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裴宁回到公寓,她把抽屉里写给叶西城的那几十封信全都装包里。
其他的,她都没带。
走之前,她又把今天下午没浇完的花草浇上雨水。
全都收拾好,天还没黑,叶西城也没回来,裴宁去储藏室里拿出一条烟拆开来,把茶几收拾干净,将茶几上摆的满满都是烟。
叶西城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之前去了一趟公司,在办公室呆坐了两个小时,一页文件都没看下去。
到家时,他愣了下。
他的烟都被拆了,两支两支摆放。
一共摆了六排,每排十对。
她拆了他六包烟。
他盯着茶几看了半晌,最后才注意到茶几右上角有片叶子,叶子左边是用红色花瓣剪成的一个心形。
叶西城不禁在心里读出来:Love小叶子?
他:“”
就在这一瞬,之前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叶西城拿手机把叶子和花瓣拍下来,又去厨房找了两个保鲜袋,将茶几上所有的烟收起来装在保鲜袋里,那个叶子和花瓣他也装袋,放进了冰箱。
他去冲了个澡,人舒爽冷静不少。
已经十点多,他不知道裴宁在哪,给她打了电话。
裴宁此刻正躺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看着娱乐节目。
手机响了,她接听后第一句话就是:“想你了。”
叶西城原本还想跟她找找茬的,她下午的分手让他在很长时间内都以为是真的,曾经那次分手也是,不是不爱了,就是她要离开。
他无能为力。
可她刚刚那句‘想你了’,他就一点脾气都没了。
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改成:“现在在哪?”
裴宁咽下嘴里的苹果:“酒店,我开了总统套房,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对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好好听话,食不言,听到没?”
叶西城:“”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的,“今天下午我爸妈还有我爷爷,都给了你解释为什么要举报邵之昀的机会,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裴宁:“我没法说呀,我没证据你知道吗?你信,可其他人不一定深信不疑,再说,我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邵之昀知道我举报他的真实原因。你现在处境这么困难,我不能让家里再乱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都咬人。你可能都不敢相信,我举报邵之昀是因为邵之昀要拉我垫背,因为他跟姚熙有利益交换,一个大意被姚熙给抓住了把柄,姚熙的要求就一个,把我拉下水。邵之昀怕自己哪天跟叶芮离婚了,没保障,也就真做了。”
听完,叶西城拿着烟的手一顿,很久都没说话。
电话里只有裴宁微微的叹息。
万不得已,她其实不想跟他说的。
被最亲的人背后捅刀子那种感觉,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裴宁岔开话题,“你在抽烟?”
叶西城弹弹烟灰:“嗯,你都发给我了,我还不抽?”
裴宁笑,问他知不知道那些烟是什么意思。
叶西城:“每天只能抽两根,两个月后我们才能见面。”
其实也不是非要等两个月,或许事情就能在两个月内都解决了呢?
也许,两个月也见不到。
裴宁思忖半晌,“过年前要是这些糟心事还是没解决好,你得想个办法去看爷爷奶奶,不然爷爷奶奶会担心。”
这个叶西城心里有数,不管到时情况什么样,他也会跟家里找个借口,去县城过年。
裴宁打个哈欠,有点困了,要挂电话。
叶西城问她:“以后电话也不打了?”
裴宁关了电视,去卧室,“嗯,要演就演的像一点呀,你成天跟我视频电话的,心里乐呵呵的,其他人一眼就明白,你得把对我的相思写在脸上,懂吗?”
叶西城:“”
裴宁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我困了,你也早点睡,今晚床都是你的了,你也不用担心被我踹到床边上。”
道了晚安,她要挂电话,又被叶西城拦住。
“怎么了?”她问。
叶西城憋了半天才说:“收回你今天下午说过的一句话。”
裴宁微怔,然后将今天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明白了,他介意的是,她在他爷爷家院子跟他说的那句:都过去了,反正也不是因为你。
其实事实也是那样,她安慰他:“好,我收回。还有,我当时要回北京是工作安排,也不是因为项易霖,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只要断了,我就不会去纠缠。具体的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再跟你说。”
叶西城心里的疙瘩没了,她那句话让他心梗到现在。
挂电话前,裴宁又说了句:“我爱你。”
裴宁在北京待了两天,留在这办理辞职手续。
她从华宁离职会让很多人的心放回肚子里,邵之昀,姚熙,还有叶芮。
办完离职手续那天,她在华宁大厦楼下遇到邵之昀,他过来找叶芮拿东西。
她从大门出来,他从台阶上来,迎面遇上。
裴宁现在也没必要跟他再假客气,淡淡瞄了眼,收回视线。
擦肩时,邵之昀还是驻足,他心里始终有个疑团未解:“我哪儿得罪你了?”
裴宁也停下,盯着他似笑非笑的,“你老婆得罪我了,成天在叶西城面前搬弄是非,什么感情禁得起她这样挑拨离间?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让她知道自己另一半在家里不受待见是什么滋味。”
邵之昀:“”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以为裴宁眼界高,不会跟叶芮一样冲动偏激。
他忘了,裴宁始终是个女人。
女人心,海底针。
多说无益,他抬步离开。
到了上海交接完工作,裴宁准备回县城。
她先给奶奶打了电话,说最近不忙了,每天都能准时下班,到时还是回家住,早上来上班,奶奶高兴坏了。
正聊着,门铃响了,阿姨在楼上打扫卫生,奶奶跟裴宁说家里有邻居来串门,挂了电话便去开门。
开门后,奶奶愣怔。
“奶奶。”是项易霖,他拎着礼品。
奶奶回过神,“赶紧进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上班?”
项易霖:“在上海出差,顺路来看看您跟爷爷。”爷爷在客厅,他打过招呼,爷爷也听不清,对他笑笑。
奶奶要去倒茶,项易霖没让,他自己去倒了杯水。
现在奶奶知道了裴宁跟项易霖已经分手,心境跟以前不再一样,连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好裴宁之前说过,她跟项易霖没闹僵,只是时间长了没了感情。
不然她铁定不会让项易霖进门。
干坐着冷场,奶奶就关心了下他最近工作累不累。
项易霖:“还行。”问道:“您跟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奶奶:“老样子,挺好的。”
项易霖却感觉奶奶瘦了不少,让她多吃点。
简单聊了聊家常,不可避免的就要提到裴宁,奶奶问:“易霖啊,宁宁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啊?”
项易霖点点头,喉间泛着苦涩,“早知道。”
他最近出差,不知道裴宁和叶西城的情况。
奶奶:“哦。”那就好。
项易霖又说了句:“我也认识叶西城。”
“西城那孩子不错。”说完后奶奶感觉不妥,紧跟着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项易霖淡淡笑了笑,他不是。
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奶奶问他中午饭吃没吃。
项易霖如实说:“还没。”
他今天出差直接飞到上海,从机场直奔县城。
奶奶做饭去了,项易霖推着爷爷去院子里晒太阳。
到了午睡时间,爷爷有点犯困,项易霖回屋里拧了一条温毛巾给爷爷擦擦脸和手,又拿了条毛毯给爷爷盖上。
爷爷虽然听不见了,可心里明白,看着项易霖,“你跟宁宁怎么回事?”
项易霖手上一顿,“没什么。”
爷爷不好多问,微微叹口气,眯上眼。
项易霖拿个小凳子坐下,对着院里的花园发了会儿呆。
拉布拉多过来了,在他脚边趴下。
项易霖回神,摸摸它的头。
边上是木茶几,上面有不少报纸杂志,还有个相册。
裴宁的老相册他都看过,每次来他都会看一遍,这个新的相册他是第一回见到,拿过来随手翻开。
入目的第一张就是全家福。
两只拉布拉多,爷爷奶奶,后面是叶西城搂着裴宁。
项易霖不知道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多久,直到手机响了,是秘书的电话,他摁掉没接。
他没敢看相册的第二页,拇指轻轻在裴宁的脸上摩挲着,喉间轻滚,然后合上相册。
吃过饭,项易霖又裴奶奶聊了大半个小时,时间不早,他准备离开。
奶奶还像以前那样,把他送到门口。
有些话,奶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项易霖明白奶奶的心思,握着奶奶的手,“奶奶,以后我就不过来了,您跟爷爷要好好保重身体。”
别的,说了好像也是多余。
他轻轻抱了抱奶奶,“奶奶,您回屋吧,我走了。”
奶奶眼眶发酸,年轻人的事儿,她也不好多说,点点头。
项易霖又看了眼院子,还有那两只拉布拉多。
又停了几秒,他坐上车,离开。
后视镜里,院子越来越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临近圣诞节,David也回法国了。
裴宁去农场转了一圈,中午回到县城,各家门店都在放着跟圣诞有关的曲子。
“It’shardtobealone。”
去年圣诞节她也听到过这首曲子,只不过当时是在纽约。
今年,她又听到了。
“每个人都不孤独。”
中午时太阳不错,吃过中午饭裴宁陪着爷爷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聊起David回去过圣诞节了,爷爷奶奶对圣诞节没有什么概念。
奶奶问裴宁,她们公司圣诞节放不放假。
裴宁说也放假,放两天。
“那不错。”奶奶问,“这次西城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出差了?”
裴宁点头:“这次要很长时间,说不定过年才回来。”
“你们这些孩子都不容易。”奶奶摸摸她的头,问她累不累,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太阳晒着暖和。
裴宁安静的趴在奶奶的腿上,看着花园发呆。
几个月前,她还跟叶西城在花园边搭帐篷
最近一直没睡个安稳觉,靠在奶奶身上,裴宁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奶奶给她盖了条厚毛毯,把她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又轻轻给她捋着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哄她睡觉。
这次回来,裴宁发现奶奶比前段时间又瘦了,她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晚上时她让阿姨回客房住,她想陪奶奶睡一晚。
阿姨打算把自己住的那张床重新换床单被子,裴宁说不用,她要跟奶奶住一块。
奶奶笑呵呵的,“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呀。”
“奶奶您说什么呢,小时候我还不是都跟着您睡的呀。”裴宁去楼上把她的枕头和被子抱下来。
奶奶先躺了下来,裴宁把灯关了,也躺下来。
房间里暖暖的,很安静。
奶奶问:“明天几点起来,奶奶喊你起床。”
裴宁:“七点半。”
“上班不迟到?”
“晚不了。”
“你可不能因为是西城公司,你就不按时去。”
“哪能呢。”
正说着,奶奶的手机响了。
裴宁伸手拿过来,“这么晚了还有谁打电话?”
奶奶:“不是电话,闹铃。”
裴宁拿过来一看,笑了,“跟我视频还要定时啊。”她以前每晚都会跟奶奶视频,在国外那会儿也是。
奶奶:“打你电话打早了怕你还在加班。”
裴宁关了闹铃把手机放床头柜上,“以后我每天都回来。”她年前就不打算上班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还能有时间去调查邵之昀跟姚熙的事情。
奶奶舍不得她来回折腾,特别是天还这么冷,让她星期天回来就行,平时就在上海住,没事还能逛逛街。
裴宁敷衍了句,岔开话题,“奶奶,我带您跟爷爷去海南旅游吧。”
奶奶:“你忘了呀,你叶伯伯以前带我们去过,还在那住了一个月,天天看着大海。”
裴宁哪能忘,那时候正好寒假,她跟叶西城也去了,后来叶伯伯和叶伯母中途有事回北京一趟,她跟叶西城两人就在那里疯狂了他们的第一次
她说:“记得,可现在天冷了,到那边过冬天。”
奶奶不愿去,裴宁知道奶奶是想省钱,她不止一次跟奶奶说过,她现在赚的钱足够过上中产,可奶奶还是什么都省,舍不得花。
裴宁:“那我们不去海南,您跟爷爷想去哪?”
奶奶想了想,“好玩的地方你叶伯伯都带我们去了,西城也带我们去了不少地方,年纪大了,也不想出去了。”
奶奶慢慢翻身,面对着裴宁,“你跟西城,要是哪天有矛盾了,你让着他点,他这个孩子不爱说话,肯定吵不过你,听到没?”
裴宁:“好。”
“以后还要孝顺你叶伯伯和叶伯母。”
“会的。”
“不要老想着减肥,多吃点,听到没?”
“不减了。”
房间漆黑,奶奶看不见她眼眶发红。
顿了顿,奶奶感慨句:“知足了。”
裴宁:“嗯?”
奶奶说:“我这辈子知足了。”
“奶奶,您又来了。睡觉。”
“好好好,睡觉。”
一直到很晚,裴宁也没睡着。
她有些想叶西城,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裴宁每早坐上去上海的高铁,到了上海后找个咖啡馆点上甜品和咖啡,开始一天的工作,比对分析各种数据,晚上再坐高铁回家。
元旦假期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了。
这几天下了场雪,城市银装素裹。
今天周五,裴宁便正常‘下班’回家。
回到家在客厅没看到奶奶,阿姨也不在。
“奶奶?”
她喊了两声才有回应,是阿姨,“宁宁,今天回来的早啊。”
裴宁脱了外套:“奶奶呢?”
阿姨:“说有点累,趟床上歇着了。”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裴宁边跟阿姨说着,边快速走去奶奶的卧室。
奶奶睁开眼,慈祥的笑着:“冷不冷?”
裴宁摇头,坐在床边,“奶奶,哪不舒服?”她用力攥着奶奶的手。
奶奶摇摇头:“没不舒服,下午把花园给整理整理,有点累。”她岔开话题,“明天还加班吗?”
“不加,休息。”裴宁扯着笑,心里酸涩漫延。
奶奶:“嗯,也别太拼了。这些年你看你除了加班还是加班。”然后自责道:“你一年赚那么多,可都花在我跟你爷爷身上了,你到现在连个房子也没有。”
裴宁浅笑着:“我有钱,真的,都理财呢,我现在有的钱就是这辈子不工作也够花了,您放心。没买房子是因为也不知道以后定居在哪。”她笑笑:“现在也不用我买房子了,西城都准备好了。”
奶奶叮嘱道:“以后跟西城好好的。”
裴宁用力点着头。
奶奶催促她:“快去吃饭吧。”
裴宁又确认一遍:“真的就是累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奶奶:“没有。明天早起给你做好吃的。”
裴宁浅笑着:“好。”她起身在奶奶额头亲了下:“奶奶,晚安。”
她关了灯,离开卧室。
第二天一早,裴宁本想多睡会儿,却被家里的阿姨叫醒,“宁宁,快快快,老太太晕倒了,我已经打了120。”
裴宁头脑嗡的一声,连衣服都来不及套,穿着睡裙就直奔楼下,到了奶奶房间,她腿都软了,护工正在给奶奶做急救。
裴宁说不出话,眼泪簌簌往下流。
很快,救护车来了。
第五十二章
抢救室外,裴宁眼神呆滞,木讷的看着手术室大门。
阿姨自己抹把眼泪,不停安慰裴宁。
一个多小时后,家里亲戚都赶来了过来。
“宁,不会有事的。”小姑给她擦擦眼泪。
小姑是爷爷的侄女,平时没事就去爷爷奶奶家陪他们。
她小时候去县城上兴趣班,也是小姑风雨无阻带她去。
裴宁突然情绪失控,悲伤无处释放,她转身紧紧抱着小姑。
“没事的,还有小姑呢。”
其实谁都心知肚明,怕是没希望了。
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几个小时煎熬的等待,医生终于从手术室出来,遗憾的摇摇头。
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裴宁像疯了一般冲进去,小姑怕裴宁失控,想抱住她,可一把没抓住。
在医院待了多久,裴宁不知道。
家里亲戚说了什么,她还是不知道。
不管谁问什么,她都不说话。
小姑怕她崩溃,劝她说:“宁宁,大伯在家也伤心着呢,你回去劝劝大伯好不好,不然大伯身体就垮了。”
裴宁这才有点反应,这一刻,她真希望只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会醒的,奶奶会没事的,她们还可以每天都视频。
可是,两天过去。
梦还是没醒,她还在疼着,奶奶还没回来。
家里就只有她跟爷爷。
又是一天过去,天黑了,飘起了雪花。
家里亲戚先回去了,说明早再过来。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裴宁,用力抱抱她。
裴宁在客厅不知道傻坐了多久,然后找出手机给叶西城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万特助,“裴宁,是我。”
裴宁做个深呼吸,语气跟平常无异,“万特助您好,西城在开会是不是?”
