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讥诮
“你应该要知道,这样是没法追到喜欢的人的。”一个声音带着笑意从他侧面传来。
黎商神色一瞬间就冷下来, 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苏容找的这地方其实很隐蔽, 他天生会找这种地方躲起来看东西, 也给黎商堵他提供了便利。这是片场角落的一个小通道, 夹在两个片场之间,却是个转角处的死胡同。说话的人是另外一个片场过来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标准脸,他是上一代明星的标准脸,英俊而端正,据说年轻时也不算好脾气,这些年反而成了业内艺德代表了。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爱听墙角?”黎商冷冷问他。
靳云森笑了起来。
“抱歉,我过来找陆赫的, 那边门锁了,走出来又怕打扰你们, 不是故意听人隐私。”
黎商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失为一位有前途的年轻人, 只是跟陆赫特别不对付。靳云森毕竟是天王,而且态度极好,他也不再为难他,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并没有挡在路中间, 这动作是让他快点过去的意思。
“陆赫在里面改剧本呢。”他甚至行使后辈的职责,替他指路。
靳云森笑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他要是就这样走过去,黎商也不会怎样了,偏偏他又停下来,回头朝着黎商道:“你知道吗?其实你跟我年轻时挺像的。”
“哦,是吗?”黎商懒洋洋敷衍:“借你吉言。”
“我认真的。”靳云森看着他眼睛道:“你很像我。”
黎商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
要笑靳云森丑,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他年轻时被公认帅哥模板,比黎商国民度还高,所以黎商只淡淡道:“那我比你年轻时演技应该好点。”
靳云森无奈地笑了。
“看来陆赫没说错。”
果然是和陆赫一丘之貉,黎商也懒得再装,问道:“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可能有点情绪问题,尤其是跟年长的权威男性相处的时候,很有逆反心理,甚至会主动挑衅,可能是心理上的弑父情结未完成。”
这一段话把黎商说得面沉如水,其实他和陆赫的关系确实不只是一部电影的仇这么简单,在陆赫之前,黎商也跟其他中年导演合作过,都相安无事,甚至跟靳云森这类资深前辈也同台过,从来没起过什么冲突。一切都不过是工作而已,没人跟钱过不去。
但陆赫铁了心要驯服他,他合作过的当红男星不知多少,有能吃苦被他当牲口折腾的,自然也有不愿意吃苦合作了一部就没下文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认准了黎商。大概也因为黎商确实脾气硬,个人边界明显,又冷漠,还不是外行人不懂的那种傻犟,陆赫剪到一个镜头不剩,其实也有点故意搞他,不然没必要这么绝。黎商反应也绝,两人针锋相对一直到如今。说结仇,一个愿意选他演,一个也真演,但见了面仍然连话也少有,有也是互相讽刺。
“或许我只是讨厌爱说教的老年人。”黎商冷冷地把他扫视一遍:“比如你。”
“倚老卖老。”
“什么?”
“用这个成语形容,比较简洁。”靳云森耐心教他。
黎商对他这种给对方提供弹药的行为不予置评,但显然也并没有被打动,理也懒得理。
“刚刚跟你吵架的那个是你什么人?”靳云森又问。
“关你什么事?”黎商直接用英文回他。
靳云森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脾气,见他态度这样糟,笑了笑,不说话了,但也并没有走。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道:“你们现在的青年就是这样,眼里只有肉体……”
黎商听笑了,像是难以相信娱乐圈还有这样迂腐的人一样:“你说什么?”
“是的,你们现代的青年就是这样。你们眼里只有肉体。我们那个时代可不同。我爱得越强烈,就越是不注意她的肉体。你们只看到腿、脚踝和别的什么,你们恨不得把所爱的女人脱个精光,而在我看来。正像阿尔封斯.卡尔——他是一位好作家——说的那样,”靳云森缓缓念道:“我爱的人永远穿着一身青铜的衣裳。”
他的台词是影帝级别,还并非学院派,而是乐子佼的文艺电影里那种平铺直叙的念白,正适合这样昏暗的走廊,光也暗,越发显得他眼神如同云影掠过的森林,有年代感的翻译文字也被他念得情深似海。
可惜黎商从来不看文艺片。
“哦,这又是谁说的?”他语气仍然不屑。
“列夫托尔斯泰。”
“那恭喜你,发现了阳痿的俄文说法。”
靳云森失笑,他似乎并未被黎商的无礼而激怒,仍然笑得淡定,问道:“你是一直这么愤世嫉俗吗?还是今天特别严重?”
“那你是一直这么欲望淡薄呢?还是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了?”黎商反问道。
“不是,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什么事都能想到性,不过我跟你不同,我更霸道点,自己也在外面玩,但又觉得别人对我有心思是很肮脏的事。那时候有个人就对我念了这一段话,不过我那时候和你一样,并没当回事,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干净,是我想得脏了。现在想想,我那时其实什么都不懂。”
黎商似乎对他这段交心的话仍然无动于衷。
“那人是谁?陆赫?还是明星?郁蓝?白琉璃?”他只管捡和靳云森同时代的人猜:“不会是聂行秋吧?他不是死了吗?”
陆赫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他就是故意挑衅,一定要看靳云森撕破温和面具,证明他不过是个喜欢说教的伪君子,到时候再取笑一番。他对普通的年长者,一起赚钱的人,不care他的人毫无反应,反而是那些想要教化他纠正他的人,不管是不是好意,都要逼出对方的恶意才罢。
他似乎在审视人性。
聂行秋三个字出来的时候,靳云森果然脸色微变,其实黎商就连那段猜测过程也多半是挑衅,靳云森和聂行秋的一段公案,举世皆知,黎商在圈子里四五年,怎么样都能听到端倪。就跟陆赫记住他的“海葵少女”一样,只要记忆力够好,随时可以拿出来嘲笑人。
当年香港电影圈三王一后其实是后评的,巅峰期其实是聂行秋和周子翔两位影帝平分秋色,号称一正一奇,这格局一直演变下来,历经靳云森和米林、齐楚和涂遥、陆宴和叶岚,一直到今天的夏弋和黎商,都是一位极端正和一位极惊艳,不过演技是越来越弱,渐渐只以风格类型划分了。
靳云森进圈稍晚,而且天资有限,最开始是因为极英俊,又年轻,那年代并不流行只有长相的偶像,他在艺校也不是顶尖成绩,好在遇上聂行秋。他算是聂行秋一手带起来的,亦师亦友,因为聂行秋一直单身,各种关于他们的绯闻也没断过,不过靳云森向来桃花运好,船王女儿等他结婚都等了许多年,更不用说年轻时交往过的那些女明星。
聂行秋去世时他在开演唱会,葬礼也并未参加,反而更加坐实传言,因为提携之恩深厚,没有特殊原因,不应该这样绝情。其实聂行秋是出了名的圣人,路边被小朋友叫住也会乖乖签名,温润如玉,其实骨子里性格极为坚韧,演员工会是他一手促成,后来几次联合演员反对业内恶习的行动,也是他领头,为此甚至被公司雪藏过一年。更不用说做过的慈善,当初拍戏,黑帮找剧组女演员麻烦,满组人噤若寒蝉,只有他站出来,对方反而敬他有胆量,放过了那女演员。
这种故事要找还有许多,总归是完人,更显得靳云森薄情寡义,现在来装什么深情。
但靳云森年轻时脾气孤傲,现在反而有点像传言中聂行秋的性格了,黎商这样挑衅,他还能继续折回去聊托尔斯泰:“那本书故事太伤心,你还是不要看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样博学,”黎商问他:“后天自学的吗?”
靳云森笑了,这青年比年轻时的他不遑多让,一身硬刺,而且极难相信人,宁可杀错不肯放过,身后自然是尸横遍野,他不会被激怒,但也并不觉得好笑,反而有种宿命般的悲凉感。
“是啊,我早年是没什么机会好好看书。”他干脆挑明了黎商的讽刺:“我小时候家境不太好,一家人住在潮州渔船上,家里有七个姐妹,我爸是个渔民,最爱喝酒,喝醉了就打人,打我妈,在我家那边,小孩不能算人,只能算财产,我小时候每天就是轮盘赌,七分之一的概率挨打。所以我年轻时候跟你差不多,也嫉世愤俗,满心想着报复。我在艺校上学,看到主角原谅了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肺都气炸了,死都不肯演,宁愿打零分。一路睚眦必报,决心跟这世界斗到底。”
“那我还是不如你。”黎商仍然不肯好好说话:“我没你变态。”
“那你怎么不肯跟这世界和解呢?”靳云森反问他:“你现在什么都有了,相貌,财富,年轻,智慧,只要你往前走一步,这世界就会拥抱你。”
黎商不说话了,只是冷笑着看着他。
“谁叫你来当说客的?马丁路德金?”
“是陆赫。他说被你气得不轻,叫我來看看。”
“哦,他吵不过我就叫人帮忙是吧?”
靳云森又笑了。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自己儿孙满堂,跑来治我?”
“医者不自医。”靳云森笑了一会儿,又正色道:“说真的,我知道你看不惯,但人性生来如此,你不和解,如何去爱人,世界也只有一个,你不跟这世界和解,怎么过上幸福生活?”
“你又知道我想要追求‘幸福’了?”
“那你想追求什么?”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黎商始终不为所动:“怎么看都是你的年龄离人生终点更近一点吧?”
“我没跟我父亲和解,但我跟亲情和解了,我相信除了索取和控制之外,亲人之间还能有点别的。我也没来得及跟爱我的人和解,但我接纳了我自己,也相信真正的我是值得被爱的。”
“那恭喜你,现在圆寂应该能烧出舍利子了。”
靳云森失笑。
陆赫讲戏刚讲的僧人,他就学到了这个,他不是不聪明,他只是把学到的东西全部用在了他的方向,他像一座高墙矗立的城市,城外还摆满锋利的鹿栅,边界分明,像要接近他的人得自己倒戈卸甲摊开给他看,才有一丝可能得到接近的可能。也正因为他这样英俊,年轻而富有,所以这样的人不会少,更加巩固他的逻辑,永远有源源不断贡品送上门来,不用反思自己的问题。所以墙越筑越高,成了个暴君。天生的优越条件成了他的枷锁,让他深陷在这种不公平的权力关系中,等到他真正想见的人来了,他也打不开城门了。
“去做件事吧,黎商,不拘什么事。拍个电影,谈场恋爱,建座房子,不要总是冷眼旁观,去做点什么,真实地生活一次。你会发现自己掌镜的感觉,是坐在这里谈一百次分镜都没法比的。”
“好建议,不过有一点你好像还不知道?”
“什么?”
“我不喜欢电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的人永远穿着青铜的衣裳——《舞会之后》列夫托尔斯泰。
☆、第92章 匹夫
第一期拍完,苏容正在网上筹划一件大事。
最开始发现的照例是黄蕾, 她在网上闲逛, 逛着逛着忽然有了发现, 可惜在录节目, 还得认认真真扮演黎商的经纪人, 等到晚上回到酒店,才跑来问苏容:“容哥,是你在搞事情吧?”
“搞什么事情?”
“炒cp的事情。”
其实按理说,黎商这个位置,对CP,无论是男男还是男女,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男女CP可能还有二线半糊不糊的年轻男女明星为了营造恋爱感觉而炒, 为了吸引一些爱看漂亮小哥哥小姐姐谈恋爱的粉丝,男男CP一般是圈子边缘才炒这个, 因为反噬太严重, 最后都撕到血雨腥风,至于腐剧更是成为一些在圈子里N年红不了的男星搏一搏的机会,反正博输了也没什么可失去的,顶多被骂两句丑, 赢了一般都是一夜爆红, 毕竟市场在这里。
到安云林那个咖位基本都不卖腐了,后援团统一口径“社会主义兄弟情”“宇宙直男”“抱走哥哥,不约”, 黎商就更不用说了。
这事要说,还得从博谊那个选秀节目说起。
那个选秀本来就不怎么样,但博谊家大业大,练习生质量还是高的,底子都好,也有实力,只是不会包装,选秀综艺没有爆红,所以里面几个主要选手人气也就那样,其中佼佼者就是沐杰和展星洲,本来这种综艺一茬又一茬,被榨干粉丝价值也就扔了,但刚好两个人运气都好,正赶上夏弋和黎商大战,先是夏弋跟博谊把展星洲给扶了上来,勉强到了二三线,然后苏容反将一军,把展星洲打了下去,又跟博谊把沐杰扶了上来。现在博谊全部资源倾向沐杰,两三部电影配角等着,已经稳住了二线位置,日夜对夏弋虎视眈眈。
而展星洲和沐杰,两人基本是年轻版的黎商和夏弋,不得不说,这两人的脸确实是两个类型的极致,放在一起有种极度互补的和谐感,用他们磕CP的话说,叫“从此小说里的攻受都有了脸”。选秀综艺本来就很多CP粉,博谊的娱乐分公司也确实不懂娱乐圈,官方卖腐用力过猛,搞出许多“铁证如山”来,弄得他们的CP粉浩浩荡荡,把两个人都送进了选秀极靠前的名次。
然后就是两人单飞,此起彼伏,交集迅速减少,一会展星洲已经电影男二,沐杰还在录音室录歌,一转眼沐杰又直追夏弋,展星洲又回去写歌了,把粉丝虐得够呛。其实这时候沐杰团队已经决心拆CP了,有点操之过急,留下许多话柄,CP粉都开始站到展星洲那边了。
按理说展星洲现在半糊不糊,CP粉再多怜爱也没什么用,谁知道夏弋那边又下场了。
夏弋和沐杰是天敌,长得这么像,根本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夏弋那边本来就拿着沐杰和展星洲CP这件事天天搞沐杰,拿了一张综艺上游戏输了惩罚沐杰被展星洲公主抱的图满世界传,急得沐杰团队直撇清,忽然有天夏弋那边思路一转,直接炒起跟展星洲的CP了。
要不怎么说舒乐是个天才,步步都是让人匪夷所思又效果惊艳的怪棋,降价拿下TiKo之后,紧接着夏弋和展星洲同上的一档节目出来了,是个跑到山村去住着的慢综艺,这综艺是舒乐的百乐投资,剪辑自然是随他们来,效果非常好,硬生生营造出了展星洲小奶狗围着夏弋这种温柔坚定的青年前辈跑的氛围,连黎商的工作室里都有女孩子在磕这个,苏容也看了两集,里面有一集是收白菜,夏弋刚演完陆赫的戏,受伤是标配,腰伤严重,展星洲不让他背,夏弋在前面走,他在后面伸手托着他的背篓偷偷往自己背篓里拿,夏弋回过头来朝他笑一笑,弹幕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嚷着“啊我死了”,密密麻麻十来层,刷得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们还翻出之前展星洲参加那选秀综艺时,夏弋去当嘉宾导师的戏份,各种找同框,也怪展星洲的眼睛,他眼睛像极黎商,但黎商更冷些,拍古装稍微一眯就是标准丹凤眼,显得贵气又冷漠。展星洲更接近桃花眼,看谁都像噙着笑。那综艺镜头,夏弋在台上示范表演,展星洲看他,仰视角,侧脸,眼神简直深情款款。
于是网络统一口径,还有个口号,什么“青梅已枯,竹马未老,从此我爱上的每个人都像你”。硬生生把沐杰说成替代品,CP粉积攒的对展星洲的怜爱和路人的好感都被勾出来,一个个都接受了这剧本,反正沐杰长得也像夏弋,做替身简直天作之合。
舒乐这一步棋既刁钻又独特,他一直拿沐杰跟夏弋长得像在打压他,只是缺一个像这样的爆发点。而且这步棋还有后招,拆CP毫无难度——展星洲“炒了两个CP”,错都是他的,而且还糊,夏弋顶级流量,爱惜羽毛,怎么看都是展星洲自己贴上来,好用的时候先用着,不好用了卸磨杀驴也不过一念之间,两人舆论地位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苏容看出这凶险,给展星洲发了两次他和夏弋的CP图,有些事不能点太明,黎商和沐杰还是盟友,这事最好沾都不要沾。所以他说的委婉,展星洲那傻子也不知道是真没看懂还是故意的,第一次回“我不是,我没有”,第二次发了个跪搓衣板的小人,说“呜呜呜,我和他是清白的”。苏容懒得理他,骂了他一句“神经”。
他这边努力撇清,夏弋那边玩CP玩上瘾了,搞完沐杰,终于开始对黎商下手了。其实这次倒不是他生造出来的,黎商和他的CP是真有过的,因为确实相貌很配,而且气氛微妙,当年银鹿奖颁奖典礼是最高峰,两人邻座,全程无交流,一样正装领带,入座时擦身而过,黎商穿黑,夏弋穿白,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像极电影海报,网上有人直接在旁边配字“王不见王”。
但夏弋这次忽然炒这个,一是想甩开展星洲,二是捆住黎商,继续维持两人同咖位的状况,暗示沐杰还是低一等的,不足挂齿。所以把多年前的这张照片都拿出来炒,网上又开始哀嚎“这是什么绝世虐恋,替身又替身吗?”
