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序一家在周末中午时分回来。宁玫丧父精神不济,一回家就回了主卧。谭爸进去瞧了瞧,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领着年纪还小的谭明辰去次卧哄睡。
亲人离世的这几天他们谁都没休息好,一个个蓬头垢面。
谭昭序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跟谭爸打过招呼后上楼。
时佳音提前收到谭昭序的信息,捧着书在客厅待了好一会儿。门铃一响就踩上拖鞋小跑着去开门。
“音音,我回来啦!”
门外的谭昭序努力扬着笑脸,楼道里吹来阵风,把他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后的清香尽数吹到了时佳音面前。
他衣衫干净整洁,一看便知来之前打理过自己。只是眼下的两团乌青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疲态明显。
时佳音转身往里走,谭昭序进来之后顺手关上了门。
“除了生物其他所有作业都在这里,但是一个下午你肯定写不完。”
她说着,手指了指书房,自己却没进去,径直拉开冰箱门。
两杯水拿进书房,一杯温热的,另一杯加了五颗冰。
“谢谢音音。”谭昭序先喝了一口水才开始翻卷子,“写不完我尽量写吧,明天再跟老师说。”
此时还没立冬,但台市地处北方沿海,冷得比同一纬度的地区都要早一些。
而谭昭序从小就喜欢喝冰水,别说这才刚立冬不久的时节,就算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也是要喝冰水的。
时佳音以前是真骂过他的。哪个正常人会在零下的天气还喝冰水,就算北方家里都有地暖,但按照赵静桢科普的那一条理论来说,冬天喝冰水跟作死没有什么两样。
后来有一年冬天,谭昭序发了高烧。高热持续两天都不退,平日里她那么讨厌的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算了,时佳音小小的一个人也有大气量,她还是更希望谭昭序健健康康的。不仅是谭昭序,希望所有人都健康平安。
两人在书房待了半个下午。谭昭序握着笔在纸上飞速运算,时佳音在旁边默背笔记。
音爸知道他家中的事,想来谭家应该也没人会好好准备晚餐,就从酒店里打包了几道菜让谭昭序拎回去。
台市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他们这届高二生结束了第一轮会考。
时佳音在计划本上画上一个勾,代表这个月又完成一件大事。
一长排计划中只剩下两条内容后面没被打钩,象征着未完成。一件是谭昭序下个月过生日,她要给给谭昭序购置生日礼物;另一件事则是学校的元旦联欢会,她要和几个女生一起上台表演。
赵静桢本来对她参加这次活动持反对意见。她们高二生时间紧任务重,才刚一轮会考结束,来年三四月还有一轮。再过不久时佳音就要去参加舞蹈集训,能学习文化课的时间少之又少。
时佳音就赵静桢分析的话认真考虑了一番,最后仍然决定参加。她五岁学习古典舞,对于舞蹈有无限的热情,从五岁开始的每一个周末每一段假期,都雷打不动地去上课练习。
因此,她珍惜热爱每一个能够登台演出的机会。
赵静桢尊重她的决定没再阻拦。从小到大时佳音几乎没让她操心过,老师年年都在测评上写到:佳音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音爸会骄傲地读出来评价内容,赵静桢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对。乖巧与温顺无异,时佳音并不温顺,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会为了实现自己的想法去努力争取。
时佳音还是和高一一起上过艺术节舞台的几个女孩子组成一个团队,在每天晚自习的第二节去舞蹈教室进行排练。
这样一来,每天的作业基本都无法在晚自习时完成。也意味着她回家要多花一段时间完成基本的作业再进行当日的复习巩固。
在这段时间里,她房间里的灯常常亮到凌晨一点。
赵静桢偶尔起夜看到会告诉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除此之外不会多言。
谭昭序问了几次她们表演什么节目,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时佳音咬死了要保密,什么都不肯说,吊足了人胃口。
所以在演出当天,谭昭序一直数着节目单上的排列顺序,巴不得马上能见到音音在舞台上的样子。
灯光又一次熄灭,红色帷幕被拉上。谭昭序的心跳像不分节拍毫无旋律快速击打的鼓声,眼神含着急迫的期待,死死盯着的舞台上的红色幕布。
等它再度被缓缓拉开,舞台中央多出七位身着天青色衣裙的女孩。
他瞬间就找到时佳音所在的位置,在七个衣着发型一模一样的人里将她找到。于是目光就再也不能挪开,只跟随她一人的步伐而移动。
时佳音身段纤细,蹬步跳跃时像一只青色的燕,轻盈灵巧。每一个步伐和表情都足够赏心悦目。
被吸引的人不止谭昭序一个。
音音在舞台上太夺目了。可惜他不会跳舞,如果能和音音一起完成一个完美的舞台,那一定会是很幸福的事。
音乐渐止,舞台上的七位女孩按着节奏一个接一个地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如同柔软又坚韧的波浪。
谢幕时,台下响起了轰动的掌声。谭昭序从座位上借口溜走,在后台找到了时佳音。
七个女孩在他的热情邀请下,用谭昭序的手机拍了合照,在这不长不短的三年高中生活留下绚烂的一笔青色。
拍完又把时佳音拉到一旁,“来音音,我单独给你拍。”
时佳音从不扭捏,摆了几个姿势让他拍。谁知谭昭序根本不会拍照,她一米七的身高硬是被拍成了一米五。
谭昭序的后背上结结实实挨了时佳音两巴掌,他还乐呢:
“多漂亮啊音音,等我周末出去给你打印出来你摆在房间里。我要是你,每天早上睡醒照镜子都会被美到哭出来好吧?”
