地提升,情绪切换得十分自如。
“我给你回了啊,你没接。”江疑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说道。
“不可能,我这边都没有未接来电。”陈佳灵不相信,仍然穷追不舍,“你肯定没给我回。”
“那估计是没信号,没打出去吧。”
江疑随手摘了一片不知名的叶子把玩,回头望向刚刚那几个孩子趴着的地方,他们早就没了踪影。
“算了,原谅你了,想我了没呀?”陈佳灵撒娇道。
江疑看着远处弯腰收稻子的农民,忽然就想到了中学课文里学的《观刈麦》,心里百感交集,没反应过来陈佳灵说的什么,只应和道:“想。”
“你好敷衍,答应得好勉强哦,你有多想我?”
江疑无奈的笑道:“很想很想,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你在那边习惯吗?要是不习惯就回来吧,别理跟张铭宇的那个什么赌约,就当个玩笑嘛,而且他们那个学校应该也不至于少你这么个老师就不行了。”
“我不是为了跟他打赌才来的。”江疑觉得陈佳灵有时候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自己,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好,反正你不要勉强自己。我过两天就去上海了,要是有空了来看你,国庆应该就可以。”
“好啊。”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陈佳灵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江疑今天是卖火柴的小女孩(bushi 小男孩)~饥困交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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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