其实早两天苏容就猜到舒乐要动手,因为他忽然发了个“嘻嘻”的表情过来,舒乐这人有时候有点玩心,怎么有趣他怎么玩。
果然很快营销号就下场,热搜也跟上,搞了一阵,轰轰烈烈的样子。黄蕾还过来问怎么办,苏容说没事,明天《光影竞技场》第一期就开播了。
黄蕾还没明白过来,但她还算聪明,等到晚上,刷到苏容造势的通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接跑到苏容房间来,当时苏容正跟林飒在做配饰,她一进来就笑嘻嘻:“容哥,这个是你搞的吧?”
他看到的是苏容在娱乐论坛和微博造势的通稿,给这综艺宣传,都是“激动!明天就可以看陆赫和黎商火星撞地球了”“娱乐圈的死对头盘点,还是陆赫跟黎商有意思”之类的,其实苏容确实有给这综艺引流的任务,不过单把陆赫和黎商拎出来,是有原因的。
等到第二天晚上,《光影竞技场》一上线,苏容就跟上了,先是在实时讨论里埋了几个伏笔,然后大号下场,他其实还是喜欢有影响力有二次创作能力的大号。营销号虽然也轰轰烈烈,但有点像垃圾食品,吃完就完了,苏容从接手Rita的时候就跟娱乐领域一些能输出意见的内容博主有合作,他们用黄蕾营销学的专业词汇叫KOL,俗称意见领袖,这群人比营销号更明白网上的观众们想看什么,会被什么打动。软文也写得好,是能日后翻出来看,也不会显得太明显的。
这次也一样,苏容的钱一到位,网上就隐隐有了这样的浪潮,他从来深知激起逆反心理最难办,都是润物细无声,推送都跟着关键词走,把黄蕾逗得笑个不停,大家一起在休息室看首播,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对着手机笑,别人去看她又捂住了。几个女孩子上去给她按住了,把手机抠了出来,互相传看,看一个笑一个,大家都是圈内人,有些自己还磕着CP呢,如何看不懂这局势?
苏容只神色淡定看首播,简柯这综艺时间其实非常紧,走钢丝,周末播,一周投票时间,选出作品排名,依次加积分,两期一淘汰,当初算赛制时简柯一度给苏容列时间表,苏容楞没看懂,还是罗薇跟他解释清楚的,一周算票房积分一周只看影评,因为五百位影评人可以当晚出结果,而网上“票房”要等一周,不然等票房出来再淘汰,中间会有一周空白,节目会断档。
苏容数学向来不行,那个什么阿基里斯追乌龟的悖论,罗薇跟他讲半天都没听懂,当时他和黎商还没开始现在这样的冷战,黎商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笑,把他头发揉成一团。
这次看着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问罗薇:“是因为这期播的,是一周前拍的,现在拍就下期播,所以如果播出还等一周票房反应,就接不上了是吧?”
罗薇怔了一下,才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想明白。”
苏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罗薇也笑了,小麦正坐在他脚边一边玩玩具一边盯着屏幕,听到笑声连忙抬头看苏容,生怕错过了什么。苏容摸了摸他的头,说:“你以后可要好好上数学课,别学我。”
“他这智商,上学应该也没用。”一边的黎商懒洋洋道。
小麦平时一惹就炸,登时就站了起来,但他还是怕黎商,瞪着眼看着他,气得脸都红了。苏容看他气得可怜,连忙把他拉过来安抚道:“没事,小麦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是,很聪明,这年纪了连加法都不会,幼儿园都进不去,还得塞钱。”黎商又在旁边道。
他其实就是故意挑衅苏容,欺负小麦只是顺便而已,其实小麦进幼儿园不是因为不够聪明,是那幼儿园本来就难进,里面还有明星子女,小麦只有张混血儿脸,其实外语一点不会,排在名单很后面,苏容是通过参股,把小麦变成了家属才弄进去的,据说国外很多好学校也这样,哥哥姐姐读过的学校,后面的小孩再进就非常容易。
黎商自己就国外上学,黎蕊近二十年前就把他弄进全美排名前三的私立学校,也是花了大钱的,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猫腻,就是故意欺负小麦听不懂而已。
苏容知道小麦看起来凶,其实别人说话他都听进去了,黎商说苏容花钱给他弄学校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他听了可能会信以为真,所以直接皱着眉头警告道:“黎商!”
黎商得到他反应,不再欺负小麦,勾了勾嘴角,继续看屏幕。
第一期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导演选人占了大半,冲突爆点都是意料之中,当然观众看起来又不一样,见惯艺人对导演恭恭敬敬,黎商这样已经是非常硬气了,几乎有点无礼。不过舆论都在苏容控制中,他说过要让黎商平稳着陆,真就一步步减少他对外的滤镜,几个娱乐博主连夜夸他真性情,再加上这期播完,他和陆赫的CP也炒起来了,多少减弱了冲突性。
第一期末尾快速放了几个作品画面的蒙太奇镜头。靳云森的《匹夫》开头,结尾是易霑和那网剧导演的作品,画面十分震撼,屏幕上是一对合起来的翅膀,像蛋一样紧紧包裹着,金属羽毛闪耀光芒,微微颤抖着。下一秒镜头拉远,翅膀骤然展开,羽毛根根分明,几乎让人不自觉往后躲闪,画面出现一个少年的裸背,翅膀根部直接是从肩胛骨上长出来的,还带着血迹,少年回过头来,面孔上情绪饱满而愤怒,眉骨上还溅着温热血滴,然后下一刻屏幕外飞来两个字,力度沉重的钉入画面中,是两个金属铭文:鲲鹏。
“嚯,这个有点东西的!”黄蕾看得连磕CP都忘了,刚想凑近看,片尾staff已经出来了,只好转头问苏容:“容哥,这个是特效吧?道具哪有这么好的,跟长出来的一样?”
“很可能是道具。”林飒在旁边微微笑:“易霑做这些很厉害的,之前《逐鹿大战》的司南车也是他做的,可惜电影不怎么样。”
“何止不怎样,简直就是大烂片。”苏容一点不给易霑面子,手上却毫不犹豫打开了笔记本,指挥黄蕾:“去查查,这个导演什么来历,他们改的什么剧本,把那剧找给我看下。”
这一周时间紧,易霑的片场又在影视城另一端,坐游览车都要二十来分钟,苏容都没来得及去他那里看过,所以对他的片子一概不知,只知道是个网剧导演,年轻,要求高,异想天开,但几天下来已经成为易霑的小迷弟,连吃盒饭都要挤到他旁白坐着,说个不停,易霑向来是野马般性格,酷得很,一放假不是往草原就是往沙漠跑,嫌他烦,看见他就躲。
小导演简历简单,选人时排在第六,没什么作品,拍了两部网剧,还是很雷的那种IP改编,其中一本还挺红,被原著读者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把好好的奇幻小说拍成了奥特曼。苏容扫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干脆打电话给易霑:“易老三,干嘛呢?”
易霑对他没大没小已经习惯了,懒洋洋道:“倒模呢。”
苏容什么没玩过,也知道做模型要专心,但在师兄弟里胡作非为惯了,仍然道:“你明天把那对翅膀带来给我玩玩呗。”
“哪对翅膀?”易霑装傻。
“就宣传片那对。”苏容顺手开了外放,一边说话,一边接过黄蕾递过来的平板看了看,上面正是那小导演在网上被骂的剧截图,确实把主角弄得跟奥特曼一样的,看得忍不住笑起来。
“哪对?”易霑仍然装不懂。
“最酷炫最真实,国内道具第一名的高手做的,”苏容正夸,旁边林飒还给他提供词汇,说了句“巧夺天工”,他连忙加上:“最巧夺天工的那对翅膀,想起来了没有?”
“好像有点印象了。”易霑笑得潇洒:“你想看是吧?”
“嗯,想学习学习。”
“叫哥哥。”
“滚你的。”苏容顿时炸毛:“你要是敢不带来,明天我就给你砸了,听到没,易老三!”
易霑大笑起来,笑完了才道:“那你得清出个地方来,怕你放不下。”
“少废话,你带来就是,玩你的泥巴吧,挂了。”
苏容挂掉电话,旁边黄蕾十分叹为观止:“容哥,你和你师兄说话好硬气啊。”
“那是,”林飒笑眯眯:“我们小容出了名的窝里横,当年在整个华天都是排得上号的。”
苏容听了这话,顿时不依不饶,抓着他给了几拳才作罢。要不是陆芸白那边发了视频过来,还不肯罢休。
玩笑归玩笑,工作上还是得认真的,时间也确实紧,一周一周连着拍,尤其黎商的时间,他是首播到一半才进来,刚放完就被陆赫叫走了,说是新剧本出来了,叫他过去看。苏容这边也忙,明天的节目已经剪出来了,陆芸白第一时间发给他,七个导演的作品全在里面,这综艺这么多艺人,估计只有靳云森和黎商这边能第一时间拿到。
他做正事还是认真,清了场,只留下黄蕾罗薇林飒,关了门看,连小麦都在外面玩,片场封闭一个月,这休息室就等于黎商工作室的临时办公室,他入驻那天就跟简柯认真要了三间大休息室,一间休息一间办公,这间一张大桌子,其实是有屏幕的,还是整面墙都挂了投影仪,适合看电影。
简柯排序仍然按照宣传片顺序,陆赫作为这综艺镇台的导演,作品放第一,第一时间把来看看热闹的观众全留住,也有道理。但其实在剩下导演里选个好的,陆赫来压轴,也是可以的,他这顺序只能说明压轴的另有高手了。
苏容一看这顺序就反应过来,道:“陆赫拿不了第一了。”
“BOSS票房肯定第一。”黄蕾只是不信。
“压轴的那部票房一定不差,还有影评人的分。”苏容也不跟她多解释,直接二倍速过了前面铺垫的片段,简柯还算厚道,实事求是,那两个教形意六合枪的师父也是老实人,采访时穿着上面印着功夫的白汗衫,认真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形意是不可能的,黎商是真下了苦功夫。”采访者这时候肯定提问了他们对偶像明星的印象之类,因为下一刻他们就道:“这几天下来,我对现在的年轻明星是改观了。”
然后画面直接切换,换成黎商深夜在空无一人场馆继续练枪,丈长的枪杆挥舞得虎虎生风,画外音是那师父中气十足的枪法口诀:“直取中宫两边荡,左拨右引身先躬……”再切换他休息时的镜头,侧面轮廓英俊而坚毅,汗水从下颚骨涔涔地流下来,这镜头有种纪录片的质感,没有情绪,就只是陈述,但能用来讲个好故事。
只是这种程度,对于简柯来说当然不算用心,毕竟走的仍然是“偶像明星吃了大苦头,很努力,不能黑”那一套,但至少时长是够的。然后是陆赫的部分,他这人对于他拍电影别人拍他这件事很不配合,当年央视的官方纪录片他都是一副黑脸,这里面更是寥寥几个镜头,简柯也是绝,连他皱着眉头瞪节目镜头的画面也剪了起来,实在是够真实。
然后是延时摄影画面,直接拍整个片场布景,从无到有,几十个工作人员如同工蚁一般忙忙碌碌,一点点搭建起精致的楼阁,连陈设里的芍药花都是真的。另一个场景更是挖来一整棵青色枫树,从苏州苗圃里移来,带着一大坨土球,捆着草绳放在货车的车斗里,一直拖到影视城里。外面正下雪,陆赫亲自去接,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胡子拉碴,不管什么人,专注做事的样子总是有魅力的。
然后是做衣服,化妆,这组化妆师是七人里的倒数,所以镜头都是给黎商化妆的样子,简柯还是有审美的,一个长镜头是演凤七少爷的檀华从酒店过来,手上端着杯咖啡,摄像师跟着他一路拍,穿过走廊,最终坐在化妆桌前。
下一秒就是作品的片头,《匹夫》。
陆赫把这剧本大改,原本凤七是个脸谱化的反派,和谭岱关系也简单,就是师兄弟不和,竞争者,情敌,这么一条简单的线,他直接把剧情线改成凤七从小就跟着谭岱师父学艺,和小师妹三个人一起长大,然后成年后因为理念加上感情纠葛分开了,再见面已经是刺杀,要求黎商演谭岱并不知道刺杀的对象是凤七。
他倒是认同黎商的“活道具”论,檀华会演,就让他演,黎商不会演,他就也不讲戏,直接上手教他站位,教他表情,直接告诉他表情哪里不对,陆芸白都笑,说:“你这是拍电影呢,还是定格动画呢。”
但作品出来还是好的,先是夜深人静庭院,枫树静静长在画面角落,一片叶子缓缓飘落下来,就这一个镜头,这棵树就没白挖。然后谭岱出场,从画面上方掠过,落在长廊上,是刺客的样子,贴近窗边,被察觉,几个黑衣武士出来,他砍瓜切菜一般迅速解决,武器并不是长.枪,而是匕首,然后画面进入屋内,他直接潜近卧室窗边,刚要往里看,飞出一支羽箭,他伸手抓住,似乎神色一怔。
下一秒他破窗而入,凤七等在里面,檀华是非常适合演电影的脸,扮什么像什么。凤七办洋务不成,清朝也被推翻,在家醉生梦死,吸食鸦片多年,他神色真就有那种恹恹的病容,十分俊秀的一张脸,线条干净,憔悴,看着谭岱的眼神幽深如海。
要是黎商有这么好的微表情,这一刻演出那种错愕到不敢置信,再到狠下心来的微妙转折,那就太好了。
但陆赫似乎也并不执着这个,因为画面上的“谭岱”只是神色一怔,然后眼神转狠,直接亮出袖剑,就上去厮杀了。檀华并没有他这么好的体格,虽然是拍过打戏的,但阴差阳错,打起来确实有种病人的感觉,也是檀华确实有天赋,不仅表情好,连肢体都是强的,他知道每个动作做到位,并不下力度,看起来确实是早年有功夫底子但身体虚了的感觉。
很快分出高下,凤七毫无还手之力,谭岱仍然追杀,一边质问:“你为什么要投靠倭人?”画面特写他充满杀气的眼神和凌厉杀招,以及飞溅出来的血珠,穿插谭岱回忆中被凤七派人杀死的救国义士、旱灾中倒毙在路边尸横遍野的百姓、和一个在山巅乱石间坐禅的少女背影。
画面在那少女背影上停留片刻,寂静无声,只有穿过山顶松涛的风声,下一秒声音炸裂开,是凤七跌飞出去,直接撞烂一扇雕花门,里面似乎是一间小禅室,日式的庭院中却忽然有了间中式的禅室,供着香炉牌位,墙边摆着两杆长.枪。
谭岱愣在了那里。
最后那段长枪的对战非常精彩,凤七用的是武行替身,黎商却打得丝毫不露怯,都说陆赫电影里有他的暴力美学,可能受过《杀死比尔》的影响,但他似乎没那么血腥,也可能是审查制度限制,更多的是力和美,其中一个镜头黎商的枪如游龙一般,枪尖寒芒划过斗室,所过之处木屑飞溅开来,他的身体似乎也成了一件强大而优美的兵器,非常漂亮。
结局仍然是谭岱一枪刺穿凤七肩胛骨,问他:“到底是不是你杀了师父?”
然后画面闪回童年,七八岁的谭岱爬树去给师妹取风筝,看见院墙外一顶华丽的轿子缓缓抬了过来,下轿子的是个穿着锦缎的小少爷,神色倨傲,仰着脸问他这里是不是谭家武馆,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谭岱。”虎头虎脑的少年老实回答:“你呢?”