万特助:“叶总跟这边的政府部门对接港口业务,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你有什么事,我一会儿转达。”
裴宁说没什么事,问他们大概哪天回来。
万特助:“这可不好说,这边遭遇了近六十年来特大暴风雪,大部分地区通讯都中断了,航班更是延误,哪天能正常起飞还不一定。”
裴宁:“那您跟西城开车出门时一定要小心,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那边暴雪有不少人受伤,我有点担心。”
万特助宽慰她一番,让她放心。
挂了电话,裴宁呼口气,然后找了羊毛地毯去了爷爷的卧室,把地毯铺在爷爷床前,又拿了条毛毯披身上。
“你要干什么?”爷爷终于开口说话。
裴宁:“跟您说说话。”她盘腿在地毯上坐下,趴在床边。
爷爷本来是自己沉浸在伤痛里,现在反过来安慰裴宁:“宁宁啊,你奶奶她也年纪大了,我也是,我们早晚都要离开你。以后你是跟西城过日子,有你们的小家。我和你奶奶前几天还说,我们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以前还怕你没个好归宿,现在有西城,我们放心了。”
裴宁眼泪又滑下来,“爷爷,西城那边暴雪,飞机没法起飞。”
爷爷听错了,问:“外头又下雪了?”
裴宁摇头,拿过床头的纸笔写下来,【西城在国外出差,那边暴雪,飞机没法起飞。】
爷爷点头,“你别催他,你奶奶活着的时候他所有孝心都尽到了。”
一包纸巾,裴宁一会儿抽一张,很快纸篓里都是。
爷爷心疼道:“宁,别哭,我跟你奶奶没法陪你一辈子的,我们活那么大,已经赚了,不许哭。”
裴宁拿过爷爷的手,垫在侧脸下,眼泪流到爷爷手心,可爷爷的手没任何知觉,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什么道理都懂,可她还是没法面对。
因为下辈子,再也遇不到了。
裴宁擦擦眼泪,又坐好,拿纸继续写道:爷爷,您有什么愿望吗?想干什么?想去哪里玩?我陪您去。
爷爷浅浅笑了笑,“哪儿都不想去了,这样挺好。”
裴宁怕爷爷想不开,他这辈子就没有一天离开过奶奶,“爷爷,您可得好好的,不然我就一个人了,听到没啊。”
爷爷也猜个大概,却说道:“你奶奶她胆子小,晚上怕黑,从来不敢一个人在家住。”
裴宁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唰唰唰流到了嘴角。
爷爷示意裴宁:“把灯关了吧,我累了,想歇着了。”
爷爷眯上眼,刚刚宁宁问他有什么愿望吗?要说愿望,也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他的宁宁,这一生快乐平安。
裴宁关了灯,就这样安静的趴在床边陪着爷爷。
她在想奶奶,在想爸爸,还在想妈妈。
第二天一早,家里亲戚陆续过来。
裴宁简单洗漱,喝了点温水,去叫爷爷。
可是爷爷再也没醒来。
“爷爷!”
这声爷爷,撕心裂肺。
小姑抱着裴宁,然后她自己也哽咽了,最后控制不住自己,跟裴宁一起失声痛哭。
一整天,裴宁滴水未进,后来她也没眼泪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姑一直陪着她,“宁宁,家里的老人都说,像大伯和大伯母这样,是福气,夫妻六十多年,从来不吵架,最后还能一起离开,多好,到了那边也不害怕。”
她拿温毛巾给裴宁擦擦脸,她不知道裴宁是听进去了,还是什么都没听见。
裴宁双手抱膝,始终没说话,眼神呆滞。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肯定是个梦,就是这个梦有点长而已,它会醒来的。
醒来后,奶奶在厨房给她做好吃的,爷爷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可是啊。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一周过去,十天过去。
她心还是疼着,一呼吸就疼。
爷爷奶奶始终没回来。
David从法国回来了,除了安静的陪着裴宁,他不知道怎么才做才能减少裴宁的痛苦。
他忙了一上午,自己做了甜品,都是裴宁平时爱吃的,“就吃一块好不好?”他就像哄小孩那样。
裴宁摇摇头。
David提出:“宁,我陪你环游吧,还有不少国家我没去过呢。最近我也没事,我们去爬山,农场的进度先让其他人负责。”
裴宁还是摇头,她哪里都不想去。
David在心里叹气,不再多说话,安静的陪她在院子里坐着,两只拉布拉多更安静,仿佛知道爷爷奶奶已经离开似的。
临近年关了。
裴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赶着最早那班高铁去上海,晚上再回来。
她假装现在还是十一月份,假装自己还在华宁投资上班,假装爷爷奶奶还在家里等她。
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失去。
今天周末。
裴宁还是去了上海,她假装自己去加班。
天气阴沉,她点了杯咖啡,坐到三点半,她想,今天加班,是可以提前回去的,咖啡凉了,她一口都没喝。
过斑马线时,走到一半才发现是红灯,车来车往,进退不是。
站在路中间,忽然间她泪流满面。
回到家,裴宁先喂了两只拉布拉多,又自己做了饭吃。
吃过饭,她在爷爷奶奶的房间各待了一会儿,然后洗澡睡觉。
跟之前一样,躺床上也睡不着,头疼欲裂,就是不困。
她盯着天花板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分钟一分钟的捱着,终于天亮了。
裴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哪天就彻底崩溃了。
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喂拉布拉多,在院子里发了好久的呆,然后给阿姨打了电话。
阿姨柔声问:“宁宁,有事吗?”
裴宁:“阿姨,我要出国了,家里的拉布拉多还得请您继续照看。”
阿姨一口应下来:“没问题没问题的,你正好出去散散心。”
裴宁摸摸两只拉布拉多的头,再见谁知道是何时
一周后,叶西城从国外飞到上海。
这段时间他飞了四个国家,处理EFG项目的后续事宜,洽谈港口业务,还要应对跟熙和的海外市场竞争。
到了上海叶西城也没时间休息,从机场直奔了酒店,晚上有应酬,邵之昀也参加了,饭局散了后,其他人要去会所玩,喊上叶西城一块。
叶西城:“你们玩,我回了。”
邵之昀知道叶西城的性格,他要说不去那就是真的不去。
从裴宁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叶西城的态度始终冷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缓和一下。
他主动邀请:“明天回北京吗?不回的话去我家吃饭吧,你姐也在上海。”
叶西城拒绝了:“明天我回县城,去看爷爷奶奶。”
邵之昀便没再多说,他知道叶西城有多执着,当年裴宁跟项易霖都在一起了,他每个月都会去县城。
叶西城从酒店直接回到公寓,跟裴宁分开已经一个多月,之后他再也没来过这。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觉得,裴宁没离开,就在楼上卧室,只不过她先睡了。
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他去酒柜打开红酒倒了一杯,其实晚上应酬时已经喝了不少,这段时间他睡前都要喝一杯,不然根本睡不着。
她不在怀里,他总是不安的。
第二天下午,万特助陪叶西城结束商业洽谈后,他问:“叶总,接下来的安排是?”行程表上是没有其他安排的。
叶西城:“你回北京吧。”
万特助明白了,叶西城还要留在上海。他又请示:“要是熙和实业那边再约呢?”
叶西城:“等我回去再说。”
坐上车,叶西城吩咐司机,去县城。
盯着车外望了半晌,叶西城拿出手机给裴宁发了条信息:【宝贝,在不在家?我去看看爷爷奶奶。】
五分钟过去,没回。
十分钟过去,还是没动静。
叶西城又等了一会儿,直接拨了她的电话,传来的却是停机提示。
他手指微颤,又拨一遍,还是同样的回应。
她手机停机了。
叶西城一直盯着手机看,直到屏幕暗下去他还没回神。
十几分钟过去,他才想起来他可以给她手机充话费。
话费充好,他赶紧打过去,还是打不通,这回是关机,他又给奶奶打电话,竟然也是关机。
不安的气氛瞬间弥漫在车厢里。
到了县城已经是五点多,天快擦黑。
院子里没有那两只拉布拉多,屋里也没有灯光。
叶西城摁了很久的门铃,始终没人来开。他从后面又绕到前院,只好对着屋里喊,“奶奶。”
喊了很多遍,还是没回应。
后来是隔壁邻居家有人出来,看看院门外的人,邻居也不认识。
叶西城问道:“阿姨,您好,您知道他们家里人去哪儿了吗?”
邻居:“老两口走了,孙女去哪儿了我们不知道。”
叶西城没理解走了是什么意思,又问:“爷爷奶奶是不是回老家了?”
邻居连忙说:“不是不是,爷爷奶奶去世了。”
叶西城以为自己听错,可声音却莫名沙哑发颤,“阿姨,您说什么?”
邻居:“爷爷奶奶去世了,都快一个月了。”
叶西城眼睛瞬间湿了,疼痛从心脏漫延到四肢百骸。
他站在院子前对着院子里发怔,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大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没缓过神。
第五十三章
叶西城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赶回老家,让裴宁的小姑带着,他去看了爷爷奶奶又去看了裴宁的爸爸妈妈,之后急匆匆赶往上海。
万特助让人查了很久,裴宁的行踪,他们能知道的却寥寥无几。
她十天前就离开了中国,直接从上海飞往卡尔加里,之后再也查不到行踪,酒店记录也没有,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叶西城又续了一杯咖啡,万特助给他买的早餐他也没吃。
“不知道裴宁为什么选择去卡尔加里。”万特助想顺着这条线查一查,也许她在那边有朋友,直接到朋友那里去了。
其他不好的猜测,他不敢说。
叶西城摇摇头,疲惫的揉着眉心。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她的朋友圈他不了解,现在一时无从查起。
昨晚给齐靳舟打了电话,裴宁也没跟他联系。
他还问了David,David说他之前想要陪裴宁去周游,可她拒绝了。
万特助余光时不时就看向叶西城,办公室气氛压抑沉默,他想提示一下叶西城,要不然去问问潘劲哲他们,兴许他们能知道裴宁在那边有没有朋友。
可如鲠在喉,他说不出来。
自己连自己女朋友的行踪都要去问别人,对叶西城来说,莫大的打击和悲哀。
万特助在心底叹口气,只能等着卡尔加里那边熟人的消息,而那边现在正是夜里,查什么都很不方便。
一杯咖啡喝下去,叶西城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
他吩咐万特助,现在雇职业人员去找,他知道她不会想不开,可就怕她在某一瞬忽然彻底崩溃,不能自已。
如今她连他都不顾及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留恋?
悲痛还是挥之不去,叶西城连抽两支烟,极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忽然扔掉烟头,让万特助:“你现在就给我订去墨西哥的机票。”
万特助懵了:“叶总,你去墨西哥干什么?”
叶西城边说边拿了风衣穿上:“宁宁应该也不是专程去卡尔加里,就是当时赶上去那边的航班,正好她签证又可以过去。”
万特助心里有句话一直不敢说,怕叶西城听了崩溃,可现在不说也不行,“叶总,裴宁会不会一个人去卡尔加里的落基山脉了”
叶西城很笃定:“不会。”
她不会选择落基山,落基山峰海拔并不高,真要想去爬雪山来逃避他,她肯定直接去欧洲的阿尔卑斯山脉,这样就算他找她,也是没法找到。
她去卡尔加里明显不是逃避谁,只是想要发泄心里无处释放的悲伤。
她极有可能从卡尔加里直接开车去了墨西哥,不然这么久了,不会查不到她的任何住宿和航班信息。
人无助时总想逃到陌生的地方,可最终还会回到熟悉的地方。
除了国内,她最熟悉的就是曼哈顿,那里她生活了六年。
离美近的国家,就只有加墨。
万特助不了解裴宁,没法推断,不过他觉得有点不可能啊,“卡尔加里离墨西哥要三四千公里,她开车得多累?”
叶西城:“她要发泄。”
现在冬天,雨雪多,万一遇到路况不好时
他简单收拾好行李,带上笔记本,“你就留在国内,工作上什么情况你随时跟我汇报。”
万特助:“好的。”
他随叶西城一起下楼。
今天他话多了一些,“叶总,裴宁不一定就去墨西哥啊。”他感觉叶西城现在不在状态,爷爷奶奶离世对他打击太大,裴宁又是他唯一的软肋,难免着急时会一时乱了阵脚。
叶西城知道,裴宁不一定会去墨西哥,可万一她要去了呢?他要亲自过去一趟,找熟人去查找,不然他不放心。
美那边他比较熟悉,一个电话就能让朋友帮忙,可墨西哥那边的同学,他也不是常联系。
他们刚到楼下,秘书打来电话,美洲那边近日遭遇暴风雪,很多机场暂停飞机进出港,叶总要订的那个航班咱暂时取消,何时恢复等通知
从昨晚开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今早还没停,整个曼哈顿银装素裹,裴宁望着窗外,不远处的帝国大厦朦朦胧胧。
半年前她站在这里,那天瓢泼大雨,帝国大厦也是看不太清楚。
当时她跟齐靳舟在僵持,她要辞职,齐靳舟不同意。
要是半年前她没回国,现在会是什么样?
“咖啡。”齐靳舟在她对面坐下。
裴宁收回视线,木然的说了声:“谢谢。”她端起咖啡捧在手心,暖流漫延。
她昨天才到纽约,今早竟然不知不觉就走来了这里。
齐靳舟随意靠在沙发上,华宁投资的事他略知一二,她要是不打算说,他也没打算刨根究底。看她的气色,这些日子过的一点都不好。
跟叶西城演个戏怎么就跟真的一样了?
