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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谦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沦陷


    虽然小麦对于自己长大变成黎商,然后自己爸爸就不喜欢他了这件事十分担忧, 坐在安全座椅上都一直忧心忡忡地晃着腿, 不过毕竟是小孩子, 跟苏容说了几句话就忘了。他实在是太喜欢苏容了, 坐在后座都急得很, 一直要欠身和苏容说话,问他这几个月干了什么,听他说自己和林飒一边开车一边到处走走停停吃各种当地的美食,羡慕得眼睛都亮了。


    “哼,就是不肯带我去!”他抱着手臂生闷气。


    但这闷气也没生多久,等到车一停,苏容下来抱起他,哄了两句“房车旅行很辛苦的, 爸爸都生病了……”他也就忘了。还伸手抱着苏容脖子,摸摸他的脸, 问他生了什么病, 好了没有。至于黎商的事,也早就扔到脑后了。


    当初在旅途中感慨的可惜易霑不在的遗憾,这时候也补上了。易霑下来帮忙搬东西,他反正最近没事, 倒是景华这时候才下班, 也早到了,两个人一人一个箱子,轻轻松松就搬上楼了。


    这房子是Vincent给苏容的, 是他的积蓄,也有苏容当经纪人赚的钱,就在星海,当时他大概听到苏容在找星海的房子,就买了一套。星海房子户型有三种,苏容这种当然是最小的一种,虽然还是一户一梯,但一层就三个住户,跟黎商那个自然没法比,不过带着小麦住也够了。还有专门的儿童房和书房,装修是Vincent喜欢的日式风格,全屋素色木地板,客厅直接就是榻榻米,小麦一下地就直接穿着袜子满地跑了。林飒那边已经准备好清酒食物,大家一起坐着聊天,讲些有的没的。易霑讲到潜水的经历,停了一下。


    苏容其实知道他跑去黎商那节目了,也知道他跟黎商现在关系挺好,反正只若无其事喝清酒,那边景华没眼色,还打开电视找那节目看,被林飒无奈地看了一眼,才收了手。


    “我去看看冰箱有什么。”苏容不想他们因为自己束手束脚,跑去厨房看,其实冰箱能有什么呢?倒是酒挺多的。


    天渐渐黑了,景华叫了外卖来,大家吃饭,最后还坐在地上打起牌来,Vincent也是厉害,新房子里放着牌,连麻将都有,小麦第一次见到这么生活化的场面,跟满地乱跑的小孩一样,拿着巧克力,在旁边一边挠着肚子一边看。苏容把他衣服下摆拉下来盖住他的小肚子,逗他:“小麦不要看。”


    “那你怎么打呢?”小麦压根不听,一溜烟跑到易霑后面去了:“我就要看!”


    易霑笑着揉他头:“真聪明,知道你爸爸牌技不行,来,跟我学,教你赢零花钱。”


    “你别把小麦教坏了。”苏容抓着牌道。


    “跟着你才容易教坏,到时候成散财童子,到处给人送钱。”


    其实苏容当初在九楼,牌技不说前列,至少是中上,他打牌也是跟裴隐学的,喜欢玩得刁钻古怪,连裴隐自己都被他气到要揍他。化妆师学徒其实也有很多闲功夫,麻将铺不开,都是玩扑克牌,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他们玩,苏容看,在旁边吃零食,就跟现在的小麦一样。所以也没真的觉得小麦不能看,被易霑一逗,笑了,道:“小麦过来,跟爸爸学,易霑技术才真是不行。”


    小麦还是喜欢看他的,一听就过来了,比上学还认真,易霑还逗他:“你爸当年比你聪明多了,还入股呢,赚了钱就去买棒棒糖吃。”


    小麦一听,也去翻行李箱,翻出个存钱罐来,一般存钱罐都是小金猪,他这个竟然是只海螺,乍一看还以为把黎商那只海螺带过来了,抱着要入股。


    不知道黎商怎么买到的海螺状的存钱罐,大概他对小麦还是用了点心吧。


    其实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吃零食,打打牌,安安稳稳的,像小时候一样,他大概也会慢慢愈合的。何况Vincent也回来了,景华问他:“你去见过师父了没?”


    “过两天去,现在状态不好,他看了担心。”


    人生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他是苏容,有着强大的愈合力,就算缓慢,最终会好。只要他爱的这些人还在,这世界上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天已经黑透了,小麦闹了一天,有点打瞌睡,易霑带他去洗澡了,他们三个人打了一会。易霑养小孩糙得很,把浴室里检查了一番,发现没什么危险,放了半浴缸水,把小麦连同他的塑胶鸭子一起扔了进去,打开阳台在外面抽烟,跟小麦聊天,小麦捏得鸭子发出声音来回答他。


    苏容也过去看了一下小麦洗得怎么样了,他正给他的鸭子编排小剧场,演王子斗恶龙的故事。


    “别玩了,小心水凉了感冒。”他说了一句,就出来了,看见易霑在阳台上吸烟,似乎在盯着下面看。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易霑反而笑他:“妹妹这养法,等会把小麦也养娇了。”


    “都像你一样,皮糙肉厚才好?”苏容怼了他一句,又回去继续玩牌,其实也并没有多好玩,但人在这时候是很需要一点普普通通的事来做的,有种让心慢慢落回实处的效果。


    小麦洗完,他去哄小麦睡觉,保证等会就跟他一起睡儿童房。小麦迷迷糊糊抱着他的存钱罐睡了,打着瞌睡,还不忘计划等拿到易霑分成要去买什么东西。苏容听得笑起来,起身出来,他以为易霑在玩牌,谁知道他又站在阳台。


    他知道易霑没那么大的烟瘾,问他:“你老往这跑干什么?”


    “倒水喝。”易霑对他扬扬杯子。


    他实在不会撒谎,其实苏容这时候就猜到大概了,等他回去玩牌,自己点了支烟,打开阳台的双层窗户,四月的北京夜晚仍然冷得很,凛冽寒风扑进来,他清楚看见楼下的停车场里有一点微光一闪。


    他又坐回去看他们玩牌,拒绝了景华四个人一起玩的要求,他甚至又吸了一支烟,然后开始走到玄关,开始换衣服换鞋。


    “你要下去吗?”林飒惊讶地问。


    “有个外卖迷路了,我下去拿一下。”他撒谎是很厉害的。


    但易霑还是对他笑,意味深长。


    苏容匆匆下楼,电梯里一片安静,他对着墙看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从来方向感差,绕了一圈才找到那个正对着自己阳台的停车场,黎商的车他都认得,毕竟有很多钱都是从他手上走过的。这辆Panamera他并不常开,但因为相对低调,用来做这个正好。


    他直接走到驾驶座旁边,没来得及敲,窗户自己下来了。


    车里没开灯,这样看起来像电影的特写画面,但苏容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看他演的电影了。


    那些打脸的戏码,痛痛快快的复仇,是属于裴隐的快意江湖,他是苏容,他做不到,他现在没时间享受这所谓的“痛快”,他从来就没法从伤害他人中得到任何乐趣。他只是觉得很痛,希望这阶段快点过去。如果黎商像以前一样最好,应该很快就会对自己失去兴趣。现在这样,不过是麻烦点,但迟早也会现出原形。


    “我不是跟踪监视你的意思。”黎商看着他眼睛告诉他:“我只是……”


    他以为自己能坦荡说出来的,但话到嘴边顿了顿,真讽刺啊,人类有那么多词来表达伤害,想说几句温和的话却这样艰难,像那导演说的,这就是情怯。


    但他学什么东西都这样快,很快就处理了自己这点问题,坦荡告诉苏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还在这里而已。”


    “这是一下?”


    黎商笑了起来,其实开了一个头,后面的就无比容易了,哪怕是对他来说艰难无比的示弱也是:“我知道,但我忍不住。”


    他墨蓝眼睛这样真诚,连笑意也是毫无隐藏的样子,如果是以前的苏容,大概会欣喜若狂吧。然而苏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这是什么苦肉计,我也不可能买账……”


    他们像是直接调换了相处方式,黎商变成了那个坦荡勇敢的,苏容反而时时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以前的架都是这样吵起来的。但黎商显然和苏容当初有不一样的处理方法。


    苏容的这些攻击,对他来说似乎毫无力度,也可能是因为苏容确实不会做坏人,他匆匆长出的硬刺根本无法阻挡黎商。黎商反而笑道:“其实我是有一件事要跟妹妹说的。”


    “我不想听。”


    “但这是我欠妹妹的。”他直接打开了车门:“外面很冷,进来说吗?”


    苏容的反应是又退了一步。


    “好吧。”黎商干脆自己走了出来,陪他一起站在外面。其实就连外面的冷,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威力,一样的夜晚寒风,苏容穿了羽绒服还有点缩着,他一件正装外套就站得笔直,还伸手解扣子。


    “别玩这套,我不可能穿的!”苏容直接拒绝道。


    “知道,妹妹只穿博焱的,我的衣服妹妹不喜欢。”他这样说道,眼睛带着点忧伤的样子。


    这句话倒像是以前的黎商会说的,但不是以这种语气,这种方式,这方式只会让事情变好,而不是更坏。如果当初他用这方式说话,大概今天自己和他就不会站在这里吧。


    苏容为自己这软弱的一念而掐了掐自己手心,继续神色冷漠地瞪着他。


    “当初黎蕊打电话过来,我知道妹妹没有听。”他这样平静地说出当初为之吵得天翻地覆的话:“但我恼羞成怒了,因为我很怕妹妹知道当年学校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不仅想要妹妹当时不听,更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我现在也不想知道。”


    他在说谎,他想知道得要命,支撑他拒绝黎蕊的信心,是他相信终有一天黎商会告诉他,那时候的苏容多可爱啊,都说他用爱发电,他甚至相信他终有一日能融化冰山。光是想到这个,苏容就觉得自己眼睛发热。


    “但我欠妹妹这个。”黎商这样说。


    苏容的眼泪很快就掉下来,这样太软弱了,他也知道,但那积攒的委屈像是找到一个出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了。黎商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复杂,他伸手想碰苏容的脸,但苏容很快地躲开了。


    “别过来。”他只是往后退,黎商所有伤人心的技能里,他唯一真正学会的只有这个:“你说,说完就走。”


    黎商显然没答应说完就走,但总算是开口了:“Amelia是我那所学校的返校节皇后,是学校里人气最高的女生。”


    “这个我知道。”苏容发誓当最坏的倾听者,一点温情不给他。


    “当时我们学校也有不少LA的学生,就是寻常的白人富家子弟,那所学校是传统私立名校,白人家族为主,从政从商都有,我同级生就有肯尼迪家族的,他们有自己的团体,类似于大学的兄弟会。Amelia是女生团体的领头羊,但她形象很好,不搞霸凌,成绩也很优秀,绩点很高,我们学校是11分制,她都是十分以上,全A+的成绩。”


    “哦,你喜欢过她?”


    他说出口就后悔,本意是讽刺,听着像吃醋。黎商果然笑起来:“应该说,我以为我喜欢过她。”


    “但我真正喜欢过的人,应该只有妹妹。”他这样说道。


    “后来呢?”苏容根本不接这话。


    “那时候,他们男生的团体已经拿我没办法了,因为我很能打,围殴的话舍监会管。而且我成绩也好,有个女老师也看出他们在针对我,一直很关注我,甚至威胁要给他们记过,他们只好想别的方法对付我。当时男生的领头羊叫Randy,橄榄球队队长,是Amelia的男朋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返校节国王应该是他,但他想出一个办法,要Amelia过来对我说,她会选我做返校节国王。我们那学校,为了彰显所谓绅士风度,只有返校节皇后是投票选的,皇后指定一位男生作为国王。”


    “你相信了?”


    “嗯,Ge劝过我,我没信,因为他们还演了一场分手戏,当时我爬到楼上晒太阳,他们在下面吵架,我以为是因为我递手帕递得够绅士,打动了她。总之我就兴冲冲地开始为当返校节国王准备,每天送花给她,返校节国王和皇后要共进晚餐,她跟我说最好是自己做的,我就去学了做晚餐,跳舞倒是学校有的,不过我也认真自己一个人演练过。耐心等待返校节到来,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希望他们接纳我了。”


    苏容知道自己怒火在一点点平息,但他没有办法,他甚至知道这故事的结局,但仍然无损这故事对他的重要性,也许只是因为黎商愿意说出来了。


    “你猜到了,对吗?”


    他是黎商,命运对他这样矛盾,给他最好的基因,绝顶美人和最聪明的商人后代,四分之一的几率,才有这样美貌和智慧的组合。但又把他扔进不可能接纳他的团体里,他的人种就是原罪。那团体排斥着他,即使他的硬件比他们中最优秀的也丝毫不差。


    “是,我猜到了,其实我早该猜到的,我甚至看到过我的花被她扔在垃圾桶。不过是太想被接纳了,所以自己骗自己罢了。但最后还是不够笨,但最讽刺的是什么,妹妹知道吗?”


    “Amelia喜欢上你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只要给他机会与他朝夕相处,只要他给这世界机会与他朝夕相处。他的混血式的美貌本来就不受人种限制,他的聪明也能化解偏见,只要有正常的审美,就算并不爱他这款,朝夕相处下来,至少会喜欢。就像喜欢一尊古希腊雕塑,就算文化有差异,人类对美好的认知是共通的。


    十七岁的黎商,应该是比现在更耀眼的,何况那时候他并不像现在这样愤世嫉俗,没有那么多锋利的刺和坚硬的外壳。他只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十七岁美貌少年,还一腔情愿地想跟自己在返校节跳第一支舞,谁能不动心呢?


    “是的,像所有蹩脚的爱情电影,Amelia喜欢上了我。她是真的准备选我做返校节国王,这决定是要提前一晚告诉舞会主办方的,因为要订带名字的气球。那些和她玩得好的女生都支持她的决定,也许那破学校的精英教育还是有点作用的。她和Randy分了手,选好了晚礼服,等着我拿着腕花去她家接她。”


    “你没有去。”


    “对,我没有去。”黎商平静说完这故事:“当她自己一个人穿着晚礼服匆忙赶到学校时,得到的是一个没有舞伴的晚会,花车也是一个人坐的,那破学校历史上第一次返校节国王缺席,是我贡献的。现在他们全部用人气选举了,这样万一有人放鸽子,至少第二名可以补上。至于我呢,我再没回过那学校,我去了UCLA,故事都是Ge告诉我的,他说Amelia哭得很伤心。”


    他最后一次和这世界握手言和的机会就这样被浪费掉,这是黎商式的故事,这世界不接纳他,他就做最坏的那个。伤透所有人的心,这样大家都忙着哭泣,就没人发现他也在伤心了。


    “Amelia结婚的事……”


    “我没回她,她应该也并不是想为我逃婚。她骨子里是个有着正常价值观的人,又是基督教家庭,现在全世界都在反校园霸凌,她难免想起我,所以想赎罪。”


    “你不给她机会赎罪?”


    “我不拍喜剧电影,也不负责那种虚假的大团圆结局,我是什么样的人,妹妹一直很清楚。”黎商轻声告诉他:“我爱上了妹妹,不等于我要爱这世界。”


    是了,他一直是很记仇的。


    苏容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黎商说了爱上自己这件事,反应过来之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就算是虚假的错觉,这措辞未免也太过。


    “你不要这样……”话出口他就觉得太软弱,顿时改口,竭力恶狠狠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


    “那妹妹想听我说什么呢?”他仍然轻声说道,却往前走了一步。


    苏容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是黎商始终平静的态度给了他错觉,他早该猜到的,但凡勾起往事,那个最恶劣的黎商就要浮出来了。他像某种奇怪的野兽,如果感觉到痛,就一定要咬人,甚至还掺杂着某些最原始的冲动。


    不该再往这方向发展下去的,但苏容仍然不甘示弱地道:“我想听你说实话!”


    “实话吗?”他熟练地把苏容逼到后退,背后是不知道谁家的私家车,车身触感冰冷,苏容无路可走,慌乱地抬起头来瞪他,被黎商熟练地捉住了下巴,他眼睛在黑暗中这样幽暗:“妹妹真的想听我说实话吗?你想知道,我从上午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就想吻你,把你亲得喘不过气来。我想扒下你的衣服,撕碎你的衬衫,上你,一直到你哭出来为止。我甚至想把你带去某个谁也找不到的岛上,和你一起在那里待到世界末日……”


    那种熟悉的沦陷感又涌上来了,他身上的气味这样迷乱,自己怎么会觉得那是雪日的森林,明明只要一把火,就能烧得起来。


    而最没出息的,是自己竟然就这样节节败退,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连骂他一句也做不到,只能这样软弱地道:“别……”


    回来前不该跑去吃那么多牛羊肉的,甚至一开始就不该跟他上床,至少可以保有那种陌生而抗拒的敏锐姿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出息地沦陷在他的气息里。


    苏容最后的理智,是直接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第142章 答案


    要是以前的黎商,一定就这样直接吻上来了。性对他来说是什么呢?不过是生理冲动而已, 甚至愤怒也可以成为触发, 他甚至会用这个来当作确认苏容仍属于他的方式。如果继续下去, 会发生什么苏容也不确定, 也许他咬伤黎商, 自此死心,也许不过是又一轮新的拉扯而已。


    但这次黎商收回了手。


    “妹妹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他这样平静地说道,仿佛将驯服的猛兽关回笼子里那样容易,他甚至后退了一步,显然距离不止对苏容有影响,对他也是。


    苏容都没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习惯应对的那个黎商, 他惊讶地看着黎商,黎商对他的眼神毫不意外, 他大概是不好意思的, 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在学。”他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什么?”


    “林飒说,我和妹妹之间,我是那个聪明人,我得负责让我和妹妹有一个好结果。”他这样轻易地说出会让苏容生气的话:“我是第一次和人谈恋爱, 但我可以学。”


    他墨蓝眼睛这样坦诚, 苏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本能地道:“哦,所以你又开了一门新课是吗?”


    他不过是嘲讽而已,但黎商竟然也认真答:“也许我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为了这一刻。”


    “什么?”