“大胆!”王府的太监大声呵斥他,然而凤七制止了他。他仍然仰着头,精致漂亮的一张脸,不知道陆赫从哪找来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子,笑起来如同冰雪消融。
他说:“我姓凤,你可以叫我凤七。”
这故事末尾,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赶到,抬枪对着房子内一阵扫射,结局却是开放式的,日光穿透被打烂的雕花窗照进来,一杆长枪直接扎在柱子上,枪杆还在微微震颤,上面刻着个笔迹幼稚却带血的“岱”字。
☆、第93章 妹妹
“怎么看BOSS这期都应该第一嘛。”黄蕾看完仍然坚持观点。
然而一期期看下来,等到真看完最后压轴的那部《鲲鹏》, 黄蕾却不也不敢这样说了。因为确实是好, 《匹夫》的好, 仍然好在意料之中, 是陆赫的水平应该会有的结果, 也超不过他以往的作品去。《鲲鹏》却满是年轻人的锐气,天马行空,肆无忌惮,这么些年圈内嚷嚷着要拍中国的玄幻,从封神榜到西游记一个没放过,拍来拍去拍出一堆烂片,反而是一个由网络小说改编的短片粘到了点中式玄幻的边。就连黎商工作室的他们,看完了都觉得之前的作品印象都淡了, 连《匹夫》也不能幸免。
不怪简柯对粉丝经济不太买账,真正的票房也确实是有口碑的电影才能大爆, 今年的《奇遇人生》就是好例子, 这个片子自然也能做到。
“第二其实也挺好。”黄蕾自我安慰道:“积分高,也不用担心高开低走,也没淘汰的危险。”
事已至此,倒没什么纠结的, 苏容看完一整场, 问林飒:“你觉得哪部淘汰的可能比较大?”
“难说,《鲲鹏》和《匹夫》应该是一二名,靳云森和宫梅的电影也稳了, 王小川那部影评分高,应该是在剩下的两部里出,那个爱情剧太敷衍了,演得也不好,大概率走他们。下期看影评分,这导演更不行。”林飒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没事。”
那爱情剧是Adam化妆,时装是没问题的,他作为第一个被选走的化妆师,怎么也淘汰不到他身上,主要是演员表里有个熟人。
展星洲。
要说展星洲的演员路是苏容手上断送的也不尽然,但至少百分之七十责任是应该有的。博谊主捧从他变成沐杰是苏容手笔,整天打压他也是苏容日常,这综艺可能是博谊最后一次给他试水,因为他和夏弋的CP还是有点热度的,这次不成,以后可能再不会用了。
他们之间的交情奇怪,少见面,有些零碎聊天,但苏容看见那棵从苏州运来的枫树,第一反应是拍了照片发给他。
他早和Rita试过,生活上的友谊和工作分开是完全行不通的,何况工作上可以说是他在单方面殴打展星洲,而且从头到尾没停过。
因为这缘故,第二天易霑把翅膀搬过来,他都没以前开心了。
地方倒是清出来了,工作室的女孩子们也兴奋得不行,一个个围着拍照,易霑向来有点理工思维,做道具都符合人体工学,他这翅膀真是能带着人飞起来的尺寸,翼展足足三米多,金属羽毛看起来坚硬,其实全部是中空的,一片羽毛上的纹路也根根清晰,黄蕾赞叹不已,其实她这赞叹多少有点夸张的因素——她是颜控,最喜欢是俊朗沉默款,黎商早年也对她口味,可惜是BOSS,天长日久工作下来,心理创伤太大,喜欢不起来了。易霑却是落落无尘,潇洒得很,一个人开着车把翅膀扛了过来,站在旁边手肘撑着柜子,懒洋洋喝汽水。
“你慢慢看吧,搬得我一身汗。”他跟苏容说。
苏容是专业视角,先围着转了一圈,对基本数据有了概念,摸了摸,问他:“可以拔下来不?”
“别拔别拔。”易霑的导演小迷弟连忙跳出来阻止,他对这翅膀宝贝得很,一路跟着易霑过来,生怕他把这用完的道具送人了。
苏容对这抢了自家明星第一的人没什么好气,问他:“你过来干什么?还不回去庆祝?”
“庆祝什么?”这导演还一头雾水。
他是小导演,人脉不行,苏容昨晚就收到整期节目,知道不出意外他大概率第一,他自己快播了还蒙在鼓里,还振振有词:“我跟大神说好了一起看我们的作品的。”
“谁跟你说好了?”易霑懒得理他。
“我单方面说好了,嘿嘿。”他笑嘻嘻赖着易霑:“你可别想跑,下期我还选你。”
“熬过这周影评关再说吧,你会拍个屁的文艺片。早点淘汰,别缠着我。”
这期有作品放出来,简柯把导演和艺人都聚起来看反应,黎商在那个“官方休息室”里,林飒给他化妆去了,时间一到,黄蕾作为他经纪人也跑了,易霑、他的迷弟导演全都去拍摄了,休息室里只剩下苏容带着几个女孩子,连大翅膀也来了个人搬走了,说是给易霑和他导演做采访的背景。
所有人都知道易霑他们组会是第一名了。
那最后一名,应该悬念也不大了。
这期内容昨晚也看过,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了,女孩子们在里面用投影仪看,苏容在外面工作室发呆,坐在开会的大桌子上,腿悬空,手机放旁边,罗薇也是看第二遍了,知道中间几部作品都不怎么样,出来透气,看见他这样,怔了一下。
“怎么了,容哥?”
“没什么。”苏容笑了笑:“有点累而已。”
小时候总盼着长大,大了又想要变强,想扛起整个九楼,想看黎商成天王,其实变强了反而是件没什么意思的事,因为一刻也不能松懈,哪怕是些微的灰心,都会让依靠着你的人觉得有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他当然不是在心疼展星洲,事实上,就在此刻,他的舆论大军里就有不少人在大骂展星洲演的那部作品,倒不全是斩草除根,而是因为不骂差的怎么显出好的难得?黎商“作为偶像明星演技却一骑绝尘”的设定下,自然是要踩着一地尸体的。展星洲不过其中之一而已,夸檀华的人不多还好,多了的话,粉丝立马能甩出檀华用武打替身的实据。和象棋冠军比跳绳,和跳绳冠军比象棋,向来是偶像明星团队的看家本领之一。
他也不打算联系展星洲,要联系昨晚就联系了,这时候安慰他的人应该也很多了,不差苏容这一个。
网上很快就骂翻天,那短片确实是烂,简柯下手也狠,这节目确实是个角斗场,你死我活那种,想进来混日子的人注定是尸骨无存的。演员虽然无辜,也不能幸免,许多人等了一整期想骂黎商,现在骂不了了,移情展星洲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坐在桌子上等到九点半,综艺播完,大家陆陆续续回来,易霑直接拍摄中就发消息问他:“还看翅膀不?”
“不看了。”
“我回去了,这煞笔拍完鸟人,又想造个蛋了。”
“师兄加油,相信自己,你可以造出全世界最圆的蛋。”
“欠揍。”
很快林飒就回来,拿了个信封递给他,说是易霑给的,里面是两片羽毛,从那金属翅膀上拔的。其实苏容不是好奇结构,而是喜欢里面那段最后羽人少年大杀四方的戏,羽毛边缘锋利得像刀,还能像利箭一样射出去,那段打斗道具和特技都是业内顶尖水平,节奏也非常流畅,这导演前途无量。
不过他说的也不准,黎商说过的,他看不懂电影。
很快黎商也回来,陆赫这次剧本改得快,已经给他了,采访也还算和谐,他当然不知道此刻苏容正在网上炒他和陆赫的CP,安静坐在那卸妆。
“太惨了。”黄蕾一边跟人感慨一边走进来:“你没看到陈导的脸都白了,真的可怜,还不知道网上骂成什么样呢。他以前拍警匪是可以的啊,干嘛非拍偶像剧。”
“他以为观众吃这套。”
“唉,反正就是惨,所以人还是要坚定自己的风格……”黄蕾进来,不忘跟苏容报告:“容哥,改赛制了,下周放完作品,当晚宣布排名,当晚淘汰,不等第二天早上了。”
“好,我等会去问他。”
“怎么蔫蔫的。”林飒顺手摸了摸他的脸:“不会着凉了吧?”
“没事。”苏容问黄蕾:“剧本给我一下。”
他话音未落,黎商顺手把剧本扔了过来,苏容最近常用黄蕾她们传话,他对这情况不爽不是一两天了。但今天发脾气显然有别的原因,苏容也懒得去想了。
这期剧本陆赫还是用自己旧电影,选了一段现代的警匪片,看来要把打戏进行到底,这段没什么问题,一个打一个演。一周轻松拍完。
第二周宣布成绩是深夜,录完已经是凌晨,苏容跑去陆赫休息室看,陈导演玩了个退赛,临时宣布家里小孩住院,他得去照看,也算保全面子。展星洲没什么理由,只是淘汰,少年到这时候仍能保持体面,微微笑着说确实有很多地方还需要学习,感激有这次机会。
其实中途他还遇到过展星洲一次,在片场,他们那组拍完要撤,展星洲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苏容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又在网上黑他了,做好挨骂准备,结果穿着古装的少年笑着问他:“你下周一有时间吗?”
“什么事?”苏容本能拒绝:“我还得跟着拍摄呢。”
话出口他就后悔失言,谁不知道黎商是签了全期的,简柯无论如何都会保住他,在要淘汰的人面前说这话,真是不给人面子。
但展星洲并未生气,仍然笑着道:“不是,我只是预约你那天时间,不用出门的。”
“你要跟我聊天吗?”苏容只能想到这个。
那应该是他淘汰第二天,淘汰的委屈过了一天再倾诉,这反射弧也未免太长。
“不是。”展星洲笑得桃花眼弯弯:“你等着就是了。”
其实他真该去整一下眼睛,再和黎商区分开来一点,走阳光少年风,自己也不用整天黑他了。这圈子从来跟红踩黑,折辱不红的年轻人有一万种方法,这姓陈的导演也不是好人,混吃等死这么多年,七个人里面水平最低,注定淘汰的局面,临死还要消费一把展星洲。展星洲最硬的实绩就是《法门寺》里的少年李隆基,于是这导演第二期就拍唐朝,大概是觉得第一期是马屁拍错位置,这次调整方向,变本加厉,改编了一本玛丽苏小说,男主少年李世民,反派女二长孙皇后,女主挣扎在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间,恨不得连玄武门之变都是为了她。
然而这也并不影响苏容的得力干将们在网上跟着骂展星洲,不尊重历史,演这种脑残剧。
公布消息那晚黎商回来已经是深夜,苏容这些天心灰意冷他看得清清楚楚,气不打一处来,仍然是堵他,这次连黄蕾也不避了,直接抓着他衣领按在墙上,问他:“展星洲那废物淘汰了,你很伤心是吧?”
“是啊。”苏容大方承认。
黎商顿时眼神杀气腾腾,他其实也知道苏容只喜欢他,但光是苏容会为了别人伤心这件事,就让他不爽到极致。
黄蕾在旁边都看傻了,反应过来,连忙过来解劝。
“容哥没有帮过他的,”她试图摆事实讲证据:“容哥一直黑他都没停过,BOSS你看,这几个营销号都是把KPI交给我结的账呢……”
她竭力证明苏容公事公办并无二心,但苏容和黎商都知道重点并不是这个。
就算苏容真的手下留情,只要他不是一副伤心的样子,黎商都不会这样生气。他要的并不是这个,但他连提都不许人提,他自己也绝不会承认。
他像要苏容的心。完完整整的一颗心,一点也不能分出来给其他人。至于他要怎么对待这颗心,是他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是圣诞节前夜,外面非常热闹,黄蕾大概以为黎商ABC背景就该过圣诞节,还弄了棵圣诞树来,挂满了灯饰,倒把小麦高兴得不行,他高兴也不说,只偷偷躲在旁边玩,打开黄蕾堆在树下做装饰的礼物盒子看,大概以为里面会有好东西。
黄蕾倒是兴致高,还跟工作室女孩子约好要大家一起出去玩,互相送礼物,谁知道临出发来了工作,所有人全部加班——简柯把版权谈下来了,这期剧本全部选名著,因为补位的老导演当年就是拍过名著的,原本已经退休在家,简柯再三邀请,都不肯来,看到第二期的作品,才答应来的。简柯为了欢迎他,直接把编剧进组往后推了两期,这两期都是名著专题,拉出一个长列表,足足三十来部,给导演们选,两周时间拍一部作品,也算是用心。
而且这次赛制大改,选人成了盲选,所有导演演员一起匿名投票选出人气最高的七部作品,然后各自选一部站好,中间墙一撤,导演按名次选,不过只能选站在自己这部作品里的,剩下的演员流局,进入演员池,只有被挑选的份。
这样的赛制,策略就显得极为重要,要给黎商选出最优解,全工作室出动,黄蕾和几个女孩子电话打不停,联系所有导演演员团队里的熟人打探消息,当然对方也未必是真话,因为黎商这边接到电话也太多,他们也不可能全说,都是打太极。只有确切消息才能出来,罗薇那边已经在提前排最后七部作品可能的名单,在里面选最适合黎商演的,倒不是为了投票,这综艺连导演带演员上百号人,他这一票也改变不了局势,只不过是早做准备罢了。
“《威虎山》《玩偶之家》,俞洪波和罗芸是说他们会投这两个对吧?《倾城之恋》有人投吗?《第一炉香》呢?谁说的《变形记》,不会是《鲲鹏》的导演吧?《红楼梦》不可能拍的,四大名著都不可能,太难了,宫梅说这个肯定是假的,她就是看不惯黎商。别跟她说了,直接问檀华,他不会说假话,他说什么,《麦克白》是吧,也是外国名著吗?不可能的,不过等等,你们问下王小川,可能他们学院派喜欢这个……”苏容坐在桌边,一边看着罗薇计票,一边不断跟黄蕾她们确认消息,说话本来就费力气,房间一片喧哗,越来越热,他脸红红的,眼睛发着光,指挥个不停,自己也不断接到来打探的电话。小麦不知道画了个什么,拿着纸过来给他看,他竟然还有耐心胡乱摸了下他的头,飞快地道:“不好意思,哥哥现在真的忙,让小杨带你玩一会儿,我等会看好不好?”
这画面像极股票交易所,吵吵嚷嚷,又忙碌不堪,无数信息一时间全涌过来,苏容正忙得不可开交,只觉得耳朵烧得发疼,无意间扫到一眼坐在一边的黎商,青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眸色十分深沉,见他看过来,忽然喉结动了动,似乎朝他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大声朝黎商问道,然而黎商在房间的另一边,互相根本听不清,但黎商似乎放慢了速度,又对他说了一遍。
这次苏容看清楚了。
他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说的是句英文,先指自己,再指苏容。
他说:“I wanna fuck you,right now。”
苏容的脸顿时烧得通红,忍无可忍,直接抓过一边的剧本朝他砸了过去,黎商从容躲过,露出一个笑容来-
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渐渐消停,能问出的消息都问出来了,问不出的也确实是不会说了,黄蕾嗓子都哑了,跑去买夜宵了,剩下的女孩子们也都没精神了,只有罗薇,还坚持着在统计数据,把最可能的七个剧本排了出来,一个个列黎商可以演的角色。
苏容也有点累,坐在桌边,懒洋洋撑着头看她列,时而分析一句,黎商也坐过来看,十分自然地伸手捏他的腰,苏容揍他也被躲开了。
收尾的工作还很多,黄蕾买了一堆东西来吃,这个季节竟然还有小龙虾,大家一起剥螃蟹和龙虾,黄蕾还笑:“哎呀,真是有种轰轰烈烈一起奋斗的感觉啊,要不BOSS你也吃两个吧,相当于干杯了。”
正说笑,苏容电话又响了,他正认真给小麦剥虾,手上没空,黄蕾极灵敏地用手腕接了,开外放,贴心地推到他面前。
“哪位”苏容凑到手机面前问道。
少年笑了起来,大概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老老实实回答:“展星洲。”
其他人并不知道内里情况,还在说笑,黄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连忙悄悄打量黎商脸上神色。
苏容却还没意识到危险,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哦哦,我忘了,要出去说吗?”