他盯着她看,她也没反应。
齐靳舟下巴一扬:“祖宗,说句话呀。”
从她进来到现在,就刚才说了声谢谢。
神情木然,眼神无光。
感觉跟真的分手了一样。
裴宁抬眸看他,她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以为他有话要跟她说:“你说吧。”
齐靳舟:“”
他无奈笑了,揉揉眉心。
昨天叶西城给他打电话,问裴宁有没有联系他,她手机关机了。
他问叶西城怎么了,是不是真闹分手了?叶西城说没。
现在他明白了,大概是裴宁演戏演了全套,装成跟叶西城真分手,黯然伤神后离开北京回到纽约。
裴宁一直盯着咖啡杯里的热气看,像是能看出钱来。
齐靳舟琢磨着,是不是他也要陪她一起演下去?
他就纳闷了,现在国内的商战都这么疯狂了吗?
对手已经无孔不入?
都能查到他办公室这里?
不管怎样,她既然还在演,他就勉为其难的配合一下。
他清清嗓子:“回来继续做项目吧。”他瞬间入戏,主动邀请她。
裴宁抿了几口咖啡,摇摇头,“我过来就是看看你。”
齐靳舟:“”
这又是什么套路?
搞得这么煽情。
他摩挲着下巴,一时没敢接话,怕把戏给演砸了。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裴宁还在盯着咖啡杯看,当初离职,她特别愧对齐靳舟,她在学校那会儿就开始跟着齐靳舟做项目,他一手把她带出来,她的第一份实习Offer也是齐靳舟给她的。
齐靳舟身边没有女性下属,她是个例外。
她之所以能待在他身边工作,他曾毫不避讳的跟她说过:因为她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他们能愉快的共事。
听上去很自恋的理由,不过齐靳舟的个人魅力不亚于叶西城,不知道有多少千金名媛追着他。
从实习至今,已经六年,齐靳舟在工作上一直很照顾她。
他对她来说,亦师亦友。
可她欠叶董的更多,就只好回国。
她知道齐靳舟现在让她回来上班,不是跟她假客气,他是投行的合伙人之一,他让她再入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她暂时没精力去考虑工作。
那边,齐靳舟手指无节奏的敲着沙发扶手,仔细斟酌好了每一个字才说话:“你跟叶西城分就分了,一个男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有钱男人我身边多得是,到时给你介绍个比叶西城还好的。”
然后他说起工作,“你不想回来做项目,还是打算回国找?”
裴宁摇头,声音沙哑:“一下子没了拼命赚钱的动力。”
“嗯?”齐靳舟蹙眉,继续配合着她。
裴宁用力握着咖啡杯,每说一个字她心里都揪着疼:“我爷爷奶奶都走了,三周前,两人都走了,我们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齐靳舟愣怔,半晌没说话。
合着她不是演戏
他心里也酸涩起来。
沉默许久,齐靳舟问她,叶西城知不知道。
裴宁摇头,她也不清楚,大概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了,她已经无心去想那么多。
齐靳舟告诉她:“叶西城给我打过电话,说联系不上你。”
裴宁听后没任何反应,抿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苦是甜,也不知道是冷是热。
齐靳舟叹气,现在连爱情都救不了她了。
在死亡面前,所有的情爱都显得渺小。
他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她现在看着平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冷不丁,她突然说了句:“我没有家了。”
齐靳舟心口发闷,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想去哪儿玩。
裴宁依旧摇头。
齐靳舟解释:“我半年都没休息了,正打算出去度假,带着你一块儿去。”
裴宁‘哦’了声,她的反应比平时要慢半拍,现在才想起来拒绝齐靳舟,“你找其他朋友一快去度假吧。”
她哪儿都不想去了。
筋疲力尽。
前几天,她从卡尔加里一路开到墨西哥,快累死了。
出国前,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她联系了以前登山俱乐部的小伙伴,他们来自各国,结伴征服了很多山峰,算得上生死之交吧。
她问有谁在卡尔加里,其中有几个处的还不错的小伙伴在那边游玩,行程马上结束,准备回墨西哥。
她过去后跟他们汇合,他们问她想要怎么玩。
她说想开车,他们借给她一辆越野车,其他人也跟她从卡尔加里开到墨西哥。
一路她都在死亡时速上狂奔。
他们平时也飙车,竟然没追上她,他们说她疯了。
也许吧。
实在太累,在墨西哥她歇了一天,他们其中一人要来美,她就搭了他的私人飞机一起过来,还好昨天来了,不然今天大雪,飞机还没发起飞。
齐靳舟起身去拿手机,“那我决定了,你跟着我过去就行。”
裴宁是真不想去,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随时都有晕倒死掉的可能,她现在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那就更要出去走走。”齐靳舟思忖片刻,“去悉尼吧,那边是夏天,我们出海钓鱼。”他看着她:“你来找我,其实潜意识里你想让我救你,还有救,至少你知道崩溃时要找谁。”
裴宁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反正到了纽约,她就想要过来看看他。
她现在的反应总是迟缓,这才想起来问:“马上就要到春节,你不回国?”
齐靳舟:“不回了。”顿了几秒他又道:“天天被催婚,我烦,他们更烦,我妈让我过年别回去了。”
裴宁:“”齐妈妈是有多怕儿子打了光棍,之前那么积极的撮合她跟齐靳舟她没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因为大雪,他们推迟了两天才出发。
出了海关,裴宁把羽绒服放行李箱里,现在穿着短袖都感觉热。
齐靳舟要给她推行李箱,裴宁没让。
她在飞机上不是眯眼就是对着窗外发呆,哪怕是夜里,她也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怔,现在下了飞机,她还是心不在焉。
齐靳舟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不擅长安慰人。
过了片刻,他问:“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在澳洲?”
裴宁:“嗯,小时候的玩伴。”她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去打扰任何人。
齐靳舟跟她说明天出海,又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跟她说了说。
裴宁不关心这些,她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到了酒店,他们各自回房。
裴宁直接躺在沙发上眯了会儿,也没睡着。
她现在没用手机,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睡不着,躺着也难受,裴宁起来整理箱子,她带的东西不多,几十封信和几个档案袋占了箱子一半的空间。
她现在脑袋跟浆糊一样,打开档案袋,这里面是她之前调查了邵之昀跟姚熙的一些往来,花了那么久的心血,虽然证据依旧不足,不过总算是有进展的。
她把这些文件看了又看,然后从上面第一张纸开始撕,一点点,撕得很碎。
门铃响了。
“裴宁?”门外,齐靳舟的声音传来。
裴宁收拾好碎纸,起去开门。
“你就不能新办个手机号?”齐靳舟无奈的看着她。
裴宁:“想清静清静。”
齐靳舟示意她:“到楼下吃饭。”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顿了片刻,她说:“水果沙拉吧。”
跟齐靳舟待在一块,裴宁有三分之二时间在走神,齐靳舟也无所谓她说不说话,她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只要她不走极端就行。
裴宁问服务员要了一杯饮料,跟齐靳舟的红酒杯轻碰,“谢谢。”
齐靳舟瞅着她,“痛苦得排解出来,不然时间久了,药都救不了你。”他把一杯红酒喝下去。
裴宁默默喝着饮料,没吱声。
齐靳舟也不说话,她这样的状态,说了基本等于白费口舌,还会让她更烦。
裴宁喝着果汁,心不在焉的看着远处的大海。
海面漆黑一片,岸边灯光点点。
忽然间,她打开了话匣子,像是自言自语:“以前拼命赚钱是想让爷爷奶奶生活的更好,现在没有动力了。”
又沉默了好久,她说:“我才发现,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一个人有很多牵挂,而是什么牵挂都没了。”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齐靳舟宽慰她:“话也没那么绝对,你不是还有叶家?一样的,都是牵挂。”
裴宁摇摇头,那不一样的,始终是不一样的,以后不管悲喜,再也没有谁能像爷爷奶奶那般心疼她。
她喃喃自语:“早知道半年前我就不回国了。”
“不回你能过得了你内心那关?”
“也对。”
裴宁吃了块水果,味同嚼蜡,后来她还是怔怔望着夜色下的大海,一直在走神。
齐靳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是项易霖。
顿了几秒,他摁掉屏幕,没接。
裴宁多问了句:“公司的电话?”
齐靳舟敷衍道:“嗯,客户的。”他下巴微扬,“快点吃吧,晚上早点休息,明早我们要早起。”
回到房间,裴宁简单洗过澡就躺床上,辗转反侧,再次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还是没有困意。
还有三天就是春节,头脑乱哄哄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凌晨三点,还是醒着。
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床,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封信看,先看了落款处的时间,那年她上高一,下学期。
其中有这么一句:我想了想,我还是选理科吧。
那个时候学校开始分科报名,她给他写信时其实已经报了理科,爷爷奶奶不懂这些,她没有可商量的人,就写信跟叶西城说了说。
叶西城收到信是在一周后,他给她打电话,第一句就是:“你不是文科好?”
她闷闷道:“想选理科。”
他问:“怎么了?”
沉默片刻她才说,“选理科的话,上大学就能跟你读一个专业。”
说完,她的心脏没来由的扑通扑通直跳。
说的时候不觉得,说完她感觉好像不妥,可说出去的话也没法收回,她当时脑子空白,也没顾得上解释。
就这一句话,她脸红的发烫。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叶西城的声音传来,“那就选理科。”
听到他的回应,她彻底安心。
他又问:“吃饭了没?”
她脱口而出,“吃了。”其实没有吃,他给她打电话那会儿正好晚上下课,吃过饭还要继续上自习,她为了跟他多聊会儿,那天饭都没吃。
裴宁盯着那封信愣怔很久,后来小心翼翼折好装进信封。
窗外,天际渐渐泛白。
他们就住在海边,五点多,齐靳舟来叫她一起看日出。
清晨的海滩,安静美好,不少人正在跑步,白云微风,太阳从海平线上一点点冒出个头。
“什么时候出海?”裴宁问。
齐靳舟:“他们要中午才到,下午出海,上午你就在沙滩上转转。”他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出海,他们住在其他城市,正赶来。
他问裴宁:“要不要潜泳?”
“不想,你要想去潜泳你过去吧,不用管我。”她指指前面,“我到处走走,中午我再回到这找你。”
齐靳舟也不放心她现在的状态,便跟她一块在海滩走着。
两人沿着海滩,慢慢悠悠往前走。
裴宁看着熟悉的海景,问了个没过脑子的问题,“我们来过这里是不是?”
齐靳舟瞅着她,看来脑子是真不管用了,“来过,六年前,公司全体过来旅游。”
“哦,对。”裴宁脑子转的慢,现在想起来了,那会儿她刚到投行实习。
那次旅游是可以带家属一起,她记得齐靳舟当时也带了一个年轻的女孩过来,那个女孩比齐靳舟大概是小十岁,在纽约读本科。
那女孩喊齐靳舟叔叔,不高兴时就直呼齐靳舟大名。
女孩是齐靳舟大哥一个朋友的女儿,因为那个朋友身份原因,非公务没法出国,就拜托齐靳舟多照看点,说孩子太小一人在国外不放心。
那个女孩很美,性格很辣,被宠坏的小辣椒一个。
后来貌似是那个小辣椒把齐靳舟给睡了
再后来,她也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好像之前听齐靳舟秘书提起过,说那小女孩后来离开纽约了,至于为什么
裴宁揉揉太阳穴,现在只要一想事情头就疼。
头疼脑涨,她做个深呼吸,放空自己。
齐靳舟弯腰将裤管卷起,双手抄兜。
他走的比裴宁快些,望着幽蓝的海水,他有瞬间的失神。
裴宁不紧不慢跟在齐靳舟身后,后来一直在走神。
她拎着凉鞋,光着脚丫踩在湿湿的沙滩上。
浪花涌来,打湿了裙摆。
海浪退去,她留下的脚印浅了不少。
面对大海,她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可一点用也没有,心里还是疼着。
阳光洒满了海滩,渐渐热起来。
第五十四章
齐靳舟的朋友快中午才到,他们跟裴宁之前在齐靳舟的生日派对上就见过,也算熟识。
简单吃过午饭,他们就出海。
航行中,他们在房间里喝酒打牌。
有人问裴宁去哪儿了,上船后就没见到她。
“在外面发呆。”
“感觉她不太正常啊。”
“你现在才发觉?吃饭时我就感觉到了。”
几人议论着,然后不约而同看向齐靳舟,那人把嘴里的烟拿下,“裴宁到底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闲的有时间带人出来散心?”
齐靳舟放下手里的牌,这局还是他赢。
“她爷爷奶奶不在了。”
“难怪。”
齐靳舟没再继续玩牌,拿了苏打水出去找裴宁。
裴宁正在甲板护栏边吹海风,大片白云,低的仿佛触手可及。
忽然她赶紧捂住心口,胃里一阵恶心。
她晕船?
轻轻揉着胃,过了会儿,舒服了点。
齐靳舟到甲板上时,裴宁还在护栏边,正对着大海发怔。
“想什么?”他走过去。
裴宁:“想老人与海。”
齐靳舟:“”把水给她,他到遮阳伞下躺在躺椅上。
裴宁的胃里又开始难受了,她拧开水喝了几口,转身跟齐靳舟面对着,问他怎么不打牌了。
“歇会儿。”齐靳舟指指他旁边,让她到伞底下来,“你不热?”
裴宁摇头,她现在已经对冷热无感,被太阳晒着也不觉得热。
站累了,她坐过去,才走了几步,胃里一阵恶心。
“怎么了?”齐靳舟见她一直蹙眉,还捂着心口。
裴宁赶紧又喝了口水,“没什么,有点晕船。”
“晕船?你又不是第一回坐,上次不是好好的?”齐靳舟问:“昨晚又没睡?”
裴宁声音很低,“嗯。”
齐靳舟盯着她看了几秒,叹口气,“回房间休息会儿,船停下来就好了。”
裴宁靠在躺椅里,一点都不想动。
齐靳舟去拿了一些零食还拿了一杯冰淇淋给她,“还有可能是饿的。”她中午几乎没怎么吃,这几天她每次都是吃点水果。
不知道是因为船停下来了,还是因为吃了点东西,裴宁感觉舒服不少,不再犯恶心。
齐靳舟给她一根鱼竿,“比赛?”
裴宁:“我肯定输。”虽然这么说,不过她还是集中精力跟齐靳舟比谁钓的多。
一开始她是全神贯注,后来就盯着幽蓝的海水发怔。
一阵海风吹过,长发扬起,有几缕直接贴在了脸上。
“又在想老人与海?”齐靳舟望着她。
裴宁回神,笑笑,“在想海燕。”
“”齐靳舟问她:“现在舒服点没?”