    “我是因为Amelia学的做晚餐, 那对我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事实上,我学的很多东西,都让我觉得很侮辱,尤其是在那个学校的几年。黎蕊至今觉得她没错,还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是她的功劳,大概我潜意识里也总想证明她错了,所以有点自毁倾向。别人劝我我也听不进去,靳云森说让我跟这世界和解,陆赫让我去看哪吒剔骨还父,我还骂他说我对东亚儒家文化共生绞杀的家庭关系没兴趣……”黎商坦诚地说出最致命的那句话:“其实是妹妹让我找到了和这世界和解的方式。”


    手下扶着的车冰凉,苏容却一点不觉得了。黎商太聪明了,他知道苏容等这句话等了三年,他甚至没有说谎,苏容知道,但凡他愿意说谎,自己和他今天都不会在这里。


    “我以前总把妹妹当成这世界的一份子,把对这世界的恶意倾注在你身上,可能我才是易霑说过的窝里横。我曾经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没有结果,好在现在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他这样坦诚。


    “怎么,你成仙了?”苏容本能地嘲讽。


    他的话远不如黎商之前说的刁钻,但他还是说出来就觉得心里一阵颤抖。他早就知道了,无论是伤害人,还是故意曲解人,不会让你觉得痛快,只会磨损你自己的灵魂。


    而黎商似乎并不在意这嘲讽,仿佛连苏容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他从来是这样一意孤行,以前苏容要和他好好谈恋爱,他偏要做他的混蛋,怎么拗都拗不过来。现在就算苏容不想谈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那天在酒店,给妹妹做早餐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了。其实更早的时候,在LA就有端倪了。有很多事,都跟下厨一样,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学的,如果最后能做给妹妹吃的话,就值得。”黎商看着他眼睛告诉他:“如果是你的话,所有的事都值得。”


    他说:“妹妹就是我的答案。”


    苏容似乎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他任由黎商从车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画册的东西来交给自己。厚厚的画册放在手里,他本能地收回了手,那画册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换了以前的黎商,甚至以前的自己,这都值得一场吵架。但黎商没有,他只是弯腰捡了起来,继续递给自己。苏容接了,他本能地想跑,但黎商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抓着他按在车上,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苏容,眼神平静,似乎带着点忧伤,又似乎是苏容的错觉。


    苏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他。


    “你……”


    “如果妹妹是想问我的情绪的话,是的,我现在很想抓住你手臂,但我可以克制住。”他根本不用听苏容的问题。


    林飒没有说错,他是聪明得可怕,根本不用苏容开口,他就弄明白苏容想问的是什么。他太聪明了,他用两个月时间就理清思绪,他甚至知道苏容想要什么。所以他说出那段话,他把他剖开给自己看,那炙热的渴望,和嫉妒的醋意,他知道苏容要这个。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他的平静而生气呢。


    苏容伤口还没愈合,他已经过渡到下一个阶段。这完全是不对等的战争,可能是从智力到处理能力的全面碾压,最开始他要打,自己怎么退让他都能让自己跟他打起来,现在他想要和平,自己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跟他决裂。


    甚至自己的自制力都比不过他。


    说一百遍不想报复又如何,自己明明就是想看到黎商像自己当初一样失控,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站在他身边却又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在失去他的惶恐。所以黎商的平静才会激起自己的愤怒,就算自己清楚知道他是伤心的,也无济于事。否则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抓着不放呢,就算过去的事无法释怀,也不必要对现在的他冷嘲热讽。


    黎商的直觉这样敏锐,所以他主动告诉自己他的感受,像喂养一头饥饿的野兽,他的情绪就是自己想吃的东西。刚刚那番被自己误认为性骚扰的剖白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他主动摊开伤口给自己看,让自己满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是什么呢?怪物吗?说着爱他,也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却要这样报复。自己甚至把博焱都卷了进来,淌这一趟浑水。自己做不成林飒,因为不够洒脱,也做不成裴隐,连敢爱敢恨都配不上,那自己是什么呢。


    苏容站在原地,明明穿着羽绒服,却觉得全身发冷。他知道人性经不起诘问,但这次他审视的是自己,却发现一切这样丑陋。


    当年他放大话要做肖林,满以为最多不过是丢掉几年时光,受点情伤,他甚至觉得年轻时轰轰烈烈一场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知道这场爱情会把他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大约是他脸上表情太恐惧,黎商今天第一次露出慌乱来。


    这门新的叫做恋爱的课程显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容易,至少苏容此刻的反应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脸上表情那样慌张,几乎是可怜的。黎商本能地想上去拥抱他,然而苏容却连退了三步。


    “别过来,”他这样说道,但很快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


    黎商于是真就站住,只是专心地看着他。


    “你回去吧。”


    黎商没说话,苏容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所以道:“我没事。”


    “我想呆在这里。”


    “为什么?”


    “我想呆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英俊而高大的青年,娱乐圈顶尖的美貌,用最坦诚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谁能忍得住不动容。


    但苏容的眼泪很快就落下来了。


    “我不会走的。”他说。


    “好。”黎商说道。


    他像是相信了苏容,但苏容知道他会在停车场过一夜。因为他是黎商,小麦身上的倔不敌他十分之一,他身体好得很,在停车场睡一夜也不显疲态,他还足够聪明,有生活的智慧,不会出现意外,正如他所说,他现在以一个从头学起的姿态,认真跟自己谈恋爱,这场攻城战就永远不会有尽头。


    “你知道我不会心软的。”苏容徒劳地宣布。


    “我并不需要妹妹心软,妹妹可以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有情绪要发泄,要报复,或者不理我,都可以。你尽管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我会替我们找到那个答案。”


    没有什么城墙能挡得住这个。


    从来是这样,再高的墙,只要日以继夜地挖,迟早会倒下。


    苏容几乎是逃回了家里。


    这个时间长度,用什么外卖都无法解释了,好在他也并不想解释了,他只是匆匆回了卧室,洗了澡,然后躺在床上,然后开始失眠。


    那本子就躺在床边的地上,苏容甚至没有勇气把它收进抽屉里。


    等他忍不住打开那本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其实他已经猜到是什么。


    极简风格的封面下,是一页页的分镜,速写、甚至上了色的画,黎商画了他想拍的电影,那因为Rita回来而没来得及拍的电影。他的风格原来这样华丽,那天在海岛就发现了的,他对配色的敏锐完全不输给自己,敦煌壁画的那一页,更是让人震撼……


    他画他的录的那档旅游节目,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罗马的教堂穹顶,地中海一片白的房子和蔚蓝海面,这是他的行万里路。


    里面最好的那一张,是在热带的,日期是半个月前,他在右下角用素描的铅笔写了两个字:苏容。


    远处有佛教建筑的金顶,是清迈的海边市场,各色颜色鲜艳的热带蔬菜,熙熙攘攘的人群,牵着手的小夫妻,他不过是人群中一个长得漂亮的青年,人人有人人的牵挂,人人回人人的家。


    苏容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那个时间,他自己正在伊犁,看一场杏花。他知道黎商画这张画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这么好的风景,为什么我爱的人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们要在最好的年华里互相折磨,而不是好好相爱一场。


    就是这样的念头,让他当初在湖边,忽然落下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所以更晚了,抱歉。


    红尘其实是篇过渡文,最开始是为妹妹而写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最熟悉的剧情,但黎商意外地不受控,有点过于聪明,也可能是局外人视角太久了。


    好在妹妹还是很乖,而且爱从来不是简单课程。


    ☆、第143章 醉后


    早上八点黎商准时出现在苏容家门口。


    景华开的门,他这人也有意思, 不管见黎商多少次, 总是先一愣, 好在这次的黎商已经比上次好相处多了, 甚至还态度很好地跟他打了打招呼, 叫了声“师兄”。


    景华也够愣的,还习惯性地答应一声,眼睁睁看了黎商进了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好在易霑已经听到声音出来了,他常年晨跑,所以起得早,


    跟黎商一样,如果人群等于羊群的话, 他们一定是最大个脾气也最硬的公羊,成天体力好得很, 无处发泄。当初黎商录英国那一期, 古老的石头城堡内部又狭窄又暗,整个摄制组都爬塔楼爬得大腿发抖,导演嚷着要吸氧,早忘了是谁还想去看伦敦塔藏着白王后两个孩子尸体的地方了。最后跟黎商耗到最后的竟然是个化妆师, 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过易霑比黎商随意多了, 不管黎商愿不愿意,他当年学的dress code如影随形,还是回家洗澡换了衣服过来的。衣冠楚楚, 还端着咖啡。易霑是拖鞋裤衩,还刷着牙,一见他,笑了:“停车场的风好吹不?”


    黎商没理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道:“去把你裤子穿上。”


    易霑和他像的地方太多,所以对黎商有种逻辑上的深刻理解,一听这话就知道为什么,当即笑道:“放心,妹妹连我洗澡的样子都看过了,你现在找补也晚了。”


    黎商这人是骨子里的冷漠,别说别人怎么穿,冻死在面前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易霑这话实在正中他的小心思。


    这个点苏容是不可能醒的,易霑漱完口,又出来问他:“你昨晚跟妹妹说什么了?那么久才回来。”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些。”


    “你全说啦?”易霑睁大眼睛。


    “当然。”


    “那你的画呢,也给他了?”


    “嗯。”


    易霑气笑了。


    “你这人笨起来是真笨,四个二带两个王你就这样出了?”他笑着感慨:“你出去别说认识我,我可不当你僚机了。”


    黎商难得被人骂了还没把别人头按到地上去,只冷冷问他:“四个二带两个王什么意思?”


    “就是,诶,说不清楚。景华,把牌拿过来,我教你玩一把你就知道了。”


    苏容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景象——黎商坐在榻榻米上和景华和易霑玩牌,刚起床的小麦抱着他的海螺存钱罐站在旁边看,看样子又入了股,入的还是黎商的,因为黎商赢了一把就问他:“32的百分之七是多少,3,2,1,好,答对了,加上去,等超过两位数一起给你。”


    小麦万万没想到一大早起来就要被考数学,认真皱着眉头在那算,连鞋子都没穿,光脚站在那里看。


    说出来也没人信,随便一个通告就七位数上下的黎商,给自己放了假,在这打两块钱一张的斗地主,还打得这样认真。


    偏偏他眼神还这样好,一眼就看到苏容,眼中露出笑意来,但他也知道笑起来苏容一定不开心,因为苏容情绪还没消散呢,所以只是看着他叫“妹妹”。


    小麦连忙叫着“爸爸”跑过来,认真告诉他:“爸爸,我已经赚了九块钱了。”


    苏容对他向来是有点溺爱的,也不说他,只抱他起来,摸摸头,问他:“饿了吗,想吃早餐吗?”


    “我吃过了。”小麦还沉浸在赚钱的事里,赶快又跑过去盯着黎商,但黎商却不打了,而是站起来了,因为苏容在穿外套了。


    这房间里的人个个都了解苏容,但黎商早就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一见苏容这样子,就知道是要干什么,所以直接站起来道:“我只是过来说句话就走,你不用为了躲我出去。”


    这话一说,连景华都惊讶起来,也是,他是黎商,是不该这样说话的。


    “什么话。”


    “工作室的化妆师空出来了。”黎商语气平静:“我知道妹妹不愿意回来,但我还是想来问一问罢了。”


    景华还是一副瞪大眼睛的样子,这有什么奇怪呢,他是黎商,从来外人都是NPC,他以前坏起来时没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好起来自然也不会。傲慢到极致就是这样,根本不在乎别人是觉得他太凶还是太卑微。


    而且黎商说到做到,真就出去了,客厅里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连小麦也有点失落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成了那个打破和谐场面的人了,其实也确实是,只不过自己太在意了。像裴隐,就不会有这种心理压力,掀翻桌子又怎么样,反正是要自己开心。


    总归是四不像。


    下午没事做,苏容去补卡,原来的手机卡找回来,连着社交软件账号,黄蕾在群里无聊发消息,催罗薇发照片存货,说BOSS请一周长假,粉丝跟不到行程,发张自拍安慰她们一下。


    罗薇于是发公司楼下的樱花,配一张黎商拍春季刊时的花絮,是春暖花开的气氛,黄蕾又发:好想谈恋爱啊。你们说BOSS多久能把容哥追回来?


    星海的植被向来很好,这季节海棠还在开,苏容找了棵树下坐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常常有种疲惫感,满树繁花也无法安慰他,只是想缩回自己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什么也不想不关注,就这样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但手机很快响起来,佟晓佳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接起来先是说昨天就知道他回北京了,又问黎商找他没有,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见人影。


    她身上有种热烈的生命力,也是年轻,她其实才是好年华,正该轰轰烈烈恋爱,或者学严思筠,轰轰烈烈赚钱,把恋爱当调剂。总归是愈合力最好的年纪,摔摔打打也没什么。


    “你出来玩不,我明天生日了,我这次找了个策划公司,我们一起玩密室逃脱啊,安云林他们最近都玩桌游上瘾了……”


    “我想在家睡觉。”


    “你怎么回事啊,这么颓废?你跟黎商又吵架了?他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脾气都好一些了,你看他那档节目没,真的挺用心的,我姑父都夸了呢,他们可不轻易夸人。”


    “我还没看。”


    “那你看看呗。”佟晓佳大概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要劝和,直接道:“我可没叫你原谅他啊,我又不是圣母。你要是心里不爽,就凶他啊,骂他也可以,爱怎么发泄怎么发泄,就是别不理他。你可别不当回事,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万一给秦蒹葭那种文艺绿茶钻了空子,我能怄死。争点气啊,妹妹,万里长征差一步了,你别掉头回家了啊。你好不容易驯服的人,让出给别人是怎么回事?”


    “好。”苏容挂掉电话,继续打瞌睡,春天的太阳正好啊,如果一直晒下去,大概真的能慢慢愈合。但那之后呢,大概就是夏天了吧。用他们写流量时代的文章标题,叫做阳光猛烈,万物显形,秋与冬大概也不会远了。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人其实是很渺小的东西,也许所有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第二天黎商照样来送早餐,今天他穿浅色外套,他其实一直更衬深深浅浅的蓝色,因为眸色的缘故,但这次穿着浅色棒球外套竟然也是好看的,苏容睡到中午,小麦去上学了,家里是林飒来开的门。


    林飒跑了几个月,一直没看他那场秀的评价,其实反响是很好的。因为商业化程度太低,所以更是被捧上天,好在时尚圈怪人也多,这种动不动跑去采风消失几个月的也是常见事。一回来,处理各种消息就用了大半天,还收到些设计学校的邀请,请他去当老师。


    他看见黎商,也很平静,请他进来,黎商对他态度也好很多,直接道:“萧肃新电影请我演男主,一直没跟你说。”


    “没事,我不介意这些。”


    应该是那节目的功劳,也许还有尹奚的运作。


    “妹妹还没起来吗?”黎商本能地去卧室,他向来是这样为所欲为的,但这次却停了下来,他像是筑起一道水坝,把这些以前习惯做的事全部拦了下来。


    林飒在旁边看着,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是行不通的。”


    “什么行不通?”


    “在你眼里,小容是什么样子?”


    “你是想知道,还是要考察?”


    黎商仍然保有他的傲慢,只是稍微缓和一些了,所以林飒一听他这样说话就笑了,自顾自道:“在我看来,小容是个很精巧的生物。你知道鸟吗,翅膀很脆弱,飞羽很多,想摧毁它们很容易,剪一小截羽毛,就飞不起来了。但想重建却很难,否则人类为什么只能模拟滑翔,却无法模拟飞翔呢?”


    “你不上恋爱课了,开始讲空气动力学了?”


    “我的恋爱课早就上完了。”林飒笑起来:“但我想,我可能也并不是好的恋爱课老师,毕竟我也没什么圆满结果。在爱这一门课上,小容可能比我健全多了……”


    “我都上到大四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他这些嘲讽的语气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以前就是气人中带着好笑,现在他收起刺,就只剩好笑了。可能因为那学校以英式幽默为主,所以学了这么多讽刺手法。


    “没事,反正你是聪明人,你自己想办法吧。”


    林飒的预言看起来是有点道理的,因为都到了第三天,苏容还是那蔫蔫的样子。黎商虽然不动如山,其实心里是警惕的,他有点像童话里踏上新征程的勇士,虽然是强大的,但总归是新世界,一切都未知,毫无前例可循。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能和以前一样,否则苏容一定像以前一样跑到天远地远的地方去。


    所以这次苏容说要出门,他就不纠缠,认真问他去哪。


    “我去散步。”


    但苏容没去散步,他去了佟晓佳的生日会,黎商知道,因为佟晓佳半小时后就发来消息:“好啊黎商,苏容都来了,你不来,你还说你不是故意躲我。”


    黎商本来就嫌她们那一堆人整天折腾的东西太弱智,大概这一代从小优渥幸福的青少年都是一个样,跟国籍没关系,也是聚会,谈恋爱,人傻钱多,玩弱智游戏。最近玩到了狼人杀,一堆人坐在一起轮流发言,跟国外的戒酒聚会一样,黎商看了一次就出言讽刺:“这是治疗智障的匿名互助会吗?”


    佟晓佳被他气得要打人,其实这游戏是严思筠带起来的,她最近在艹美少女学霸人设,想贴近同龄人市场,连上几档这种综艺,不是狼人杀就是密室逃脱。但已经是来不及了,网红崛起的时代里,娱乐圈消息滞后得可怕,毕竟策划个节目过审都要个长长的周期。等节目出来,年轻人都已经转战下一个区域了。


    但他们还是玩得很起劲,这次连苏容也骗过去玩,苏容最近是不如以前聪明了,而且他的机灵也是经验式的,对文字类的东西就不行了,严思筠抓着他讲了一堆规则,把他给绕晕了。他玩了两把,都被人首刀了,默默去一边吃东西玩手机。


    博焱的消息发过来时,他正在喝聚会上的水果酒,博焱给他发了张照片,是个被剪下来的柠檬,旁边摆着个餐盘,但仍然看得到文件的边,苏容笑了笑,给他回了张自己正在喝的酒。


    博焱很快回过来:妹妹这酒量,敢喝长岛冰茶?


    他是见过苏容的酒量的,马奶酒也一杯就有点微醺,但苏容好在醉了也很安静,一点看不出来。苏容向来是不懂酒,当年也因为这个被黎商笑过,看到这消息吓了一跳,但已经喝了两杯了,酒意很快上来,接起博焱电话都带着笑意:“你晚饭吃的什么?”


    三分钟前就给他看过的,但博焱还是认真回答:“煎三文鱼和沙拉。你在哪,我去接你。”


    “好啊,等我给你发定位。”苏容笑着回答。


    但他定位一直没发来,博焱再打电话,那边是个女孩子接起来:“你谁呀?”


    “博焱。”


    苏容是被冷毛巾冰醒的,佟晓佳直接问吧台把冰桶要了过来,拿冰毛巾给他敷脸,苏容直叫冷,她只管铁石心肠地问他:“你别睡,先说清楚,你怎么把博焱招过来了?”