他甚至还想脱下手套拿着手机往外走。
“不用。”展星洲那边似乎也有点匆忙:“你打开电视就行,SV台,我得挂了。”
苏容连忙找遥控器,那边黄蕾已经直接打开了小屏幕,切到SV台,还在广告中,苏容正疑惑,只见画面跳转了回来,原来是SV台办了个圣诞歌会,正唱到新的一首歌,布景是桃花树,展星洲已经提着吉他上场了,坐在树下。苏容还以为他是让自己看他表演节目,谁知道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歌的信息。
漂亮的柔软云朵环绕着歌名,词曲都是展星洲。
歌名也简单,就叫《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注意安全,等春暖花开。
☆、第94章 桃花
其实展星洲这歌刚开始的时候,工作室里十来个人, 几个女孩子还是在聊天的, 但是声音一出来, 就有人转过脸去看屏幕了。
他这歌编得很可爱, 据说SV台这次舞台是给几天后的跨年晚会做演习, 用的就是跨年的场馆,灯光特效都是顶级的,桃花树是道具加AR特效,满树花枝半开不开,十分好看,不过妙的还是那两个小孩子,都是五六岁的样子,小女孩子就是小麦说过的黄灯灯, 粉雕玉琢的,梳着个两个小包子头, 系着发带, 穿着小孩版的汉服,男孩子也是,两个人蹦蹦跳跳地上来了。黄蕾看见还忍不住来了句“诶,这个好看, 下次给小麦也买一件。”
小孩表演最怕夸张刻板, 但这两个小童星都是圈内顶尖水平,一派天真浪漫,一个跑着一个追着, 音乐响起来,是非常中国风的丝竹声,最开始竟然是童声。
“一二三,三二一,小赖皮,一身泥。“小孩追逐着,稚嫩童声一派天真,念着歌词:“骑竹马,折青梅,你几时与我做妹妹”
然后是展星洲的吉他进来,他安静坐在树下,摄影机拍他近景,年轻人英俊侧脸满是少年气,用询问语气唱道:“你几时与我做妹妹?”
歌词并不算华丽,十分平实,像散文,像民谣,旋律却很好听,他弹着吉他安静唱:“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蔷薇满架压枝低……”
其实就算到这里,也不过是一首好听的歌而已,年轻偶像里不是没有写歌的,但都是玩票作品,作曲标原创就够粉丝吹了,至于编曲那一项的专业人士都被忽略,因为大都不过是兴趣来了想起的一段旋律而已,完成还是靠编曲,像厨房标准流程辣椒抱炒出来的菜,是什么肉本身没有区别。展星洲这首胜在他确实是认真做过音乐,虽然有些地方还不算成熟,却很有个人态度。所谓的天赋差别就在这里,假以时日,应该能拿出像专业歌手一样传唱度高的歌。
到目前为止,苏容觉得自己还是守住了专业经纪人视角的,甚至可以分析一下他的职业前景……
然后屏幕上的桃花开到大盛,他隐约听见什么“……摘苹果,爬高梯”还当自己听错,歌词却带着云朵一串跑了出来:“骑大马,滚草地,风生树影移,月光辗成泥……“
他的耳朵刷地红了,做贼心虚地往旁边人脸上看,但黄蕾她们都被这首歌吸引了注意力,因为桃花树上花瓣纷纷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大雨,叫做展星洲的少年坐在树下,垂着眼睛,像是询问,又像是叹息般唱道:“妹妹啊妹妹,你满腹心事为了谁?”
苏容被这一句问得眼睛一热,刚想再看,只见屏幕一黑,直接没了。
“谁啊!”“怎么回事?”工作室的女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等到看清罪魁祸首是谁,都不敢闹了——黎商面沉如水,手上还拿着遥控器。于是纷纷偃旗息鼓当做没事发生,以黄蕾反应最快,情绪欢快地道:“我们还是快点把工作收了尾早点回去睡觉吧!”
她到底还是聪明,虽然不明白黎商和苏容之间具体是什么个情况,其实也猜到了大概,知道展星洲这首歌很可能是写给自己面前这位刚把他黑得不能翻身的“妹妹”的。以自家BOSS的“度量”,肯定是不能忍的,此地不宜久留。所以连忙作势要撤退,其他女孩子也机灵,看她这样,一个个也准备开溜,连剩下的小龙虾都包起来带回酒店吃,拿衣服的拿衣服,找围巾的找围巾,顿时作鸟兽散。
苏容也知道黎商是很不爽,但他实在没什么可心虚的。他没做错什么,经纪人的职责尽了个十成十,展星洲更没做错什么,年轻人要喜欢谁都是可以的,写歌更是自由创作,说破天也是这个理。
但黎商永远是黎商,他不想听这首歌,立刻就关电视,他想要开始打拳击,大家就得立刻上擂台。不管现在是不是深夜十二点,平安夜,黄蕾还天真到以为他会喜欢过圣诞节。
他不要安宁,不要人间灯火,他就是这样冷硬的顽石一块,苏容常年和他相处,已经锻炼出本能的阅读能力,像食草动物的直觉,知道什么时候狮子老虎会扑上来。
唯一的好处,是他还算有良好教养,当着人基本不让场面太难堪,小孩面前尤其,虽然天天叫小麦小怪物,仍然不在他面前发飙。但小麦有时候像极一个小苏容,很快感觉到不对劲,只抱着苏容的腿,
苏容于是摸摸他的头,让小麦先跟黄蕾回酒店,自己收拾剩下的报表,把薄薄笔记本电脑收起来,工作室里灯光明亮,黎商抱着手站在门口,他连堵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是主动过去找你,而是站在你必经之路上,等你自己走过来,像自投罗网。有时候让苏容想起Vincent在泰国的那套房子,邻居家养了只大狼狗,拴在那里,每次从那过都要提心吊胆。
这样看来,他当年在那所私立中学里的校园霸凌经历,到底是谁霸凌谁,都很难说。
苏容毫无悬念走过去,毫无悬念被他伸出手臂拦住,神色郁郁,他墨蓝眼睛阴沉起来有种独特的质地,像那种黑到极致的阴天。
“让开。”苏容说话他当然不听,抓住他手臂往外扳,他反过来把苏容按在墙上。
“我很累了,不想和你吵,我要回去了……”
黎商冷笑了一声。
“这么想走?”他这次大概真被激怒,眼神里简直有灼灼火光,连嘲讽语气也比平常冷三分:“急着回去听歌?”
低头未必不是好选择,裴隐有时候说话比他还难听,苏容一样能一脸乖巧叫师兄,他天生精通如何示弱,甚至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唯独不是在黎商面前。
“是啊,我准备今晚把这首歌听两百遍,再亲自打电话感谢展星洲。”苏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黎商那瞬间表情是一定要毁坏点什么东西,他下颚角太漂亮,连咬牙暴怒的样子也比一般人好看,工作室的门被他一拳下去打得摇摇欲坠。但苏容从来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动手,黎蕊送他去那学校学了一身绅士礼仪,然而他这些年攒下的戾气在精致皮囊下与他受的教育对抗,他是这样矛盾的生物,是被文明驯化过的猛兽,黎蕊亲手造就的弗兰肯斯坦。
他智商高,会的语言至少三四门,懂电影,知道形而上的追求,有着和一个人相爱的所有能力,但他只会嘲弄这一切,破坏这一切,除了那艘注定要远航的船,他不想要任何东西。
到这时候,他仍然嘲讽苏容:“你觉得这样说我就会吃醋?”
苏容以前年纪小,见识浅薄,总以为生气就是暴怒,是青筋暴起,是歇斯底里。遇到黎商,短短几年学会许多东西,其中一项是人在极度愤怒的原来是没多少情绪的,甚至有点疲倦,像烈火一瞬间烧尽了,全都只剩下了灰。
“是啊,”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黎商:“我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吃醋,我的爱情是驯狗学校学的,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驯服你,我连迟迟不跟你上床都是为了吊着你让你爱上我,多恶心啊,你上次不就是想说这个吗?我都替你说了吧,我不配被人喜欢,不配有人为我写歌,写了我也不准听,只配围着你打转,是这样吗?黎商。”
他没有要哭,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连神情也十分平静,还带着点疲惫,这争吵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激烈对峙都来得平静,他甚至全程不攻击黎商,句句说他自己。他像是认了输的拳击手,被拆散的玩具,拼也拼不起来。
黎商没意识到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和被他嘲笑过的小麦几乎是一样的,甚至有点像慌乱,他本能地忘记了刚刚那毫无来由又淹没理智的愤怒,不自觉地朝苏容伸了伸手,道:“我……”
苏容一别脸,躲开了他的手。
“从今天起,我们都专业点吧,别再有什么私生活的交往了,好好赚钱吧,BOSS。”
他像是一条鱼,直接从黎商身边钻了过去,换了以前,黎商毫不费力就能把他拎回来,但这次他竟然没动手。
他像是还在震惊中,像小麦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摔了很多次的玩具这次只是碰碰就坏了,他和苏容争吵过许多次,比这伤人的话也说过无数,这次却好像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甚至本来并不想嘲讽苏容。
他是在看见苏容听展星洲这首歌的样子的时候,才忽然为什么把苏容弄哭这件事没法再带给他任何的快感,反而会让他内心烦躁到极致。
听见展星洲的歌,他第一时间知道那是在写苏容,然而苏容反应太慢,直到第二段才反应过来,于是他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神色,耳朵迅速飞红,像是被抓到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黎商在那瞬间明白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苏容像以前一样,对他笑,因为他而脸红,他想要和苏容一起在马里布的阳光中醒来,没有争吵对峙,只是安静地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说一点无关紧要的笑话。这些事听起来多么乏味,但哪一件都比把苏容弄哭更有意思-
林飒是工作室最后走的一个,他在易霑那分布料,很快从黄蕾的八卦群里得知了最新进展,包括展星洲那首歌的视频。歌是好歌,虽然稚嫩点,他和展星洲不过一面之缘,听了这首歌都难免觉得少年心性最难得。
他没想到会看见黎商。
青年一个人待在工作室里,神色像一只困兽,林飒极少看见他露出这一面,几乎有点焦灼不安。其实这时候应该直接走开的,但林飒还是进去了。
黎商果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种焦灼的神色迅速消失了,换成了蓄势待发。其实他是这圈子里难得的没有因为萧肃而对林飒有任何观感的人(拿来嘲讽他的时候除外),不论好坏都没有。因为他对林飒的定位全然是“苏容的师兄”,平常完全当透明人,要是说话,一定是告状来了。
这次果然也一样,上来就道:“那首歌你听了吗?”
林飒装傻:“哪首歌?”
“展星洲那首。”他连提到这个名字都杀气腾腾。
“哦,听了啊。”林飒也是不怕死:“写得还不错。”
黎商顿时眼神一冷,他真是适合电影的一张脸,因为任何幼稚的情绪配上这张脸都显得入情入理,庄严神圣,没人相信他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人。
“还不错?”他反问,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像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了下来,普通人很难反驳。港媒当年说涂娇娇恃靓行凶,实在贴切,漂亮到一定程度的人,生活里应该是很少听见“不”字的。
可惜林飒从来不是普通人,他也笑着反问:“怎么,妹妹说不喜欢这首歌吗?”
他何止是不受黎商影响,简直是反过来挑衅,他从来叫苏容不叫妹妹,今天偏偏破例,就是为了跟展星洲的歌名做呼应。黎商如何听不出来,顿时脸黑得像墨,往前一步,道:“你的意思是苏容应该喜欢这首歌吗?”
“喜不喜欢,也轮不到我们来决定吧。”林飒仍然笑眯眯:“难道我还能拦着别人送东西给妹妹?”
“我拦了又怎么样?”黎商彻底不讲道理,他反正是连坏都坏得坦然。
“那当然不会怎么样,但是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啊。你开个店,也不能因为顾客不买你的东西,就掀了隔壁的铺子吧?现代社会,恋爱早自由了。”
“谁说苏容不买我的账了,他喜欢我喜欢得要命。”
真该把这话录下来,给全世界播一遍,尤其应该等他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给他听听,一个成年男人,能以炫耀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不可谓不神奇。
林飒竟然还认认真真问他:“那你还拦着苏容听歌干什么呢?”
黎商这人,跟他好好说话其实也是没用的,何况这话还问到他痛处,于是他又返回来继续找事:“哦,原来你谈恋爱是在做买卖,那跟萧肃岂不是亏大了?”
娱乐圈虽然攀高踩低,但都是暗中来的,鲜有人会当面这样指出来。别说娱乐圈,就是放眼普通人中,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让场面异常尴尬难堪的事的人也少。大多数人是在情绪支配下才有这个勇气,黎商这人大概确实有点边缘情感障碍,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做那个坏人。
林飒倒没有被激怒,只是淡淡道:“何必呢,黎商,你的人生得到什么,取决于你做了什么,而不是你批评了什么。这世界运行规律不是这样的。就算你今天骂死我,苏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爱上你。我建议你跟展星洲学学,什么才是正常的恋爱观。”
“那还是你先去吧,斯德哥尔摩症是绝症,你情况比较迫切。”-
黎商欺负完林飒,继续回酒店敲苏容的门。
苏容没理他,直接电话给黄蕾,让她把她家BOSS带走,黄蕾还是好用,过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容易劝走了。其实黎商也确实没时间,这节目录制像赶命,明天分好组,朝九晚十二开拍,寻常演员都累得够呛,何况黎商是主演。黎商这人毕竟是明星里少有的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时间管理一向都很好,当初刚爆红,一天五个通告,睡不到四个小时,不影响他在补眠间隙把Rita气得跳脚。后来天天欺负苏容,也从不耽误工作。这次意外地破了功,连黄蕾都觉得惊讶,回去群里刷屏:BOSS这次真完了真完了真完了……
其实怎么也不该是这时候,因为什么大变故也没有,之前比这吵得凶的有,苏容比这还伤心的时候也有,不说话的时候也有,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展星洲的那首歌。但并不是多好的歌,黎商中学就选修过小提琴,大学还排过音乐剧,怎么都比一首靠万能和弦套出来的烂歌来得有用。
但林飒的话太诛心。
黎商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还是简柯那个不伦不类的破酒会,他又一次在走廊上堵着展星洲,那废物又啰里啰嗦说什么他和苏容才是一类人之类的蠢话,这次黎商没跟他客气,直接拎着他和他的破吉他,从楼上扔了下去。醒来觉得要是苏容在这就好了,他虽然不会把这个梦讲给苏容听,但该要的补偿还是可以要到的。苏容从来是这样,虽然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但最后殊途同归,只能予取予求,因为压根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当然不会跟苏容说现在的他已经是自我约束过的结果了,这话太软弱,听着像投降。
如果不是第二天赛制突然变动的话,情况不会急转直下的。简柯脑子也像是有毛病,像个心虚至极的厨师,一天到晚往这综艺里乱加东西,这次大概是觉得演员种类不够,又临时引援,每个导演可以请一个帮演嘉宾。别人的都好说,陆赫那老混蛋,请了个瘟神过来。
这瘟神黎商和苏容都很熟,叫做佟晓佳。
☆、第95章 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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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2020-05-20 11: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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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错觉
黎商拍完已经是深夜了。
第一天什么都没拍,艾虹导演实力相当有限, 像个超龄的老文青, 讲戏讲了两个小时, 这破节目摄制组的镜头还全程对着他脸拍, 黎商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没有沉下脸来。
回来时他连脾气也懒得发, 黄蕾也知道他心情坏,不敢大声说话,提议道:“直接回酒店吗?”
黎商只皱皱眉头,她就想起来了——她全程跟了一天,也累傻了,忘记他肯定是先回工作室的。
工作室人都走了大半,苏容还在,他向来负责, 经常待到关门,休息室桌子上的花开得热热烈烈, 很热带很野性的红, 黄蕾悄悄在心里拍马屁,夸自家BOSS品味好,不像外面的愣头青,除了玫瑰就不认识别的花了。
她很自觉地退出休息室, 拿了吃的跑去隔壁房间吃, 顺手不忘带上门。她最近常在群里开玩笑,说自己在跟太监学职场技能,最会察言观色。
黎商直接打开冰箱, 拿了瓶水出来,他习惯很坏,一年四季喝冰水,而且一定倒到杯子里喝,也不说话,只慢吞吞走到苏容旁边,影子落在他身上,连他看的文件一起遮住。
苏容抬起头来看他。
“卸妆了吗?”
“你给我卸。”
大概是累极了,他这话尾音十分含糊,几乎要给人被依赖的错觉,从来是反差最打动人,这世上恐怕少有人能抵挡得了他这一句话。
但苏容常年被他抛高又跌下,像坐了几年的过山车,下车时心还没落地,对寻常的冷暖已经失去感知能力。所以十分平静,拿来林飒的化妆箱,替他卸妆,他也有大半年没给黎商化过妆,英俊的青年安静坐着,任由他摆弄,几乎要给人自己拥有他的错觉。
两年前的自己,应该没想到有这一天。
指尖下的轮廓仍然是深刻到几乎有点锋利的触觉,皮肤微凉,连眉间细微的伤痕也在旧位置,黎商大概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忽然看着他眼睛,笑了笑。
苏容没回应他这个笑容,只是垂着眼睛。
越过黎商的肩膀,可以看见桌上的花,他今天一直在躲着这花,像躲一个散发着甜蜜气味的陷阱。黎商也顺着他眼神看了过去,嘴角勾了勾。
“你送的?”苏容问他。
黎商只是“嗯”了一声,卸到眼睛,他就闭着眼睛,不过二十四岁的一张脸,英俊得如同神祗。
“那种花叫什么?”