“还不错。”裴宁忽然示意他:“鱼上钩了。”他那边鱼竿下垂鱼线绷直。
她说:“看样子还是条不小的鱼。”
“不算大。”
“放生吧。”
“嗯。”
今天裴宁运气不佳,一条鱼都没钓到。
齐靳舟的朋友钓到不少,有很多漂亮的小鱼,他们拿桶装了半桶水,放了两条在里面,让她带回酒店去。
裴宁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我也不是小孩,放生吧。”
“今晚让它们陪陪你,明早你拿到海边放生。”
“谢谢。”
轮船返航,太阳已经在海平线上,海面波光粼粼。
今天没风,大海温和静谧,一望无际的蓝。
裴宁又拿了盒冰淇淋吃起来,她感慨句:“大海很神奇。”
齐靳舟接过话:“心情好了?”
裴宁咽下冰淇淋,她不知道是不是好点,心里的疼暂时像打了麻药。
齐靳舟:“那明天继续出海。”
“行啊。”
回到岸上,裴宁胃里又一阵恶心,她缓了缓才往前走。
齐靳舟问她,晚上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出去玩。
裴宁摇头,哪都不想去,很累。
主要是胃里不舒服,也没胃口。
齐靳舟没勉强她,一直把她送到酒店门口,将小桶给她,“你想吃什么自己叫餐,要是想出来玩打我电话,我来接你。”
裴宁跟他挥挥手,拎着小桶走进酒店。
夜幕降临,海港热闹起来,海边又是另一种美。
“宁宁。”
裴宁脚步定住,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宁宁。”声音近了。
裴宁倏地转头,叶西城就在眼前。
他一贯的着装,黑西裤白衬衫,佩戴着她给他买的袖扣,他没说话,定定的看着她。
风尘仆仆,倦色难掩。
叶西城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今天穿了吊带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白色衬衫,长发被吹的有丝乱,脸色憔悴,略显苍白。
他到了这边沿着海滩一路找她,找了两个小时也没找到,齐靳舟手机信号不好,一直打不通,他就在附近转悠。
在下面沙滩上他看到了她的身影,说不出的落寞清冷。
快两个月不见,之前亲密无间的感情像被人蒙上了一层纱,有了距离感。
裴宁调整好呼吸,对他淡淡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没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也没跟他解释什么。
叶西城声音莫名沙哑,“今天出海了?”
裴宁点点头,还把那两条小鱼给他看看。
这里是酒店大堂,人来人往,裴宁跟他移步到休息区那边。
叶西城什么都不敢提,关于爷爷奶奶,他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及,怕她崩溃,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裴宁比刚才平静不少,她摇摇头,累了,胃里还难受。
最近她语言系统总是慢半拍,过了半刻才说道:“到我房间坐会儿吧,喝杯咖啡。”说完转身去了电梯那边。
言语间的客套,让叶西城觉得,他们真的已经分手。
好像许久不见的普通朋友,要礼貌招待。
到了房间,叶西城将门关上就要去抱她,裴宁向后退了几步,“坐吧,我给你泡咖啡。”她去酒柜拿杯子。
叶西城愣在原地,怀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裴宁给叶西城泡了一杯咖啡,像招待客人一样把咖啡杯放在他面前。
她坐下来,拿个靠枕放在身前,另一只手压着胃。
刚才闻到咖啡味,胃里又一阵翻滚着难受。
叶西城慢慢搅着咖啡,一直盯着咖啡杯看。
他心里的闷疼无尽蔓延,他以为她见到他,会哭会闹,会跟他置气,甚至会歇斯底里的去发泄那种疼痛。
可并没有。
她整个人都很安静,安静到几近冷漠,眼神里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空洞,什么都不在她眼里了,包括他。
裴宁也盯着咖啡杯看,他们分开快要两个月了,这一个多月里她都能猜到他在忙什么,忙着跟熙和实业的市场争夺,忙着跟项易霖竞争港口业务,忙着处理EFG收购案的后续事宜,还忙着华宁集团其他事情。
他从来都没有哪一天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从来没有。
有时她也想任性,也想撒娇,也想什么都不管了,就让他好好陪着她。
可任性过后呢?
那一烂摊子事还要他去处理,说不定因为她的任性要付出更多时间,甚至还要面临董事会其他董事的苛责。
这段时间,他肯定也找了人继续查邵之昀跟姚熙到底有没有异常往来,从他沉默的表情也能看出,什么都没查出来。
时隔一个多月,他大费周章找到澳洲来看她,肯定是有原因。
现在就算脑子迟缓,她也想到了因为什么。
裴宁抬头,“你知道我爷爷奶奶都走了?”
叶西城跟她对视,喉间轻滚,什么都说不出。
裴宁心里跟着疼起来,她没法提及爷爷奶奶,提了后心里绞着疼,她暗暗吁口气:“谢谢你来看我。”顿了片刻,她喃喃自语:“你怕我没了家人后,会想不开是吗?不会的。”
叶西城:“你有家人。”
裴宁情绪是倔强的:“没有了。我的家人是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和叶伯伯还有叶伯母,是我的恩人,你们的恩情我可能没法还了。”
这话尖锐,伤人。
叶西城就当没听到,跟她说:“明天跟我去伦敦。”
裴宁用力攥着抱枕,然后摇摇头。
她用抱枕挡着,轻轻揉着胃,不敢看他,也看不见小桶里的鱼了,眼前模模糊糊。
叶西城起身半蹲在她跟前,拿过她的左手想要把戒指戴上去,可她却在那一刻将手指蜷缩了,不说话,也不看他。
叶西城哄着她,“把戒指戴上。”
裴宁用沉默拒绝着他,叶西城把她圈在怀里,“我知道你怨我,先把戒指戴上,再慢慢找我算账好不好?”
裴宁终于开口说话:“我没跟你置气,我也没怨你,我怨我自己,要是半年前我没回国该多好。”
叶西城的表情一僵,他也没气,任由她去发泄,能发泄出来就好。
裴宁的眼泪滑下来,“我以前最怨恨的人是庄涵,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让我如此厌恶,包括项易霖的妈妈,我都没那么怨恨。可现在我最怨最恨的是我自己。我从来没后悔过一件事,可回国我后悔了。”
她没忍住,抽噎着哭出来。
叶西城抱着她,心里被她那些无情的话扎着。
她后悔回国,那也就是后悔跟他复合。
他捧着她的脸,用拇指给她擦去眼泪,声音温和的哄着她:“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边,说出来就好了。”
爷爷奶奶走了快一个月,她也被自己折磨了一个月,裴宁把那些几乎要将她窒息崩溃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以为爷爷奶奶都走的无憾,是毫无牵挂的离开,他们刚走那几天我虽然难受,可也挺知足的,因为他们最担心我没有归宿,会被人欺负,可我有你有叶伯伯叶伯母,他们就放心了。”
然而事实却不是。
送走爷爷奶奶后,她把爷爷奶奶房间里的东西都整理一番。
爷爷书房的柜子上都是报纸杂志,她也没舍得扔,想把它们都收起来留个纪念,她一份份按照日期排好,有张报纸被单独拿了出来,是财经板块,她想看看是哪一期的再塞回原来的报纸里。
结果就看到跟华宁集团有关的新闻,标题很显眼。
再一看内容,她头皮发麻。
华宁投资高管几乎全军覆没,新任高管裴宁也被公司开除,跟华宁总裁分手。
她想起来,她离职那段时间,财经新闻有些跟她有关的不实报道,她明明是自己辞职,却被歪曲成被公司开除。
当初华宁官方也亲自澄清,是她个人原因主动离职。
后来公司公关部找人将相关报道都撤了,之后也就风平浪静。
可报纸上印刷的新闻没法收回,不过谁也没放在心里。
她从来不看老家这边的地方报纸,没想到财经板块也占了不小的篇幅,还都是当天的财经热点新闻。
爷爷每天都会看报纸打发无聊的时间,这一张被单独从那份报纸里拿出来,他应该是看了一遍不止。
叶西城听她说到这里,就像有人勒住他的脖子,他没法喘息,那种疼,蚀骨。
他用力抓着她的手臂,“怎么不跟我说?”
裴宁泪眼朦胧:“说什么?”
她开始以为是叶芮或是姚熙故意这么恶心她的,后来查实不是,就是报社那边日常排版热点新闻。都是无心之举,哪知道爷爷连财经新闻都看,他平时对这些财经消息不感兴趣的,可能是因为有华宁集团,他才多看了眼。
爷爷早就知道她被‘开除’不上班了,她却每天都按时上下班,不时吃饭时她还会聊聊公司的事情。
爷爷从来不说破,始终配合她演着。
护工叔叔说,奶奶肯定不知道,因为报纸每天都是他拿给爷爷看,后来是爷爷让他把这张专门拿下来放一边,省的奶奶看见。
那些日子里,爷爷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既要瞒着奶奶,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却又无能为力。
被华宁开除,也就意味着她跟叶家的关系彻底断了,可爷爷还是若无其事的叮嘱她以后要跟西城过好小家的日子。
奶奶安心的走了,爷爷却带着遗憾离开。
她谁都不怨,只怨她自己。
她一遍遍问自己,要是当初不回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至少爷爷还抱有希望,他们始终以为她跟项易霖在一起,马上快结婚了,也知道叶家对她一直那么好。
他放心,什么都放心。
可现在呢?
她跟叶家彻底断了,跟叶西城也分手。
爷爷心里该有多难过,因为他跟奶奶走了后,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再也没人那么心疼她。
他一定不想离开吧,可身体却撑不住了。
他离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她再也无法知道。
当时从卡尔加里开去墨西哥,其中有一段无人区的路,她把油门踩到了底,一度离天堂那么近,她想告诉爷爷,她挺好的,她跟叶西城没分手。
可是爷爷再也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叶西城亲着她的眼泪,“对不起。”
裴宁没力气说话,将脸转过去,缓了缓才开口:“叶西城,这些年我真的累了,走不下去了,放过我吧,好不好?”
她想过简单的生活,远离这些尔虞我诈,机关算尽。
这些年不管过的再难,她都没有埋怨,没有放弃。
因为比起大多人,她是如此幸运。
没有叶家,她就不可能见识到世界的波澜壮阔。
她进入了不一样的阶层,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结识了很多有趣的朋友。
她始终感恩所有的遇见,哪怕是挫折。
她也成为她想要成为的那种人,除了那些躲不掉的痛苦,她始终是幸运的。
只是这一刻,她突然累了。
叶西城没接话,还是抱着她。
沉默良久,裴宁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消极想不开的。我得比以前过的更好,爷爷奶奶才会安心。”
她极力控制眼泪,“我要是真的想不开就不会跟着齐靳舟来度假,回纽约后我就找份工作,你不用担心我。”
她的胃越来越不舒服,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我今天累了一天,想休息了。”她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来看我。”
她是真的在分手,叶西城假装不懂,此刻他什么都顺着她,“你可以去纽约上班,想去哪都上班都行,你累了就休息,我哄你去睡觉。”
裴宁摇头,推他,没推动。
“放开我。”她用了所有力气去挣脱他的怀抱。
叶西城怕她情绪激动,立即松开她,坐回沙发上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的难以下咽,一杯咖啡全喝完。
裴宁感觉自己在炼狱,痛不欲生。
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想吐却吐不出来,现在就想直接趟床上去。
“你早点回房休息吧。”她起身去开房门。
她这是要赶他离开。
叶西城跟她对望,她眼神呆滞,却夹杂着冷淡,眼底悲恸在流转,他喉结滚动着,最后艰难的发出声:“我明早一早的航班飞伦敦,你照顾好你自己,想在外面玩多久都行,玩累了就回北京。”
“不回去了,以后我就在纽约定居。”裴宁语气平静,“以后你遇到对你好的你也挺喜欢的,就结婚吧。我也是,找个合适的就结婚。别担心我了,我也不会再想着你。”
裴宁一直目送叶西城的背影远离,直到消失在拐弯口。
关上门,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以为她感觉不到疼了,可原本麻木的心,有了另一种疼。
门边的桶里,两条小鱼还在游着,无忧无虑。
关上灯,裴宁头疼,心也疼,胃里说不出的难受,以前得过肠胃炎,可不是这样的感觉,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感觉睡着了,又知道自己还醒着。
再次睁眼是凌晨两点多。
她打开窗户盯着不远处的大海,一片静谧。
之前对着叶西城发泄任性过了,心里好像轻松一点。
迎着海风做了个深呼吸,她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小小的收纳袋,里面装的都是碎纸,她之前撕碎的跟邵之昀和姚熙有关的调查报告,那时她想放弃了,什么都放弃掉,再也不管华宁的事,直接回纽约。
盯着这些碎纸看了好一会儿,她一片片铺在地板上,又一点点拼起来。
天亮前,那几张纸全都拼好。
有敲门声。
“裴宁?”是齐靳舟。
裴宁揉揉太阳穴,头疼欲裂。
“裴宁?”
“来了。”
她迅速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就去开门,“早。”问他:“还要去看日出?”
齐靳舟:“嗯。”她前天就一夜没睡,他怕她一个人也闷着难受,就早早喊她去看日出,其实他困得不行。
裴宁拎着小桶,“走吧,去把小鱼放生。”
齐靳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昨晚朋友在他房间打牌,凌晨三点半才回,他送他们离开时哪知在走道上遇到叶西城,叶西城就住在他隔壁的隔壁。
叶西城没看到他,急匆匆拿着行李箱离开,估摸着是赶飞机。
出了酒店就能看到海边,他们并肩往那边走。
“叶西城来看我了,他竟然找到我在这。”裴宁忽然对齐靳舟说道。
齐靳舟自然不会告诉她,他之前在群里说,他春节不回去了,要跟裴宁到悉尼出海钓鱼,没想到叶西城连夜就赶来了。
他说:“只要想找,就不会找不到。”
裴宁没再接话,齐靳舟陪她慢慢走去海边。
到了浅水滩,裴宁把小桶里的水和小鱼一块倒在海里。
两条小鱼欢快的结伴远去,很快看不见。
裴宁揉揉胃,又开始不舒服了,比昨天还难受。
齐靳舟问她:“你晕船晕到现在?”
裴宁:“可能是最近饮食不规律。”
齐靳舟听她这么一说,示意她往回走:“我们先回酒店吃早餐,或者你想吃点什么特色的,我让朋友去买。”
裴宁也不是很饿:“就想喝酸奶,其他的不想吃。”
此时,太阳升起的地方,那片海泛着霞光,刹那间,云被染成了黄色,红色,紫色。
光芒四射,美轮美奂,整个海面都是金黄色。
晴朗的一天开始了。
第五十五章
伦敦这几天一直雨夹雪,忽大忽小。
车窗上全是水珠,串串往下滚,看不清车外。
叶西城正盯着车窗出神,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他迟疑两秒才接。
叶太太:“西城,你还没忙完啊?”
叶西城反问:“什么事?”
叶太太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叶西城了,还以为他就在北京,“大年三十还能什么事?忙完了就来你爷爷家,年夜饭快好了。”
叶西城:“我在伦敦,你们吃吧。”
“什么?”叶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你在哪?”
“伦敦。”
“大过年的你跑伦敦干什么?”
“谈业务。”
“什么业务非得大年三十去谈?”
