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分为了两半,一半是乌黑如同锅底的天,温度也让人如同置于锅内,炙热到呼吸都是热气,一半是雪白的,一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天上还飘着雪花。
江离愁皱着眉在两边来回走着,本来的想法是进入郁风灵的内镜唤醒她的,但是这么久了,她根本就看不见人影。
而且这个内镜的情况有些复杂,在一个世界呆久了就会呼吸不上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掠夺你的空气,挤压你的胸腔。
太难受了。
江离愁手撑着膝盖,额前汗珠砸落,或变为蒸汽或被冻成冰晶。
“娘!”江离愁撑着腰站了起来,大声喊着,但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没想到郁风灵的内镜是如此的,平常一般人的内镜都与自己的灵根有关,不然就是与自身性格有关。
她敢确定有关的肯定不是郁风灵的性格,虽然郁风灵总是气势汹汹提着大刀走来走去,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只是在做样子。
江离愁踢了一脚一边的雪地,现在的情况不在她的预制范围内,若是再过一会儿还找不到郁风灵,她就只能出去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两边走来走去,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随便一拧都能挤出水来。
“你知道吗……”
一道轻轻的呢喃响起,这声音苍老,听起来却并不虚弱,带着一种无法让人忽视的庄严。
“成纪是我们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弟子,就是因为你,他才会离开这里……”
“……”
“你带他走入歧途……”
“……他会因你而死。”
江离愁愣了愣,往四周环视着,只见在冒着热气的那边,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人用他灰白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右手扶着一个木制权杖,左手戴着如同凤凰火焰一般耀眼的红宝石戒指。
“会死……”
“会死……”
老人嘴唇一张一合,眼睛死死盯着江离愁,江离愁往旁边移了移,见老人的视线没有跟着自己动,便转过头看着他看着的方向。
只见郁风灵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抱着手臂虚虚地看着她。
“那是你爷爷。”
江离愁迷茫地眨巴眨巴着眼睛。
郁风灵抱着手臂,**着脚慢慢走了过来,最后停顿在她面前,苍白的嘴唇微抿:“阿愁,阿愁。”
江离愁:“嗯。”
郁风灵面露悲伤,嘴唇微微颤抖:“我该怎么办?”
江离愁扶着郁风灵单薄的身体:“按你所想的来便好。”
她知道郁风灵现在并不要那些无用的安慰,也不用那些刨根问底的问题。
她只需要一个像江成纪一样,支持她任何选择的人。
因为江成纪真的给了她太多的爱。
郁风灵身体微微一顿,她红着眼,嘴唇微微张开:“阿愁……对不起……”
江离愁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一道清脆的响声,像是铃铛,也像是刀剑相碰。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随之一顿,胸口发闷似的喘不过气,在她彻底被逐出郁风灵内镜前,听见了她平淡无波的声音:“阿合,成纪……对不起……”
.