“哪种?”
“那天在洛杉矶的餐厅吃饭,桌子上的那种。”
“哦,Leucospermum nutans。”黎商念英文有两种腔调,这次用的是不常见的那种:“中文好像叫针垫花。”
苏容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下去了。
“原来就叫针垫花。”他像是有点惊喜。
外行人可能不知道针垫是什么,做服装设计的才知道,因为针多,尤其是立裁的时候,所以要用个软乎乎的针垫子——苏容一般是戴在手腕上,上面可以插满针,像只刺猬一样。那天在那个高档餐厅,桌上的花长得就像极了一个针垫子,苏容性格里有很孩子气的部分,觉得好奇,忍不住一直看。他知道问出来黎商一定笑他,所以忍住了没问。
他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黎商正在看他,连那片刻的惊喜也收入眼底。
叫作针垫花的热带花卉仍然是那天在洛杉矶见过的样子,花瓣是一根一根的,像针一样插在圆形的花座上,是非常漂亮的红色,苏容忍不住用手碰了碰这花,他有时候确实像小孩子,看见什么东西,总要先摸一摸,确认一下触觉。
“好玩吗?”黎商问他。
他仍然坐着,苏容站着,逆着光,两人凑得很近,隔壁房间黄蕾不知道看在什么视频,放着歌,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散发出巧克力一样甜腻的香气,黎商仰着脸看着他,带着点笑意,影子落在他脸上,眉骨眼窝处的阴影让人有情深似海的错觉。
这一瞬间似乎是很甜蜜的。
黎商如果想让一个人觉得甜蜜,是可以毫不费力的,就像那天在马里布海滩的房子里,他站在厨房的中岛台边做晚餐,那一幕浪漫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但他就是不做。
就像这种叫作针垫的花,早在许久之前,在那家苏容叫不出名字的高档餐厅里,他就已经看出苏容有多感兴趣,但他就是不送。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事能让自己开心,但他就是不做。
他像是坐拥着财宝的恶龙,只要从指缝中漏出一点点金沙来,就够自己开心很久了,但他就是要等到自己累透了,死心了,他才大发慈悲,给出一点点施舍来……
苏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别人听了一定要劝:只要他做了就好了,管什么早晚呢?他甚至可以想象黄蕾说这话的语气,佟晓佳大概更觉得矫情——对你坏也不行,对你好也不行,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他是黎商,全世界都会为他辩解。
但苏容偏就有这一点倔,柔软的花被他握在手里,丝状的花瓣像许多小鸟在啄他手掌心,他眼神却一点点冷下来。
黎商并未及时察觉到他的情绪,他正在因为自己这花选得好而得意,展星洲那小混蛋会写歌又怎么样?他能见过苏容几次,连苏容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林飒那个开店的比喻还是有点道理的,看来的他跟着萧肃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全然没用,对苏容好确实比欺负他更有用,不过黎商可不会让他知道自己采纳了他的建议的……
“这花就放在这里吧。”苏容轻声说:“我给你卸完妆就得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
“你跟黄蕾走吧,我路上还要去给小麦买个东西。”
要按以前,黎商一定发飙,但他最近刚决定换个和苏容的相处方式,也就放过他了。于是他先苏容一步回到酒店,顺便去苏容房间里转了一圈。小麦也是死心眼,用乐高拼了个小汽车,非等着苏容回来看,结果苏容没等到,等到了黎商,黎商把他的汽车嘲笑了一番,顺便预言了一下他这么晚睡觉一定变矮子,把小麦气得不行,等到苏容回来时还眼睛红红的。
其实苏容也猜到是黎商来过了,因为什么都没动过,只是枕头上多了一枝针垫花,黎商如果要浪漫,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自己不过说了句把花放在工作室,他就听出自己其实是舍不得,想带回去玩的。要换了个女孩子,睡觉时才发现这个,一定惊喜到沦陷。
“这是什么花?”小麦也好奇地过来看:“长得真好看。哎,你为什么把它扔到垃圾桶啊?”
“花对睡眠不好。”苏容淡淡道:“睡吧,你喜欢的话,我明天买一把给你。”-
苏容再遇到佟晓佳是两天后,他去看柯老那组拍摄,顺便见见Adam。林飒的服装系列已经要收尾了,整天不见人,其中有一件鸡尾酒裙的肩带材质林飒一直很纠结,光苏容看到的他就换了三次,灵感来源于古罗马,图形是金色的月桂叶,苏容倒是想到个工艺用得上,这次可以顺便问问Adam。
柯老这边进度很拖,都三天了竟然又反过来折腾男主的服装,布景倒是都搭好了,一边是洞房花烛,一边是船上落水的戏码,那边几个人围着男主在讨论衣服,柯老和Adam都忙,苏容就没有上去打扰,绕到船这边来看拍戏,这边没有男主的戏份,佟晓佳拍就行。
苏容不像林飒,他看书少,这故事还是这两天找出来看的,其实全名叫《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是宋朝故事。说是当时乞丐拉帮结派,乞丐头子叫团头,女主金玉奴就是团头的独生女儿,家境殷富,花容月貌又有才学,招赘了个穷书生,出钱供他读书,结果书生高中之后嫌弃她出身,趁月夜行船时把她骗到甲板上,推下船去。金玉奴福大命大,没有被淹死,被淮西转运使的船只救了起来,转运使夫妇听了她的身世可怜,收她为义女,书生害了她之后,一心要娶个官宦家的名门闺秀,转运使于是故意招书生为婿,洞房花烛夜埋伏下许多带着竹棒藤条的丫鬟,把书生一顿暴打,书生羞愧难当,改过自新。
佟晓佳演的就是女主金玉奴,她正拍落水后被救的戏,这边片场有个游泳池,不过太大了,所以只隔出一半来,下面铺着黑塑料布,灌满水,巡抚的官船只有个船头和甲板,后面盖着绿布,看来是要后期加上船身,大冬天这片场虽然有暖气,但水却是凉的,副导演也苛刻,一遍遍拍,佟晓佳的嘴唇都紫了。
她的助理还是负责,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应该本身脾气并不强势,不习惯高声说话,所以大声讲话时总有点梗着,像哭腔似的,正跟一个中年场务大声吵架,要他们赶快烧水往里面加,不然不拍了。片场没有热水,都是用现烧,排开几只水桶,水面上一点温热气都没有,是远水难救近火。这场务也会拖延,反正是死皮赖脸,催也没用,旁边还有两个打杂的在帮腔,那助理站在几个人中间,叉着腰,大声催他们去找热水,这画面被人拍下来,又是“佟晓佳耍大牌”的好素材了。
“这样烧水来不及的。”一个青年声音忽然插进来。
佟晓佳助理并不认得苏容,只觉得面熟,这青年神色疲倦,声音也温和,是好看的,但不是明星那种好看,但显然地位不低,因为场务见到他,也笑着道:“我就说烧水不行嘛。”
佟晓佳助理顿时看他的眼神也带上敌意,年轻人刚进社会是这样,这世上职场都大同小异,有的是难缠的老油条,做事不行,借口却多,如同藤蔓一样交织缠绕成一张大网,年轻人都热血,脾气急,越拳打脚踢越挣脱不开,反而越缠越紧,最后逼得你爆发了崩溃了,他们还神色淡定,显得你更加理亏。这女孩子叉着腰看起来强势,其实是给自己壮胆,也是被他们打太极逼急了,杀红了眼,把苏容也当成了敌人。
“不过我刚刚过来,发现锅炉房离这里不远,可以叫两个人,去提几桶热水过来,又快又方便。”苏容话锋一转又道。
“这怎么提吗?还是有几百米路的。”
“那个搬道具的叉车呢?你们不是经常开着在片场玩吗?用那车去搬就行。”苏容语气温和:“再不然把锅炉师傅叫过来,拧点暖气水出来,更方便,就是气味不太好闻,衣服也要弄脏的。”
场务这下意识到他是认真要解决这问题了,笑了笑,又道:“主要是有热气冒出来不好,影响拍摄。”
佟晓佳助理见他还在找借口,顿时又要往前冲,手臂上却被拦了一下,她惊讶地看了一眼苏容,发现这陌生青年不但没因为场务的敷衍生气,反而笑着道:“你们绿幕都上了,还怕这点热气,后期加个滤镜就没了。别犯懒了,散场叫副导演请你们大家喝酒不就完了。”
他这话一说,场务也没办法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叫了两个小伙子去提热水了,走时还不忘卖个人情,对着佟晓佳助理道:“今天真是破例,实在是看容哥面子,我们等于加班了。”
佟晓佳助理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听到这话,气得要骂人,想了想算是忍住了,很有礼貌地朝苏容道:“谢谢你。”
“不用。”苏容温和笑着告诉他:“这节目是简导跟影视城谈的合作,只有导演几个人是节目组的,其余都是这影视城的人,又不是我们发工资,所以他们能偷懒就偷懒,你不用和他们吵,直接去找副导演就行。”
不怪佟晓佳的助理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来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年轻,本来就只有二十五六岁,看起来更小,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大学毕业不久,刚刚当助理,谁能想到他竟然已经是管着一整个明星工作室的经纪人了。也是苏容情况特殊,从小在圈子里长大,这样的场面他不到十岁就见多了,对他来说解决这种小事比吃饭还容易,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
苏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有人却当一回大事。今天黎商看样子又要拍到凌晨,他带着文件和小麦回了酒店,刚看了几页,门直接被敲响了。他把经纪人的豪华套房给了黄蕾,自己住着个双人的小套间,因为带小麦,特地找了张有两张床的,谁知道小麦最近越来越缠着他,也不说,经常苏容一觉醒来,小麦已经跑到他床上来睡着了,所以干脆拼了一下床。他其实习惯也不好,爱在床上看东西,小麦连这也跟着学,也趴在旁边拿着pad跟在线外教学英文。
门一响,苏容以为是黎商那边提前回来了——黎商最近百忙之中不忘天天骚扰他,还时不时送各种东西,结果打开门一看,是佟晓佳。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
日更一段日子,免得大家着急。
晚上八点更。
☆、第97章 愧疚
佟晓佳今天被折腾得不轻,换了衣服卸了妆脸色还是有点苍白, 头发倒是吹干了, 是洗过澡的样子, 穿着件白色的外套, 其实她素到极致也有一种美, 因为五官本来是艳的,就连憔悴起来也无损她的颜色。不过现在好像不是欣赏这个的时候,因为她显然是有事来的,见到苏容,也不打招呼,直接问道:“白天那个‘容哥’是你不?”
苏容忍不住笑了:“是我呀。”
“我助理都跟我说了。”佟晓佳显然不惯道谢,连语气都有点硬邦邦的:“谢了。”
“小事而已。”
苏容本来以为她只是道个谢而已,但看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于是把门打开了点,佟晓佳虽然不舒服, 仍然维持了一贯长驱直入的习惯, 十分自然地从他身边就进了门。她进门后也不说话,先把这小套间打量了一下,点评道:“真乱。”
其实苏容很多习惯是不太好,因为从小被惯坏了, 不如裴隐他们是Vincent尺子下面打出来的, 做事利落职业化。本来东西就多,乱乱地扔了一屋子,佟晓佳一说, 他也有点脸红,趁她没注意连忙把散在沙发上的文件收了收。
他本来以为佟晓佳只是看看客厅,谁知道她扫了一圈,又直接朝卧室看过去,看见小麦,还问:“这就是你捡的那个丑小孩?”