叶西城没吱声。
叶太太心口发闷,“可年夜饭你就算再不高兴也该回来。”
沉默片刻,他说:“我忙了。新年快乐。”
叶太太叹气,回到客厅。
叶董见妻子的脸色不好,问叶西城什么时候回来。
他跟叶西城平时也没有互报行程的习惯,他最近在上海那边忙,忙到昨天才回来。
不止叶董,家里其他人也看向叶太太。
自从裴宁辞职,跟叶西城分手,家里的气氛就一直僵着。
看着还是跟以前一样和气,可谁都知道,什么都变了,特别是叶西城的态度。
叶董又问了一遍,叶西城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都等着他回来吃年夜饭。
叶太太:“西城在伦敦,我们不用等他了。”
老太太一听叶西城在国外,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她护短,“你们把我孙子逼到国外去,你们倒是清净了。”
叶董无奈:“妈”
老太太挥挥手,让他别说了。
老爷子摇摇头,接着看报纸。
叶芮正小声跟邵之昀说话,问他最近有没有跟叶西城联系。
邵之昀正在刷新闻,过了片刻才说话:“没。”
他心不在焉的盯着手机屏幕,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裴宁的爷爷奶奶一个月前走了,他刚听说。
不知为何,他心里闷的不行。
今年的年夜饭吃的没滋没味,气氛压抑。
叶西城刚回到酒店就接到叶芮的电话,“吃过饭了没?”叶芮问。
“嗯。”他就说了这么一个字,没了下文。
叶芮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新年快乐。”
“你也是。”
叶芮呼口气,“今天我才听舅舅说,裴宁的爷爷奶奶”她没说下去,电话里没任何声音,叶西城始终没接话。
叶芮单手环胸,用力攥着自己的毛衣,“西城,你是不是因为裴宁的事”
叶西城打断她:“还有没有其他事?我要休息会儿。”
“没什么事。”挂电话前,叶芮又说了遍:“新年快乐。”
叶西城搁下手机,把风衣挂起来,手机不断震动,全是拜年的短信,他也没看。
这次来伦敦就他一人,到这边是分公司的高管陪他一块对接业务。
下一次会谈在明天上午,下午没任何安排。
叶西城冲了澡准备午休,之前在飞机上没休息好。
刚走到床边,手机又开始震动,是群里的消息,很多人@他,发来的内容也是千奇百怪。
【海纳百川】
【旺旺的仙贝】
【琴棋书画的新款HP】
一共几十条。
叶西城以为他们起哄让他发红包,就每人发了两百,群里所有人都有份。
之后他暂时把群里的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还没退出聊天框,时景岩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在哪?
叶西城:“伦敦。”
“”时景岩那边吵,他拿了杯酒走出包间,“还是为邵之昀那个港口业务?”
“嗯。”
“你花这么大代价拿下那个项目,图什么?”
“图个安稳。”
人心始终隔着肚皮,人的贪欲与人性的复杂,已经超出了他原本对邵之昀的认知。
现在华宁跟熙和的竞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许任何节外生枝出现,邵之昀说不定就有什么把柄在姚熙手上,姚熙的性格,还会再次威胁利用邵之昀。
他用港口业务换邵之昀内心的愧疚,防止他再次出卖华宁。
时景岩抿了口红酒,“有这样的家人挺悲哀的。”
叶西城:“有什么悲哀的?看开了就行。邵之昀和叶芮,严格来说只算我们家亲戚,在利益和困难面前,有谁会不顾自己先顾亲戚?”
在华宁,能掏心窝子对他的,只有爸妈。
还有宁宁。
她爱他的时候,义无反顾。
分手的时候,也不留余地。
叶西城不能提裴宁,提了就跟被剜了心一样。
他岔开话题,问时景岩是不是在会所。
时景岩:“嗯。怎么了?”
“你们想钱想疯了?”
“谁想钱了?红包不是你主动发给我们的?傻了不收?”
“@我那些消息不就是让我发红包?”
“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当时走神了是不是?”
叶西城没说话。
时景岩知道他走神肯定是因为裴宁,就没拿这个开玩笑,解释道:“蒋云兆打牌输了,给他们每人在你的农场办了会员,说你那边的私人小菜园要自己取名字,发给你的都是私家菜园的名字。”
说起小菜园的名字,叶西城感觉就好像昨天的事,那天在农场裴宁难得撒娇,还给小菜园取了个矫情的名字,宁宁的小叶子。
这才过去多久,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裴宁说她累了,他何尝不是?
她就跟流沙一样,他怎么都抓不住。
“裴宁呢?找到她没?”时景岩问。
叶西城回神:“找到了。”他起身去冰箱拿了灌饮料打开,半瓶喝下去,透心凉。
“裴宁现在也在伦敦?”
“没,她跟齐靳舟待一块。”
电话里沉默瞬间。
时景岩还是问了:“分手了?”
没人回应。
时景岩懂了,叶西城的沉默就是默认。
那天齐靳舟在群里说他跟裴宁要去澳洲出海钓鱼,当时他就跟叶西城说,既然知道她的行踪就没事了,而且还是跟齐靳舟在一块。
可叶西城不听劝,非要过去。
他提醒过叶西城,女人在这个时候多半以分手来发泄。
最后叶西城还是过去了。
时景岩主动提出:“要不我去找她聊聊?”
“不用。”叶西城把剩下那半瓶饮料喝下去。
也就是叶西城,换成别人,时景岩不会多嘴别人感情的事,他问:“真就这样算了?”
叶西城用力捏着饮料瓶,空瓶在他手里变了形。
他没说,时景岩就没再多问。
叶西回到北京是大年初六,上班的前一天。
下飞机已经下午两点多,他从机场直接去了爷爷奶奶家,没想到姑妈一家也在。
叶芮去给叶西城倒了一杯温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在飞机上吃过了。”叶西城端过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叶芮无意间视线扫过他的手指,她一怔,他的戒指已经取下,她没记错,过年前他还戴着。
她看向邵之昀,不过邵之昀正在跟孩子玩,没看她这边。
老太太拿出一个大红包,给他压岁钱。
叶西城无奈笑了,“奶奶,我都三十多了。”
“就是四十,那也是孩子。”奶奶硬是把红包塞给他,然后拉着他的手,“跟奶奶说说,这些天都吃了什么?我怎么瞧着你瘦了不少。”
叶西城:“没瘦。”
陪奶奶聊了会儿,叶西城便离开。
邵之昀紧跟着追出去,喊住他。
叶西城已经到了院子里,“有事?”
邵之昀递了支烟给他,叶西城摆手,没要。
“港口那个业务,有没有要我帮忙的?”邵之昀把烟含嘴里,点着,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叶西城:“暂时没有,等合同签了,我再找你聊。”
邵之昀微顿,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却也没多言。
叶西城更没什么可跟他聊的,借口下午还约了人,坐上车离开。
直到叶西城的汽车拐出院子,邵之昀才收回视线。
叶芮也出来了,四处看看,“西城走了?”
“嗯。”邵之昀淡淡的应着。
叶芮看着他,“你跟西城聊了什么?”
“没什么。”
“有没有问他裴宁怎么样了?”
“没问。”
邵之昀把烟头灭了,朝汽车走去。
“你去哪?”叶芮问。
“有事。”也没说什么事,他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去。
叶芮双手抱臂,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
这个年,因为裴宁的事,所有人都过得很糟心。
她明显感觉出叶西城对家里人的态度已经跌至冰点,而邵之昀心里也藏着事,她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
或许还是因为违规操作那事,他心里一直过不去?
裴宁和齐靳舟的假期也接近尾声,这十多天里,齐靳舟一直陪她出海钓鱼,鱼没钓到几条,但心情放松了不少。
她胃里依旧难受,不过这段时间她饮食规律,比之前好点,可早上起床时还是一阵翻滚。
这几天她把酸奶当成了主食,心情不好时喝瓶酸奶就能渐渐平复下来。
明天他们行程结束,齐靳舟开始忙工作。
他直接回北京,到分行那边处理点事,问裴宁:“我给你订去纽约的机票?”
裴宁正趴在护栏上看着大海出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回头:“什么?”
齐靳舟:“我明天飞北京,给你订去纽约的机票?”
裴宁没吱声,然后转过脸去。
齐靳舟笑了笑,故意道:“那给你订瑞士的机票,你去滑雪。”
裴宁还是不搭理。
“伦敦?”
“”
“巴黎?”
裴宁就是不说话。
齐靳舟收起玩笑,“那你跟我回北京?”
裴宁这才转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必须得陪你回去,你看你都陪我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天,要礼尚往来。”
齐靳舟:“谢谢,不用,那我还是给你订纽约的机票吧。”
裴宁:“”
齐靳舟就知道她还是放不下,他始终不理解,女人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拿分手说事?
曾经。
某人也是。
他及时打住胡思乱想,吩咐秘书订两张回北京的机票。
他们第二天就坐上了回国的航班,齐靳舟发觉她比来时的状态要好不少,至少现在她不一直盯着飞机外面发呆了,晚上时也能睡一会儿。
裴宁眯了两个小时,打开背包,将之前被她撕碎又黏好的几张纸拿出来看。
齐靳舟就在她边上,无意间瞅了眼。
碎成这样她还又一点点黏好?
她这是恨不得把自己给虐死?
他叹口气,“你这是想通了?”
裴宁:“是重生了。”
亲人都走了,爱人也丢了。
一无所有。
她没什么好再失去的。
万念俱灰之后,她走出了那个死局,摆脱了缠着她近一个月的心魔。
生活总是这样,千疮百孔之后,死而复生。
前面的路依旧不好走,却还得往前走。
死,不容易。
活着,更难。
齐靳舟没法身同感受,他有幸福的家庭,也没经历过她这一遭又一遭。
他忽然想起来,“有句名言倒挺适合你的状态。”
裴宁:“什么名言?”
“写给你。”齐靳舟伸手拿过她那张拼凑的纸,裴宁递给他笔。
齐靳舟在纸的背面写了一行字:
【你不是我,怎知我走过的路,心中的苦与乐。】
写好,他把纸笔给她,“我是男的,没法事事理解你,但我知道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解脱出来。”
没申请上哈弗商学院时,她在办公室一个人崩溃大哭,可第二天上班时她照旧,没有把任何负面情绪带到团队里来。
跟项易霖分手,她依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车祸那次,她还是自己挺了过来。
他们不是她,不知她走过的路,不知她尝过的人情冷暖,亦不知她心中的苦和乐。
裴宁笑了,眼泪滑到嘴角,“谢谢。”
她拿纸巾擦擦眼泪,做个深呼吸,接着看资料。
第五十六章
齐靳舟看她状态还不错,就敢跟她提起叶西城,问她回北京是不是打算找叶西城复合?
裴宁翻了一页纸,继续看着。
然后顿了几秒,她说:“还不确定,到时看情况。再说,就是我想复合,他还得不生气的呀。”
齐靳舟:“你这就叫分手一时爽,追夫火葬场。”
裴宁:“”
她笑了,“你还知道这么前沿的句子?”
齐靳舟没接话,能不懂吗?
裴宁之后就领会了,他之前可是有个忘年交的‘小辣椒’
齐靳舟打岔过去,“既然不急着找叶西城复合,那你还去北京干什么?”
裴宁:“替叶西城分担一点儿,也为我的复合之路扫清障碍。”
她昨晚开了电脑和手机,把最近国内的财经新闻都补上了,现在熙和跟华宁已经水火不容,眼下熙和已经失去了众多客户,但对熙和造不成致命打击,因为还有项氏这个后台。
想要彻底打击到熙和,那就只有让项氏放弃熙和,可目前的情形,好像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
齐靳舟看着她,“你想要做什么?”
裴宁:“约项易霖妈妈,我跟她之间应该是有误会。”车祸那次的误会。
那天叶芮说到车祸,她原本早就封闭起来的一些回忆,瞬间苏醒,不得不面对。
叶芮说的对,要不是被逼急了,谁会在儿子结婚前连命都不顾了?
其实她没有逼项妈妈,只是项妈妈怎么都不相信她回国是为了工作,当时她也没多想,为什么项妈妈就认定了她回国是去找项易霖?
裴宁看向齐靳舟:“记不记得一年前,我出车祸时,是为了到北京这边的企业做尽调,也是客户给我订的机票。”
齐靳舟没多深的印象了,不过记得对方客户很着急,一直催。
裴宁:“机票偏偏订在了项易霖结婚的前两天,目的地北京。”
齐靳舟摩挲着下巴,“姚熙借刀杀人是吗?”
裴宁点头。
齐靳舟思忖片刻,“项伯母不一定会信你,就算信了,也不会帮你来对付熙和。”
裴宁:“我也没指望她帮我,只要她不再落井下石就行,EFG项目泡汤,肯定少不了她的功劳。”
齐靳舟就没再多言,她既然想好了约项易霖妈妈,就是做好了心里准备。
他提醒她,就算回去找叶西城,也别太高调,“原本大家以为你跟叶西城彻底算了,不少人心里松了口气,你却突然杀个回马枪,知道谁心里最不踏实吗?”
裴宁:“邵之昀跟姚熙。”
他们俩以为事情尘埃落地,就这么过去了。
齐靳舟:“你心里有数就行。”
裴宁按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她跟叶西城复合,不仅仅会刺激到邵之昀跟姚熙,还有华宁董事会那关要过。
华宁董事会几乎所有人都看不惯她,认定她的举报让华宁投资和华宁集团损失惨重。
之前她去华宁集团办理离职手续时,遇到一位董事,那位董事气愤不已,指责她明明邵之昀这事他们可以集团内部解决,而她偏偏选择举报,大义灭亲。就因为她举报,华宁投资被处以巨额罚款,对手趁机落井下石,华宁的股票也跌了不少。
她要是这个时候去找叶西城,他们那帮人又少不了去质问叶西城。
叶西城已经心里交瘁了
齐靳舟指指她手里的文件:“你这是要继续查下去?”
裴宁点头,不然她光凭一张嘴说,除了叶西城,没有人信她。
即便是法律,也必须得有证据。
况且她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姚熙。
裴宁还记得当初那个EFG项目,是靳总介绍给投行的,也是靳总撮合了项氏跟华宁的合作,她问齐靳舟:“靳伯母跟项易霖家关系还不错是不是?”