    “我喝醉了,他要来接我。”苏容认真告诉她:“别害怕,博焱是好人。”


    佟晓佳被这醉鬼气笑了:“谁问你他好不好了,这种人追你的时候都是很好的,你不信问严思筠,追到了就花天酒地了。别说你了,他们连明星都当玩物呢,你看程曼现在被搞得多惨……”


    “那你还把地址给他?”一边的严思筠笑着道。


    “嚯,说得好像你敢不给一样,那可是博焱。”


    其实佟晓佳满以为博焱那边是叫个司机过来,没想到他自己上来了。开门的是安云林,还一愣,以为是来找哪位女明星的,正心想这也瞒得太死了,谁知道博焱直接去休息室把苏容给捞起来了。佟晓佳还是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看,严思筠穿着件漂亮的纯白色毛衣裙,也过来了。


    “博总。”她像是认识博焱的样子,见博焱没反应过来,道:“我是嘉雪的同班同学。”


    嘉雪不是别人,就是住臻园那个女孩子,说起来,当年在班里其实比严思筠也不差。但娱乐圈确实是难闯,年轻女孩子难免萌生退意,而博焱看起来是非常好的归宿。虽然说起来是金屋藏娇,但没结婚又这样好看的青年俊彦,国内恐怕也没几个,而且金丝雀生活看起来多美好……


    只是笼子里待久了,再放出去飞,只怕会活活摔死吧。


    严思筠这女孩子和佟晓佳有点互补的意思,佟晓佳是色厉内荏,她却是清新小白花外表下面藏着强大内心,这一下有点一记暗刺的意思,勇气可嘉。博焱如何听不懂,看了她一眼,道:“严思筠是吧。”


    “博总好记性。”


    佟晓佳吓得不轻,等他走了才道:“你找死啊,没事怼他干嘛?”


    “怕什么,他很大度的,这点小事不会报复的。”严思筠只笑眯眯:“能引起他注意也挺好的。”


    “你引起他注意力干嘛,你别对他也有意思吧,你真想玩火啊?”佟晓佳想了想,又释怀了:“不过你有心也没用,他好像对苏容挺好的,还亲自跑来接,不会喜欢他了吧。”-


    博焱难得自己开车,把苏容用安全带绑好,放在副驾驶,喝醉了的苏容也很乖巧,只安静靠在窗户上看外面的灯河。


    这个点哪里都堵,一个红灯停几分钟,苏容也许是看累了,忽然道:“嘉雪是谁?”


    “帮我养狗的女孩子。”博焱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补上一句:“我把狗送给她了。”


    狗都送了,显然也不需要人养狗了,但喝醉的人,如何听得懂呢。


    “我不想给你养狗。”苏容牛头不对马嘴地接话道。


    “我知道。”


    我从来都知道,你要纯粹的爱,专一的,平等的,与一切都无关的,只是爱。而且你只爱你挑选的爱人,像某种固执的洄游的鱼,要是建起大坝,就安静而执着地在那等,不管怎么引导都不肯绕路,死都要死在那里。


    博谊去年的公益项目里就有那种鱼,博焱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那种鱼让他想起某个人。


    苏容于是不说话了,他喝醉了总是这样,因为觉得热,在真皮座椅上辗转反侧。他并不是顶尖的长相,何况是在娱乐圈,皮肤白,也精致好看,但总归是普通人的好看。


    有部科幻电影里,把爱作为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来源,甚至能跨越时空,现在想想,大概也没那么无稽。爱像某个古老寓言故事里的光,是无法量化的东西,不止可以填满整间屋子,还可以填平世界上的一切差距,几乎是唯心主义的最好说明——就算这世界上顶级的美貌都唾手可得,你仍然觉得他最好看。这话听起来傲慢,但说的人其实是有点无能为力的。


    但如果不是苏容那句话,他也不会停下来的。


    等下一个红灯的时候,苏容忽然问他:“博焱,和不爱的人上床,是什么感觉?”


    这问题埋伏太久了,所以博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其实那次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他的:其实不是我先放弃你,是我知道你放弃了我。从见到嘉雪的那一刻,博焱这个人,就被你划分到了另一类里面,那一类人,是不一定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也不需要别人爱自己的人。只要得到,如花容貌温柔性情,管她是不是因为爱。


    所谓的爱,不过是他们人生中无关紧要的调剂品,甚至可以不需要这调剂。


    认真算的话,博焱漫长人生中,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彻头彻尾地否定,他几乎是有点震惊的。苏容身上有种天真和世故混杂的气质,他一直也以为是如此。但在那瞬间他才明白,苏容这个人,其实只是包裹着一层世故的皮,他像喜欢模仿别人的小动物,一点点从他身边的人那里捡到许多世故的碎片,粘到自己身上,形成以假乱真的外壳,来保护他内里的一片天真。


    世人多把无知当作纯洁,那种天真太脆弱,会在青春期之后就迅速消散。但苏容用这方法瞒天过海,最终坚持这许多年,博焱一度是被划入他身边的范围的,但很快他就逃走了。博焱本来以为他永远会逃走,直到见到黎商。


    原来自己不是他的大坝,黎商才是。他呆呆守候在那里,无视自己的信号,怎么也不肯跟着走。


    其实博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两年的年假去等一场杏花,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没得到过这样的爱,但嘉雪爱他。后来他以为是因为抢夺的感觉最吸引人,但得到似乎也无法缓解这种渴望。然后终于到今天。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要苏容,理由并不重要,这结果就在这里。


    “苏容。”他认真叫他名字,把车转到路边,这地方是某个胡同的门口,十分安静,头顶不知道是什么树,被路灯照得洒下斑驳树影,落在他的车前盖上。他解开安全带,转过脸来,看着苏容。


    苏容也转过来,认真看着他。


    “你生气了。”


    “我没有。”


    “我师父和他男友分手的时候,他男友骂他‘你都被我睡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得这句话。”苏容仍然迷迷糊糊说醉话:“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一定把性和爱绑在一起吗?我这观念是不是有问题……”


    那酒太烈了,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些事的逻辑拼凑在一起,但博焱竟然也听得懂,苏容说的,从来都是一件事。他说的爱,也从来只有一种。


    “但你并没有因为这个,就不敢去爱人,对吗?”他伸手摸了摸苏容的脸,正常的体温在苏容看来也是很凉的,他于是把脸靠在博焱手里,像等待被人摸头的猫一样。


    “你很勇敢。”博焱甚至夸奖他。


    苏容摇了摇头。


    “我不勇敢,我很慢。”他认真告诉博焱:“我像个老旧的磨坊,全世界都进入钢铁时代了,我还在那慢悠悠地转我的风车……但我很努力了,我一直在看书,不过看错了,你知道老磨坊的故事吗?博焱。”


    “我不知道。”


    “头好痛。”苏容抱着脑袋,像是要哭:“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让我一个人做我慢悠悠的风车好了,我自己在角落里安静地转,天长日久也没关系,不要催我,慢也是我一个人慢,不会妨碍到别人的……”


    “嗯,我知道。”博焱认真安慰他:“你是唐吉坷德吗?”


    苏容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他:“我可以做唐吉坷德吗?”


    “可以的。我可以做桑丘,我们一起去挑战风车。”


    他点头的样子太可爱,博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亲了上去,大约这场景已经想象过太多次,所以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感。


    苏容先是本能地回应,他吻技生涩得让人心软,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推开了博焱。


    “不,这不对,博焱。”


    “为什么不对呢?就像你用我的电话盖掉黎商的电话一样,用我盖掉黎商吧。”


    他太聪明了,他甚至从接到苏容电话的时候就猜到了原因,苏容怎么会刻意去背他的电话呢。一定是因为他想盖过某个在脑子里刻得太深的号码,所以慌不择路,把电话列表里的号码都记了下来,而自己就在其中。


    苏容显然也听懂他的意思了,但他只是摇头:“这样是不行的,博焱,这样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不公平呢?”


    “你是博焱啊。”苏容认真看着他眼睛。


    你是博焱,多少人想要你的一个吻而不得,你是配得上这世上最优秀的人全心全意地爱你的,所以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博焱笑了。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想成我是在利用你的脆弱期,会不会好一点。”


    苏容没有能力来思考这逻辑了,他只是皱着眉头,不知所措地蜷在自己座位上。其实博焱并没有骗他,他是在趁人之危,不过不是酒精,而是他清晰地知道,苏容正沉浸在某种巨大的痛苦中,这痛苦无法名状,所以他始终形容不出来。而那个叫黎商的始终傲慢的人,也没法察觉。苏容虽然喝醉了迷糊,但没次都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当那痛苦压垮他的时候,他知道那里是安全的。


    理想主义者和实干家的其中一个区别,是前者在乎过程,后者虽然也在乎,但更要结果。这世界恰恰是按后者的逻辑来运转的,就像那座大坝在那里,鱼也在那里,博谊这个项目最后的处理方式,是雇一批当地的人,每年在那个季节用水桶去把鱼舀上来,运过大坝。自然有时候就这样顽固,所有的声波诱饵都失去意义,人类不得不放下科技的傲慢,用最原始的方式取得胜利。


    舀鱼的方式尽管看起来并不聪明,也算不上优雅,但结果是他要的。


    他要鱼活着。


    ☆、第144章 力气


    博焱把苏容送回家已经是凌晨,毫不意外, 在楼下跟黎商狭路相逢。


    三个月前要是这场面, 他大概已经打上来了。其实那次博焱真是伤得不轻, 连家里都打电话来问, 怀疑他是被绑架了, 他只不说原因,博妈妈气得不轻,说:“难不成是跟人争风吃醋打的?”


    他说:“是啊,就是跟人争风吃醋。”


    人人当他说笑话,反正他素来稳重,这事之后身边又加了两个保镖,但这也没用,他每次见苏容, 司机都不一定跟得上。


    总是心血来潮,总是一往无前。


    黎商倒也变了不少, 上次吃饭能忍住还能说是因为大庭广众, 这次周围空无一人,实在是适合动手的场合,喜欢的人喝醉了被别人送回家,他竟然也忍住了。爱真是有意思的东西, 可以让野兽般的人也驯服如同绵羊。


    当然凶还是一样凶的, 博焱车停到楼下车位,刚把苏容扶下车,他就凶神恶煞般过来, 直接道:“放手。”


    他看起来等了挺久,看得出身上压抑着怒火,博焱故意激怒他,道:“我刚刚给苏容提了一个邀请。”


    “有你什么事,根本轮不到你来竞争,从头至尾都是我和妹妹两个事罢了。”黎商话虽如此,但又开始恐吓他:“你再不走,我不保证你能站着回去。”


    因为这场对话,在电梯里黎商盯着楼层数字的表情杀气腾腾。苏容醉到整个人都软趴趴的,一直叫热,黎商从他身上搜出门卡刷了,又问他:“密码?”


    “不告诉你。”苏容迷迷糊糊还这样警惕。


    黎商被他气笑了,一手扶住他,一手拿出电话来打给林飒:“开门!”


    林飒那边又是鬼鬼祟祟的样子,小声道:“我在外面呢。”


    “密码告诉我。”黎商见他不肯说,直接告诉他:“苏容喝醉了,开不了门。”


    他这人从来这样,被误会一次,再也不肯解释,直接把手机给苏容,苏容醉得糊里糊涂,乖乖对着手机叫师兄。林飒说了两遍,都不见黎商说话,干脆挂断用信息发过来。


    黎商到这时候已经是一身怒气了,他下午JK临时有个活动,换了正装去的,晚餐也没吃,赶回来就遇到这个。要是以前,估计房子都被掀了,现在竟然忍得住,直接把苏容抓进浴室,往浴缸放水。苏容根本站不稳,靠在墙边就顺着往下溜,坐在墙角,他喝醉了也是一脸乖巧,看着黎商脱外套,抽出衬衫上的深蓝色领带,把袖子挽起来,这动作其实是非常好看的。


    “为什么喝酒?”他这样问苏容,然而喝醉的人却只是带着笑意傻乎乎地看着他,就算被他抓住衣领也一点危险意识也无:“为什么骗我说去散步?”


    苏容没回答,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喝醉的光,浴室的光照在他脸上,皮肤上有种非常温暖的光泽。如果被咬上一口的话,一定会破皮。而且他醉成这样,也许会直接哭出来也不一定。


    黎商盯着他的眼睛,青年墨蓝眼睛里满蕴的怒意实在太好看,像漂亮的宝石,这张脸靠近的时候,没人忍得住不摸一摸的,何况自己已经喝醉了。


    苏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伸手摸着黎商的脸,像以前一样,他又露出了那种忧伤但又专注的眼神。


    黎商没有说话,而是抓起他衣领,把他拎起来,亲了他,喝醉的苏容这样温软可爱,他喝的是长岛冰茶,这傻子一定把这酒当成低度酒来喝了。


    然而苏容却忽然挣扎起来,他像是很抗拒与他接吻这件事,一边推一边嘟囔着什么,黎商怔了一下,才听见他叫的是“博焱”。


    如同有一桶冰水从头淋到底,他直接问苏容:“你叫我什么!”


    苏容显然也意识到是闯了祸,但还不知道闯了什么祸,酒精让他变得十分迟钝,但眼睛仍然本能地跟着黎商走,看着他的身影焦灼地在浴室走来走去,像一只困兽。不知道为什么,黎商的情绪就是能感染到他,连酒精带来的愉悦也无法安慰他了,他只想让这个人开心一点,所以本能地道歉:“对不起。”


    似乎连道歉也足够激怒他,因为这证明他确实是有错了。至少有两次,黎商盯着浴室放东西的架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打碎它。他总是这样的,所有的情绪都导向破坏,就算努力压抑,那本性也时不时浮现出来。


    “对不起。”苏容又道歉了一遍,他有点不知所措,如果没喝酒就好了,但清醒太让人痛苦了,也许他蚁后会变成一个酒鬼也说不定。


    眼前漂亮的青年终于停了下来,尽管他的手仍然紧握着拳头,脸上的神色也这样伤心。


    “没关系。”他说道,他像是在告诉苏容,又像只是在安慰他自己,他说:“没关系,我有颗很强大的心脏,我并不怕被伤害。”


    不知道为什么,苏容又哭了起来,那种浓重的自我厌弃的情绪又压上来了,像是一座山,快要把他压垮了,他蜷缩在浴室的角落里,抱住自己的头,像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躲起来,躲到情绪找不到他的地方去。


    黎商被他这样子吓坏了,连正生气的事也忘了,连忙蹲下来,伸出手摸他的肩膀:“怎么了?妹妹被吓到了吗?我没有生气啊?”


    然而无论他怎么解释,苏容也只是蜷成一团,黎商没有办法,只能也半跪下来,抱住他,试图让他平稳下来。他第一次意识到林飒并不是危言耸听,苏容身上似乎藏着某种深重的痛苦,他好像被彻底摧毁了,明明Vincent也回来了,Adam也走了,黎商也在竭力对他好,在一切都开始好起来的时候,他却迟迟无法恢复以前的样子。


    “没关系。”黎商这样安慰他,他像安抚小麦一样抚摸着他的脊背,苏容颤抖得比小麦还厉害,黎商只能努力哄他:“没关系的,你叫博焱也没关系,我并没有多受伤。记得吗?我以前经历过的事都比这糟糕多了,我是黎商啊,我根本不怕痛的,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别害怕,我答应过你的,我会给我们找到好结局的。”


    然而怀里的青年却只是痛哭着,他像是积攒着了太多的痛苦,多到他的胸腔都被占满了,甚至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他哭得这样伤心,以至于黎商的眼睛也发起热来。


    “对不起。”黎商最后跟他道起歉来:“我知道我犯过很多错,我已经在努力学习了。但我有时候是很笨的,妹妹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好不好?”


    他哭了太久,黎商担心在浴室会着凉,把他带回了卧室,让他侧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免得他半夜吐了。苏容回来三天了,他的卧室还是一片整齐,他像是完全把这当成了睡觉的地方。


    黎商记得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苏容有很多坏习惯,他放过的东西从来不放回去,注意力又常常分散,总是爱收集各种奇怪的东西,他的房间总是一天不收拾就多出许多东西。就连在那个海岛上,在腰酸背痛之余,他也见缝插针地捡了许多石头来放在窗台上,而且把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他像是失去了像以前一样生活的力气了。


    黎商耐心等到他的呼吸也渐渐平息,起身去给他倒水,却被牵住了衣角。


    “怎么了?”他摸着苏容的头发问。


    “我看过你那个旅游的节目。”苏容用哭哑了的声音这样告诉他:“我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黎商笑了,他在床边蹲下来,耐心问他:“好看吗?”


    苏容没有回答,他像是哭累了,就这样靠着他的手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苏容就跑了。他趁黎商做早餐的时候,直接开车跑了,并且不肯接电话,连林飒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问遍了人,才知道他跑去Vincent那去了。


    Vincent现在是彻底退休了,本来也是该退的年龄了,但九楼东西多,还是堆着,所以他还住在九楼,不干别的,天天在家抄经。苏容到的时候,他正抄楞严经,开门时笑了,问:“怎么眼睛肿肿的。”


    “喝酒喝的。”苏容有点闷闷的。


    Vincent去冰箱拿了冰块来给他敷,他还不太乐意,道:“不是说色即是空吗,还管什么好不好看。”


    Vincent只是笑,苏容从小就不算身体顶好的,易霑体质最好,熬通宵起来,仍然是精神得很,裴隐爱硬撑,也常年是漂漂亮亮的。就是苏容,只要日子稍差点,哪怕只是少睡一晚上,第二天就肿得不行。Vincent还开过玩笑,说:“小容是晚上比较好看,脸都小一圈。”


    他一面给他敷脸,一面问他吃了早餐没,拿出煲的素粥给他喝,还给他温牛奶,坐在桌子旁边看他吃。看了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师父了呢。”


    “哼,为什么不看?”


    “你不是在生师父的气吗?”


    苏容顿时不说话了,其实Vincent没说错,他回来几天不找Vincent,确实不只是因为什么瘦了怕他担心。


    他吃一会儿,又扫一眼周围,道:“我上次来这,门都锁了,东西也搬空了……”


    当时本来是想跟林飒一起过来的,林飒太忙了,他就自己上来了。九楼整个搬空了,那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从华天搬到百里传媒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因为东西都在,Vincent也在。但那次他上来是深夜,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如此陌生,有种自己的家和家人全部没有了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明白的。


    “是我走得太急了。”Vincent轻声承认了:“但我怕再留下来更不好。”


    “你怕他?”