她有的地方和黎商真是绝配,一样毒舌,小麦听了这句话还了得,立马爬起来,剑拔弩张地瞪着她。
苏容连忙摸摸小麦的头,道:“我们小麦很好看的,只是没长开。”
佟晓佳对这问题没什么兴趣,也懒得争论,直接往卧室的椅子上一坐,她脚上穿的是酒店的拖鞋,家教其实是严格的,坐姿本身很端正,就是有点懒洋洋地往下滑。
“唉,累死我了。”她坐下来就感慨:“这戏真难拍,剧本恶心就算了,还累,要不是看我姑父面子,我才不来。诶,你这有没有喝的啊。”
其实苏容对她态度的转变倒不惊讶,她这个年纪,看世界是这样的,分好人坏人,可能最近放弃黎商了,刚好苏容又帮了她一下,所以也就把苏容接纳进她友好的范围了。可能还因为确实没地方去——这综艺里虽然也有年轻演员,但咖位都跟她差太多,几个演技派又不是一路人,所以无聊到跑来找苏容说话。
“你喝茶吗?”苏容拿出热水壶来。
“你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啊,我爸那年纪才天天喝茶呢。你们房间冰箱里没饮料啊……”
“我以为……”苏容说了一句,没说完,默默去拿了小麦平时喝的牛奶过来,顺便看了下配料表,告诉她:“这个没什么糖,可以喝。”
观众对女明星的身材要求向来比男星更严格,佟晓佳估计也是常年开水烫白菜,基本零食都吃不了,不过嚷嚷要喝饮料而已,苏容弯着腰给她倒牛奶,她忽然凑过来笑眯眯看苏容的脸,苏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牛奶都差点洒出来。
“我又不吃人,你怕我干什么。”
苏容耳朵通红,指了指自己衣服:“你衣领。”
她披着个羽绒服,里面只穿着酒店的浴袍,领口有点太敞,被苏容一提醒,就束紧了领口,朝他笑道:“你不是gay吗?还怕看这个。”
“我以前交往过女孩子的。”
“嚯,那也没用,你跟黎商现在都这样了,就别跟我装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呢。”佟晓佳说完,大概也觉得重了点,又往回找补道:“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输了就输了,我又不是程曼,不会欺负你的。”
其实苏容也知道,黎商的桃花债里,她是最“坦荡”的一个,程曼他也打过交道,上次中秋晚会后,黎商要和程曼炒个小绯闻,苏容亲自对接的程曼那边,等了一天没有回话,电话过去问,那边也很干脆:“程曼说了,让你们换个人来对接,不要那个叫苏容的。”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苏容是接替Rita的经纪人,以为是个小助理。要真是个助理,恐怕会被人这样使绊子使到崩溃。
所以他并不觉得佟晓佳讨厌,也知道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坦荡”,恩怨分明,所以过来强行“联络感情”。
“明天是采访日,采访的时候,你可以像刚才那样评价这剧本。”他忽然道。
“什么?”佟晓佳没听懂。
“我说,你不是觉得《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剧本恶心吗?明天采访的时候,你不用太官方,可以直说自己的想法,委婉点就行了。”
“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佟晓佳并不是不聪明,而是路线问题,就像Rita常被人诟病太爱营销所以没有实绩资源也差一样,佟晓佳恰恰是因为从小资源太好,所以对营销太过迟钝,她姑父电影厂长,姥爷又是管宣传的,所以小时候就给影后演少女时期,出道就是大制作电影,就连她在娱乐圈的人设也是,像极了上个世纪的国企大厂做出来的商品,材料扎实,硬件过硬,用许多年都不会坏,只是款式有点过时了,反而被现下流行的花俏时髦的商品盖过了风头。
所以苏容的话她压根听不懂,做倒是顺着做了,反正她本意也是想这样说,所以也不管苏容是不是算计她,采访时记者问她有没有因为演这戏去看原著,有什么感想,她直接道:“看了,不太喜欢,感觉古代的女人太惨了,还是现代幸福。”
当时采访出来,下面也只零星几个评论骂她没礼貌,不尊重名著,结果过了一周,网上风头直接逆转了。
这综艺播了几周,热度只能算不错,离大红大火还差一段距离,业内常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综艺仿佛也是这样,能不能大火靠玄学,仿佛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踩中观众的某个点,谁知道播了两期,这个点来了。
这期的七部作品水平都还正常,并没有像《鲲鹏》那样视觉惊艳的作品,短片的情节深度也就那样,讨论还不如上两期,然而柯老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直接引爆了全网的讨论,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骂战。
娱乐圈做营销,其实一直是避开女权这话题的,因为这是典型的陷阱问题,类似幸存者偏差,看似网络上讨论得火热,女权博主一大堆,其实现实生活中主流观念还是十分传统,连女观众大部分都还是保守思想,早两年还有些偶像走“支持女权”的人设,后来发现不过是网上的虚热闹,大部分女粉丝根本不在意什么尊重女性,还不如搞些“壁咚”“土味情话”的苏点来得实际。
然而这次的骂战,却正是因为金玉奴这故事里的女性观念引起的巨大争论,阿毛老师第一时间就把数据提炼出来发给苏容,中间最热的几个词,叫“三观不正”“渣男贱女”“圣母”,引发几十万转发的那篇博文,总结了一下这故事,说“这是一个男主忘恩负义,谋杀妻子,然而妻子被人救下来之后,所谓的报复也不过拿几根藤条把他打一顿,哭闹一阵,就原谅了他,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的故事,这种故事还能原汁原味地当做‘名著’拍出来,不看日期的话,我还以为我还在大清呢。”博文里顺便把这故事跟最近的几桩杀妻案做了类比,煽动性自不必说。
要光是这样,也不过骂一阵就算了,也不算顶级营销,因为没有参与感,真正的大爆,是在骂战开始之后。
虽然批判这短片的人声势浩大,支持者却也不少,网上本来就有一些男性为主的群体,专门跟女权博主们作对,不管她们说什么都要跳出来反对,这次也不例外,还有一些,是觉得这故事也没什么,毕竟是旧时代作品,不必这样上纲上线。这两类都站不了道德制高点,所以掀不起波澜,真正有一战之力的,是柯老的支持者们,其中有历史博主,人文博主,口号也鲜明,一是“不能用现代三观去要求古时候的文学作品”,二是“没想到柯导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逃不过田园女权的铁拳”。
这场骂战几乎席卷了整个网络世界,从娱乐论坛到专业的历史论坛,而且越骂越发散,不仅三言二拍,连京剧里《红鬃烈马》也卷了进去,娱乐圈的人也被吸引了进去,工作室的女孩子们都天天盯着看,黄蕾还跑来问苏容:“容哥,你看了我转的《红鬃烈马》的剧情没?真是恶臭,气得我睡不着。”
苏容只是笑,其实他一直不太参与什么讨论,只是做事上对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视同仁,工作室的女孩子本来就多,在他手上更是达到顶峰。这样的情况下,黎商形象也很好,没有一点女性话题上的污点,所以在这次争论中独善其身,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尤其是安云林,早年说过“要生一堆孩子,至少两个男孩”也被扒了出来,被夏弋家追着黑。
被这场风暴卷进来受损的明星不少,得益的却不多,佟晓佳是其中一个。她那场采访被第一时间找出来,事实证明,她营销团队虽然废,饭喂到嘴边还是知道吃的,把那视频下骂她的评论都找了出来,好好地卖了一波惨,又给她营销了一波“三观正”“心直口快”的人设,收了不少新粉丝。
这场风波最后直接影响到这期的作品排名,支持柯老那方的人放话说要跑去刷票,补偿这些人的差评,反对方一听,干脆也跑去刷,刷其他六个人,尤其刷陆赫刷得最多,票数一出来,陆芸白都惊讶了,道:“这都是真金白银啊。”
“所以说女粉丝才是真正的生产力。”她助理也笑:“这些男人叫得响,其实不舍得花钱的,看国内女团搞不起来就知道了,就连女明星都是女粉丝多,男的钱都去看女主播了。”
“怪不得黎商赚钱呢。”陆芸白也笑。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等这期排名宣布,苏容照例和陆芸白站在一起,听到这话也只是淡淡笑,陆芸白还挤他:“怪不得你那天跑去看柯老拍摄呢,早料到了吧,还是你消息灵通,我们都蒙在鼓里呢?你咋发现的,简柯请水军了。”
“没有,我猜的。”
其实他是嗅觉灵敏,像森林里长大的小动物,就算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总能敏锐察觉到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有什么危机要发生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所以跑去看柯老的片场,一看就更确定了,那么大的场景,预算比陆赫都多一倍不止,弄得影视城的人都不耐烦了,不然也不会对佟晓佳态度那么差。
简柯显然是愧疚了。
怪不得Rita一直敬畏他,最顶尖的营销就是这样,一个水军不用请,因为本身的争论就够大火了,至于火成这样可能简柯自己也没料到,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谁也没料到这一代女观众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声音。这次之后,可能又有一波“尊重女性”的明星人设要出来了。
都说简柯是雅俗共赏,其实他雅的是时候是大雅,俗的时候也真是俗到极致,柯老七十岁的人了,看了第一期的好作品,因为“为了中国电影的未来”被请出山,满心以为是来跟年轻人薪火传承,结果被骂得晚节不保。他的观念确实陈腐,不然也不会剧情一点不改,原样搬出来。但也是他这年纪的人常有的观念,专拣他出来骂确实没意思。被冒犯的女性们更是没错,因为这故事确实是让人毛骨悚然,跟一个谋杀自己未遂的丈夫过一辈子,竟然还是个圆满故事。
最惨烈的战争就是这种,都情有可原,都尸横遍野。
始作俑者简柯神色仍然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上台念排名,柯老颤巍巍起来打断了他,宣布退赛,艾虹导演最心软,扶着老人下台,留下一个背影。
苏容外号是小雅,他愿意把这小理解成小孩的小,大概是带小麦带惯了,他最近常有这种时候,想退回去变成那个小孩子,看不懂大人的事情。
大约他表情太凄惶,黎商在台上都发现了,录制完他就来找苏容,无所不能的苏经纪人正在小休息室里吃零食,被他抓个正着。
“你那个表情什么意思?”他从来开门见山。
“哪个表情?”
黎商没有追问,因为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你吃什么?”
苏容把零食往身后藏,根本没用,被他一把就抢走了,原来他在吃小麦的水果糖,正吃了一颗青苹果味的,呼吸都带着酸酸的苹果味,黎商顿时有了发难的理由:“好啊,抢小孩东西……”
他从来像个暴君,罪名也不说完,就把苏容按在墙上亲,苏容正心烦意乱,半晌才反应过来,挣扎不开,被亲得七荤八素,狭窄阴暗房间里,这样强势的吻,让人有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末日感。
敲门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越来越吵,苏容惊醒过来。外面的人是黄蕾,大声道:“BOSS,拍摄了,简导催呢。”
“知道了。”黎商犹嫌不足,像捕获到猎物还没吃完就被打扰一样,把苏容揉捏了一顿,心情却还不错,笑得眼弯弯:“等会等我一起回酒店。”
苏容自然不会等他,等他一走立马回酒店,连工作的电脑都搬回去,他最近对黎商是消极抵抗,一是太忙,吵一架的时间都腾不出来,二是确实累,太多情绪混在脑子里,前两天林飒又请假,还不知道这周能不能赶回来。
回去路上接到佟晓佳电话,上来就问:“你早知道他们要黑柯老?”
“我猜的。”苏容累得语气都是虚的:“而且也不是黑他。”
“这还不黑啊,柯老都退赛了。”佟晓佳语气总有点京腔:“我助理叫我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当时可以提醒下柯老……”
“嗯,我在车上,下次说。”
他挂电话挂得太生硬,回去就被佟晓佳堵在门口,这女孩子是女版黎商,一样不讲道理,上来就问:“我哪说的不对了,你还敢挂我电话!”
苏容累得头疼,开门请她进去,她还问:“你儿子呢?”
“小麦在我师兄那玩呢。”
佟晓佳于是继续找茬:“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吧。”
“有道理。”苏容困得倒水都是慢动作:“我得睡一觉,你先回去行不行?”
“不行。”佟晓佳倔强得很:“这是我最后一天待在这了,你怎么老赶我走啊,你不是都赢了,黎商都归你了,怎么还不待见我啊?我都没睡过他……”
苏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什么什么?”佟晓佳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连忙装傻。
“你和黎商没睡过?”
苏容其实真不太管黎商这些破事,问也不问,实在是佟晓佳这句话太匪夷所思,让人忍不住。
佟晓佳也真是奇女子,虽然年纪还小,却隐约可以看见Rita秦月她们的影子了,被苏容一问,也懒得说谎了,索性心一横,道:“我是没跟他睡过啊,本来要睡了,结果他知道我是virgin,就不肯……”
“什么virgin?”苏容累得脑子都不太灵光了。
“处啊!我真服了,非得我直说是吧,我还以为他脑子有问题呢,结果好像他们那边观念是这样,我表姐当年读完博还是处,她男友也美国人,吓一跳呢还,不过我闺蜜又说他只是不想负责任,毕竟我当时才刚成年,是处也很正常吧?”佟晓佳一溜说完,还不忘提醒苏容:“不过你可别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跟我没关系,跟严思筠她们可都真睡过的,还有程曼,对了,还有乐颖思……他还有个外号呢,你知道吧?”
“618?”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你可别让他知道我说了这些,我真没想破坏你们,顶多有点不爽而已,你千万别告诉黎商啊。”
☆、第98章 伤心
简柯的营销似乎是精准打击,不仅这节目爆红, 其他导演的作品也没受影响, 黎商的乔琪乔尤其受到好评, 原著男主本来就是混血, 黎商的墨蓝眼睛在光线对的时候确实可以接近青色, 女性导演的视角和男导演又不同,黎商竟然真被她拍出一点玩世不恭的脆弱感,不过她显然对结果不甚满意,采访时还一边回答记者一边对黎商递话道:“我觉得的好演员是要打开自己,接受自己的脆弱面的,导演和演员之间要建立起信任关系才行。”
黎商哪忍得了这个,在台上就还回去了,记者采访问他跟艾导合作下来, 有什么有趣的事吗?黎商说我推荐给艾导的电影她都不看,一点也不有趣。
在场人都当他开玩笑, 连女主角也跟着笑了, 只有艾虹导演笑不太出来,苏容当时不懂,后来遇见陆芸白,陆制片人对他笑:“你们家黎商真是, 艾虹要被他气死了。”
“怎么了?”
“他说艾虹拍得不行, 太素了,叫她去看鸽之翼,再不济看看了不起的盖茨比都好, 其实艾虹也确实是,太讨好路人观众了,张爱玲都被拍成了言情剧,这谁受得了。”
他们搞电影的人大概有什么黑话,苏容也听了个半懂不懂,好在林飒回来了,虽然风尘仆仆,还是能第一时间提供技术支援,他在回来飞机上就看了整期节目,听见苏容问他,笑着道:“《第一炉香》整体是个旧香港上流社会的故事,繁华糜烂,应该是在华丽背景里不断下坠,透着阴翳和颓丧的那种氛围,艾虹是拍得太素了。而且这故事里没有真情,连葛薇龙也没多少,不过是人性弱点,艾虹把葛薇龙拍成个什么都不懂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孩子,是挺违和的。”
然而这些也并不影响艾虹的短片排到全场第二名,仅次于陆赫。艾虹确实很了解大部分观众想要什么,短片里有一个舞会上葛薇龙穿越人群看见乔琪乔的镜头,旁边的人群和红色灯笼全部虚化成模糊的阴影,人群的尽头,黎商的乔琪乔穿着正装站在那里,苍白而俊美,一眼就烙进人心里。当晚就上了热搜榜,叫做“一眼万年乔琪乔”,一堆粉丝在下面刷“从此言情小说的男主都有了脸”。浩浩荡荡的攻势下,几个影评博悄悄说“觉得还是不够单薄忧郁”的话也没淹没在了人潮里。
黎商的内心世界,苏容现在已经不想去了解了,只趴在箱子上看林飒整理东西,林飒十七岁就自己闯天涯,一直来去如风,理箱子都有种熟练工的感觉,动作行云流水,很好看,然而这次只开了一箱就听了下来,苏容问他:“那一箱是什么?”
“一些文件。”
“这么多?”
“嗯,毕竟要上庭的。”他点到即止。
他不肯明说,苏容也就真忍住不问,忍也忍得辛苦,林飒若无其事理箱子,眼角余光扫到他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苏容顿时就炸了毛,跳过来按住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一下子就把林飒压得趴在了床上,林飒无奈地叫道:“要压死人了。”
“那你说你去干什么了,快说,不然不放你起来。”
“我还能干什么,打官司去了,就财产分割麻烦点,没别的事了。”
“那为什么要出国?”
“萧肃已经移民了呀。”林飒仍然笑眯眯的:“国内有点名声的导演都移民了,除了陆赫,不然为什么献礼片全交给他来拍。”
苏容这才回过味来,放开了他。
“你跟萧肃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师父知道吗?”
“五年前,在魁北克看瀑布,附近有个教堂,顺便结了玩玩的。”林飒云淡风轻:“谁知道这么麻烦。要不是他律师给我发房产信息,我都想不起来了。”
“就是上次发的那消息?你不是不要他的吗?”
“为什么不要?”
苏容被他这一反问给问懵了,在他的价值观里,不要才够硬气,轰轰烈烈一场,掺进钱就俗了,所以林飒这反问问得他也一脸茫然,只能迟疑道:“可是……”
“我这几年生活重心确实是他,他几部电影都在这段时间拍的,就事论事,分钱也没什么,况且婚姻本来就意味财产共享。”
“但那是施舍……”
“所以他给的我不要,我自己上法庭去拿呀。”林飒笑得淡定:“感情的事归感情,钱的事归法律,现在两不拖欠,多干净,以后一辈子不用再见面,这一页就翻过去了,各有各的人生,多好。”
苏容被他说得脑子都懵了,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林飒见他绕不过去,也不再说,只告诉他:“这两天留一个晚上时间给我。”
“哦。”
这周黎商要离开片场两天,小年夜的几个卫视都开晚会,他今年还是在SV台,SV台今年主场在北京,彩排一天,小年夜一天。简柯最近大概心情好,本来这节目里除了黎商还有几个偶像也有活动,陆赫还有个70周年晚会的挂名导演,按理说准假只能准陆赫和黎商的,这两个人新一期又在一组,少两天拍摄时间也活该。没想到简柯干脆大手一挥,小年夜大家全放假,那些小偶像也多了个赚钱的机会,大家一片喜气洋洋。
放假前两天片场就有点人心浮动,像搬家,年轻人又多,有点学校放假前的感觉。苏容其实是很习惯这样的场面的,他从小跟着Vincent,像流浪的吉普赛人,四处跑,哪里有工作就去拿,这次可能是因为带着小麦,所以感触特别深一点,小麦倒没什么,很淡定的样子,反而苏容莫名其妙得了个感冒,当天还不觉得,第二天起来,嗓子就有点哑,到晚上一加班,声音都发不太出来了。
他带病工作不是第一次,弄了个口罩戴上了,把小麦也交给黄蕾来照顾,但小麦不喜欢她,他最近对易霑很感兴趣,天天往他的片场跑,到晚上就回来,非要跟苏容一起住,苏容没办法,只好随他。
第三天又加班,因为隔天凌晨就要离开,太多事要处理了,光收东西就收了两个小时,苏容离开片场已经是十二点,黄蕾发来消息,说黎商已经先回去了。
黎商最近天天守他,黄蕾还在群里开玩笑,说“BOSS像上学等女朋友下课一样”,她确实是厉害,什么都能拿来当糖磕。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容最近有点冷淡,连林飒回来都第一时间察觉了,问苏容:“你没事吧?”
没事当然是没事,他只是有点麻木,像痛极了,到了临界点了,所以弦崩断了,再感觉情绪都像隔了一层,像被热水烫到上颚,再吃什么都有点觉察不到味道了。送花也好,等下班也好,他总是有点迟钝,巧的是黎商最近也不像以前敏锐了,竟然不觉得,只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把各种东西往他这搬,所以黄蕾她们看起来反而显得十分和谐热闹。
苏容刷卡进房间时是凌晨,他以为小麦已经睡了,谁知道内外灯全亮了,进门看见外套就该反应过来的,但他太累了,绕到卧室才看见黎商,他穿着件柔软浴袍,靠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跟小麦对峙着,小麦显然已经被气过一轮了,很精神的样子。
“怎么才回来?”黎商站起来,朝他走过来,苏容被本来还处于对这“温馨”场景的惊讶中,见他过来,连忙往后躲,黎商可不管这些,把他拉过来摸了摸额头,试了试体温。
“我感冒了……”
“我知道。”黎商反正没好气:“放心,我没你那么脆弱。”
他试体温的动作很中式,大概是来自那个带他长大的阿妈,试完了还分派任务:“桌上有鸡汤,喝了。”
这大概是让黄蕾她们去附近买的,苏容慢吞吞喝鸡汤,看见小麦还是气鼓鼓地抱着手臂坐在床上,问黎商:“小麦怎么了?”
小麦好不容易有了告状的机会,连忙嚷道:“我要听故事!”