齐靳舟点头,“跟项易霖父亲和叶西城父亲是很多年的老朋友。”
裴宁:“有个不情之请。”
齐靳舟早就猜到了,“一句话的事。”
因为齐靳舟妈妈的帮忙,裴宁很顺利约到了项易霖母亲。
他们回到北京的那晚,就在咖啡馆见了面。
咖啡馆是齐靳舟妈妈开的,她们挑了个安静的包间。
因为靳总在,项妈妈倒是对裴宁挺客套的,虽然眼神里全是刀子,不过裴宁也无所谓,本来今晚就是谈判不成的话,再蜜糖加大棒。
靳总坐了片刻,说要去看看这个月咖啡馆的营业情况,借故离开。
包间瞬时安静,气氛莫名紧张了起来。
项妈妈轻轻搅着咖啡,一言未发却气场逼人。
自从医院那次,她恨不得将裴宁撕了算。
中午时接到老靳电话,老靳也没拐弯抹角,说替裴宁约她,想把之前一些疙瘩和误会解一解,她本不想来的,最后还是给了老靳面子。
裴宁也没吱声,把在飞机上还有之前整理好的材料一并递过去。
她跟项妈妈之间的恩怨,远不止这些误会,之前的是是非非,她无意去计较,只是想把跟姚熙有关的一些弄清楚。
项妈妈瞥了眼最上面那张纸,原本没当回事,可当看到车祸两字,她脸色惊变。
那场车祸就是她的噩梦,一年多了都挥之不去,为此她连儿子的婚礼都没能参加。
裴宁实在是把她逼急了,她让裴宁别回去,什么条件她都答应,可裴宁盛气凌人怼了她一番。
后来她再说什么,裴宁根本不搭理,说要赶去机场,没空跟她闲扯,就直接开车走了。
她只好开车追过去,在去机场的路上,她一怒之下就从后面加速撞过去,可在最后那刻,她却踩了刹车。
因为裴宁活着,至少她儿子还能安稳,要是裴宁不在了,她儿子这辈子估计就彻底毁了。
要不是那一脚猛刹车,她跟裴宁谁都活不下来。
即便踩了刹车,她跟裴宁也都受了重伤。
那次是血的代价。
儿子跟她的关系彻底跌到了冰点,她跟儿子解释,是裴宁要破坏他的婚礼,儿子怎么都不信,他说裴宁不是那样的人。
她所有的付出,在儿子摔门而走的那一刻,成了最大的笑话。
把一叠纸看完,项妈妈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用力揉着,心口也发慌。
裴宁放下咖啡杯,看在靳总的面子上,她称呼了一声:“阿姨,您看完了吧?是不是我分析推断的那样?”
项妈妈没说话,表情是默认的。
裴宁:“姚熙是拿您当枪使,她知道您跟我关系紧张,看我不顺眼,她借您的手解决我,这样她一箭双雕。我要是有了什么,她就少了我这个眼中钉情敌,而且叶西城不可能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项氏,从此以后项氏跟华宁就是势不两立,这样熙和就能稳稳的继续跟你们项氏合作。就算当时您听了她各种暗示后没来纽约找我算账,那她也不损失什么,至少跟您的关系更近了,因为您会觉得她是对您掏心窝子,也是为您儿子儿媳妇好的人。”
姚熙离间的本事她见识过,庄涵跟她比,差远了。
项妈妈对姚熙本就没有防备之心,而且当时熙和跟项氏刚合作,两家高层热乎着呢。
项妈妈缓了缓,一年前的车祸,到现在她都心有余悸。
裴宁接着道:“如果我真要破坏您儿子的婚姻,我无需亲自跑一趟,你们项氏一些商业机密,有些除了你们家,就只有程丝家知道,我随便说出来一个卖给你们的竞争对手,你说你们两家还能安生吗?”
项妈妈瞅了眼裴宁,‘呵’了声,这丫头威胁人的本事她见识过。
裴宁知道她不信,“你们项氏的商业机密,您儿子从来都没避讳过我,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起身,靠近项妈妈耳边小声说了一个。
项妈妈脸色唰的苍白,手指微缩,不可置信的看着裴宁。
裴宁笑了笑,“刚才说的那个分量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多说几个给您听听。我不想利用这些威胁你们项氏跟熙和彻底翻脸,不是我有多善良,毕竟生意场上弱肉强食,好心不能当饭吃。我之所以没那么做,是看在您儿子的面上。项易霖曾经拿真心对我,我不会拿恶意回报他。阿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情侣分手后都会互踩对方。”
其他的,她没再多说。
蛇打七寸,见好就收。
裴宁把项妈妈跟前那几张拿过来叠好放包里,似笑非笑道:“阿姨,今天谢谢您能赏脸过来。”
项妈妈没搭理,用咖啡掩饰着自己内心此刻的波涛汹涌。
裴宁悠悠喝着葡萄汁,“如果我跟叶西城好好的,对您,对您儿子的婚姻,甚至对你们项氏,百利而无一害。我要是过的不幸福,你们家大概不会安宁。”
项妈妈听得出来,她这是威逼利诱。
不过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裴宁跟叶西城闹分手后,她儿子的心也散了,基本不回家。
特别是知道裴宁爷爷奶奶走了,他现在连话都不怎么说。
该说的裴宁已经都说完,她喊了服务员进来,点了几样甜品。
靳总看服务员进了包间,知道她们已经谈的差不多,她也随后进来,“给你们介绍几样店里的特色甜点。”
项妈妈摆摆手:“我最近在减肥。”她看了眼手表,找个借口要先走:“我晚上还有瑜伽课,下次过来再好好品尝。”
靳总送项妈妈下楼,两人认识多年,也没拐弯抹角,“年轻人的事,咱就别掺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然后拍拍项妈妈的肩膀。
项妈妈叹气,点点头。
靳总回到楼上时,裴宁已经在包间外等着她,“伯母,今天谢谢您了。”
“说谢谢可就见外了。”靳总感慨道:“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想到我自己年轻那会儿,女人混商场不容易,我生了靳舟的第二年,各种压力,公司里家里,烦的要命,好几次想撂挑子不干了,大哭一场后,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现在总算熬过来了。
当初第一次见裴宁她就挺喜欢这丫头的,裴宁身上的那股韧劲跟她年轻时很像。
从咖啡管出来,裴宁打车回叶西城的公寓。
今天下午到北京后,她已经回了公寓一次,把她的行李先送过去,家里冷冷清清的。
她虽然离职,不过华宁内部的员工号还在,她登录公司内部网站看了看叶西城最近的工作动态,还是四天前更新的,那时候叶西城正在伦敦洽谈业务。
也不知道他要在那边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国。
路过小区便利店,裴宁买了几瓶酸奶拎上楼。
喝了两瓶后心满意足,她又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身体的疲惫被赶走一点。
人得有自知之明,特别是像她这样主动求复合的人。
裴宁洗过澡也没去床上,她到衣帽间拿出瑜伽垫,紧挨着床边铺好,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拿下来。
从今天起,她就睡在瑜伽垫上。
原本以为这瑜伽垫是叶西城用来自我反省的专用地铺,可苍天饶过谁
第五十七章
靳总到家已经很晚,齐靳舟还没休息,正在客厅看电视,靳总以为儿子是关心裴宁跟项易霖母亲有没有起冲突才特意等她。
她把见面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让齐靳舟放心,裴宁跟项易霖母亲之间的隔阂误会应该是彻底解决了。
靳总忙了一天也累了,催齐靳舟:“你也早点睡吧。”
齐靳舟让母亲坐下来:“妈,想跟您聊聊。”
齐靳舟眼睛微眯,盯着儿子看了几秒,然后假笑:“怎么?要跟我聊聊你未来媳妇儿的事?”
齐靳舟无奈:“妈,咱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靳总:“愉快聊天的日子早过去了,在你三岁前什么都听我的时候。”
齐靳舟:“”
靳总捶捶肩,在齐靳舟边上坐下来,示意他说。
齐靳舟点开手机,把一张图片放大递给母亲看。
靳总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张上的字,而是被撕得面目全非又被重新黏好的那张纸。
这张纸中间有一段的碎纸片比黄豆粒还小,偏偏又全部黏好,不过中间缝隙清晰可见。
那行字写在纸的上部分,是一块比较大的纸片,没有胶带纸。
她抬头看着齐靳舟:“你是有多想不开?”她认得上面的字,是她儿子的笔迹,她还把那句话读了出来:你不是我,怎知我走过的路,心中的苦与乐。
靳总揶揄道:“齐靳舟,一个春节没见面,你都学会矫情了。还我不知道你走过的路,不知道你的苦与乐?”
她理所当然的理解为:“你这是威胁我,要是我再逼你相亲,你就打算自暴自弃,让自己抑郁?”
齐靳舟:“这字是我写的,纸是裴宁撕了又粘起来的。”
他当时看到这张纸,浑身鸡皮疙瘩,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不是很懂女人的心思,就想拍下来让母亲分析一下。
可裴宁敏感,他又不能直接说要拍照,于是突然想起一句名言适合她当时的心境,他没说出来,直接写在纸上。
后来下飞机前,他说把那张纸上的字拍一下,共勉。
裴宁没多想,让他拍了下来。
靳总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只看到纸张的背面,不知道正面是手写的还是打印的字,她问齐靳舟这个是什么材料?
齐靳舟:“打印的,一份重要的工作上的文件。”
他把手机拿过来,自己又看了看,“妈,您不是说她跟您年轻时性格很像?那您分析一下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心理状态?”
靳总摇摇头,“裴宁这孩子啊”叹口气,“她这是往死里虐自己呢。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她肯定有电子档,再打印一份出来就是了,可她偏偏逼着自己把这些给拼出来。还有,她知道这文件重要,还能撕的这么碎,你说她当时是有多极端?”
靳总也没法只凭这一张撕碎的纸分析,这样有失偏颇,她让齐靳舟把裴宁最近的状态都说出来给她听听。
齐靳舟决定带裴宁去悉尼出海钓鱼,是因为知道了她竟然从卡尔加里一路开车开到了墨西哥,还是在路上有积雪冰冻的情况下。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疯狂的女人,感觉她已经在崩溃边缘,他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陪她在悉尼待了两周。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她是一条命,他没法不管。
靳总震惊:“她一个人从卡尔加里开车到墨西哥?”
齐靳舟点头,“不过跟她一起的还有几个人,他们陪她到墨西哥,估计也是不放心她的状态,就谎称要去纽约,直接用私人飞机把她送去了纽约。”
靳总分析:“所以她偏执的性格里,有部分是身边的人无形中惯出来的,当然,这又侧面反映出,她正常的时候挺招人喜欢,别人愿意跟她交心。不说别人,就说我吧,我就特别喜欢她,不然你看我什么时候拉下面子主动撮合你的婚事?还有今晚约项易霖妈妈这事,换成别人,我理都不理。这可能就是裴宁的人格魅力吧,她正常情绪下的魅力。”
这一点,齐靳舟不否认,不然他也不会跟她共事六年,不会手把手把她带出来,也不会像个父亲一样,替她操碎心。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她跟叶西城的感情,她是分手一时爽了,可根本就没有考虑叶西城分毫,把一个男人所有的自尊踩的稀巴烂。
大多事情他都可以理解她,可不是事事都能理解。
靳总问:“什么事没法理解?”
齐靳舟:“叶西城千里迢迢去看她,我以为能让她情绪好转,结果她直接分手了。”所以那天在飞机上,他只能这样说:我是男的,没法事事理解你,但我知道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解脱出来。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打击她,说叶西城估计不会原谅她?
他怕她在叶西城那里受到挫折,就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告诉她,分手一时爽,追夫火葬场。
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靳总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才说:“你还以为叶西城是药,她见了叶西城之后,就能药到病除?”
齐靳舟揉揉眉心,要不是她没有了任何亲人,他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靳总把裴宁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先后理了理,“她现在情绪反复无常,还那么极端,一是有可能她之前遭遇的那些并没有真的过去,她爷爷奶奶的离开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有一种可能,她身体,确切说是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也就是说,她病了。”
齐靳舟最怕的就是这个,他问母亲,要不要带裴宁去看看心理医生。
靳总摆摆手,“万一她情绪抵触呢?适得其反。”然后又问齐靳舟,裴宁以前有没有过心理疾病?
齐靳舟也不知道,但知道有段时间,裴宁需要服用大量褪黑素才能睡着,他以为是她工作压力大造成的。
靳总:“可能那就是根源,这回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她情绪不稳。等她这几天平复下来,你去找她聊聊,有些人其实知道自己情绪有时会不对,甚至还会厌恶自己这样的行为,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如果她是这种情况,你再小心试探着,问她要不要让专业心理医生辅导一下。”
其他的,她实在想不出裴宁为什么突然这样。
她想了想自己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有次是在孕期,就是突然莫名烦躁,各处找齐靳舟爸爸的茬,恨不得把他给折腾死。
还有一次就是生了齐靳舟之后,好像有点产后抑郁,当时公司又面临危机,她就有点崩溃了。
其他时间,虽然也有情绪化的时候,不过自己消化消化就好了,不会那么极端。
靳总打个哈欠,困了,跟齐靳舟说:“你也别担心了,等这两天抽空我去找她出来喝茶逛街,看看她到底什么情况。”
今晚光顾着解决事情,她跟裴宁也聊其他的。
齐靳舟很难得那么认真的跟母亲说了声谢谢。
靳总:“我可不是看你面子,我只是觉得裴宁这孩子不容易,你姥姥姥爷离开的早,我知道没有父母的那种滋味。况且裴宁现在连爷爷奶奶也走了,没人会时刻惦记她,亲戚朋友也只是想起来时才会关心她两句。”
说着说着,靳总就不自觉想起自己小时候。
伤心事不提也罢,她把杯子里的温水喝光,上楼休息去了。
齐靳舟揉着眉心,也累了。
他何止是裴宁的老父亲,还是个老母亲。
点开群聊,他把那张图片发到了群里。
很快,群里有人吱声,没人注意那句名言,都是问他字的背景图哪找来的,有个性。
他回:【不是背景图,就是撕碎又拼好的纸。】
【齐靳舟,你闲的蛋疼?!】
齐靳舟懒得回呛,又发了句:【那张纸by我的祖宗前下属!】
他觉得叶西城应该能看出点什么,不然裴宁那种性格,肯定不会把这些专程拿出来给叶西城看的。
把手机关了静音,他也回房去。
齐靳舟以为叶西城会找他问两句,结果直到第二天也没任何动静。
叶西城并没有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在伦敦时他把群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后来也忘了恢复,这些天哪有心思再关注群里聊什么。
他前天到上海出差,今早赶了早班那般高铁回北京。
到了车站还没检票,叶西城找了个空位坐下来看新闻。
今天热点财经新闻是,姚教授团队研究的氢能燃料电池有了成果。
姚教授就是姚远的父亲,一直致力于研究氢能燃料电池,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突破。
之前不知道国内这方面的研究何时才有突破,所以他想并购EFG能源集团,哪知道最后因为项氏的撤资,导致项目搁浅。
叶西城正认真看着新闻,结果脚边的行李箱被人蹭了了下,他伸手给抓回来。
“不好意思啊。”另一只手也扶住了箱子。
叶西城抬眸,“没关系。”
继续低头看手机新闻。
碰到叶西城行李箱的是个年轻女孩儿,素颜,长相甜美,五官精致,眼神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女孩儿没走远,就在叶西城隔壁那个空座坐下来。
刚坐下,女孩的手机就响了,她接听,过了几秒说道:“妈,您别闹了行吗?您要跟您同学聚聚就聚呗,您别捎带着我呀。我回去还得研究资料呢,我哪有空参加你们的法语沙龙?再说,就你们的法语水平,也就你们自己听得懂。妈我这几天出差都快累死了,求放过。我29怎么了?我大龄怎么了?我女博士怎么了?我碍着谁了?谁规定29岁就非得找男朋友呀?”