江离合确实打不过秦黎尘,他在秦黎尘越来越急切的攻击中一步步后退,但却一直坚持着。
雪花在空中飘着时便是雪花,如实落在人的身上,那便是尖锐的冰锥。
火焰不灭,冰锥的攻击也不停,秦黎尘只需要慢悠悠地站在那里,唇角带笑地看着江离合在她的攻击下喘息。
她转过身看着元伤,以及她身后紧紧皱着眉的江离愁。
元伤与秦黎尘对视着,发力直接将冻住自己的冰块震碎,可只需片刻,冰霜又会再次覆盖上她的脚。
秦黎尘都无需发动冰锥去攻击她,在她眼中,元伤的威胁不如江离合。
她走至元伤身旁,微微弯下腰,说:“你太弱。”
她直起身子,脸上笑容不变:“在魔界你还能与我一战,可在此处——”
她手指轻轻指了指地面:“你可不行。”
话音刚落,白月便直直朝她袭来,秦黎尘闪身避过,转过头看着江离合,白月剑脱手,他只能在密集的攻击中躲避,不断用火焰去攻击。
赤手空拳。
秦黎尘抬手一压,江离合重重跪落在地,膝盖重重磕在雪地上,冰锥毫不留情地刺入身体,成为这片雪地中唯一的一抹红色。
“真可惜,”秦黎尘手指虚虚点着江离愁,“若是你能修炼到‘界’,必定也是一位不容小觑的强者。”
手指一弯,一缕缕蓝色的灵力被牵引着进入指尖:“现在的你,也不过如此。”
江离合缓缓倒在地上,他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眼眸微合,看起来十分狼狈,可他的唇角却勾着。
他说:“你输了。”
眼前,一缕红线代替了属于江离愁的灵力,炙热的灵力将冰冷灼烧,秦黎尘捂住胸口,牙齿用力咬合,狠狠得看着江离合。
“还给你的,”江离合仰躺在雪地中,瞳孔涣散,“一起死吧。”
原来如此,秦黎尘微微弯着身子,她就说江离合怎会就如此轻易倒在这里,原来他早就在自己身上下了一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身体微颤,无力倒地,是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白月袭来的时候?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视线轻飘飘落在看起来万分无辜的元伤身上。
是那根鞭子。
一期。
一期不慎,将落败。
她缓缓闭上眼睛,四周的结界也从中分裂开来,化为云烟飘向天际。
像是一个幕台,帘子拉开,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外面的人也可以看见里面。
江离合微微睁着的眼睛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在跑,也在喊,好像在喊他的名字。
“江离合……”
“江离合!”
疲惫的身体被拉起,时怀阴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伤的好严重……”
他眼睛好像红了,看起来要哭。
为什么要哭?
哭什么?
“我带你去找姑姑……”
坚实的手臂将他抱起,他脑袋轻轻磕在时怀阴的肩膀,鼻尖萦绕着有股淡淡的沉香。
“姑姑会救你的……”
不会。
眼眸闭合,呼吸也渐渐微弱,江离合在心里回答道:不会的。
时怀阴,她不会,你也不要。
时间缓缓流逝,怀中的身体却渐渐冷了下来,时怀阴手指微微发着抖,不住把人往怀里按。
要是江离合还醒着,恐怕都要问他是不是想闷死自己了。
可是嘴毒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垂着睫,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
如果不是这一身白衣都沾满血迹。
如果不是他脸颊上还有血。
如果不是他呼吸微弱。
时怀阴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他甚至没管嚷叫着要拉开他的叶许寒,也没管无力倒下的江成纪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江离合这样他无端地心慌,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像是……
时怀阴喘着气停在了原地,目光落在前方拿着剑的元季拟。
元季拟。
秦黎尘。
魔界。
突然间的茅塞顿开,江成纪被控制肯定是因为明月山有奸细,可郁风灵搭救,江离愁也陷了进去,难道都不怕外面发生什么吗?
明明江成纪已经在攻击魔界了,结界还可能会被轰塌,这种做法难道不是一种全力一击吗?
江成纪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在告诉江离合和江离愁别再留在明月山了吗?
江成纪……好像早就知道了明月山会有这样一场劫难。
那江离合呢?
要是江离合早就知道了江成纪的想法,为什么还要送死?
元季拟看着时怀阴怀里的江离合,说:“时怀阴,放下他的话,你可以安全离开。”
时怀阴:“……”
元季拟轻笑一声:“时怀阴,你不会还把江离合当朋友吧?”
树叶哗哗作响,一个又一个的黑影落在了树上,是时筱台派来的人。
“时怀阴,你有没有想过,江离合在利用什么?”
他在利用什么?
为什么江离合还会在这里送死?
因为他笃定时怀阴会过来,即使自己死了,时怀阴也肯定会救江成纪他们。
他在利用时怀阴对他的感情,也在赌时怀阴到底会不会过来。
只不过……
时怀阴咧嘴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啊……这样吗……”
“那很好了。”
他缓缓低下头,嘴唇碰了碰江离合的额头:“是这样吗?原来你早知道了啊……”
笑容逐渐变得狰狞,最后又被温柔替代:“知道了的话,就跟我回去吧。”
他缓缓抬眼,温柔被冰冷刺骨的杀意替代:“杀了他。”
黑衣人纷纷落在地上,不留余力地开始攻击,时怀阴沉着脸走过,没再管身后的一切。
真好啊。
既然有利用,那江离合就欠他了。
真好。
.