黎商回头冷冷看他:“你再叫一句,我立马把你扔出去。”
小麦其实怕他,但对听故事的渴望还是打败了畏惧,所以虽然不喊了,仍然倔强地抱着手臂坐在床上。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听故事才睡着,主要是从小没人像苏容这么宠爱他,每天只要回来他还没睡,就拿出绘本来,用手臂圈着他给他讲故事,一直讲到他或者苏容自己睡着了为止。所以就算在黎商的高压之下,他仍然不肯就范。
“哥哥今天嗓子哑了。”苏容耐心跟他解释:“我陪你看一集玩具总动员好不好。”
“不好,我要听故事!”小麦又闹起来,黎商这次也不警告了,直接抓着他的睡衣后领把他拎了起来,小麦也知道大事不妙,在空中拼命扑腾,尖叫起来,苏容连忙道:“你别扔他,他是闹觉呢。”
黎商自然不懂这种育儿专业术语,也不想懂,还是要往外扔,小麦也宁死不屈,还在闹着要听故事,苏容只能道:“让黎商讲故事给你听行不行?”
“不要!”
苏容这建议出来,黎商眼神就带上杀气,谁知道小麦竟然还敢拒绝,把这不断尖叫的人类幼崽扔回了床上,嫌弃地道:“我不会讲什么脑残的睡前故事。”
“你照着书念就行,再不行就随便讲点什么。”苏容困得眼睛睁不开,还跟小麦讲道理:“哥哥真的嗓子疼,你听我声音。”
小麦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见情势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我等会要跟你睡。”
“小怪物真会做梦。”黎商冷笑着嘲讽他:“十五分钟后你再不睡,今天就别想睡了。”
其实苏容也知道,他虽然一贯脾气坏,最近却似乎很好说话了,连自己也本能地这样觉得,不然也不会情急之下叫他来给小麦讲故事。这变化似乎润物细无声,连苏容自己也是刷着牙时对着镜子才反应过来的。
他不是黄蕾,自然不会觉得这情况是她在群里整天喊的什么“春天到了,冰山融化了,光明的未来就要到来了”,黎商的行为,更像是拳击场的中场休息,给被打懵了的对手缓一缓的空间,这样在下一轮暴打到来的时候,对手才不会像个木头一样毫无反应,那也太无趣了。
他在洗手间说服了自己一波,走出门来,看见的仍然是以前不敢想的画面,卧室灯光调暗,黎商坐在床边,给半躺着的小麦“讲故事”。
这中场休息未免太长了。
他说了不讲故事,就真的不讲,现成的绘本也不肯读,气得小麦抱紧手臂,他还要嘲讽:“你也不小了吧,为什么还要听这种脑残故事,是想当个巨婴吗?”
“我六岁了!”小麦没听懂他的讽刺,还在努力让自己显年纪大。
“六岁还相信世界上有龙?你是弱智吗?”他把直接把绘本扔到一边,又翻出一本英语故事书来,嫌弃地扔到一边,道:“你看这种东西有什么用,生活里的东西英语怎么说会吗?这个叫什么?”
他拿的是小麦平时当零食的坚果,小麦其实还是跟在线外教学了点的,认真念“nut”,黎商嫌弃得很:“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个,我说品种,你会吗?碧根果的英文叫什么?”
小麦摇头。
“弱智,就叫Pecan啊,音译过来的你都不会?这东西原产地就在美国,你不学词源的?以后学德语法语怎么学?”
其实仔细观察,他和小麦的相处方式也很奇怪,小麦对他的攻击虽然也生气,但跟应对别人的全盘拒绝似乎不同。虽然气鼓鼓的,还问:“法语这个怎么说?”
“你用脑子想一想,他原产美国,法语还能怎么读?一样是音译,这个词英文重音在第一个音节,法语重音在末尾音节。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语区跟碧根果原产地重叠,所以你可以看到Pecan的读音沿着密西西比河变化,你学东西就得这样学,要学会构建一个知识网络,知道吗?别死记硬背。”
“可是我是跟外国人老师学的呀。”小麦不懂了。
“外国也有阶层,能当外教的都是底层了,美国也只有排名靠前的私立学校真正做到了Liberal Arts Education,大部分人只能上公立,申藤校都难,你这种更难……”
“Liberal Arts Education什么意思啊?”小麦也跟着念。
“我也不知道国内怎么说,是个教育方式,应该可以翻成通才或者全才教育,你应该是没机会了,除非苏容把你送去我读过的那变态学校。”
小麦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我不要去,”他连忙求助地望向苏容,发现苏容已经睡着了,顿时更恐慌了,他有些地方和黎商有异曲同工之妙,越是这时候越凶,还骂人:“我不学这个,学了也没有用,你学了不是一样只能当明星。”
黎商被他气笑了,他难得没有恐吓小麦,而是笑道:“是啊,当明星赚钱多,我当然当明星了。”
“那我也当明星。”
“你太丑了,当不了的。”
“那我去教英语,还有卖东西给人,就可以赚钱了。”
“卖什么,卖碧根果吗?”黎商还是嘲笑他,小麦被笑得不说话了,气鼓鼓的。黎商见他生气,又故意惹他:“我还有个碧根果的故事,不过你太笨了,应该听不懂。”
“那我也听。”
黎商笑起来,揉了一把他的脸,他连逗小孩都比别人粗暴,把小麦的脸揉得通红,还要嘲讽一句:“真丑。”
“你才丑。”小麦反抗地抱住他的手腕,往下拧,拧不动,又催他:“快给我讲故事。”
“这故事就发生在这十年,碧根果进入中国市场的故事,你知道经济学有一条定律叫萨伊定律,‘供给能够创造自己的需求’,碧根果原产美国,十年前,中国完全不知道有这种坚果……”
小麦虽然精力充沛,但在经济学面前还是迅速地倒下去了,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黎商于是下床去把苏容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这边。他最近拍戏拍得天昏地暗,又住酒店,所以不能每天把苏容抓去跟他睡了,不过明天早上就回北京,睡在这刚好一起上飞机。
其实不只是林飒的话影响了他,他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锋利了,这次又分到陆赫,陆芸白自然是热情欢迎,陆赫也仍然是一张死人脸。昨天讲戏,陆赫又开始嫌他不肯听,因为上期是陆赫合作的靳云森,他顺势讽刺道:“我当然不如靳云森听你话,你叫他唱什么他就唱什么。”
陆赫是聪明人,当然听得懂,还反讽他:“菩提老祖厉害,半夜收徒,那也得孙悟空愿意听才行,要孙悟空还是个石头,那是怎么都听不进去的。”
他已经是照顾黎商的中文水平,可惜黎商没看过西游记,还是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不耽误继续气他,其实那天靳云森一出来,他就知道肯定是陆赫说了什么,因为“对年长的权威男性有抵抗心理”这话一听就是陆赫的语气,他讲戏也这样,动不动剖析人物心理,追溯童年阴影。所以黎商一听就不耐烦,更让他认定黎商看不惯他是因为小时候没爹。
“你有胆指挥靳云森,没胆当面跟我说?”
“我说你听得进去?”
黎商没想到陆赫竟然能淡定承认,而且这话听起来竟然没什么敌意,他像是一拳挥出去落了空,有点懵,但多年拳击经验,还是本能地嘲讽道:“你是想繁殖的年纪到了吗?干脆去捡个小孩,别老在这我过当长辈的瘾。”
也许陆赫这事对他也有影响,也许他也年纪到了,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其中一件是看见好东西会本能地想给苏容玩玩。
他想要苏容露出像那天听见展星洲的歌一样的表情,那表情以前常常是只属于他的,就像苏容以前也常因为他而脸红。
他向来是以自我为中心,从来只管自己要什么,但这些天苏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积极回应,他竟然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愤怒,也许是最近拍戏太累的缘故,但如果不是……
他没来及想清楚这种微妙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因为就在他把苏容放下去的时候,床上有个硬盒子,一看就是小麦的手笔。这小怪物的审美和他的长相一样,不愿意好好买个盒子,偏要把一个装玩具的纸盒用胶带捆了许多层,弄得硬邦邦的。他嫌弃地拿起来,想要扔到一边去。谁知道小麦睡梦中还不忘握着那盒子的一角,一动他就醒了,警惕地抢了回去。
“把你的破盒子放一边去。”黎商压低声音凶他。
小麦睡蒙了,压根没听见他的话,紧张地打开盒子检查,生怕他的宝贝被人弄走了,这盒子是苏容第一次送他的礼物的盒子,他在里面放了许多东西,都是到这里后悄悄收集的宝贝。谁知道他正检查呢,黎商忽然伸手过来,把他的盒子抢走了。
“给我!”小麦跳起来想抢,被黎商直接抓起来拎到一边,冷冷问他:“这花你哪来的?”
他的表情有点生气,而且不是经常骂他时那种假生气,是真的生气,小麦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这点,他知道苏容都做不到,就像黎商也能分辨他的情绪一样。
所以他有点害怕,但仍然挺起胸膛道:“我捡的。”
“哪捡的?”
“苏容扔到垃圾桶里,我捡来的。”
其实他并不是喜欢这花,只是苏容的表情从来没有那么伤心过,所以他才捡回来的,这样以后他再看到这种花就先可以偷偷扔掉,不让苏容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这么轻易HE就不是我了。
☆、第99章 火焰
回去的飞机上大家都是睡过去的,在片场待惯了的人刚回到繁华世界, 常常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何况是面对熙熙攘攘的接机粉丝, 连负责这方面的黄蕾也有点应付不来, 上车时还在跟罗薇抱怨:“鞋都差点给我挤掉一只。”
暴风眼中心肯定是黎商, 他以前走机场就总是黑脸,本来就是有距离感的一张脸,还冷若冰霜,更是拒人千里之外,娱乐圈虽然流行冰山人设,其实粉丝大部分都是叶公好龙,毕竟谁也不是受虐狂,还是对粉丝好的明星更受欢迎。所以Rita磨了很久才给他磨回来, 现在偶尔也会跟粉丝打招呼了。
然而今天他像是又退回三年前,一张脸冷得吓人, 好在粉丝们久别胜新婚, 也不觉得。黄蕾她们也不太敢说,毕竟这事以前一直是经纪人负责说。
苏容不是没察觉,但他以为黎商只是在飞机上没睡好,况且只一次, 下次再说不迟。而且他的注意力其实多半被小麦吸引走了。
小麦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一直不太舒服的样子,闹个不停,倒不是大吵大闹那种, 只是有点哼哼唧唧的,给他干什么都不乐意,早上出发时苏容给他穿鞋,他就开始不太配合,一直扭着往苏容怀里钻,量了体温也没感冒,苏容还以为他是没睡够,结果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开车回公司,他还是不开心,在安全座椅上扭来扭去,玩具也不玩了,倒像是在在生什么闷气一样。
但这一天实在是忙,一下飞机就送黎商去彩排,还是迟到了——太久没回北京,忘记了堵车的厉害,被堵在路上足足一个小时,走走停停,苏容本来感冒,弄得都快晕车了。好不容易把黎商送到,那边导演笑眯眯,道:“没事没事,到了就好,这次的舞台走位有点复杂……”
这话一出,苏容就知道基本要排到下午了,晚上还排了个活动,是黎商代言的品牌的年会,说是蓝血品牌,其实再大的奢侈品牌到了国内也本土化了,一样爱面子要热闹,亚太区一把手亲自点名,要黎商过去帮忙撑台子。
他于是把黎商留在晚会现场彩排,留下黄蕾跟他,自己跑去品牌方年会看场地对流程,越是这种私人活动越要谨慎仔细,因为容易松懈,其实曝光也是分分钟的事,夏弋去年也是被自家金主叫去内部年会,结果被起哄喝交杯酒,还录了视频传到网上,穿得又薄,后来夏弋家为了买那视频就花了将近八位数。
对完流程,又跟品牌方负责人寒暄两句,看似是说笑,其实是明晰边界,让他到时候不要让主持人搞什么即兴加节目,发福利,抽黎商的女粉丝上来互动之类,免得闹僵了大家没面子。负责人显然也知道黎商在业内的“赫赫凶名”,笑着道:“我哪敢啊,借我两个胆差不多。”
弄完这个,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四点,苏容总算有时间坐下来吃饭,一边用茶泡饭一边拿着手机看信息,黄蕾把黎商中午的食谱发了过来,还问苏容是不是已经到公司了,苏容说是,她发了个坏笑表情过来。
当时苏容还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吃完饭回了自己办公室一看,桌上一束花。
这次是浅色系,配色很清新,稍微平易近人些了,也有青苹果色的绣球,也有棉花和奶白色的月季,里面还有糖果和马卡龙,苏容以为是装饰,结果弄了一颗下来,还真是能吃的,花也有意思,不像是鲜花的样子,苏容拔了片花瓣下来确认了一下,应该是永生花。
黄蕾还在那絮絮叨叨说什么这束花可以好好收藏之类的话,苏容看得头疼,干脆去找小麦,小麦正在楼上的练习生宿舍玩,这一波练习生要出道了,可能要拍团综,宿舍翻新了一波,很漂亮,还弄了个大书架,可惜书没人看,小麦现在已经有了苏容当年的样子,自由自在地在百里传媒的楼里穿行,把这宿舍当个图书馆。
但今天小麦还是不开心,苏容找了一会儿他没找到,发现他躲在个杂物间里,一个人念念有词地拿玩具小兵打仗。
“中午吃了什么?”苏容顺手摸他的头:“下去玩好不好,这里灰太多了。”
小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还是之前别扭的样子,不像是生苏容的气,因为苏容摸他的头,他就过来抱住苏容的腿,也不说话。苏容向来善于和小孩相处,普通人讨小孩喜欢都是因为脾气好,他是真有种小孩视角,知道小麦纠结的事大人也许觉得好笑,但在他心里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也不催他,干脆蹲下来,陪他玩了一会儿,才问他:“我背你下去好不好?”
小麦虽然还在别扭,但还是想被背的,犹豫了一下,趴在了他背上。
苏容背着他往楼下走,路上遇到公司里的人都开玩笑:“小麦多大了,还要背,好意思哦。”他只是笑笑,小麦听了,默默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他在苏容手上养了一个多月,还是瘦得像只小猴子,其实苏容倒不是有意惯坏他,只是他面对小孩的时候总有种惊异,这样的细胳膊细腿,轻轻一摔就坏了,这么小而脆弱的生物,在这样庞大而危险的世界里,要渡过多少难关,才能平安无事长到成年,他几乎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了,只是看见小孩就觉得心软。
这个点电梯里反而人少,苏容故意叫他:“小麦帮哥哥按楼层。”
小麦其实是听话的,真就乖乖伸手按了楼层,电梯里灯光明亮,苏容有意不去看墙上的镜像,侧着头轻声问他:“小麦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不开心呢?”
他问了之后,小麦久久没说话,就在他以为小麦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背上的小麦轻声道:“为什么你要做我哥哥呢?”