“音音,你别走啊音音,你去哪儿啊?”
聒噪的声音一直围绕在耳边,时佳音头也不回:“卸妆!”
元旦演出结束,时佳音在自己的计划本上又勾了一道,如今还需要她要完成的只有那一件事。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想法,这两个月也在准备,只是最后可能还需要音爸帮一点小忙。
这天课间,难得松懈下来的时佳音在桌上趴着休息,姜怡进了教室扯着嗓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佳音!”
时佳音被她从桌上托起脑袋,面色平静,冷冰冰道:“你最好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姜怡一路小跑回来给自己顺着胸脯,说一句话喘一会:“谭昭序……”
“谭昭序他……”
凡是和谭昭序沾边的,都不会是什么很正经的事。她偏了偏头,不以为会是什么很大的事:“他怎么了?”
“谭昭序他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
时佳音的双手不自觉地扣紧桌面,身体还向前倾了倾。
“真的,他跟五班那个混混打起来了,这会儿还在教导处呢!”
时佳音起身就往教导处去,脚步快到姜怡跟不上。
两人躲在教导处窗外,偷偷摸摸瞄着里面的情况。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谭昭序的侧脸,头发有点乱,脸上也沾了点血,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他又发什么疯?
时佳音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是谭昭序的班主任,无疑是来给谭昭序收拾烂摊子的。
两人规规矩矩地叫了声“老师好”。
“马上就要上课了,你们两个赶紧回到班级里去。”这位老师严肃地说。
时佳音忧心地又往窗边看了一眼,才挪着步子离开。
而谭昭序班主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始终没离开,一直目视她进了她们自己的教室。
“唉!这些孩子!”他叹了声,才敲响教导处的门。
谭昭序足足被训了两节课,连宁玫都被喊来了。
他的班主任让谭昭序自己把打架的起因经过说出来,他大大方方地说了,不觉得有错。
是那个跟他打架的王八蛋嘴巴不干净,对音音不尊重开低俗的黄色玩笑,他教育教育那个王八蛋而已,怎么了?
而班主任听完他劲劲儿的语气之后只觉得太阳穴那处的神经突突地跳,只好转向他的家长:
“谭昭序妈妈,这个事情是非常恶劣的,要是我们自己班的学生还能自己沟通消化一下。但这是别的班的,把人家的鼻子大出血,又喊着头晕去医院做检查了。你看这个事情哎呀……”
宁玫道着歉,承诺医药费全部由他们来负责,她回家一定好好教育谭昭序,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还有一件事啊。谭昭序的成绩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学习上再加把劲都可以争取保送了呀。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分心到其他地方的,但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嘛,有好感很正常,但咱们还是学习为重,学习为重哈。”
就差没明着说谭昭序早恋了。
班主任把空间暂时留给这对母子,指望着这位家长能好好提点一下她的儿子,最好能骂一骂这臭小子,省得天天给他闯祸。
然而宁玫对班主任着重强调的问题半点没提,倒是很正经地在讨论这件事本身:
“你保护音音是对的,妈妈应该夸你。但是怎么可以把同学打成那个样子?”
“他做错事,你可以让他道歉,有老师有他的家长会教育他,你去跟人家打架,除了把自己搭进去毫无一点用处!”
谭昭序嘴上应着,心里想着的却是,他刚刚好像看到音音在窗外了。
“行了,你回去上课吧。妈妈还要去医院看看你那个同学。”
“你最好祈祷人家没事,不然,”谭妈伸手狠狠地戳了谭昭序的脑袋:“不然你下半辈子等着在牢里度过吧!”
凭借着姜怡超强的人脉关系网,时佳音得知谭昭序跟人打架的原因。
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飘着雪花,谭昭序一阵的懊恼:“你怎么全都知道了啊?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去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还落得一身伤。”
“哎,打住。”谭昭序伸出胳膊比划了下:“我可没受伤。”
“那我下午看到你脸上还有血呢?”时佳音问。
“那王八蛋鼻血蹭我身上了,真恶心。”谭昭序嫌弃道。
台市常被称作雪窝,每一场雪都下得很大。雪花在天上、在路灯下、在他们手心里,一直一直舞个不停。
夜间温度最低,时佳音一张小脸露在外面鼻头冻得有些红,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
“谭昭序,你下次别打架了。反正我也没听到。”
“但是我听到了。”谭昭序不认可她说的,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音音,我听到了,就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