    他没有别人,一定是Adam,Vincent后来也辗转在别人知道Adam欺负他,串通时尚圈的人,不借给他衣服,抢他工作机会,还在聚会上故意让他出丑。其实是谁都好过是Adam,他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一个,是裴隐都没那么糟糕。但Vincent甚至想过最坏的情况,是几个人联合起来对付苏容。


    “嗯,我以为我出家了,忏悔了,他心里的气就平了,没想到他还是不肯放过你。”Vincent伸手摸他头:“师父当年是不是真的太凶了。”


    “但你的师父也很凶啊。”


    Vincent鼻子一酸,其实他早问过自己这问题千百次了,他对徒弟是太坏了,早在看到那兔子他就后悔了。人生最怕老来贫,人一老,这世界就露出獠牙了。越是你疼爱的人,他们越要往死里欺负,他后面其实都已经收敛很多了,但还是晚了。


    “早知道当初就收着点,别明着偏心,他也许就不会这么恨你了。”他仍然摸着苏容的头。


    他知道苏容是受过大委屈的。


    “那我还是选现在这样。”苏容低着头喝粥,他永远知道怎么宽Vincent的心。其实Vincent自问对Adam已经仁至义尽,毕生本领都教给了他,Adam挨的打跟他年轻时候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那时候还是真正的学徒,打死不论的,他对徒弟至少是确实犯了错才会挨打的。他没有遇到过好脾气的师父,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当个好脾气的师父。Adam怪他对徒弟偏心,但他其实是没把苏容当过徒弟的,他一直当苏容是他的孩子,父母爱孩子,怎么会有错呢?


    何况世上的事本就没那么多对错可讲,Adam也从来没想过跟他讲道理,他只要报复,Vincent老了,他就欺负苏容,专门对付他的心头肉。


    所以Vincent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只是摸着苏容的头,看着他喝粥。


    “但你当初要是不出家就更好了。”苏容喝着粥,又来了一句,他其实还是心眼小的,还在怪Vincent当初非要出家,把他吓得万念俱灰的事。


    “傻子,我要是不出家,他说不定更坏呢。”Vincent笑起来:“你以为师父怎么敢回来的?”


    “你为什么敢回来?”苏容傻的时候是真傻,还问他:“因为谁,裴隐吗?”


    “因为黎商呀。你们那时候还不稳定,后来师父发现他是靠得住的,就回来了。你别嫌师父俗,人生就是很俗的,你看裴隐,找的人多好,他得罪那么多人,谁敢动他一下?林飒痛快是痛快了,有什么好结果呢?他人也好,衣服也好,还不是没什么人买账。你跟黎商好好过,别闹腾,师父就再也不担心你了。”


    黄蕾她们天天在群里抱怨父母管得宽,其实天下的父母俗起来都是一样的,总是要一日三餐,安安稳稳,最好一点意外不出,平平安安到八十岁。


    大约是喝了热粥的缘故,苏容这几个月胸腔里郁结的石头一样沉重的东西总算好了点,喝完粥又睡了一觉,梦见开着车出去旅行,小麦坐在后座,开车的好像也不是林飒。他睡醒已经是快中午了,Vincent叫他吃饭,他反正对苏容总是像养猪一样,总担心他饿着。苏容溜了出去,Vincent天天吃素,他想去找点肉吃。


    百里传媒还是老样子,人却换了不少,也有认得他的,也有不认得的,认得的都很积极跟他打招呼。他坐着电梯下楼,本来想去裴隐的徒弟那里去探探消息,在电梯里和黄蕾撞个正着。


    “容哥!”黄蕾惊喜万分,直接上来抓住他手臂:“糕糕,快去叫罗薇,容哥回来了。快点,别让他跑了!”


    Rita在的时候她可不敢这样,不过苏容也不揭穿她,毕竟她现在也是半个经纪人了。虽然尹总派下来的那半个才是厉害角色,但她管的东西也挺多的,平时说话做事也有点气场了。此刻这个很有气场的经纪人正半挂在他身上,努力把他拖回自家的工作室去。


    拖回去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满工作室的女孩子们都欢呼雀跃,她第一个反应过来:“哎,不对呀,你在这,那BOSS在哪呢?他可是放了一周假啊!”


    苏容装作没听见,跟罗薇他们打了招呼,工作室也招了不少新人,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有种毕业后回学校的感觉,一张张年轻热切面孔,还夹杂着心照不宣的八卦眼神。黄蕾狗腿子起来是真的一马当先,十分周到:“容哥,我们马上吃饭了,我们去BOSS休息室吧。”


    “别,我去我办公室,哦,这已经是你办公室了是吧?”


    黄蕾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化妆室呢?”


    “你以前的化妆室BOSS一直留着的,这几个月又是电影又是综艺,根本没什么时间在北京,所以参加活动都是临时问三楼借一个的……”黄蕾一面疯狂暗示,一面带着苏容往他之前的化妆室走,她消息灵通得很,显然知道Adam的事,还故意替黎商表功:“当初BOSS好像就是在这揍了Adam的。”


    苏容实在招架不住,好不容易借着问菜单的机会把她弄走了,自己推开了化妆室的门。


    说留着显然是不贴切的,黄蕾看不出来,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化妆室还留着自己当化妆师时的样子,连台子都是当初自己没收拾好的样子,看起来是真乱。


    他以前常在这发呆,说起来,他和黎商真正开始纠缠,也就这一年多的事,在那之前,他曾经一个人在这间化妆室里渡过无数漫长的深夜,像被困在笼中的鸟,找不到一点办法。现在的情况再糟糕,也不会糟过那时候吧,至少无论如何,他在黎商心里留下了名字,不再是以前泯然于众人中。


    这想法也太没出息了,但比之前的心态也好多了。早上他跟Vincent说,相比他说的那个他从小把苏容当普通徒弟,好让Adam不要嫉妒他的选项,他还是选现在这样长大,那句话并不是纯粹为了安慰Vincent。


    Adam捅的那些刀,虽然也很痛,但他已经是强大的成年人,他在Vincent的爱中长大,虽然也会因此怀疑人生,但他的底色仍然是温暖的。像一颗顽强的种子,就算森林烧光了,也能在灰烬里发出芽来。就像现在,只要喝一碗热粥,他就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昨天晚上,他喝醉了以为亲自己的是博焱,黎商说,没关系,他有颗很强壮的心,苏容最开始是为那个而哭的,因为他知道黎商拿自己那句话跟他小时候经过的事作对比。


    他从来没想过要让黎商再经历那样的事。后来再想到别的事,就哭得停不下来了。


    黎商说他的心很强壮,其实苏容觉得自己也是很顽强的。


    两个都很顽强的人,如果拼尽全力的话,有没有机会得到一个好结局呢-


    黄蕾又来了,她是借着报菜单的名头来的,先说了一下点了什么外卖,然后笑嘻嘻告诉苏容:“容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她拿出一个钱包来,显然是黎商的,JK是蓝血奢侈品牌,名下皮具也很厉害,黎商是全球代言,当然全用他家的,他习惯是钱包只带一点零钱,可能是预备给路边流浪汉之类的。然后全是卡,黄蕾神神秘秘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来。苏容一看,顿时有点脸红。


    那是一张拍立得的照片,是那天在岛上黎商拍的,照片里自己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黎商侧过来亲自己,他闭着眼睛,这是个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亲吻,好像在那一刻,他就只是想这样亲自己一下而已。


    苏容连忙伸手把照片拿了过来。


    他还是经纪人思维,忍不住道:“你还拿出来看,万一传出去后果多严重。”


    “BOSS自己放钱包里的。”黄蕾一脸无辜:“你说他是不是过分,那么多活动,接机,节目,万一换衣服忘记了,被别人拿去,几百万都买不回来。”


    黎商就是这样,傲慢起来是真傲慢,他手机也是这样,看起来随意,其实工作室也只有不到三个人碰得到,不过黄蕾还是学到了,知道小心为上,防微杜渐。


    “这是你跟BOSS出国那次啊?”她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诶,她们都说这张照片可甜了,糕糕还画了个Q版呢……”


    “你还给她们看?”苏容顿时瞪起眼睛。


    “我就拿在手里,稍微舞了一下,她们都没看真切,下次不会了。”黄蕾见他要批评自己的样子,赶紧找个理由开溜了。


    苏容拿着那张照片看了看,是该烧掉的,留着太危险了。黄蕾也是,跟着Rita好的没学到,摆弄人学了个十成十,黎商钱包工作室应该只有她碰得到,她是想处理这照片的,又不敢,怕黎商回头找她麻烦,趁着今天自己来了,赶快交给自己。被自己烧了,黎商也不会怪她了。


    从来学坏容易学好难。


    不过她的想法可能恰恰和自己相反,觉得这才是学了真本事。


    苏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他学裴隐学得惟妙惟肖,个个都夸他机灵。但那是作壁上观的时候,这两年切实地去生活,发现这些伪装都是一时的事,你本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学也学不来的,每个人最终都有自己的路。


    昨晚他喝醉了,告诉黎商,自己早就看过他那个节目了。其实是在回来之前,他偷偷看的,所以一看黎商那画本,他就认出每张画是哪一期了。


    那节目里的黎商是很耀眼的,自己当经纪人的时候牺牲工作室收入埋下的伏笔,终于一点点到了收获的季节。他在那节目里展露最好的一面,很多随性的发挥,和旅途中路人的交谈,台本上无法写出来的观点,都一一展现出来。现在已经没人会说他只有皮囊了,萧肃那电影请他应该也有这缘故吧,以后这种机会只会更多的……


    他会有很好的未来。


    昨天晚上,黎商没听懂自己这句话,所以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哭。他还一直问,妹妹,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


    但我怎么告诉你呢?我想要你的爱啊。


    最开始,那天在停车场,自己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想报复,所以想看见他嫉妒,看见他发怒,听见他讲他心里的想法,不要是现在这个从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在浴室里那样走动,苏容忽然就明白了。


    自己要的,是他像以前一样,轻易就被自己牵动情绪,是他为自己生气,纠结,像困兽一样走动,要他像以前一样爱自己,露出最狼狈的一面,哪怕那一面长着刺。但黎商太聪明了,他迅速成长,他很快就能弄懂恋爱这回事,他拥有了爱的能力,就像他在那节目里一样,成了被切割的钻石,露出最耀眼的一面。


    钻石怎么会属于切割他的人呢?


    自己不过是运气好,赶在了好时候,遇上了还在原石状态的黎商,自己大概也只能和那个状态的黎商棋逢对手罢了。像自己离开前那样的争吵,一个人不愿问,一个不愿意说,那样狼狈的争吵,现在不过是自己单方面地节节败退罢了……


    自己和他,像每个人年少时的校园恋爱,分手甚至也不需要缘由,只是步调渐渐错开了而已。唯一的区别是黎商不是少年,他只是迟到了很多年,现在迅速地追了上来。他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并不会是他最好的选择,自己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聊什么呢?黑泽明吗?自己去看堂吉诃德,却买错了一本书,那书里的老磨坊主多可怜啊,全世界都在用机器磨面粉了,他一个人守着他的风车,固执而坏脾气,日复一日把沙土装进袋子里,当做自己还有面粉可以磨。自己面对黎商的顽抗,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风车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追得上钢铁时代呢?佟晓佳多怕自己输给秦蒹葭呀,但这世上的秦蒹葭这么多,有人可以和他聊黑泽明,就有人可以聊文艺复兴,聊美第奇家族的衰落,自己难道要像那些“求生欲测试”一样,不准他去和任何异性或者同性聊天吗?还是寄希望于黎商会对眼影盘十六种颜色的细微差别感兴趣呢?


    他甚至知道黎商没有说谎,他爱自己,但自己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短暂的,因为失去而觉醒的爱。而是漫长的,不受外界影响的,无法被摧毁的爱,那种爱要来自灵魂的共鸣和互相欣赏,但自己如何让黎商欣赏呢?


    佟晓佳注定要失望了。


    ☆、第145章 俘虏


    苏容最近在躲着黎商,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他每天早出晚归, 用Vincent的话说, 叫“比上班还积极”, 每天溜边走, 连林飒也看不下去了, 认真教育他:“你要和黎商试一试就试,不喜欢了就分手,这么拖着算怎么回事?”


    不过他说这话也没什么底气,因为他自己现在就整天鬼鬼祟祟的,有时候起得比苏容还早,两个人在玄关狭路相逢,场面颇为尴尬。


    苏容本来还不知道他在躲什么,但周末他自己也玩脱了, 因为带小麦去公园看别人遛狗,回来被黎商堵个正着。黎商其实也知道苏容在躲他, 所以抓住他也不说什么, 只道:“我明天不能来了。”


    所以你不用起早贪黑躲我了。


    苏容被抓个正着,是有点尴尬的,“哦”了一声,礼貌地问了句:“有通告吗?”


    “萧肃的新电影, 要进组了。”黎商看着他眼睛道, 他比苏容高,这样低头看着他,总让人有情深似海的错觉。


    苏容招架不住, 他自觉已经走完了礼貌寒暄的流程,只点点头,就想带着小麦回家,黎商直接伸手抓住了他手臂。


    他从来就这样,丝毫不顾忌场合,因为知道苏容一定顾忌,会乖乖不反抗。苏容自己也知道这逻辑,还是本能地后退。星海虽然号称隐私性最好的小区,仍然保不住有厉害狗仔溜进来,这季节到处都是花,他这后退不是挣脱,只是借着单元门口的紫荆花把自己和黎商身形挡住而已。


    黎商敏锐得很,一见他这反应,眼睛里立刻带上笑意,问他:“你知道萧肃的新电影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混蛋还不把手放开,要是弘明工作室知道有这等商机,恐怕买套星海的房子都要进来拍。


    “那妹妹去查一查嘛。”黎商笑着玩他头发,他以前每次等苏容头发稍长就绕在指间玩。


    苏容打开了他的手,带着小麦要回家,却听见黎商在背后叫“妹妹。”


    不该理他的,但以后他这样叫自己的日子恐怕也没有多少了,苏容不自觉地回了头,看见黎商在一树繁花下面对自己笑。


    “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叫一叫你。”黎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这样好看,但他最近也开始这样笑了,他以前笑就是笑,生气就是生气,不会有这种眼底还藏着点忧伤的笑容。要是陆赫看到,应该会很开心吧,他要的“有内容”的演员就是这样的。


    他也跟自己一样,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在渐渐拉大吗?那种明明握在手里却无时无刻不再失去的感觉,他也在经历吗?


    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完蛋了,明明自己也经历过的事,落在黎商身上,却觉得让人无法承受。大概因为是自己教会他这样的吧,像把亚当引诱出了伊甸园,从此有了人间的喜怒哀乐。


    走进单元门时,苏容又忍不住回头看,黎商似乎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树叶之类的东西。小麦在旁边问:“爸爸,你不喜欢黎商了吗?”


    “不是啊。”


    “那你怎么不理他啊。”


    苏容没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黎商也是很了解他的——回去后苏容就直接查起萧肃的电影,业内人没什么准确消息,直到问到颜烁,萧肃那电影是博谊立的项,也是主要投资方。本来就算没有博焱的关系,以他和苏容的交情,也是可以问的。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博焱那一层,对苏容就有点过于好了,一面接电话,一面就在电脑里查起来:“青帝那个电影是吧?”


    “什么青帝?”


    “‘他日我若为青帝’啊,是唐传奇的故事,晚唐黄巢起义你知道吧,之前狄仁杰那个IP电影不是卖得不错嘛?这个项目就是跟着那个弄的。萧肃的电影票房还是有保障的,兰戈的剧本,走玄幻还是仙侠吧,好像还有聂隐娘的戏份,那小说我看过,还挺好的……”


    他说了一通,苏容也没懂,只知道是这个电影是博谊投资的,很重视。本来国内的玄幻仙侠电影市场是一直在的,毕竟从当年香港电影就开始了。但这几年这题材烂片多,很久没有出过一部好电影了,前两年陆赫的《虬髯客》翻了车,狄仁杰那IP后面几部也被说狗尾续貂。这电影是萧肃自己主动要拍的,都说这种玄幻片烂片多,都觉得导演们是偷懒,其实玄幻片再偷懒也偷不到哪去,要偷懒还是拍现代都市题材的电影好。萧肃也是艺高人胆大,他也确实是有威望在,用林蔲的话说,叫“我对萧肃有三部《虬髯客》的容忍度。”


    苏容向来喜欢寻根究底,正把那本原著小说搜出来看,兰戈这人读书还是多的,经常把史书里的小故事找出来扩写成短篇,所以在微博和一些论坛上人气都很高。读书多的人心气就高,写着写着就容易不接地气了,像林蔲就有这毛病,兰戈却一直维持着雅俗共赏。虽然也被骂过说太媚俗,但苏容却觉得挺好看的,正忍不住默念这书名字,一边的小麦忽然接了一句:“报与桃花一处开。”


    “什么?”苏容笑着摸摸他头发,小麦正啃苹果,他最近长身体,更显得手长腿长,小火柴人一样。跟黎商那几个月还是给他养成不少好习惯的,也不挑食,什么蔬菜都吃,连西蓝花也大口吃,问他为什么,他认真说:“因为我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但他还是一样爱撒娇,一边啃一边爬上来和苏容挤一个单人沙发,说:“爸爸不是在念诗吗?”


    “什么诗?”


    “黄巢的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小麦记忆力好得很:“爸爸没背过唐诗吗?”


    苏容是背过唐诗的,可惜全给忘了,他对文字类的东西是真不擅长,他在小麦这年纪,专心研究的是在易霑他们打牌的时候怎么入股,还有趁Vincent睡觉在他脸上画八条眉毛。


    小麦一说,他就懂了,这文字游戏其实也算不上高明。


    林飒的小名就叫飒飒,他其实从小就挺有意思的,高来高去,Vincent对这些徒弟取名字都是用了心的。飒是个形容词,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说法,反正有段时间华天都在说,林飒那时候利落又洒脱,正应了这名字。


    苏容“哼”了一声,对萧肃这行为一点没觉得多浪漫,还跑去给林飒打电话:“师兄,你不会是在躲萧肃吧?”


    “他在片场,我躲他干什么?”


    “那你中午回来吃饭吗?易霑弄了鹅肉来给小麦吃。”


    “我在外面有事,你们自己吃吧。”


    林飒这边没什么破绽,苏容又潜入群里,看黄蕾的动静,小麦等饿了,一直问:“我们什么时候吃鹅肉啊?”