“因为我喜欢小麦啊。”他本能地这样回答,说完后不由得一怔。
他明白了小麦问的是什么。
公司有暖气,他穿得很薄,可以清晰感觉到小麦贴在自己背上的温度,被小孩子全心信赖的时候,其实自己也能感觉到的,苏容以前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这样巨大的责任。
“那小麦希望我做你什么人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紧张地问道。
小麦许久没回答,但苏容耐心等,一直等到背上的小孩子轻声说出了他这样纠结和痛苦的原因。
他说:“我想你做我的爸爸。”-
把小麦哄睡了之后,苏容打了个电话给林飒,说“我现在有空”,林飒也爽快,直接道:“那我现在下来,老地方等我。”
老地方不是别的地方,就在百里传媒的厂房后面,有一片空地,四周堆满报废的机器,有个小门可以过去,到处是铁锈,谁没事也不会过来,是苏容的秘密基地。早在黎商出现之前,那时候百里传媒刚刚建立,下面还是一大片废弃厂房,苏容就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其实林飒以前没怎么来过这里——他当年出走是直接从华天走的,他们师兄弟的“老地方”其实在华天大厦里的一个杂物间里。但是回来之后,苏容还是第一时间把这地方给他看了。
他下来的时候,看见苏容站在铁丝网旁边抽烟。
他回来得晚,不知道苏容抽烟又戒烟的过程,所以是第一次看见苏容抽烟,但没有多问,苏容也不说话,看了他一眼,林飒是拖着个箱子下来的。
北京的大风天,总让人有种躲起来的冲动,纸张直接拿出来容易吹散,两人在一台不知道什么机器后面围成个半圆,林飒把箱子里的文件往外倒,苏容点火,橘色的火光摇曳着,打印满字的纸张一点就着,很快烧起熊熊大火,厚厚的一叠纸张从边角开始卷起来,很快变得焦黑,破裂开来,被风卷着上了高空,然后粉身碎骨。
两个人全程都没说话,期间苏容还找了根棍子来,把堆在一起的纸推散——太厚了,烧不透。棍子一拨,火光就登时大亮,无数细碎的火星如同萤火虫一般飞起来,炽热的温度像一只无形的手,抚摸着人的脸颊,这场面像一个古老的祭祀仪式。
“像不像烧纸钱?”林飒还有心思开玩笑。
苏容还是没说话,他其实总有点漫不经心的,难得这样专心致志,盯着火光,像跟这一堆文件有仇,非要看着它们烧得干干净净了才开心。
其实他们都知道林飒烧的不是纸钱,他烧的是他过去的七年时光,所谓人生最青春的七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值得不值得,都付之一炬。林飒是雅人,他不觉得可惜,苏容不行。
“今天小麦说想要我做他爸爸。”苏容忽然道。
“那是好事啊,说明这小孩爱你。”
苏容没说话,他有时候也像小麦,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才会把心里那些煎熬他的话说出来。
“上次黎商跟我开玩笑,说小麦是我儿子,我说不是,他说我傻。我当时没听懂。”他盯着火光,终于道:“原来他比我了解小麦。”
林飒听得懂他。
许多人都对苏容收养小麦很惊讶,他们惊讶的不是他收养小孩这件事,这很正常,苏容不过是在重复Vincent收养他的过程而已,但为什么是小麦呢?黄蕾问,裴隐问,连佟晓佳都好奇,其实连林飒第一时间都没明白,直到看到小麦生气的样子。
为什么黎商比苏容了解小麦,因为他曾经就是小麦。大部分被虐待的小孩会变成惊弓之鸟,其中极少数的一些,因为天赋高或者心性顽强,反而会快速地成长,竖起厚厚的城墙,他们也会察言观色,但是是为了攻击,他们会很快进化成全新的人,是比他们的虐待者更强大的人,聪明而冷漠,对这世界嗤之以鼻,游戏人间……
所以黎商一眼就明白小麦想要什么。所以苏容忍不住收养小麦,他回不到十年前的纽约街头,找到那个离家出走睡在纸箱里的黎商,这个念头日夜折磨着他,所以他本能地用全部的爱和耐心去弥补小麦,不是为了证明,不是为了惋惜,只是为了在想到当年的黎商时心里好受一点。
他没有办法不原谅黎商,因为小麦在这里,每时每刻,解释着黎商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他辛苦筑起的防御,一句话就溃不成军,他是丢盔弃甲的士兵,待宰的鱼肉,这场拳击赛没有尽头,下不了手的拳手,一定会死在擂台上。
“师兄,你当时怎么下决心结束这一切的?”苏容轻声问道。
林飒回来之后,苏容从来没问过这问题,但就像那个电话,只要他问,林飒就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很平常的一天,那天我起来,在厨房吃早餐,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大晴天,厨房的地板上全是阳光,吃着吃着,我忽然觉得,我想走了,然后就离开了,萧肃那时候刚好在外面宣传,我们没有见面,也没有吵架,就是觉得应该走了。所以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有一张卡和一个手机。”
“是觉得忍不下去了吗?”
“不是,”林飒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一个更合适的说法:“其实更像是某种求生意志,就像你想在浴缸里淹死自己,但到最后总会忍不住浮出水面那样。应该是触发了心里更深处的某种自保机制吧。”
“你觉得我也会有这种自保机制吗?”
林飒显然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道:“我会当你的自保机制。”
苏容没说话,只是走过来,像抱一棵树一样抱住了林飒,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手上还拿着那根拨火的棍子,这场面大概不会太好看。
但林飒只是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想做点有意思的事吗?”
“什么事?”苏容闷声闷气地道。
“纸钱烧完了,我们还可以烧点别的。”
其实苏容还是胆子小,刚听说烧别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等到林飒带他上了三楼,打开工作室的门,把里面的衣服搬出来的时候,他就完全不敢乱来了,还劝起林飒来:“别烧啊,多辛苦才做好的。”
林飒都听得笑起来:“设计作品原来看辛苦的?”
“那也别烧啊。”
“我要推翻重做,留着也没用,还限制思路。”
“那至少留着这件,还有这件,这件也可以……”苏容自己也觉得越说越不像话,补救道:“给我给比烧了好。”
他抱着的全是重工的全手工晚礼服,真丝面料,钉珠绉纱,层层叠叠的塔夫绸,织锦日本缎……林飒被他逗笑了:“怎么,你要穿裙子?”
“我留着有用处的……”苏容只管坚持:“你不是就要开设计秀了?再重做这么多别说春夏了,秋冬都赶不上了。”
“赶不上就赶下一季。”林飒笑眯眯:“我刚刚忽然想通了,管什么可穿性呢,上赶着做流行时装也没意思,不接地气就不接地气,干脆高雅到死,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饿死完事。我也是被Zac posen吓到了,现在想想,挺没劲的,其实七年前我就因为这事在犹豫,改了七年没改掉,干脆不改了。”
林飒的设计风格像他做人,骨子里的浪漫主义,当年学设计时偶像是Dior的John Galliano。其实这次他回来苏容也觉得他的风格简洁许多,没有当年那种近乎癫狂的华丽浪漫了,更偏日常了。当然也更适合做个人成衣品牌了,毕竟说一千道一万,顾客买单,买回去是要穿的。况且现在整个时尚界都在向潮牌低头,几百年的蓝血品牌也走起街头风,林飒这场秀其实是要找投资做个人品牌的,自然要考虑这后果。
但苏容没想到他忍到最后,还是破了功,也知道他是认真的,不由得有点犹豫起来,抱着衣服不说话了。
林飒看出他心思,笑道:“放心,这些都是我折中后的产物,我烧了这些,做更漂亮的给你玩。”
“真的?”
“真的。”
于是两人重新返回火堆边,只是这次烧的东西比文件珍贵太多,林飒扔一件苏容就肉痛一下,眉头越皱越紧,轻薄华丽如蝉翼的礼服一投入火中就冰消雪融,真丝焚烧的味道闻一次就忘不了,也许是心疼到了极点,苏容有点恍惚,看着林飒的脸,隐约想起了他当年的样子。
其实这七年他也没变过,仍然是那个闲云野鹤毫无挂碍的林飒,高来高去,有些事只有他会做,别人想都想不出来,谁会在晚上九点的大风里烧全手工定制的晚礼服呢?不过话说回来,烧潮牌就没这个效果,因为光是贵,并不美,烧一万件T恤也比不上一天只能织几寸的锦缎在火中燃烧的景象。
大约这样诡异而罕见的场景确实能刺激人的认知,苏容都觉得看得灵感迸发,大概烧完这一场,他也能设计出几件衣服来。
“这样看来,说不定妹喜也是个设计师。”林飒一边看一边还开玩笑。
苏容并没有接这个笑话,其实他也没听懂,他在想别的事。
这场火不止给了林飒勇气,大概也给了他不破不立的勇气,火光红红地映在他脸上,倒像他眼中神色也在变幻似的。
“黎商还在给我送花。”他忽然道。
“我知道。”
“他上次说我故意不跟他睡是为了钓着他。我这段时间细想了想,可能真的是因为我潜意识里也觉得,他跟我发生关系后就会失去兴趣了,所以不敢去赌……”
他只盯着火光,没看见林飒在听见他第一句话时眼神瞬间的凌厉,只知道林飒没有打断他。
“上次我说我和黎商睡了,你说还差得远。”他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林飒道:“到底还差多远,师兄,你教教我。”
☆、第100章 大雪
黎商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外面开始下雪,最开始只是细碎的雪粒, 一直敲打着窗, 发出沙沙的声音, 苏容在桌边一边看文件一边等他们回来, 黄蕾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一直在给他发消息,他也懒得看。
明天就是小年夜,按理说他该保证黎商早点睡才对,然而他并不准备跟黎商回星海,上次的冷战历历在目,他准备带着小麦睡公司,等《光影竞技场》结束,自己找个房子。
中途他还给Vincent打了个电话, 九楼难得的一个大人都没有,Vincent在片场, 听到他语气委屈, 笑着跟他说了会话,苏容还跟他问了下裴隐在哪,发现他也不知道。
裴隐这人从来奇怪,论脾气是最坏的一个, 但又最恋旧, 逢年过节一定回来,中秋也是只有他和苏容Vincent,这次却不见人影, 电话也不接。
等到十一点,黎商回到工作室。
他回来是拿衣服的,明天一早直接从星海出发去小年夜现场,去了就得见记者,这季节正是穿大衣的时候,每年这时候他着装总是压夏弋一头,因为肩宽腰窄身量高,天生的衣架子,越隆重越好看,到了夏天就是夏弋的主场了。
今天他也穿大衣,进门已经脱了往椅子上一扔,说了句“水”,接过黄蕾递的杯子开始喝。
他脸色很冷,进门苏容就发现了,其实苏容从来就没指望黎商能一直“温柔”下去,中场休息总会结束的。但也没想过他一结束就开始找事。
他走到苏容面前,阴影落在文件上,苏容头也不抬,听见他冷冷问道:“花呢?”
“什么花?”
“我送你的花呢?”
苏容也没指望能瞒他一辈子,直接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这次的花显然是他叫黄蕾订的,黄蕾大概把这个当成两人关系的一大进步,所以就算扫了一圈苏容的办公室也看不到花,还信心十足地打圆场:“容哥一定收起来了……”
“没问你。”黎商这句话一出来,黄蕾也不敢劝了,他继续冷冷问苏容:“花呢?”
他墨蓝眼睛逆着光显得特别冷,俯视人的时候尤其锋利得像刀剑,但苏容在这一次中场休息里从未有片刻松懈,所以也并不觉得痛,索性看着他眼睛,平静回答:“我扔了。”
“扔哪了。”说话的不是黎商,而是黄蕾,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在这一刻,苏容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但黎商的神色太冷,让他无暇他顾。
“扔哪里重要吗?”他也冷冷地回答。
黄蕾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殒灭了,她几乎有眼前一黑的冲动,然后才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尖叫道:“当然重要了,那里面有颗鸽血红……”
苏容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惯性地看向黎商的脸,后者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抱着手臂靠在桌子上。黄蕾仍然震惊地看着他,发现他有点像个弄丢了什么东西的孩子,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桌上的文件,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
“我扔在垃圾桶,然,然后有人过来收垃圾。”
“是清洁工,他们会把垃圾收集起来……”
黄蕾话还没说完,只见苏容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拔腿就跑,风一样吹出了办公室,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花束的去处了,连忙跑着跟上去,然而就在冲出办公室的瞬间,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黎商。
黎商仍然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早就知道了结局的观众-
苏容记忆中Vincent唯一一次真正对他发了脾气,是在他十来岁,有次和Adam打闹,打不过,气得耍赖,把东西乱扔,扔错了,把Vincent从非洲带回来的一个什么雕塑砸得稀烂,其实自己也知道闯了祸,但Adam故意吓他,说“这下妹妹的板子要开张了”,反而激起他的自尊心来,Vincent回来其实并没有很生气,还问他为什么砸坏这么多东西,苏容犯倔,不肯承认是自己失手砸错了,说:“我就想砸着玩玩。”
Vincent于是真生了气,但也不是心疼东西,是觉得苏容学歪了,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把苏容吓得够呛,人都吓哭了,才又蹲下来跟他讲道理。说无论如何生气,不要糟蹋东西,拿东西出气是最没出息的行为,气总会消的,东西却回不来了,摔摔打打惯了,攒不下钱,要变叫花子的。
其实他那时候还顾忌苏容年纪,用词都是小孩子听得懂的,具体道理苏容后来长大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
这世上是有两种人的,一种是普通人,受了气也会情绪低落,也会消极怠工,但第二天爬起来照常去上班,失恋也不过吃点好吃的哭一场,总有一条红线,不会不管不顾堕落到底。另一类人却很擅长破坏,不管是破坏东西还是自己的人生,大约内心深处有种毁灭倾向,很容易败家酗酒赌博一去不回头。
苏容从来不是后一种,他从小得到足够的爱,所以也爱自己,无论如何想不到自暴自弃,他很少有毁灭什么东西的欲望,最生气也没有砸过哪怕一个玻璃杯。
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被爱过。
深夜十二点的走廊一片空荡荡,他跑得太快,差点滑倒在光滑瓷砖上,穿的还是在休息室的拖鞋,跑出一片回声,更显得寂静得可怕。电梯太慢,他从楼梯一路跑下去,清洁工会把每天收集的垃圾堆在一起等清洁工来拖,他知道,百里传媒太偏,如果是下雪天,也许垃圾车不会来。
一楼灯火通明,他匆匆跑出大门,台阶一片湿滑,外面正下大雪,无数雪花从漆黑夜空往下坠。冰冷的空气涌进肺里,他只穿着一件薄薄毛衣,却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热,雪融化在脸上越发觉得脸颊滚烫,他几乎没有瞬间的犹豫,就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黄蕾紧追着他跑过来,还是慢了一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一堆垃圾袋中疯狂翻找,她也毫不犹豫投入翻找,她甚至比苏容更急切,因为她更清楚那东西的价值。
整个百里传媒的垃圾都扔在这里,薄薄的黑色塑料袋里包罗万象,多数是文件,零食袋,外卖,拆开一点就知道里面是什么,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全部,苏容显然也知道,黄蕾只管埋着头翻找,不敢去想那个最恐怖的可能性。
她连眼角余光看到黎商走下来也无暇顾及,还好黎商也并没有干涉他们的意思,只是安静站在一边,他也只穿了里面的衣服,这地方其实很冷,还下雪,但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他们找,像在看一件奇怪的作品。
“找到了!”黄蕾惊喜地尖叫出声,她从一个垃圾袋里拿出一束花,这一束和之前找到的那些粉丝送给练习生的都不同,极浅的颜色,里面夹杂着糖果,是她亲自订的空运过来的永生花,她迫不及待地把这束花放在雪地上,拆看里面插着的糖果,苏容也扔下手上的垃圾袋,紧张地凑过来看。她直接拆开最大的那个复活节彩蛋,撕开糖纸,里面是个蓝丝绒的盒子,啪嗒一声打开,红宝石的颜色在暗处显得极为浓重,犹如凝固的血,然而黄蕾的手一颤抖,那宝石的切割面就折射出一瞬即逝的光。
黄蕾只知道这宝石的叫法,不知道她的来历。
苏容也并不擅长珠宝品牌,但这红宝石四周镶嵌钻石,复古的黄金太阳花形状,拉丝蜂巢的工艺,一眼就知道哪个品牌,况且这个昂贵的克拉数,只能是定制。不是戒指,不是项链,只是单独一件,像个吊坠。是他很久以前跟林飒讨论珠宝,说男人造型珠宝太难用,顶多在袖扣胸针上做做文章,而且也不好看,所以他宁愿摆着看。
“还好找到了,BOSS难得浪漫一次,叫我把珠宝藏在花里,要是弄丢了可真完了。”黄蕾疲倦地笑起来,刚想跟苏容击个掌,却惊讶地看见苏容已经站了起来,朝黎商走过去。他的神色很冷,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残酷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我会扔掉花,是吗?”他问黎商。
黎商不说话。
“你是故意的,对吗?”
黎商直接勾起了嘴角,这是最简单的答案。苏容直接抓起那仍然漂亮的花束,怒不可遏地朝黎商砸了过去,黎商一偏头,那花束直接砸在铁丝网上,据说可以永生不败的鲜花直接分崩离析,谁也不觉得惋惜。
苏容直接抓住黎商的衣服,他似乎在这大起大落之间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力,直接对他又打又踢起来,黄蕾并不敢劝,连忙拿着东西悄悄溜走。
“你脑子到底有什么有问题,这样很好玩吗?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黎商的回应,是直接揪住他衣领,把他按在铁丝网上,直接亲了上来。这次的吻和哪一次也不同,因为纯粹是发泄,苏容只觉得唇上刺痛,很快闻到了血腥味,黎商咬了他,他亲他的样子像是纯粹的报复,只想要把他撕碎,或者干脆掐死在这里。
他在窒息的边缘惊醒过来,因为黎商直接推开了他,像推开一个濒死的猎物。苏容撞在铁丝网上,积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寒冷劈头盖脸而来。他震惊地靠着铁丝网,看着黎商。
黎商眼中的神色很陌生,像是悲伤,又像只是意料之中。
“是啊。”他这样回答苏容:“我就是有病,才会信了林飒的鬼话,想要对你好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