女孩左边是叶西城,叶西城对这些不感兴趣,头也没抬。
倒是女孩右边的人多看了几眼女孩,29岁了?看着一点都不像,就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满满的胶原蛋白,阳光美好。
女孩还在说着:“我就打算跟实验室过一辈子了,不行啊?不是我不想找,是找了男朋友影响我做实验,我真没工夫谈恋爱。”
说着,女孩笑了,“对对对,氢就是我男朋友不行啊,我告诉您啊,我男朋友可厉害了,它在元素周期表中排第一位,它无色无味还无臭”
女孩说到一半,应该是被母亲打断了。
过了大半分钟,女孩无奈道:“行行行,妈,妈,我求您了,您别这样,我去还不行么,我过去让那些阿姨看看,我不老!”
因为女孩提到氢,还说到实验室,叶西城正好在看跟氢能有关的新闻,就看了眼身边那个女孩,很快便收回视线。
这时广播里提示他乘坐的那个班次的车开始检票上车,叶西城收起手机推着行李箱离开。
很巧,女孩儿也是那趟车,她急匆匆跟上检票的队伍。
第五十八章
北京今天飘着小雨,夹带着雪花,落地即融。
叶西城从南站直接回到公司,处理完所有工作已经快六点钟。
外面黑了,雨还没停。
自从看了跟姚教授相关的新闻报道,他又开始关注燃料电池方面的研究,之前在国外带了不少相关方面的资料,在书架上找了找,没有。
叶西城忽然想起,去年准备收购EFG质子交换膜燃料电池,那些资料被爸爸拿回家看了。
后来EFG收购计划因为项易霖的撤资而搁浅,爸爸没再提这事,资料也没还给他。
叶西城给叶董打了电话,问那些资料在哪。
叶董不答反问:“你现在又关注燃料电池,是不是因为姚教授实验室出来一些成果了?”
叶西城‘嗯’了声。
叶董说:“资料在家,书房右边那个书架上,好像是在第二排,你要急用就回家拿。”他现在在国外,要下周才回去。
挂电话前,叶董忍不住多问了句:“宁宁现在怎么样?她手机怎么还是关机?在悉尼还没回来?”
叶西城半晌才说:“不知道。”
叶董叹口气,电话里沉默几秒,最后还是收了线。
叶西城已经很久没回别墅那边,要不是拿那些资料他不想回家,别墅里都是裴宁留下的记忆。
到了别墅门口,司机停下,院子里满满的都是车,没法开进去,叶西城拿了伞下车。
今天周五,妈妈肯定又请了她的朋友们还有法语培训班的几个同学过来,举办所谓的法语沙龙
别墅里,叶太太的一众好友正谈笑风生,不时冒出大概只有自己能听懂的法语,然后一阵欢笑声。
叶太太明显没那么开心,不过她尽量没表现在脸上。
这个法语沙龙最开始还是裴宁提议的,这半年她几乎每周都会跟她们聚聚,她自己也开心,可这段时间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突然门口那边,家里阿姨说了句:“西城回来啦,吃过饭没?阿姨去给你做。”
叶西城淡笑着:“吃过了,阿姨您不用忙。”家里人多,他不喜欢热闹,就撒了谎,其实没吃。
客厅安静下来,叶西城跟她们不熟,简单打了声招呼。
叶太太好些天没看到儿子,母亲总是心细敏感的,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摘下来了。
前几天叶芮打电话跟她说,西城的戒指拿下来了。
听到叶芮那句话的一瞬,她心里牵扯着疼了下。
叶太太收回思绪:“今晚回来的挺早。”
叶西城:“嗯,我回来拿份文件。”
这么多人看着,叶太太压在心里的话也没法说,她问:“晚上还要谈事?”
“不谈,回去还有会要开,你们玩。”叶西城欠欠身,上楼去了。
今晚家里来的不仅有叶太太朋友,还有几个朋友是带着自家女儿一起过来玩的,不过叶西城没注意。
黎帆正吃着甜品,等叶西城去了楼上,她低声问母亲:“妈,那是叶伯母的儿子?”
母亲无语的眼神:“那是叶西城啊,你不知道?”
黎帆眼神迷茫,想了想,很确定的摇摇头,“不知道。”
母亲:“华宁能源的老板,华宁能源还有专门的研发中心,里面个个都是牛人,这还都是你跟我说的,你怎么连叶西城是谁都不记得了?”
黎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知道华宁能源,老板是谁我不关心。”没想到不是中年油腻大叔。
母亲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数落起来:“黎帆啊,你就抱着你那些瓶瓶罐罐在实验室过一辈子吧!你都29了,你一次恋爱也没谈过,你有本事,真的。”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黎帆笑:“母后大人谬赞了。”
母亲对着她后背就是一巴掌,“还吃还吃,你一晚上就知道吃吃吃,你其他阿姨也带了女儿一起过来玩,你看她们几个聊的多好,你倒是过去啊!”
黎帆也是无奈:“我刚才过去了呀,她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母亲气急:“北京话你听不懂啊?!”
黎帆:“还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什么打高光,要用什么颜色,跟我学的专业不一样,聊不到一块。”
母亲:“”
痛心疾首。
她给女儿买了那么多化妆品,可过期了都没拆封。
黎帆把盘子里的蛋糕吃掉,擦擦嘴,“妈,我回去了啊,你们继续玩,我回去还有事。”
母亲不许:“你提前走不礼貌,别扫兴!你也不会开车,我让司机十二点过来接我的,你现在怎么走?”
黎帆:“打车。”
“不行,大晚上的,又下雨,不安全。”母亲戳戳她的脑袋:“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白活了你!”
黎帆弄弄刘海,“哎呀,别碰人家头发,多不礼貌。”
她们正说着,叶西城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文件袋,看样子他是要离开。
黎帆站起来,张张嘴,忽然又低头问母亲:“妈,他叫叶什么?”
母亲:“叶西城。”
“哦。”
等叶西城走到客厅这边,黎帆看向他:“西城哥,你要出去是吧?”
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都看向黎帆。
叶西城这才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儿,好像是在车站看到的那个说实验室,还有氢的女孩,他当时只扫了眼,也不是很确定。
黎帆就更不记得她在车站碰到了叶西城的行李箱,当时满脑子都是实验数据。
刚才她问叶西城是不是要出去,叶西城点头:“嗯。”
黎帆:“你去哪?”
叶西城说他要回公司,大概地址说了下。
黎帆弯腰收拾包,她现在一秒都不想呆在这,家里那么多资料还等着她看呢,她把叶西城晾在那里大半分钟,等包收拾好了她才跟叶西城说话:“我正好回家,搭你个顺风车。”
黎帆也不管母亲和其他阿姨的表情跟眼神,她背上包小跑着跑到叶西城身边,浅笑着说:“麻烦你了呀。”
母亲喊她:“帆帆,你别麻烦你西城哥,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黎帆:“不麻烦的,西城哥正好经过我们小区门口。”
叶西城:“”
黎帆用口型说道:“帮个忙。”
叶西城看向黎帆母亲:“阿姨,正好顺路。”
黎母特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叶西城:“不麻烦。”
到了别墅外面,黎帆双手合十:“谢谢,我妈一晚上都在碎碎念,我快疯了,还不许我提前走。这种被催婚的痛,像你们这样的人是没法体会的。”然后跟他挥挥手:“我走啦,不耽误你谈事。”
叶西城哪会大晚上的把一个女孩丢在小区,风大雨也不小,他说:“顺路的事。”示意她上车。
坐上车,黎帆松口气,终于解脱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我叫黎帆,黎明的黎,帆船的帆。”
叶西城微微颔首,也没什么聊的,他打开汽车顶灯,开始看资料。
黎帆这个人跟陌生人也没话说,她转身看向车外。
窗玻璃上都是雨珠,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水珠串串滚落,她闲着无聊就在玻璃上面写着那些更无聊的化学方程式。
就这么百无聊赖的玩了十来分钟,黎帆无意间转头时就看到了叶西城手里的资料,那些专业术语她太敏感。
“西城哥,你们华宁能源现在对燃料电池也感兴趣?”
叶西城侧眸,没置可否,而是问道:“你了解燃料电池?”她之前只提到了氢和实验室,也不知道是哪个研究方向。
说起这个,黎帆可就打不住了,说了很多。
叶西城问道:“你是姚教授实验室的?”
黎帆笑着:“猜的还怪准,我上大学那会儿就在姚教授实验室打下手,直博后就一直跟着姚教授学习,我们姚老大这几天高兴,就放了我们两周的假。”
算起来,她们团队里的所有人已经大半年无休,就是过年那几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加班。
因为有了共同话题,一路上叶西城跟黎帆难得没有冷场。
后来两人聊到氢能源汽车,黎帆说等有时间做个简易模型给他看看。
叶西城问她:“后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明晚他有应酬,白天的时间都安排的很满。
黎帆是随时有时间,不过她提醒他:“后天是情人节。”
叶西城最近已经忙忘了,“不耽误你过节,推到十五号晚上。”
黎帆赶紧摆手:“我单身狗一个,这么多年都没过过情人节,我是怕耽误你跟你女朋友约会,工作虽然要紧,可家庭更要紧。”
叶西城:“我那天原本也要加班,没其他安排。”
两人就约了那晚,黎帆正好趁这两天可以把模型简单做一下。
年后上班的日子似乎比过年前还忙,之前攒下的工作现在天天要加班处理,万特助已经连着加班一个星期了,每晚十一点前没回过家。
今天特别,老婆早早给他发来‘你看着办’的警告表情。
万特助摁掉手机屏幕,拿笔下意识在台历上把今天的日子勾出来。
2.14号。
跟往年一样,叶西城给总裁办的所有秘书放了半天假,下午这层楼就他跟叶西城两个人。
他放下笔,去了叶西城办公室。
叶西城正在看文件:“还没回去?”
万特助:“处理点工作,这就回。”然后把工作简单汇报给叶西城:“熙和实业那边,怎么回复?”
姚熙今天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喝下午茶,他知道姚熙是想约叶西城,这两个月来,熙和的市场失去了大半,姚熙着急了。
叶西城:“她的电话以后不用再接。”
万特助点头:“好。”他正准备跟叶西城说说今天知道的一些消息,结果手机又响了,还是姚熙打来的。
他把手机关了静音,说起为何姚熙忽然想要和解。
项氏昨天召开了高层会议,项氏跟熙和实业的合同快到期,在是否续签上董事之间分歧很大,谈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谈拢,最后不欢而散。
估计续签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叶西城抬眸,诧异道:“项氏内部出现分歧?”
万特助:“嗯,以前他们基本都是赞同跟熙和合作,现在据说是项董那边想换电池合作商。”
他也纳闷,项董怎么突然就转了风向。
当初EFG项目撤资,可是项董的突然决定。
叶西城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原因,可能是项董跟姚熙家的一些利益出现了分歧,商人么,本来就是唯利益是朋友。
万特助知道叶西城今晚还约了人,简单汇报完便离开。
黎帆在六点钟就到了华宁集团,她带来的是一辆大红色的跑车,外形还挺漂亮。
叶西城看了看汽车模型,很粗糙,不过设计上还不错,“你自己做的?”
黎帆:“对啊,这两天我妈天天在我耳边碎碎念,问我什么时候找男朋友,我快受不了了,就说教授让我做个汽车模型。这个外面的框架是找我师兄帮忙的,不过里面都是由我自己完成的。”
然后她笑着说:“国产化率百分百。”
她打开模型汽车的后备箱,“看到没,这个是储氢罐,通过质子交换膜产生电,电流驱动电机,然后就能跑了。”
她把模型放地上,汽车跑起来。
黎帆对叶西城说:“好玩吧?”
叶西城点点头。
黎帆说:“这个只能在常温下行驶,高温也行,低温就不行了。就为了解决低温下质子交换膜的一些难题,我们教授还有师母,已经快一年没休息了,什么时候能攻克,谁也不知道,一些原材料太贵了。”
忽然,她话锋一转:“叶大老板,你要真对这个感兴趣,可以赞助我们实验室。”
叶西城笑了笑:“你这是拉赞助?”
黎帆也笑:“不然呢?我傻呀,忙活了这么久。”
两人正聊着,敲门声响起。
叶西城眉心微蹙,今天下午秘书办放假,万特助也回了,其他人进不来这层。
大概是父亲,他过去开门。
打开的那一瞬,叶西城愣怔,握在门把上的那只手无意识攥紧。
来人是裴宁,她穿着大衣,里面是晚礼服,当初他向她求婚时她穿的那件,今晚她特意化了精致的妆容。
就像当初裴宁刚回国,他们见面时一样。
一个眼神,千回百转,又纠缠不休。
可叶西城的眼里,没了当初的温度。
甚至是少了曾经的留恋。
裴宁紧紧攥着手包,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
她在家等了两天他也没回去住,还以为他一直在外出差,今天是情人节,她就看了公司的内部网,才知道他已经在北京,还放了公司员工半天假。
刚才开车到楼下,他的办公室灯亮着,她就直接上来了。
裴宁收着呼吸,还一直看着他。
叶西城已经收拾好表情,让她进来。
不仅裴宁,办公室里的黎帆也是吃惊。
黎帆手里正拿着跑车,眨了眨眼。
叶西城对她说:“你坐那玩一会儿。”
黎帆迟缓几秒:“哦。”然后坐在叶西城办公椅边上的那张椅子上,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是叶西城的谁。
实在尴尬,她看看手里的汽车,再玩也不合适,就随意抽了叶西城桌上的一本杂志翻看。
原来当电灯泡也是需要强大内心的。
她好希望这一刻她是氢气,无色。
裴宁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叶西城已经给她泡了茶,她像是不速之客,扰了他们两人的约会。
叶西城在她对面坐下,问道:“找我什么事?”
裴宁维持着最后的自尊,“也没什么,当初离职有些东西在办公室没拿走,以为万特助今晚加班。”
叶西城点点头:“那你跟万特助联系,我没他办公室钥匙。”
然后就冷场了。
裴宁已经片刻待不下,“那你忙,不打扰了。”
她自己没发觉,这句话的尾音在发颤。
叶西城将她送到门口,“慢走。”
刚要关门,裴宁转身,“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叶西城:“说吧。”
门半敞着,她说什么里面的人能听到,裴宁咬着唇,“你出来,我单独跟你说。”
叶西城迟疑半秒,最后还是走出来几步,将办公室门关上。
门的隔音好,里外两个世界。
裴宁鼓足了所有勇气,“那个女的,是你女朋友吗?”