    这鹅肉是易霑弄来的,他带小麦去他朋友农庄玩,农庄养了只大鹅,欺负小孩欺负惯了,没想到遇到小麦这硬茬子。一人一鹅打了一架,把小麦鼻子都叼挂彩了,鹅也伤得不轻。易霑怕苏容怪他没看好他宝贝儿子,将功赎罪,让农庄主人把鹅杀了,送过来了,小麦没想到前一天还跟自己打得难分难解的鹅现在就变成一盆菜了,一度不敢相认。


    苏容的生命力确实是顽强的,经过这么多事,竟然也慢慢给他缓过来了,还有心思关心起林飒的事了。黎商晚上进组,萧肃不爱交际,聚餐也是制片监制在安排,黄蕾在群里发席上照片,偷拍萧肃和黎商,说:“怎么感觉萧神和BOSS有点像啊。”


    年轻人都是看着萧肃电影长起来的,把他越捧越高,连林蔲这种专业影评的都说“萧肃是封了神的人物”,此刻这封神人物休息了快两年,又出来拍电影。


    苏容本来以为黄蕾是说他们长得像,因为都是混血儿,但黎商更偏美式金发碧眼那一挂的混血,虽然是深色发,看着也明朗大众审美。萧肃混的好像是印度还是波斯伊朗那一块,虽然也是白种人,但内敛许多,天生带着点文艺范。


    他在群里潜伏两天,才明白黄蕾说的是性格。


    黎商也算是导演圈的异数了,陆芸白开玩笑,说他是“拳打陆赫,脚踢乐子佼”,谁的账都不买,还说“我哥在他身上是伤了心的”。更不用说他欺负乐子佼,害得尹奚半夜打电话来护犊子的事了。乐子佼那个人是又社恐又结巴,黎商欺负他确实有点胜之不武。在录《光影竞技场》也有两期是跟别的导演合作的,艾虹导演也被气得不轻。


    他在电影上是有点像学校的恶霸,看别人在认真堆东西,他偏要嫌弃几句,嫌弃得还很到点子上。等你叫他做吧,他又不肯做了,还要嫌弃这件事幼稚。


    本来苏容也以为他这辈子就跟导演过不去了,以后只能自导自演。但看黄蕾整天在群里发片场照片,发现他跟萧肃竟然很合得来,竟然可以站在一起聊天,还露出笑容来。


    大概跟性格也有关系,陆赫虽然冷漠,但到底是正常人。萧肃童年比黎商还惨,他爸爸是的的确确抛妻弃子的,香港又不是很把这种混血儿私生子当回事,整天被笑“鬼佬仔”。所以他的电影也常是这样,男主总是底层小人物,性格还不是传统高大上的好人主角,总是有点愤世嫉俗的,但又很好笑,难怪这一代年轻人拿他当精神偶像,动不动拿他电影台词当签名。


    他电影里的感情线也是一个模式,女主总是很执着,一门心思追着男主跑,男主就是习惯性抗拒。随着情节发展却越陷越深,最后女主确实都活不下来,留下无数遗憾的爱情故事。很多人都说他拍的是白琉璃,也难怪林飒生气。


    他这部电影摆明是送给林飒的,但看林飒这样子,应该是不会去看了。


    黎商和萧肃意外地投缘,黄蕾不仅发照片报告进度,还偷听他们对话,这次深夜全剧组加班,她还有精神偷听,在群里说:“我刚刚听见BOSS说萧神‘你别靠近我,你太霉了’,萧神竟然没揍他。”


    她并没偷听到全貌,所以苏容也没听懂这段话是为什么。


    其实那天是拍女主戏,黎商不过是个背景,仍然化了妆换了衣服,看灯光师打光,萧肃指挥一番,也过来他旁边站着。很多人当他们这种人是天生冷漠,其实他们只是门槛高,人都需要亲密关系,只要过了城门那关,他们也是像普通人一样的。而且因为选择项少,更显得专注,像萧肃虽然不知道算黎商老师还是朋友,但是两人在片场总是没事就站到一起了,还时不时聊两句。


    他们两个人都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性格,萧肃年轻时更是采访态度差得不行,气得港媒牙痒痒,挖空心思想刻薄话。他在家过个生日,都要写他一夜御三女,说他是“铁肾大将军”。相比之下,黎商确实是他的精简版跟和谐版,虽然圈内人也没什么好话,但现在娱乐圈都是大家和和气气赚钱的,所以没什么怪话,一个618已经顶天了。


    算是陆赫先卸下了黎商的防备也行,算萧肃赶上了好时候也行,总之他们俩意外合得来,黎商甚至第一次容得下一个年长男性教自己做人而没有揍他。


    他甚至主动搞萧肃,看他拿着剧本站过来,懒洋洋嫌弃他:“你别靠近我,你太霉了。”


    萧肃自己讲话就不太好听,对他这样也没什么反应,只看着剧本淡淡道:“我哪里霉了?”


    “你哪都霉,感情运最差,别传染我。”


    黎商这人有时候是真的气人,他和萧肃关系好起来是在萧肃筹拍这电影的时候,正赶上那时候苏容跑得不见人影,他去试镜萧肃电影,被萧肃看出端倪了。他和黎商是同类,安慰也恰到好处,十分硬核:“人又没死,你怕什么。”


    结果现在苏容回来,他立马过河拆桥,还开玩笑嫌萧肃太霉,萧肃其实脾气也算好了,也没揍他,知道他是想炫耀,问他:“所以林飒师弟原谅你了?”


    “你别催,反正肯定比你快。”


    他不仅欺负萧肃厉害,对苏容的攻势也厉害,回头就给苏容送花。花送到时苏容正在开始找工作,花店的人进不来,苏容只好下去拿,小麦也跟着下去,看见了花,先“哇”一声。


    不是花束,是一大捧瀑布似的的黄色重瓣花,花枝修长柔韧,香得很,没有包装,非常自然的一大捧,连卡片都没有,花店的小姑娘看见收花的是个男人,忍不住笑。


    四月的风很暖和,苏容抱着一大捧花走回来,柔软的花枝在风里摇曳,香得简直不真实。


    他不知道拿这一大捧花怎么办,小麦却热心,翻出一个大瓶子,摆在玄关的小桌子上,灯光一打,像春天庭院的一角。黎商审美向来可以,用林飒的话说,可能是他那学校开课教过如何用花和珠宝道歉。


    林飒晚上悄悄回来,没提防,险些被花香得摔一个跟斗,早上吃早餐时告诉苏容:“这是木香花。”


    苏容“哦”了一声,继续做他的鸵鸟。木香花有些开完了,就落下来,玄关落了一地,他坐在那里换鞋,总是像落荒而逃似的。


    收到花的第三天,他回家,看见黎商坐在客厅里,跟小麦玩国际象棋,输了的人弹额头,小麦额头被弹得通红,这人反正向来是连小孩也不会让的。


    他在外面呆了一天,连跑也没力气跑了,站在那里换鞋,小麦跑过来告诉他:“爸爸,黎商做了龙虾,好好吃!”


    他“哦”了一声,去餐厅吃饭,黎商也是厉害,上午明明还在片场,六个小时飞回来,一点没停歇,就过来做龙虾。这人的精力真是充沛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老弱残兵,出城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他以为黎商坐在客厅等他回家,端来晚餐给他吃已经是极限,没想到他还没动,黎商又拿着一个盘子在对面坐下来,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他。


    龙虾是用奶油焗的,他不能吃,所以摆一盘子沙拉,里面还有奇亚籽之类的东西,认真跟他对坐吃晚餐。


    苏容只当自己是瞎子,一顿饭吃完,就去换衣服,黎商收好盘子,跟过来,贴着他叫“妹妹”。


    “干什么?”他推开黎商。


    “没干什么。”他懒洋洋往苏容身上靠,把他逼到角落,熟练地揽他的腰:“我困了。”


    “你困了回去睡觉。”苏容竭力冷漠:“你不是在片场吗?回来干什么?”


    “萧肃老拍女主角,我就回来了。”


    亏自己当初还以为他一去几个月呢。


    苏容像以前一样,闪躲推拒,反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黎商却一直跟着他,最后他干脆冷下脸来,道:“你别这样,我们现在没关系了!”


    要是前些天,黎商一定不会再跟过来了,当时在停车场,他那样简直是让人无处下手,连脾气也发不出来。这才几天,就这样子了。他这人真是天生会得寸进尺,兼有耐心和精力,不管是拳击场上的对峙,还是这种天长日久一步步软化,谁都耗不过他。


    现在他就是算准苏容的怒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仍然在旁边跟着,还装委屈:“妹妹和博焱喝酒的账我还没算,还对我发脾气。”


    他不说博焱,苏容还看不出他有恃无恐,就算他再怎么说他自己改变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记仇的家伙。像博焱这种事,越是生气越不会说,就好像当初展星洲的衣服一样,说出来了,就是没那么介意了。


    但自己哪里露出过破绽,让他觉得不必介意了?


    当然苏容知道他不会真觉得自己和博焱有什么——他和黎商都耗了一年才发生关系,漫长的拉锯战,黎商现在还笑他保守,最多不过一个吻而已。但光是吻,以黎商的性格,也能记仇记到天荒地老……


    他满心疑惑,又不能问,只能赶他离开:“回你自己家去,你不走我走了。”


    他知道黎商最大的死穴在哪,黎商怕他学陆赫。黎商至今觉得陆赫是得寸进尺,是得到他的信任后就为所欲为了,他在停车场那一番话已经示弱到极限,再加上博焱,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在学陆赫的做法,让他喜欢上自己后又践踏他的感情。


    但黎商这次压根没有退让,苏容于是真的去玄关换衣服换鞋准备出去,正脱下毛衣,却听见黎商在旁边问:“所以妹妹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是又怎么样?”


    如果他像去片场那天一样看自己眼睛,自己一定会露馅,但还好没有。


    “为什么?我比博焱哪里差了,我比他好看,比他有品位……”他像是真的生了气,直接欺近来,把苏容困在玄关:“他会这样抱妹妹吗?”


    “黎商!”苏容冷着声音叫他名字:“你别在这发神经。”


    但黎商直接亲了上来,他吻技向来好,即使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苏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他按在玄关墙上亲,他扣住苏容想扇他耳光的手腕,问他:“博焱亲妹妹的时候,妹妹会这么享受吗?”


    苏容脸都气红了,骂他:“我们早分手了,早在你跟秦蒹葭去她房间的时候,我们就分手了!”


    “我没有进去她房间。”黎商认真对他解释:“是林飒激我的,他说要我对他客气点……”


    “你闭嘴,我不想听这些!”


    “所以妹妹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吗?”他墨蓝眼睛安静看着苏容。


    苏容用尽全部力气,才说出一个“是”字来。


    那些食不知味的日子,晒着太阳却感觉自己心里有一个空洞、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就会像有火在心里烧的痛苦,他不要再经历了。就让一切停在这时候,黎商已经学会爱人了,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棵树,他眼前有广阔的整片森林,与其在那时候再把这些经历一遍,不如现在洒脱放手,保存体面。


    但他没想到他连放手都放不了。


    “是吗?”黎商这样问他:“那妹妹为什么在口袋里放着这张照片呢?”


    他手上拿的,是黄蕾交给苏容的照片,苏容没舍得烧掉,他向来是放东西放得很稳的,他记得自己把这照片夹在黎商的画里,怎么会……


    躲在地洞里的鼹鼠被拎出来晒太阳也不过如此,苏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几乎有点发抖:“你在哪找到的?你翻我东西?”


    应该告诉他是自己捡到的,但黎商第一时间并不是解释,而是伸手抱住了他。


    “别生气,我是逗妹妹玩的。”他像那天晚上在浴室一样安抚地抱住他:“我不该这样逗你的,我只是想听妹妹说喜欢我,你都很久没有承认喜欢我了……”


    苏容用了一阵子才从慌乱中恢复,然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黎商连这个也没有生气。


    “好好,妹妹不喜欢我,妹妹是自由的,要喜欢谁都可以。”他在玄关灯光下这样认真地看着苏容眼睛,告诉他:“是我喜欢妹妹,我很喜欢妹妹,喜欢得不得了。妹妹知道木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苏容只是慌张地往后退,打翻那瓶木香花,黎商伸手扶住了瓶子,然而带着香气的花还是下雨一样落了下来,落了他们一头一脸。他就在这样的香气中亲吻苏容,苏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听着黎商轻声告诉自己:“木香的花语,是‘我是你的俘虏’。”


    他说:“我是妹妹的俘虏。”


    他墨蓝眼睛这样好看,像童话故事里让人沉溺的宝石,面容英俊得像魔鬼,亲吻自己的力度却这样温柔,苏容感觉自己是被抽去了骨头,他软弱地靠着桌子往下滑,感觉黎商托住了自己的腰。只是被他亲吻,他就觉得后腰一阵阵地颤抖。


    “放过我。”苏容的声音几乎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像一个被俘虏的伤兵一样,无助地向他求饶:“不要这样,黎商,求求你……”


    他是被剥去壳的蜗牛,拔去刺的刺猬,他用了三个月和漫长的旅行积累起的城墙,一夕之间就倒塌成满地废墟,这个叫黎商的人随时可以进来攻城掠地,而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黎商没有继续往下做,他也知道苏容的反应是被逼到极致了,所以一直温柔而安静地亲吻他,告诉他:“对不起,别的我都可以答应妹妹,就是这个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在很久很久之前,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他亲吻着苏容,告诉他:“我是妹妹的俘虏,妹妹不能俘获了我再把我丢在这世界上,那样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好了。


    ☆、第146章 生气


    其实人在无措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有种意外安稳的感觉, 因为已经毫无办法了, 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像被猛兽爪子按住的猎物, 有时候连挣扎也不挣扎了, 不如安静一点, 被吃的时候也少点痛觉。


    苏容现在就有点像这种状态,黎商教完他木香的花语之后,并没有做到底,他只是安静抱着苏容睡了一觉,他再精力充沛也不是铁人,这一觉睡得很安心,连苏容早早醒来也没察觉。


    苏容其实没怎么睡,他一大早就醒了, 看着黎商睡觉的样子,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如果黎商现在醒来, 看见苏容看他的眼神, 一定不会再说他自己是什么俘虏了,他明明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个。


    苏容并不是什么心窄的人,他也有他的冒险思维,就像他也知道曾经轰轰烈烈拥有也是一件好事, 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 还是没法像想象中一样洒脱,毕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做林飒。


    何况被他视为榜样的林飒,此刻也是在东躲西藏。苏容听到传言, 说他不是在躲萧肃,而是在躲另外一个人,像是他当年的同学,又有说是个模特的。奢侈品牌这两年都在重视中国市场,所以把一些原以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人都派过来了。


    这消息来自Vincent,苏容跑来找他吃早餐,听见许多业内消息,Vincent虽然退休了,消息还是灵通。还有个消息也很有意思,他欲说还休地道:“黎商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


    “跟博谊有关,只是秦月提了一嘴,Rita最近不是去弄那个选秀节目了吗?和博谊走很近,她鼻子灵,嗅到了一点端倪。”


    苏容听得云里雾里,但Vincent也说他就知道有件这样的事,具体不清楚。看来黄蕾当了经纪人还是稳重了许多,平时一点小事在群里呼天喊地,真的大事一点风声不露。苏容本来是没兴趣的,见她瞒得这样死反而来了兴趣了。


    何况颜烁还要请他喝酒,日理万机的颜总有这闲心,一定是做了亏心事了。苏容接起电话,听到他邀请,笑了:“我最近不喝酒了。”


    “怎么了?你喝醉酒闯祸了?”


    “嗯,闯祸了。”


    “那喝茶行吧?”颜烁也笑。


    “行,你约个地方吧。”


    颜烁读书多,也雅,约的喝茶地方是高级会所,中式庭院,还养了鹤,满目青翠,还有流水声,房子是唐风的,比国内很多打着唐风名头结果照抄日本的电视剧还来得专业。茶道师是个女孩子,素颜,眉目低垂,看起来仙风道骨的。


    苏容学他样子盘腿坐,盘不起来,颜烁笑他:“你这筋硬的,得有四五十岁了吧?”


    “那是,哪比得上颜总,鹤发童颜的。”


    颜烁笑起来,其实他以前和苏容相处得就挺好的,后来掺进博焱,苏容就分不清他是被自己逗笑了还是卖博焱面子了。这话说起来有点太欠揍,但苏容真的对于Vincent说的那个靠山理论没什么兴趣,他不需要谁来当自己的靠山,就这样大家平起平坐就好。虽然有点不思进取,但他这样活了二十多年,还是挺开心的。


    “找我什么事,说吧,我还有事忙呢。”他故意催颜烁。


    “你忙什么?找工作啊?”颜烁也跟他打太极:“我看你不如来我们博谊工作好了,最近多少人投奔我们博谊的,大势所趋,天命所归……”


    不过是他运作得好,给博谊的娱乐版块做得有声有色的,那个视频网站更是一大成绩。这圈子里从来是这样,博谊这种大公司的娱乐版块,背后是雄厚的资本,就像富二代出来玩票开奶茶店,亏也有人垫补。他们舍得砸钱,人性都爱锦上添花,圈子里个个往上靠,众人添柴火焰高,弄得轰轰烈烈的,声势浩大得很。资本的雪球就是这样,越滚越大,触角往各行各业深,一百个项目成功十个都赔得起,把小公司挤得无处安身,再好的创意都只能卖给他们。


    “我不去。”苏容也笑眯眯:“我就这样打零工挺好的。”


    “你不赚钱养儿子了?”


    “想歇歇,你们影视寒冬过去了我再找。”


    影视寒冬早成为业内名梗,颜烁听了也笑起来,说:“你啊,就是祢衡。”


    “谁是祢衡?”


    “叫你多看点书了。”颜烁大概是想起他跟博焱的关系来,没抓着这个点一直开玩笑,而是笑着解释:“就是说你这人无拘无束,不服管辖,迟早吃苦头。”


    Vincent早上也这么说,他语气是有点感慨的,当时苏容正吃早餐,他忽然说:“其实我当初应该让你去上学的。”


    他说的是圣马丁,林飒是上过的,他当时被林飒读完之后的行径吓到了,觉得他是读傻了,跑去跟萧肃纠缠。所以死活不准苏容去,现在后悔,大概是觉得如果苏容读了,应该也会跟林飒一样自信,能洒脱抽身。


    苏容倒没怎么介意,说:“八字没一撇呢,多久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但他其实没忘,不然也不会颜烁一说他,他就本能地道:“你管我呢,说不定我到时候不工作了,跑去读书了。”


    “那正好,你是该好好上点学,反正年纪也轻。”


    “不小了,我都快二十七了。”


    “我们公司四十岁的高管还要去国外进修呢。要不你先来我们这工作再去上学,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报销了。”


    苏容跟他打太极打得开心,只是套不出话来,干脆直接问了:“你们和黎商怎么回事,在搞什么鬼?”