江离愁醒来的时候先是看见在一旁走路带风的叶许寒,他边走边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元伤忧心忡忡地看着另一边的郁风灵跟江成纪,两人连她醒了都没发现。
是出什么事了吗?
“别走了……晕死了……”江离愁撑着草地坐了起来,她眯着眼睛环视周围,问,“我哥呢?”
叶许寒没再走路了,他身体不禁僵了僵,然后干笑着看向她:“哈哈哈……醒了啊……醒了就好……”
元伤头也没转,仍然看着另一边。
到底怎么了?
江离愁很烦,两人看起来都不想理她,那她就只能自己去看,她站了起来,没管身上沾着的枯叶跟灰尘,踩着枯叶树枝走到了元伤身边。
在郁风灵跟江成纪旁边,一个形似秦黎尘的木偶歪着脑袋躺在旁边,她大大咧着嘴,好像在嘲笑着三人的无知。
元伤按住了江离愁的手,说:“别看……”
江离愁推开了,她可不需要别人说什么。
“爹?娘?”江离愁勾着郁风灵的手指,“怎么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怎么了?
元伤皱着眉看着江离愁,眼眶有些红:“他们……跟我说了些话……”
江离愁歪头看向她。
“你娘说,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们,其实她有灵力,因为体内灵力相反,怕引来祸端,所以没告诉你们。”
江离愁撑着下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正常啊,没事的,小事。”
元伤低下头,嘴唇抖了抖,最后才说:“你爹说,他知道明月山会有一劫。”
江离愁歪着头没有说话。
“所以,他会挡下这一劫,为你们……为世人……”
“他用尽所以灵力,搭上自己毕身修为把结界重新加固了,再过两个时辰,明月山会被一整个罩在结界中,到时候……”
“到时候就没有明月山了?”江离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事,门派没了可以再建。”
她面无表情歪着头,皱着眉道:“看你的样子,是有代价吧。”
“什么代价?”
“……”
“总不能是死吧?”
“……”
江离愁看了元伤片刻,然后笑着看向叶许寒:“老头,说话啊。”
在江离愁眼里,诸位先生都是老头,要是平常叶许寒听见,定会发怒让她滚,可他现在却低下头不说话。
不说话吗?
江离愁眸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父母,突然站起一脚把旁边秦黎尘的木偶踢开了:“丑东西……别靠着……”
她说着,自己躺在了木偶躺着的位置。
两人都被江离愁吓了一跳,见江离愁这个反应,都不说话了。
“他们走了么?”江离愁把手轻轻搭在了郁风灵冰冷的手背上,“那我跟哥哥呢?”
她侧过身子,轻轻靠在了郁风灵的肩膀上:“有什么事不能等我醒来再说吗?为什么要让别人传话?”
“不是说一家人要团团圆圆吗?”
“……”
“我还没见过爷爷呢。”
“……”
“我才知道我有爷爷,你俩也不说。”
“……”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江离愁一个人在说话,身旁躺着亲人冰冷的尸体,她却只想用力缩入他们的怀中。
像小时候一样。
像还在母亲腹中一样。
不分开。
永远融在一起。
叶许寒没料到江离愁会是如此反应,他本来都做好了江离愁会大哭大闹的准备,可没想到她这么安静。
这么安静地缩着。
这么安静地落泪。
其实江成纪在闭眼时还说过一句话,他说:“我的孩子都很棒,是我的骄傲。”
都说血浓于水,水跟水分开了,中间的间隙该怎么过去?
过不去了。
江离愁渐渐有些呼吸不上来,胸口钝痛着,像有人拿着石头在砸她的心脏。
什么都过不去了。
因为……死亡是我们唯一的界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