    颜烁听了,笑得不太自然,但还是太极功夫深厚,问他:“你从哪听的?”


    “你管我,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点风声,还没确定呢,等确定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苏容话没套到,喝了一肚子茶,懒得跟他多说,直接出了会所,颜烁非要送他,这会所里曲曲折折,没人送还真出不来。正走到曲廊里,迎面走来几个人,像是也要来喝茶的。怪不得颜烁这张老脸常年都敢自称青年俊彦,年富力强。出入这种地方的没有四五十岁真下不来,其中几个头发都秃完了,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都顶着大肚子,不知道等会怎么盘坐。颜烁放在里面,都算是鹤立鸡群了。


    颜烁都这样突出,比他更年轻的更是了。


    怪不得八卦小报把他当做总裁文男主,博焱站在这一堆人里面,真是郎朗如日月入怀,一样的昂贵西装,他就穿得无比妥帖,看见苏容,眼中也有点惊讶,然后才带上笑意来。


    苏容就知道颜烁这家伙没安好心。


    “博总。”颜烁十分熟稔打招呼,还好他和苏容两个人里面只有他是“青年俊彦”,所以只要依次打招呼就行了。苏容想象两拨这种人碰面的画面,一定跟小麦做的数学题一样,A和B两个集合两两相遇,请问一共要打多少次招呼?请把推演步骤写在答题处。


    要是自己把看小麦做作业的劲头拿去看正经书,也许就知道祢衡是谁了。


    他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那边颜烁已经打好招呼,他是博焱正牌下属,博焱只淡淡地“嗯”一声就算礼貌了,问道:“你们出去?”


    “是的,苏先生准备出去了。”颜烁态度好得很。


    他说到“苏先生”三个字,苏容只觉得左边最后一颗大牙牙根都发酸,大概最近偷吃小麦零食多了,长了蛀牙了。


    “稍微等我一下。”


    “好。”


    他们一堆人过去了,颜烁真就站在曲廊上等,还想苏容跟他一起等,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这曲廊上挂着鸟笼子,旁边还有添食水的小碗,等上半个小时不在话下,颜烁已经玩起来了。苏容本来也想玩,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叫道:“颜烁。”


    “怎么了?”颜烁也知道他脾气古怪,所以态度好得很。


    “博焱上床,你是不是还要在后面推屁股啊?”


    颜烁其实也是赶上了好时候,他见到的苏容是给黎商当经纪人的样子,以为他的脾气最多不过是偶尔开个玩笑这种,没见过他真犟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个讲话能把死人气活的师兄裴隐,所以遭此重击,直接懵了:“你说什么?”


    苏容其实也觉得这句话太狠了,但颜烁把他骗过来偶遇博焱也太像拉皮条了,所以也犟住了,只瞪着他,一副“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吧”的表情。


    颜烁的脸顿时红了,他好歹也是博谊分公司一把手的人物,总公司发配他都是客客气气明升实降的,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重话,气得脖子筋都爆出来了。他读书多,也不会苏容这种市井骂法,只狠狠说了句:“我说你像祢衡,你也别太像真了,博谊有一个秦蒹葭就够了。”


    他不说秦蒹葭还好,一说秦蒹葭,顿时勾起苏容新仇旧恨一起来。他也知道秦蒹葭在博谊是有赫赫声名的,圈内都说,不知道秦蒹葭哪里投了博谊老总的缘,毕竟博焱父母是钱权结合,典型官二代白富美和潜力股的组合,当然博元科这潜力股把博谊创到这么大,也算是国内顶尖的商人了,早就不受博焱母亲那边控制了。人心就是这样不足,可能秦蒹葭像极了他校园时代追不到的白月光,所以对她好得很,由着她在娱乐圈折腾,人设冰清玉洁,严思筠她们这一代小花都吃了不少亏。严思筠厉害,没受什么大委屈,佟晓佳是哑巴亏吃了一箩筐,恨得牙痒痒。颜烁作为博谊的娱乐公司老总,为了捧她,估计也受了不少气,他又是读书人,大概看秦蒹葭这种更看不惯了。


    颜烁这么周到的人,说秦蒹葭已经是失言了,宁愿失言都要拿秦蒹葭来骂他,可见他骨子里是多鄙夷自己的。苏容也不忍了,直接道:“秦蒹葭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要。不过我看你这么热情,说不定你会替她提吧。”


    颜烁没揍他,已经算是毅力惊人了。他也知道跟苏容再吵下去没结果,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直接走了。


    苏容打了一场胜仗,心里却没多好受,他知道颜烁也是没办法,毕竟他可能被秦蒹葭搞出心理阴影了。秦蒹葭那种人的文艺方式是这样的,自己清高,周围的人就要当狗腿子,她还半推半就,更显清高。颜烁当惯了狗腿子,所以对自己也只能用秦蒹葭那一套,偏偏自己又不吃这一套,还骂了他一顿,他肯定血压都气高了。


    但在这些事之前,他和颜烁也是处得不错的,当他只是苏容的时候,无关博焱,颜烁跟他也是有说有笑的。


    如果没这些事就好了。


    他抱着手臂在曲廊上生了一阵闷气,刚准备走,却看见博焱已经过来了,笑着问他:“颜烁呢?”


    “你的下属,你问我?”苏容没什么好气。


    博焱对他向来有种看着猫的态度,不管笑还是生气,他都觉得好玩,一点对抗的情绪没有,还笑着道:“这么生气,怎么了?”


    苏容对他倒不是生气,纯粹是那天喝醉后的那个吻的缘故,连博焱提出的那个邀请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他有时候是很像鸵鸟的,解决不了的事就埋起来,把头扎进沙堆里不去想。他本来就躲着博焱,颜烁那混蛋还把他引到博焱面前来。


    “没什么事。”苏容转身要走,博焱紧走几步上来,拉住他手臂,他难得有这样强势时候,但显然是有原因的,认真解释:“我没有叫颜烁引你过来。”


    “我知道。”苏容闷闷地道:“是颜烁被秦蒹葭吓破胆了。”


    不怪博焱第一面就觉得他好玩,苏容常年这样,用最世故的方式说天真的话,裴隐这种说话方式是用来欺负人的,用作攀高踩低或者骂徒弟是最合适的,用这语气来说这些还算善良的话,就有种奇特的矛盾感。


    “颜烁的胆可能不是秦蒹葭吓破的。”博焱笑着道。


    要是现在问他“你能直接叫秦蒹葭名字?”暗示秦蒹葭是他小妈,他一定会生气。但自己并不想让他生气,可不这样又如何切断联系?再这样发展下去更像半推半就,他和黎商都是一样的聪明,得寸就进尺,不过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更加不易察觉罢了。


    “哦,那是谁吓破的?”苏容心不在焉地道,他正盘算接下来跟博焱怎么办。


    “我。”


    苏容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吓他了?”


    “记得那天在博谊的电梯里我遇见你吗?”博焱微笑着告诉他:“那晚上根本没有什么晚会,是我说了一句,颜烁硬凑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工作了二十个小时,而电梯马上就要到一楼了。”


    他说:“所以那一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是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攒存稿,等有存稿就不会弄错了。


    ☆、第147章 快意


    要说虚,其实苏容是不虚的。但博焱这话一说, 他还是有点不知如何应对。那感觉倒不是怕, 更像是别人捧出什么珍贵的东西给你, 你没法接, 但不接其实也就等于摔了。


    要换了别人也没什么, 苏容以前不是没被喜欢过,也知道如何得体应对。


    但偏偏是博焱。


    如果说黎商是石头雕塑长出一颗心,博焱更像是平静水面,你要等到下了水,才知道下面暗流汹涌,退也来不及。


    不怪颜烁被他吓得不轻,苏容自己也被吓到了,不然也不会来一句:“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


    这话问出来就挺蠢的, 博焱喜欢他的事他早在摘苹果时就知道了,不然博焱哪有闲工夫跟他玩。但就像喜欢跟爱是不一样的, 喜欢和喜欢也是不一样的, 在走廊偶遇就走过来跟自己笑着聊天是喜欢,用两年年假陪自己看一场杏花也是喜欢,像他说的那种,不由自主, 只想再见自己一面也是喜欢。层层递进, 都叫喜欢。


    人类对情感的词汇多么贫乏,还不如对色彩的形容复杂。一个红色都有上百种分类,丹红, 鱼红,杏子红……谈到感情,却只能用一个喜欢笼统概括。


    苏容问的喜欢,不是他对臻园那个养着狗的女孩子的喜欢,也不是他父亲对秦蒹葭的那种喜欢,甚至也不是当初在那酒会上,他决定放弃自己时的喜欢。


    但博焱竟然也听得懂。


    他说:“是啊,我就是真的喜欢你。”


    要换了一年前,苏容也不会这样窘,一年前的他还很完整,对人的情感这件事有着巨大的信心,暗恋被黎商抓个正着,也能理直气壮地道“是啊。”他不觉得喜欢人是什么可耻的事,自然也不觉得被喜欢是多大的压力。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种自洽的逻辑了,现在的他早失去当初被人告白也能安之若素的态度,也许是自己的心意被糟蹋过,所以才觉得别人的心意尤为珍贵,反而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所以那天在车里……”


    不应该再问的,倒像是怀疑了,博焱哪是会骗人的人呢。那天在车里博焱已经几乎是明说了,自己还自欺欺人。觉得他只是有点喜欢自己,刚好气氛正好,就亲了而已。毕竟他自己当年十七八岁最好看的时候,给公司练习生女孩子专心化妆,脸凑近了时,都被猝不及防地亲过。


    黎商以前常年笑他驯狗学校开爱情课,虽然是嘲讽,但至少那时候苏容是觉得自己可以当爱情老师。一夕之间退化到这样,连他自己都惊讶。


    “那天确实是个邀请。”博焱只是带着笑意平静承认:“长期有效,你不用急着回答。”-


    苏容最近落荒而逃都成了习惯性动作,跑完才嫌弃自己怂。


    打不过黎商也就算了,连在博焱面前也这样惊慌失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没直接回家,先去幼儿园接了小麦。路上接到Vincent电话,本来是问他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的,但Vincent太了解他了。苏容还是在车上放的蓝牙,只叫了句“师父”,那边Vincent就知道不对劲,毕竟一手带大的,对他情绪了如指掌。


    “晚上在家吗?”Vincent看出来也不说,只是这样问他。


    “在的。”


    “易霑做了个芙蓉冠给我看,我带过去给你玩玩?”


    “好。”


    都是萧肃,搞个电影搞得跟服装设计比赛一样,本来是有意用Adam的,就不说了,后面又换了和Vincent一个辈分的杨少珊,结果不知道怎么合不来,据说衣服都做了一半了,闹翻了。现在干脆吃起百家饭来,服装道具是临时抓了易霑过去做,但具体服装还是杨少珊的思路,杨少珊大徒弟在那改,化妆师还空着。


    苏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能上,他主要是太懒散了,虽然当经纪人也忙,但那是被推着忙。服设化妆不同,省事有省事的做法,真要刻苦钻研,那真是学无止境,能做到吐血。萧肃的电影背景是晚唐,更是要命的时代,裴隐上次做个早唐的,可以跟南北朝混着来,拍下来都瘦了十斤。


    他确实有点不求上进,但倒不至于说是浪费了天赋,他天赋主要是色彩和设计上,离最顶尖的天才还是有差距。要真是惊才绝艳那种,懒点也一样能一鸣惊人。前者是Adam,他要往死里用功的话,撑死了也就是个裴隐。


    要是裴隐听到这句,估计一顿毒打免不了。


    苏容八字还没一撇,已经自己在脑内完成了推辞掉萧肃电影美指的全过程,等Vincent过来,他已经心态非常平和了。等到看到那芙蓉冠,顿时更确定自己做不了了。


    易霑做道具从来是顶尖水准,最爱搞古董实物复原,他做的神臂弓和明光铠复原图常年被研究唐朝历史的拿去当书封面。苏容看过的不多的古代书里都是跟服饰有关的,这芙蓉冠应该就是唐俑复原,裴隐前段时间那电影做个莲花道冠簪子方向插对了就吹上了天,满世界买通稿。女冠和男冠可不是一个概念,看得出易霑做得非常用心,而且他是怕苏容乱玩的,所以自己都跟过来护送了。


    但苏容还是上来就挑刺:“诶,易老三,你这个颜色不行呀。太花了。”


    “晚唐就是华丽繁缛的。”


    “但这个是礼服冠啊,得用青金色做主色,你仿点翠啊,颜色深点,不然灯光一打就显得轻浮。要不你就盯着萧肃调光……”


    苏容围着那芙蓉冠团团转,Vincent其实已经看出他心思,笑着在旁边跟小麦玩翻手掌的游戏,头也不抬地道:“景华不是在负责服装搭配吗?”


    “景华也去了?”


    “嗯,他们反正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混蛋萧肃,明明就是想引林飒出山,拿他们师兄弟做饵呢。


    “哼,我就不去,萧肃求我去我都不去。”


    易霑在旁边听得笑起来:“人家也没请你啊。”


    苏容被他刺到痛处,顿时耍起赖来,直接把那顶芙蓉冠连盒子抱起来,道:“我没收了。”


    易霑来就是防着他这一手,早就知道他从小爱耍赖的习性,熟练地抓住他,挠着他肚子,逼他把东西交出来。苏容就势倒在沙发上,弓着背,把盒子藏在自己和沙发之间,易霑越挠他越往沙发里面拱,急了就咬人。易霑笑他:“真没出息,人家都没请你,你扣着人家的东西干什么?”


    苏容最近找工作的事全娱乐圈都知道,多少剧组都邀约请他去,就萧肃那边没消息。虽然萧肃请了他也不一定去,但不请一下也太过分了。本来圈子里要做什么事都是双方广撒网,就跟聚会散名片一样,是表示尊重。


    萧肃真是太不尊重他了。


    “说得我多想去一样,一定是大烂片,易老三你懂个屁的唐朝服饰,等着被唐朝粉撕吧。”


    他抢不过,只能把盒子扔给易霑,易霑接住了,笑道:“这片子要冲奖呢,你当杨少珊为什么舍不得放手。”


    “杨少珊,杨少珊,连名带姓地叫?人家比我还大两岁呢。”一边的Vincent教训道。


    “是是。”易霑笑着改口:“你以为杨老师为什么舍不得放呢?有传言说萧肃这电影要冲国外电影节的奖,今年国内没什么好片子,明年也够呛。博谊这两年的大动作就是这个了,乐综不用说,都是烂片,可惜尹总现在没钱拍电影。都说博谊这次投资大手笔,五亿以下萧肃随便签。”


    Vincent接话道:“我也听说了,这电影砸钱砸得狠,你知道武术指导是谁?何龙章,在家带孙子都被请出山了。剧本是陈生在改的,比原著作者牌大多了,有人说他当着面就把女二号删成路人了,作者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么厉害?”苏容顿时来了兴趣。


    “当然。你怎么不知道?黎商没跟你说?”


    黎商当然不说这些,他只知道送花,苏容只是他谈恋爱的对象。而且他要说电影也不会这样说,这是化妆师的世界,化妆师的话术。这样说都太专业了,应该说这是娱乐圈的幕后世界,这些琐碎的八卦、小道消息,是每个化妆间里都会流传的。要是跟易霑这样直接分析背后的博弈,黎商可能还会说两句,其余的他毫无兴趣。但苏容就是在这些中长大的,他习惯说这些了,小麦现在津津有味听着的样子,就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他甚至有种安心感,像小时候听Vincent和杨少珊聊天,这对于他来说就像小孩子过年看大人玩牌一样,在桌子下拱来拱去的安全感。


    这正是该觉得黎商雅自己俗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近来自我厌弃到极点了,苏容反而懒得自我审视了。反正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庸庸碌碌人间烟火,黎商要看他的黑泽明由他看去,自己看见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自己喜欢讲的话就是这样的,看不进正经书就不看,反正又不犯法。


    据说齐楚当年也嫌过肖林俗,但俗又怎么样呢,没有这些俗人,谁撑起偌大一个娱乐圈的花花世界呢?管黎商会不会跟这样的自己有精神共鸣,管他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他爱上的不过是第一个教会他爱的人这身份。管他什么时候爱自己,什么时候不爱,被或不被黎商爱,跟自己这个人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伤心一场,伤心完了,他还是苏容。


    他就是要钻一辈子化妆间,讲一辈子八卦,就是要学裴隐说话,想当林飒又没胆量,还要一天到晚趁易霑不注意,就把他的道具玩个稀巴烂。


    苏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通了,这感觉像感冒了十来天闷得头昏脑涨忽然喝了一口胡椒汤,打了个喷嚏好了,虽然太阳穴还隐隐作痛,但却是轻松快意的。


    “那萧肃给了你多少钱啊?”他毫无压力地问易霑,耍起赖来:“我不管,你刚已经听了我的‘专业意见’了,我要分一半。”


    “你这小财迷。”易霑把他头发揉得鸟窝一样,被苏容揍了两拳,逼着他要分成。听到他报出萧肃给他的价格,简直业内天文数字,更是羡慕得不行,不由得又给了他两拳。


    小麦本来正听八卦,看见苏容这行径,顿时感觉有点熟悉,不由得勾起了前些天刚学到的新技能。


    他只思索了两秒,就开心地朝易霑扑了过去,嚷道:“我要入股!快给我入股,我要赚钱买玩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睡着了,这是昨天的,晚上还有。


    ☆、第148章 证明


    黎商回来的时候,苏容刚刚跟小麦解释清楚为什么打牌可以入股, 但有些时候是不能入股的, 小麦虽然听了个半懂不懂, 但还是很开心, 还被易霑逗得回房间去拿他的海螺存钱罐给他看了。


    “你发现没有?”易霑笑着问苏容。


    “发现什么?”


    “小麦的学习能力更侧重逻辑性强的、有标准可循的事, 这些人情世故的事他学起来很慢的。”


    “那也要教啊。”


    苏容也知道自己有时候的想法太理想化,就像他也知道易霑是在说小麦像黎商。其实小麦身边可供作榜样的男性太多了,易霑林飒都是不错的选择,事实上易霑这种程度苏容就觉得挺好的,但小麦就是认准了黎商,什么都跟着学。


    说曹操曹操到,天没黑,黎商就过来敲门, 苏容正跟易霑一起看景华找的料子,Vincent开的门, 两人似乎还在玄关说了几句话, 他走进来苏容才发现。


    他从来是这样,招呼也不打,何况是和易霑,走到沙发边, 直接在他腿上轻踹了一下, 易霑就给他让了个位置,让他坐在苏容左边。


    “……问题是现在国内的锦缎都不行了,花样是清代的都算好了, 用日本缎肯定又要被说,你看这个江崖海水纹,还有这个冰裂梅花纹……”


    景华还在认真给他们看他拍的照片,苏容已经没办法专心——黎商直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十分自然地把手臂在沙发靠背上展开,像忙完一天回到家,懒洋洋地伸展一下。


    他反正走到哪都是存在感爆棚的,就算没有肢体接触,也清晰彰显自己存在。像近距离摆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就算碰不到,那炙热的存在感还是一直熏到人脸上来。


    何况易霑还要招他:“你头发谁染的。”


    “杨少珊。”


    他今天行程满,怪不得懒洋洋的,景华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苏容也只好转头看他。其实黎商不适合太过度的装饰,因为本身已经是耀眼的好看。装饰也不过锦上添花,审美不够反而画蛇添足。但萧肃这电影剧本原著里男主就是胡人混血,头发比正常要浅,杨少珊审美还是好的,知道黎商的发际线好看,应该是染了之后直接接长头发拍。


    他这头发在家里的光下面是偏灰的,很巧妙的颜色,和原书中的金棕色有区别,看来还是为了电影做了改动的。毕竟唐朝再怎么天国上朝,这电影都是拍给现在的观众看的,要找个折中的解决方案。知道唐朝长安胡人很常见的观众会当这个是混血,觉得古代电影不可能出现外国人的观众也可以当这个是少白头,挺好的。


    Vincent去厨房研究了一下晚餐,也过来了,很自然地查看了一下黎商的头发。他这样抓过很多人的头发,对天王靳云森也是这样抓起一把头发细看,但对象是黎商,苏容还是吓了一跳。


    黎商连躲也没有躲,完全是长辈面前的姿态,他这头发杨少珊应该是想在偏深的灰棕色底子上染浅灰色,这样就有层次。很多人不知道古装头发也需要层次,做头发做得最好的是裴隐,他认真研究过,其实就是一根头发的前段中段后段都有粗细差别,更别说满头不同部位的头发了。所以古装发套为什么显假,就是因为全是用相同的女生长发做的,其实织的时候就应该把层次考虑进去。


    “这不还是叶孤城吗?”Vincent看了看,笑道。


    靳云森当年演过叶孤城,是杨少珊做的服化,真是英俊侠客四个字的最好诠释。当年香港电影全盛时期,其实就是杨少珊和Vincent的时代,Vincent做女星厉害,杨少珊的男星做得好,尤其是武侠片,风流倜傥。就是爱搞须须头,后来被骂得不行,但现在古装那些死板头套都丑得不行,完全不讲美感了,说起来就拿着“符合历史”四个字互相碾压。


    这时候苏容其实已经察觉到Vincent应该和黎商说过什么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晚餐很快送过来,叫的饭店外送,易霑和景华在厨房折腾搬上桌,黎商竟然去帮了忙,在灯光下站着挽衬衫袖子,除了过于英俊之外,这动作就像任何一个在自己家的普通人。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小麦早早犯困,又不肯睡觉,他现在天天在长大,苏容已经觉得吃力。黎商却把他跟个小动物一样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懒洋洋地跟易霑说再见。小麦连鞋子都没穿,只穿着袜子,被抱来抱去,像个被宠爱惯了的小孩。


    晚上苏容去给他讲睡前故事,他已经打起瞌睡,忽然道:“爸爸,要是每天都能跟今天一样就好了。”


    苏容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小麦用额头在他手里拱了拱,满意地睡着了。


    他从小麦卧室出来,忽然有点想吸烟,正在易霑留下的外套里摸,那边黎商已经洗完澡出来了。这也不知道他是第多少次看见苏容在跟别人的衣服难舍难分了,问道:“你找什么?”


    苏容肯定不会说是烟,摸光了口袋都找不到,正准备收手,黎商忽然穿着浴袍过来了,道:“你摸一下我口袋。”


    “你这样子……”


    “怎么了?”黎商对着他笑得坦荡无邪。


    苏容只好把手伸进他浴袍口袋,没想到黎商真的不是开黄腔,而是真摸出一盒烟来,还是以前吸过的那种。


    “你吸烟了?”


    “不吸。”


    “那你带烟干什么?”


    “等你。”


    苏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黎商笑着看他眼睛,这浅灰色头发其实真不错,因为有点把他耀眼的五官往下压了压,像烈酒兑了冰块,反而有种更冷冽的质感。他就这样笑着告诉苏容:“我经常在身上带烟,为了等你回来。”


    他的直拳大概不止在拳击场上管用,在感情上也是所向披靡。苏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这样聚会散后的夜晚反而有种特别的安静,有种类似家的旖旎感。他只能东拉西扯道:“我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聊了聊你。”


    他坦然到苏容简直没法跟他生气,而且再问下去估计也是打太极。连烟也不想吸了,转身准备去洗澡,黎商却熟稔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拖了回来。他最近连拖人动作都比以前温柔很多,倒像是舞蹈里的动作。可惜苏容从来不会跳舞。


    “妹妹,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我是不是影响了你对爱情的信心?”


    苏容怔了怔,这一问像裴隐说他以前被Vincent冤枉,当时硬撑着,真相大白的时候反而觉得异常委屈。这一问确实是差点把他的委屈问出来。


    “别说笑了……”他又想跑。黎商却仍然抓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问:“是因为我吗?对吗,我耗尽了你爱人的勇气,所以你现在只要不谈感情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客厅的苏容和一年前并无区别,连那窝里横的态度也一样。他都愣了一下,Vincent也看出他的心思,所以说了两句。其实他对Vincent是没有敌意的,以前那么混蛋,是因为他知道他是苏容的亲人。如果自己和苏容在一起,按苏容的规则,他也会成为自己的亲人。


    他本能地抵触所有亲密关系,但到了今天,竟然发现一切竟然也没那么坏。在他因为苏容接纳Vincent之前,Vincent就因为苏容而接纳了他,不然Vincent不会像长辈一样给他点破关隘。


    不该这么软弱的,但苏容只觉得喉咙里有热气在上涌,那不是痛苦,只是委屈。这三年的时光,漫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不,你没有摧毁我什么,我现在仍然有爱人的能力。”他这样回答黎商。


    其实只差一步,黎商就猜中了,就差一步。


    而黎商向来聪明。


    他猜到的瞬间,墨蓝眼睛有瞬间的震撼,然后露出忧伤的神情来。


    苏容知道,他明白了。


    逃也来不及,因为黎商已经说出来。


    “妹妹仍然有爱人的能力,因为我耗尽的不是你爱别人的信心。”他这样直接地说出了苏容从回来至今最大的问题:“我摧毁的是你被爱的信心,对吗?”


    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会被爱上,尤其是被黎商爱上。以前关系最远的时候,甚至吵得最凶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自我怀疑过,那时候的他骨子里其实是非常骄傲的,所以才会觉得爱无所不能。现在他仍然会去爱人,但是并不觉得自己会被爱了。Vincent在玄关跟黎商说的话,是“你知道吗?小容回来之后几天都没来见我,我之前以为那是生气,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


    他甚至不相信Vincent会永远爱他了,怕见到一个还是要斩断尘缘的Vincent,所以迟迟没有勇气去见他。他当然知道他仍然是Vincent最亲的人,但如果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能随时离他而去,那爱是什么呢?


    他一直以为存在的那样叫爱的东西,强大到无法被时间和差异摧毁的东西,就算最狼狈的时候,也可以躲进黑暗的房间里,独自持有的东西,他一切天真的源头,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苏容没法在这样的问题面前说谎。


    他说:“是。”


    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不受时间消磨的东西,也不相信差异巨大的两个人可以最终心意相通。这世界上最讽刺的事不过如此,他用尽力气去教黎商爱人,终于教会的时候,他自己也变成了以前的黎商。


    “所以你害怕我。”黎商这样问他:“所以你叫我放过你,对吗?”


    因为他是真的害怕,像以前的黎商,只是黎商的方式是报复,而他只会默默缩回壳里,期盼黎商厌倦了自己走掉。那些情话,送的花,对他来说都是甜蜜的毒药,整个娱乐圈都说他得到最好的奖品,但他从未真正享受过哪怕一秒。


    黎商墨蓝眼睛里神色变幻,像把所有情绪堆叠在一颗宝石中,震惊或悲伤,也许还带着许多心疼,苏容没有能力去分辨了。


    “我不会再纠缠你了。”黎商这样承诺,但他发现苏容没有在听,他脸上表情更像是等待死刑,于是把他的脸抬起来,叫道:“妹妹,听我说。”


    他知道苏容当他这是撤退宣言,也许从他回来开始,就提心吊胆地等着自己随时放弃。


    “我确实是因为你一直教我而学会了爱人。但之所以有这结果,是因为教我的人是你,换了任何一个人,早就被我赶走了。我只会爱我本来就会爱上的人,明白吗?”


    “如果你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相信自己会被爱,那我等你。你一天不信,我等一天,你一年不信我等一年。”他骨子里永远是那个猎食者般的性格:“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穿谁的衣服,干什么工作,跑去哪里,都可以,你甚至可以去见博焱。换我来追你,我说过的,我来给我们一个结果。语言证明不了的事,我们用时间来证明,好吗?”-


    苏容这次没有失眠,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黎商凌晨六点的飞机,萧肃连夜急催,黄蕾昨晚喝酒到三点,妆才卸就要出发,气得“萧神”都不叫了。


    早上仍然有花,这次是画的,一张非常漂亮的蜡笔画,苏容在客厅给小麦弄了个小黑板那么大的区域,小麦把蜡笔画纸都放在那里。黎商就拿小麦的蜡笔给他画了一朵玫瑰,盖着玻璃罩子。苏容看过小王子,他知道黎商是把自己比作里面的玫瑰。


    但小麦显然有不同看法。


    今天是周末,他早早爬起来叫苏容起床,告诉他送早餐的人来了,原来黎商叫了酒店外送,他现在竟然分得清艇仔粥跟生滚粥的区别,实在让人惊讶。


    吃早餐的时候,小麦就一边喝牛奶,一面拿着他的蜡笔在桌上临摹黎商那幅画,苏容原本以为他是觉得黎商画得好,问起来才知道,原来黎商给他讲过这故事。


    “我知道,黎商是玫瑰。”他认真分析:“爸爸是小王子。”


    苏容被他的解读逗笑了:“这也是黎商跟你说的。”


    “不是的,是我自己猜到的。”小麦一面画,一面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那个叫博焱的人不是狐狸。”


    苏容没想到他会记得博焱,以为他是没人套了,所以想把博焱套进去。笑着问他:“小麦不喜欢博焱吗?”


    小麦认真告诉他:“爸爸要跟黎商在一起,不要跟博焱在一起。”


    “为什么?”苏容知道黎商不会故意教他这样说,所以才特别惊讶。


    “因为黎商和我很像。我们虽然对大家都很凶,但是认准一个人就不会变的。我认准了爸爸,黎商也认准了爸爸,我们都不会变。但那个叫博焱的人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总是笑着,但他根本不会认准任何人,他是喜欢做生意的人,他不会当狐狸的。”


    ☆、第149章 颜烁


    其实就算没有小麦那番话,苏容也还是不会把博焱卷进来的。


    但也许黎商确实解决了他的某些心结, 所以他把小麦送到学校之后, 自己一个人把车停在不远处, 本来是想吸烟的, 但是想到小麦回来也许会闻到烟味, 就迟迟没点烟。这地方正在街道拐角处,铁栏杆里面一株海棠开得正好,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苏容自己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应该给颜烁打个电话。


    他以前性格其实是很好的,虽然有很多小脾气,耍赖,窝里横的战绩,但是底色健全而完整, 很多人开着玩笑叫他妹妹,其实找遍整个九楼, 甚至百里传媒, 也未必能找出一个内心这么强大的人。别的不说,光是顶着裴隐的毒舌还能毫无芥蒂地拥抱他,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和现实世界完全是相反的, 真正心理强大的人反而不吝啬于示弱, 他有时候甚至看起来是绵软的,谁都可以随便揉捏一阵。他的原则就藏在那些绵软的东西底下,柔韧而顽强, 谁也无法动摇。反而是他驯服了不少人,把许多看起来完全相反的人粘和在一起,裴隐和林飒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尹奚说他是小伽弗洛什,林飒给他解释说伽弗洛什是巴黎的孩子,尹总是说他是华天到百里传媒的孩子。


    他这样过了二十多年,直到遇到黎商。


    那大概是这世上最难攻克的堡垒,但堡垒里似乎又囚禁着和他相似的灵魂,苏容毫无抵抗力地被吸引,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中。他在这场战争中沉浸了太久,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的家都起了变化,整个九楼都分崩离析。


    很多人当他最终崩溃是因为九楼没了,Vincent出家了,Adam更是直接背后插一刀,看起来似乎没人爱他了。这想法有点太小看他了,真正在爱里长大的人,反而不会因为不被爱了而崩溃。他的心脏早长得非常强壮,饿上一顿也不会死。


    真正折磨他的,是他的无能为力。他没有在这过程中起到一点作用,Vincent并没有因为他留恋人间,Adam也没有因为他这么多年的全心信任而心软半分,就像他一厢情愿以为能挽救九楼的那些钱,都被Vincent收起来,如数奉还。


    而黎商也没有打开他自己的城门,他在城池陷落前夕爆发巨大的破坏力,秦蒹葭不过是当初他在沙滩上袒露一点之后立即去睡乐颖思的翻版。黎商总有这种最后的反扑,如果是什么弱小生物,大概也有转圜的空间,但他是猛兽,一口就能咬掉人半条命,不死都要杯弓蛇影许多年。


    那一口恰恰咬在苏容最脆弱的时候,所以更加显得不可原谅。苏容这样厚的底子,也怀疑起自己过去的人生。


    好在还有林飒,把他收拾好,带他进行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三个月没有提过一句话。他知道苏容有强大的愈合力,自己能慢慢长好。


    苏容在感情上从来不是逃兵,何况博焱是值得他一个回答的,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颜烁解决一下。


    其实就算想学世故,裴隐也不是最好的榜样,因为杀伤力太强,但苏容已经学了起来,也就懒得换了。但那天吵架并不全是他责任,颜烁其实是把对秦蒹葭的火也发泄在了他身上。毕竟博元科和秦蒹葭那边是认真地在烽火戏诸侯,他要是不配合,可能就要做忠臣了,而忠臣的下场向来是很惨的。所以难免把气攒起来发到了苏容身上,也是觉得苏容有底线,做不了秦蒹葭,不会真的报复他。人性就是这样矛盾,就跟电影里民众不敢打反派的坏蛋却敢用石头砸超人一个道理,也是窝里横的一种。


    换了个人,想通这点,难免要感慨一下人性凉薄。但苏容向来和常人不同,他直接打电话给颜烁,颜烁那边还在生气中,挂断两次,第三次接起来,也没好气,问:“干嘛?”


    “出来喝酒吗?”


    颜烁“哼”了一声,问他:“怎么,要我出去给你提鞋吗?”


    “你想提吗?”


    颜烁顿时把电话挂了,苏容再打,那边接起来,更生气了:“你不是不喝酒吗?”


    “今天忽然想喝了。”


    颜烁这些天大概也把自己剖析清楚了,所以主要是情绪,倒没真的讨厌他,只冷冷问:“去哪喝?”


    “颜总定个地方。”


    颜烁余怒未消,铁了心宰他一笔,说的地方比上次喝茶的还好还贵,苏容定了个包厢,盘坐在沙发上,看小麦的故事书。颜烁姗姗来迟,快下午才到,不过倒不是故意迟到,因为身上还穿着开会的正装。但也不解释,进门把外套交给服务生,自己去吧台点了两杯酒,直接喝了下去。


    “你不喝?”他问苏容。


    “我等会还要回去带小孩呢。”苏容慢悠悠吃零食。


    “你逗我呢?不喝我走了。”


    苏容只好拿出手机来给保姆发消息,要她放电影给小麦看,又给小麦发消息,说会晚点回去,不用等他吃饭。


    颜烁见他喝酒,心情好了点,又问他:“你怎么没去苏梅岛?”


    “我去苏梅岛干什么?”


    “博总表姐婚礼,秦蒹葭都去了,你怎么混得还不如她了?”


    苏容直接给了他两拳,他打人向来不怎么疼,不过是表示一个愤怒的意思而已,颜烁被打得笑起来,道:“我骗你的,秦蒹葭没去。博总外公家的人全在那,她怎么敢去。”


    “你是不是暗恋秦蒹葭啊,整天秦蒹葭不离口,我看你一定爱上她了。”


    “你骂谁呢?”颜烁也作势要生气。


    苏容口头上占了点便宜,也就算了,继续喝他的酒,听到颜烁问:“你真不知道婚礼的事?”


    这语气是认真问,苏容也认真答:“真不知道,你别在这胡思乱想了,我和博焱没关系,朋友而已。”


    “别逗我了,朋友关系博总会把时星查成那样?会弄出那个酒会?”


    要说颜烁真蠢到看不出他和博焱不是情侣只是关系微妙,肯定是不可能的。他那天把苏容往博焱面前送就是抱着“立功”的想法的,大概把他们当成暧昧期或者正在吵架了。是被秦蒹葭吓破胆也好,是被博焱吓破胆也罢,就是拉皮条行为,苏容并没有冤枉他。


    “真的,我有喜欢的人了。”苏容认真地道。


    他这么坦诚,颜烁也装不下去了,索性道:“谁?不会真是黎商吧?你别逗我了。你这人真是,说你傻,当经纪人的时候又厉害得很,我一点便宜没占到。说你聪明,你干的这都是什么事?你自己就娱乐圈的,不知道黎商什么人?玩玩就行了,你还认起真来了。”


    “黎商现在不是你想的那样了。”


    颜烁的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不过是有钱一起赚,跟苏容结个联盟,他是不会相信苏容真为了跟黎商在一起拒绝了博焱的,只当他是跟博焱斗气,还劝他:“你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认真跟博总谈几年就行了。你看看秦蒹葭,说是不食人间烟火,其实钱也弄到了资源也弄到了,这两年我就能给她运作出一个三金影后出来。她前些天生日收到套房子,你知道星海的房子多少钱吗?”


    “我知道啊,我就住星海。”


    “你别逗我笑了,你那房子还没人家一个洗手间大吧。”


    “早知道我就今天约你去喝茶了。”苏容淡淡道。


    颜烁也聪明,什么机锋都听得懂,气笑了:“行吧,嫌我俗。你以为喝茶的人多雅呢?比这俗的话多了去了。”


    “我要喜欢钱我自己会赚。”


    “这话你说也没什么说服力,你工作能力倒是还行,可惜太懒了。对了,之前Rita过来你怎么就把位置直接让给她了,你稍微争一争,就算没斗过,尹奚至少会给个靳星野那种档次的艺人给你带吧?”


    “我跟你真没法聊,太俗了,早知道不给你发王安石的诗了,真的明珠暗投。”苏容仰在沙发上一脸嫌弃。


    “你听听你这文盲的话,那是词,不是诗,还不知道你从哪抄的呢,我要不是被骗了,也不能上你这当。还嫌我俗,你倒是背一下给我听听。”


    “我背出来你怎么办?”苏容顿时坐起来:“赌什么?”


    “你想赌什么?”


    “我要是背出来,问你什么你就得答什么。”


    “你背吧。”


    苏容顿时一气背下来,颜烁十分赞叹,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你想问什么,问吧。”


    “黎商和你们博谊到底有什么事,快告诉我。”


    颜烁气得直叹气:“你说说,你这聪明劲用在博总身上,博谊就不用供秦娘娘,供你就够了。怎么就全用来对付我了呢?”


    秦娘娘是秦蒹葭在圈内外号,也有说她是锦鲤的,有说她运气好沾喜气的意思,也有嘲讽说她是鲤鱼跃龙门的意思。苏容也懒得理会,只催他:“少打岔,快说,说完了我回家带儿子呢。”


    “我今天是对你才说,这事博谊都只有几个人知道,要是泄露出去我直接找你。”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我不会泄露的,快说。”


    “最近下来的文件知道吗?就是那个实施纲要,不是说要年轻化吗?”


    “知道啊,我们百里传媒也搞了IP骗钱……”


    颜烁气得在他头上呼了一下:“你是真敢说啊,你们百里传媒算什么,小鱼小虾,博谊才是合作大头,小博总年初就把批文拿下来了。你以为我们花那么多钱搞《万国记》是干什么,这名字取的就是万国来朝的典故,本来要叫西游记的,不是孙悟空那个,大唐西游记知道吗?让黎商做唐玄奘呢。话说回来,他那么招女艺人,倒是跟唐玄奘挺像的。”


    “你别打岔,说正事。”


    “正事就是,万国记现在做起来了,上面的意思,是把这节目做成个标杆,黎商就是标杆上的旗帜。他其实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罗马那一期讲西方选举制的本质,直接说美国两党政治也不过是画皮,讲得入木三分,民主代言人那一段,直接被官博转发了。人气也高,上面的意思,是要把万国记拿去周末八点档放,他来做喉舌,他本来就是二代移民,归化也方便,本来现在就在拉拢培养年轻的偶像。舒乐那边也在运作,不然夏弋怎么年年上春晚?但夏弋肚子没货,上面看不上。但是培养偶像也不现实,娱乐圈的脉我们都摸不准呢,何况是他们,所以就在现成的里面找……”


    “哦,黎商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这么了解他,你不知道他那狗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怕碰到红线不让他说,他说得起劲,现在奖励他说,他又不肯说了。你们尹奚也是,绝配,一点压力不给,还给他撑腰,我打了几个电话都跟我打太极,真的气人。万国记红成这样,保住势头不行吗?现在黎商不配合,这事只能黄了。万国记下季换人,你没看我们博谊签了一堆运动员,正在天天培训呢,下季主持人就从里面挑。主创班底也跟着闹,导演也要换,都是黎商搞的鬼。”


    “换导演跟他什么关系?”


    “导演辞职书里直接说了他要跟黎商走,你说有没有关系?还好IP都是签在公司的,合同里还有竞业限制,一年内不得拍摄同内容的综艺,小样,跟我玩,还嫩了点。以为换个导演就塌了天了,不过是把自己的路走死了罢了。”


    看得出颜烁怨念还是颇深的,他终究是生意人思维,有钱一起赚,断他财路如同杀他父母,他本来就是博谊总公司下调的,《万国记》这IP是他几年的心血,好不容易做起来,一切全都完美按计划走,忽然出这变故,所以气得不行。


    “博焱怎么说?”苏容问。


    “博总怎么会管这点小事,他拿批文都一句话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舅舅是谁。不过这两年也不行了,也是博谊现在太大了,所以衬托的。”颜烁忽然调转话头,看着苏容眼睛认真道:“你听我一句劝,别斗气,你比秦蒹葭是好了千百倍,唯一缺点是你是男人。我这话也不是歧视,就是他那圈子你也知道的,不管你们能成不能成,先好好谈几年。博总人是很好的,之前那个叫嘉雪的女孩子,光是遣散费都够过一辈子了……”


    苏容放在娱乐圈都不是很好看的,颜烁自然更是相貌平平了,但这一瞬间的对视,苏容却觉得所有的电影都无法描写出来。


    不懂听话的人,会把颜烁前面那段当主语,其实颜烁要说的,只有最后一句。


    他是在告诉他,你不要仗着博焱喜欢你,就忘乎所以,他也有过一个叫嘉雪的女孩子,也能果断遣散。人生在世,别那么认真,不要放真心,拿了钱就走最好。也不要拒绝,因为拒绝的代价你也付不起。


    但他不能直说,因为他很可能就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在类似的处境里,说了类似的话,所以才会落到分公司来的。那半阙王安石的词,其实发的人不俗,收的人也不俗。但世界很俗,所以他们只能坐在这里,用一个短暂的眼神,和一句听起来无比势利的话来做朋友。


    “我知道。”苏容也认真道。


    但博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只是外壳比所有人都厚罢了。


    不过这话也不能说,说了,就浪费了颜烁这句提醒的心意了。苏容其实不是自己愈合的,是被无数这样的心意治好的。据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行为模式,所有的行为模式都是逻辑自洽的。就像黎商以前会用恶意去引出恶意,苏容总是用善意去引善意,就像他吵过架之后主动跟颜烁示好这种行为,当然也有很多失败的时候,但只要成功一次,就能受用很久。像他鼓足勇气去见Vincent,经过Adam仍然跟易霑打闹……这些好的反馈一点点强化他的框架,把他整个人又重新支撑起来。正如黎商所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颜烁笑了。


    “好了,别在这气我了,滚回去陪你儿子吧,账我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尘已经理顺了,全文存稿中。


    ☆、第150章 动物


    苏容本来是要回去陪小麦的,也没准备现在就打电话给博焱, 毕竟上次喝醉跟博焱电话的后果他还记得。


    但他刚出了包厢, 就遇到个熟人。说熟人其实也勉强, 毕竟上次见面还是在阿江措的那个酒会上了, 但洪洋显然对他印象深刻, 应该没少背后八卦他,因为一开口就是颜烁那个调调:“苏容,你怎么在这?你没去参加婚礼吗?”


    “没去呀。”苏容还反问他:“你也没去吗?”


    他这就是故意刺洪洋了,洪洋这人的位置他很清楚,他从小在娱乐圈,也近距离观察过博焱他们那圈子的年轻人相处。基本规则是按家世决定地位,圈子中心成员一定是博焱这种,旁边依次类推。洪洋家世如何他不知道, 行事风格像是外围成员的样子,因为欺负起人来很卖力, 一般都是靠这样的人来做坏事, 表演狗眼看人低,博焱这种核心成员负责优雅贵气礼贤下士。


    那天在晚会上,他先是刺探苏容,又跑去调戏展星洲他们那节目的成员, 可谓是业务繁忙, 所以由不得苏容不记得他。苏容干起坏事来也是真的坏,一脸无辜样子,其实很扎洪洋的心。博焱不请苏容还有得解释, 洪洋没被邀请,只能说是在圈子里地位太低了。


    洪洋也看不出来他一脸天真其实这么狡猾,只当他是无心之失,笑容僵了僵,道:“我朋友回国来找我玩,所以没去,你也来玩啊,我们今天在给人办生日聚会呢!”


    他就算不这样说,苏容也是要跑的。这样说更像是他已经脱离了博焱的圈子,傍上新大腿了,说不定骗他进去欺负,表示跟博焱断绝关系。


    不怪颜烁担心他处境,劝他跟博焱混几年拿了钱就走。他这种毫无背景的人进这圈子就是找死,Vincent从小就教过他,并不是危言耸听。很可能人家只是斗个气,就把他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所以他仍然和洪洋保持距离,道:“我回家还有事呢。”


    “别呀。”洪洋虽然行为有点疯狗,脑子却很机灵,直接点破他的担忧:“博少的朋友都在这,都很想认识你呢,不会开你玩笑的。还有你们娱乐圈的人,李云诗你认识吗?”


    李云诗哪能不认识,上一代的当红小花,佟晓佳她们捆起来不及她人气,虽然转战电影圈蹉跎了几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乐颖思就是签在她工作室的。


    “还有程曼也在。”


    “算了,我跟她们也不熟。”苏容仍然往后退。


    洪洋的眼睛在他脸上扫了一下,这人竟然意外的敏锐,苏容没怎么见过这种又敏锐又坏的人,竟然被他猜出来:“你不会跟她们闹过矛盾吧?跟谁,李云诗,程曼……”


    “我走了。”


    “是程曼?”洪洋顿时笑起来:“那你更要来了,今天有好戏看呢!程曼今天要倒大霉了。”


    这闲事不该管的,但苏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记得Vincent说他当初差点被人从码头扔下去的事,所以离开的脚步难免慢了点,结果就被洪洋自来熟地勾住了肩膀,硬拖进了包厢里。


    这包厢可比苏容订的那个大多了,跟个酒吧差不多,吧台也大,人也多。裴隐说过一个论调,说这些人可能小的时候没有父母陪伴,所以很喜欢热闹,怕寂寞,宁愿花钱买一帮人每天围着自己吵个不停。进而衍生出一帮专门依附他们生活的人,像这种聚会,来的百分之八十是主人不认识的。


    这次生日主角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是个胖乎乎的青年,苏容进去的时候,先看见的是李云诗,确实是白到发光,正靠在生日主角的怀里。然后是程曼,正坐在地上被灌酒,周围一堆人起哄。


    他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一般被这样待遇的都是会所的公主少爷之类,明星也少,况且程曼咖不小了,这场合是有点反常的。问洪洋:“她怎么了?”


    “她脑子发昏了,跟叶少分手没两天,就跟个小演员在一起了,叫什么高明来着。被叶少发现了,就把她带过来了。”


    “高明逸?”苏容问。


    “好像就是这名字吧,也是个孬种,吓得不行,说是她追他的。刚才你没来看,可有意思了……”


    “她怎么不走?”苏容问洪洋,洪洋一脸饶有兴味:“鬼知道,也许她就喜欢这调调呢。”


    其实苏容已经猜到了,秦蒹葭出现后四小花的处境都有点艰难,佟晓佳底子厚,只是被黑,严思筠和程曼艰难点。Vincent好像说过,程曼的三年对赌协议今年就到期,前两年都够了,今年被秦蒹葭抢走一个综艺,空出一个大缺口,可能最后要自己补齐,可能这什么叶少也掐到她命脉了。


    要只是灌酒,其实也没什么,但这人就是想折腾她,故意竖着倒,呛得她鼻子里都是,她穿的本来是JK的秀款,被红酒染得一塌糊涂,狼狈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倒像在咳血一样。


    “起来啊,”那“前男友”还在折腾她:“我说了,今天不喝完这几瓶别想走,再不起来我新开一瓶了。”


    周围人也一阵起哄,程曼趴在地上,伸手扶住茶几边,艰难地抬起了上身,她其实是很丰泽白嫩的那种漂亮,团队人设也一直是人间富贵花。这样被折腾就显得尤为狼狈,不如严思筠那种小白花长相,容易被我见犹怜。


    就算不是高明逸的话,苏容也会管的。


    博谊的展星洲转了音乐圈,舒乐干脆自己搞了个高明逸,其实是选秀节目一堆人一起出来的。出来就被黄蕾给打趴下了,通稿直呼称低配之又低配,是非常漂亮的胜仗。但初看之下,跟黎商是有几分相像的。


    反正都是风流债。


    那“叶少”嫌程曼起来得慢,周围人又起哄,扫了他的面子,干脆直接开了瓶红酒,从她头上倒下去。据说流浪狗聚集在一起之后,会形成狼群模式,凶性大发,甚至会攻击路人。人类有时候也跟野兽没区别,本来一点恶意,在群体中被怂恿着就能无限放大。这场景像黎商看过的那些讲人性的片子,苏容曾经试着点开过一部,从此再不敢看。


    当一群人都不把一个人当人的时候,做出什么残忍的事都不奇怪。


    “叶少这样,也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人群其实是很吵的,但异见者总是容易被听见的,何况苏容还直接站到了围观圈里面。


    那“叶少”回过头来,长得倒挺有特色,不是平庸那种丑,是独特的丑。怪不得都说博焱已经是顶配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博焱这种温文尔雅的都长得好看,也可能是因果倒置,太丑了容易引发心理变态。


    “你哪位?”他直接问苏容。


    据说眉间窄的人心也窄,叶少眉间眼距都宽如鱼,可见不可靠。不过苏容还是笑着道:“我叫苏容。”


    旁边有人是消息灵通的,大部分没听过,但认识洪洋,而且洪洋还过来解劝,提供了身份证明:“苏容是博少朋友,大家都是朋友,别这么紧张嘛。”


    他还笑着问苏容:“你不是说跟程曼也合不来吗?管这闲事干什么?”


    “我也不喜欢猫,不妨碍我看见人虐猫就报警。”这是作为人的底线而已,动物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何况是人。


    “哦,你想报警?”叶少理解能力很有提升空间:“你报啊,看有没有用?”


    “程曼是博谊的艺人,博谊老板就在对面包厢,你们这样不太好吧。”苏容道。


    “你骗鬼呢,博焱明明在苏梅岛。”顿时就有人揭穿道。


    “我说的是博谊分公司的老板……”


    “哈哈哈,我都不知道是谁,你叫过来,看看我买不买他的帐?要是博焱,我可能还卖他个面子。”


    “那我打电话给博焱?”


    “我忽然又不想卖这个面子了。”


    不怪Vincent让他躲着走,面对这些人确实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武侠片讲的以力破法,力量大到一定地步,说话方式这些小技巧其实也没用了。要是自己真能学到裴隐的精髓就好了,他当年可是混得异常好,在这种圈子里也能全身而退。


    苏容没接他的话,只是看着地上的程曼,程曼已经缓过来一点了,擦了一把脸,眼睛定定地看着苏容。其实几个月前他们也有过一个这样的对视,不过位置对调了而已,说起来程曼还是赚了点,这趟至少是为了上亿的金额,苏容当初那场还一分钱没有呢。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他竟然有心情隐秘地朝程曼眨了眨眼睛,程曼像是被激怒了,嘶哑着声音骂道:“滚啊,不用你管我闲事。”


    周围人顿时一阵哄笑,有人起哄道:“看到没,人家不领你的情。”


    苏容顿时表情愠怒,道:“所以你是喜欢被人灌酒了?”


    “我跟我男友的事,用得着你管?”


    “哦,你男友喜欢你这样坐在地上满身酒被这些人看胸?”苏容像是怼不过她,又怼那叶少:“这是什么癖好,我倒不清楚。”


    叶少顿时要揍人,苏容灵敏地撤退了,洪洋也解劝了一番,劝开了。想回头找苏容,他已经溜之大吉了。但被他这样一打搅,叶少好像也没了折腾的兴致,刚好李云诗又提议大家一起玩游戏,就散开了。


    苏容回到家里,跟小麦玩了一会,吃饭,洗澡,讲睡前故事,小麦开心得很,小孩子实在太敏锐了,家长的状态怎么都瞒不过,他问苏容:“爸爸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是时候告诉你了。”苏容逗他玩,挠他肚子,用低沉声音道:“其实爸爸的身份,就是蝙蝠侠!”


    小麦逗得笑个不停,把被子都踢到了地上。


    苏容哄睡小麦,自己用手机把收到的信息都翻了翻,挨个把邀约的剧组都查了个遍,没看到什么有趣的,正准备睡觉,手机亮了起来。


    那边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之后,沉默了很久,就在苏容要挂断的时候,那边的沙哑声音道:“谢谢你。”


    苏容笑了:“不用谢,他没再为难你就好。”


    “那段时间,我是因为觉得你表情一直很难看……”程曼欲言又止,道:“总之,对不起。”


    苏容其实懂她意思,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别人得到之后,不但没有高兴,还整天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谁也会受不了的。严思筠说佟晓佳喜欢黎商,但程曼麻烦最大,不是说说而已。


    “我那段时间是有点丧。”苏容笑着道:“你也别有什么压力,不是多大的事,其实我也是在满足我的道德优越感罢了,别当什么大事。”


    但程曼其实也不蠢,这样说安慰不了她,也只是“嗯”了一声。


    “要不你对赌协议赚的钱分我一半也行。”


    程曼终于被逗笑了,说了句“好啊。”两人其实也很陌生,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苏容其实没在跟程曼开玩笑,他做这事确实是自己开心,想做就做了。就跟黎商非要当着陆赫面讽刺他喜欢的电影一样,是本能行为,不让他做可能还憋得慌。没什么需要感谢的,毕竟过程他也挺享受的。而且他这么惜命的人,要不是洪洋“忠心耿耿”在旁边护航,他也不会去的。不过是在自己安全的前提下稍微帮个小忙罢了。


    但程曼那边看来,还是很震撼的,虽然苏容开解了她,但也容易留下心理负担。不然她不会等到凌晨,越洋电话打过来,那边Adam也有几天没联系她了,刚说了两句,正准备吐槽下自己的师弟,刚开了个头,却听见程曼忽然问道:“你是心理变态吗?”


    “什么?”Adam懵了。


    “我今天刚真正了解苏容,但你跟苏容相处那么多年,你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常人和他相处下来,就算不喜欢他,也很难恨他吧。你欺负他的时候不会有种在虐待小动物的感觉吗?不觉得变态吗?”-


    苏容还不知道程曼已经把他的虐猫比喻活学活用,还套回了他身上,他自己还沉浸在自己是维护正义的蝙蝠侠的人设中,正发现邮箱里多出一封落款是萧肃的邮件,正准备点开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博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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