叶西城不想说谎,可也不打算再给自己退路。
过不了多久,以他对他父母的了解,他们就会主动找裴宁,他们放不下她,以后她也算有家人,还有齐靳舟那样的朋友,她生活过的不会太差。
他也累了。
这一个月,他过得比那六年还艰难。
裴宁又问了一遍:“是你女朋友吗?”
叶西城双手抄兜,闷了很久才说:“是我妈朋友的女儿。”顿了下,他又道:“以前我跟你说过,如果你真的再次离开了,我迟早也会结婚。”
裴宁眼神怔然,反应迟缓,她还是盼着最后一点希望:“要是你们还没开始谈,我等你好不好?多久都行,直到你不生气。”
叶西城的喉间像被热水烫了一样,刺痛的烧灼感,有些话他还是说了出来:“裴宁,如果我还想再继续的话,我早就去找你了,不会等到现在。”
裴宁眼前一汪水,什么都看不见,“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
叶西城不想再跟她面对面,不想看到她的眼泪,对他来说是煎熬,“我没那么矫情,我要生你的气,我气的完吗?邵之昀那件事,我迟早会还你清白,以后如果你有什么要帮忙的,你直接联系万特助。”
裴宁知道,他是不会回头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狠心对她,她还是将他给弄丢了。
如果之前,她无意将他的自尊给踩碎了,今天她不知道她还给他的够不够。
她擦擦眼泪:“打扰了。”
祝福的话,她说不出来。
又看了他一眼,她转身就走。
裴宁以为他会追过来,可到了电梯里,她是一个人,到了楼下,还是她一个人,一直坐到车里,还是没人出来。
她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出来。
后来感觉小腹阵痛,她以为要来大姨妈了,赶紧开车往家走。
一路上,她眼泪就没断过。
到家后,她直奔洗手间,可是没来大姨妈。
小腹有坠胀感,裴宁喝了杯温水,轻轻揉着。
坐在镜子前,她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
陌生。
彷徨。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忽然被一阵音乐打断。
是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手机是奶奶生前用的那个,她走过去关掉闹铃,这个闹铃是奶奶每晚跟她视频的时间。
裴宁拿着手机哭了会儿,然后去了衣帽间将自己的行李箱拎出来,又订了明天中午回纽约的机票。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裴宁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楼下,叶西城已经在车里坐了快一个小时。
裴宁从公司离开后,黎帆就回家了,他开着车在街上转了好几个小时,漫无目的。
他知道裴宁就在楼上,她晚上穿的那件晚礼服之前一直放在家里的衣柜。
又抽了一支烟,叶西城锁车上楼。
回到家里,楼下的灯都熄了,他去了卧室,床头的壁灯亮了一盏,灯光调的很暗,她怕黑,一个人睡时都是要留点亮光。
床尾放着行李箱,床上空空的没人。
叶西城这才看到床下铺了瑜伽垫,她蜷缩在被子里。
盯着瑜伽垫看了许久,他抬步过去,在瑜伽垫旁盘腿坐下。
她眼睫毛扑闪了几下,脸上还有一道道淡白色的泪痕。
忽然,她眼角的眼泪又涌出来。
紧跟着,她猛地将被子拉上去蒙住头,起先是抽噎着哭,后来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失声痛哭。
叶西城怕她闷着,想把被子往下拉拉,结果被她死命拽着,他拉不动。
哭累了,裴宁渐渐停歇。
直到被子里的哭声彻底没了,叶西城站起来。
裴宁缓缓,在被窝里擦干眼泪,又把头发给理理,准备跟他好生谈谈。
还没等到她掀被子,就感觉自己被身下的瑜伽垫拖着挪动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在被子里闷了太长时间缺氧,有点头晕,后来感觉不对,她打开被子露出一丝缝,没错,就是被叶西城拖着挪动了,马上就到卧室门口。
叶西城抓着瑜伽垫的两角,拖着瑜伽垫往外拉。
裴宁虽然高,不过体重还没过百,拉着不算费力。
裴宁懵了,她把被子撩开来,瞪着叶西城:“你干嘛!”
叶西城:“犯错的人没资格睡卧室,去过道住。”
裴宁:“”
第五十九章
裴宁随着瑜伽垫被叶西城拖到了卧室门外的过道上,叶西城瞥她一眼没爱搭理她,他边走向卧室边解衬衫纽扣。
裴宁彻底松口气,他是要留在家里住。
她双腿抱膝,下巴抵着膝盖,盯着卧室门口发呆,浴室那边有动静,门开了又关上。
她离浴室很远,却仿佛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冷清的家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大概是刚才哭久了,裴宁现在又困又累,她去楼下洗了脸,把头发整理好,又回到她的临时地铺上。
她就不信,他会真让她在卧室外面过夜。
一刻钟过去,半小时过去,叶西城没任何动静,房间里静悄悄的。
裴宁这个方向看不到床的位置,她扒在门边,伸头往里探,叶西城已经趟床上睡着了,穿着睡衣,被子也没盖。
她才注意,原本她放在床尾的行李箱不见了,肯定是被他拎回衣帽间了。
裴宁踮着脚尖走到床头,叶西城睡得很沉,很倦,他一只手正抓着被子,可能还没来得及把被子拉身上盖好就累的睡着了。
她低头碰轻轻碰触他的唇间,他没有任何反应,眉宇间尽显疲惫,好像困得已经好几个月没睡了一样。
裴宁用自己的脸颊蹭蹭他的,然后给他盖好被子。
太困了,不管裴宁做了什么,他都没有任何知觉,深深地沉在自己的睡梦里。
裴宁也不傻,趁他睡着她把瑜伽垫拖回卧室,紧靠着床边铺好。
太累了,又说不出来的困,那么多委屈和不满还没来得及回味,她头刚靠在枕头上没一分钟就安稳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两人连手机闹铃都没听到。
叶西城一直睡到上午十点才醒,他拿手机看看,还以为是自己手机出问题了,再看手表,确定是十点。
他坐起来缓了缓,瑜伽垫上裴宁睡得正香,被子没盖好,脚和后背都露在外面,他下床去摸摸她的脚,不算冷,放下她的脚,将被子从她身下拽出来给她盖好。
洗漱过后,叶西城下楼买早点,路上时他给万特助打了电话,说今天要迟点过去。
万特助接到他电话松口气,九点钟见叶西城没来,他给叶西城先发了信息,叶西城没回,他又打电话,依旧没人接。
万特助关心道:“叶总,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就是叶西城,换成他,这段时间这么奔波,也早就垮了。
叶西城:“不是,刚醒。”
万特助就更担心了,好心提醒:“叶总,安眠药吃多了会有依赖性的。”
“没吃安眠药。”叶西城握着方向盘,略纠结了几秒才说道:“昨晚被宁宁给气的。”
万特助:“”
没听过气还能气睡着的,叶西城这是明显想告诉他,裴宁回来了。
万特助今天还要赶去县城那边,农场的项目有个许可证要办,David不懂中文,他过去把相关手续协调好。
他把今天早会的情况简单汇报给叶西城,又不忘提醒他:“叶总,今晚你约了安文谈事。”那个私房菜馆的老板。
叶西城揉揉眉心,差点忘了。
出来的太迟,叶西城转悠了一圈,很多早餐店已经没什么好吃的,他不知不觉开到了别墅,母亲正在家里。
叶太太看到叶西城的车开进院子,心头一跳,以为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赶紧迎了出来,“西城,怎么了?”
叶西城从后座拿了大衣穿上,“有没有早饭?”
叶太太一脸茫然,再看看手表,马上快十一点了,不是快吃午饭了吗?
叶西城又问一遍,家里有没有早饭。
叶太太点头,然后又摇头,“都已经开始准备中饭了,你忙的连早饭也没吃?”她跟儿子一块走进别墅里。
叶西城说刚起来,他去倒了一杯温水喝。
叶太太感觉不可思议,这大概是儿子工作以来,不对,是长大后第一次睡懒觉,还是在工作日。
她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就算是睡懒觉了,以儿子的性格也不会专程到家里找早饭吃,“西城,到底怎么啦?”
叶西城淡淡道:“没怎么,宁宁在家里,我不想做早饭给她吃,我自己也没吃。”
叶太太:“”
她拍拍自己的心脏,惊喜来的太突然了。
“妈亲自去给你做早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
叶太太擦擦眼角,终于感觉儿子活过来了,他这种别扭又闹小情绪的状态,只有跟裴宁在一块时他才会这样。
他哪里是想过来吃早饭,他是藏不住不自觉的想炫一下,裴宁回来了,他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他所有的心思在他一言一行间,全部泄露。
叶太太给裴宁准备了一份午饭,都是裴宁平时最爱吃的菜,还专程做了糖醋里脊。
家里阿姨将菜饭装到保温盒,叶太太自己送去公寓。
晚上下班后,叶西城直接去了私房菜馆找安文,巧了,姚熙今晚也在,正跟安文闲聊。
看到他,姚熙微怔。
寒暄两句,叶西城在最边上的位置坐下。
安文前几天接到过叶西城电话,说要找她聊点事儿。
姚熙猜到他们俩是约了谈事,自己不方便待在这,跟安文说她出去买点东西,等会儿再过来。
离开前她多看了眼叶西城,他坐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说,气场也足以让人心动。
“说吧,什么事?竟然能劳您大驾。”安文把咖啡给他,在他对面坐下。
叶西城开门见山:“你打不打算开分店?”
安文笑了,“你不会连我这个小私房菜馆都要收购吧?”
“我可以考虑投资,不要回报。”叶西城轻轻搅着咖啡。
“还有这好事?”安文自然当他是开玩笑,“有话你就直说,绕弯子可不是你行事风格。”
叶西城:“真的要投资。”
安文盯着他看了数秒,感觉他这样子好像不是开玩笑,她纳闷,他如果想吃什么菜直接跟她说就行了,跟他自己投资的也没什么区别。
叶西城喝着咖啡,也没催她。
安文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认真思忖片刻,“那肯定不是在北京开店,要是在北京,你哪还用得着再投资,你一个电话,我敢不给你做好?”
叶西城:“我面子这么大?”
安文瞅着他,跟叶西城这样的人谈生意,他每句话都是步步为营,她不敢再多说,“你别给我挖陷阱了,我感觉我已经快上当了。”
叶西城话锋一转:“那我们聊点别的。”
安文点头,示意他说,她洗耳恭听。
叶西城:“你以前在法国瑞士都待过不少时间?”
安文点头,她最近几年基本吃喝玩乐,全世界的浪。
叶西城问她munitySupportAgriculture,她熟不熟悉。
说起这个,安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喜欢这个农业模式,可国内发展的不行,知道我为什么自己开餐馆吗?就是自己吃的放心。为了食材,你不知道我在郊区走了多少家种植基地,其实都不满意,可纯天然的太少了。”
然后又说了不少。
说起吃的,她完全打不住。
最后说的口干舌燥。
叶西城:“我在上海那边准备发展CSA模式。”
安文对这个模式感兴趣:“那农场在哪?郊区?”
叶西城说了宁宁老家的地址,安文知道那里。叶西城接着说道:“农场在建,春天就能种植,基础配套设施也快完工。”
安文:“跟度假村连在一起?”
叶西城点头。
“那不错,吃喝玩乐都有。”安文知道叶西城找她的目的了,“你想在农场里开一家私房菜馆,所有原材料就地取材?然后这个私房菜馆正好服务酒店,成为酒店的后食堂?”
叶西城:“目前是这么打算。”
安文:“想法挺好。”可是对于农场的前景,她没予置评,在国内,CSA并不成熟。
要是农场经营的不理想,那就直接影响到饭店的收入。
她就算不指望那个赚钱,可生意人么,总不能赔钱进去吧。
叶西城知道安文担心什么,说出他能给的条件:“场地我提供,亏了算我的。等农场走上正轨,你的饭店盈利稳定时,我们再按合同流程走,到时收你多少管理费,就根据合同来。”
他又承诺附加的福利,到时农场里的体验田给她一块,随她怎么折腾,私房菜馆建成什么样,也是她自己设计,里面的装修也是按她的喜好来,钱都是农场这边出。
安文不由心动,那简直就是她向往的生活。
她也还算清醒,虽然已经快跳进叶西城挖好的坑里,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大厨请不到?不是非我不可。说吧,坑底有什么等着我。”
叶西城:“没有坑,看上了你店里做的糖醋里脊。”
安文明白了,他是一掷千金为红颜,因为裴宁每次来都要点糖醋里脊。
谈妥饭店的事,安文半开玩笑说道:“说心里话,我对你这款不感冒,刚才跟你交谈时都不免心生仰慕,你说跟你谈生意的女人,有几个能招架得住你的气场和魅力,怕是没有不沦陷的。”
然后,她笑着问:“你每次出去应酬时,裴宁不吃醋?”
叶西城:“我基本都是食不言。”
安文笑,“好男人呀。”
他等了裴宁那么多年,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抵挡住身边的各种诱惑。
离开前,叶西城叮嘱了安文一句,他们今天谈的事,暂时别跟其他人提及。
安文心思通透,自然知道叶西城说的这个其他人指的是谁,刚刚也就姚熙知道他们俩谈事。
她做了个OK的手势。
姚熙从饭店出来并没离开,她就在院子的停车场里等着叶西城,叶西城的车停在她汽车前面。
之前一直联系万特助,想约一下他,可后来都没了下文。
很快,叶西城从饭店出来,安文把他送到门口就回了。
姚熙按按喇叭,推门下车。
叶西城一点都不惊讶她在这里等他,脚步根本没作停留。
姚熙快步走过去,“叶总,能不能耽误你两分钟?”
叶西城手扶着车门,“要是谈和,免了。”
姚熙:“你为了打压我们熙和的市场,伤我们一千,你们华宁也自损八百,我们干嘛要鹬蚌之争,让行内的其他公司得利呢?”
叶西城:“就算损失了八百,我也还赢你们两百。”他淡淡说了句,“失陪。”打开车门坐上去。
叶西城回到家时,裴宁正在沙发上看手机,面前茶几上堆了满满的材料,笔记本电脑开了两台。
他发觉,她的表情莫名的盛气凌人。
裴宁听到开门声,抬眸瞅了眼,没爱搭理,继续低头看手机。
刚才她一直在打短信,自从奶奶离开,她每晚就指着发短信来寄托心里的想念。
今天的短信已经编辑好:【奶奶,我们这今天是晴天,太阳特别好,暖暖的。今天中午叶伯母做了好吃的给我送来。我跟西城已经和好了,以后我尽量不欺负他。
现在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工作上,我学会了体谅,试着去依赖西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争强好胜,也试着学会原谅,学会放下,学会取舍。退一步也许有更多的路可走,也许会海阔天空,您跟爷爷不用再担心我。
对了,您跟爷爷见到我爸妈没?他们是不是还跟二十六年前一样?还是那么年轻,一点都没变?
要是您遇到了他们,告诉爸妈,我想他们了,要是他们不忙时,让他们到我梦里来转转。
还有,您一定要把一些话写在纸上给爷爷看,免得他听不太清,您告诉他,我跟西城现在一切都好。爱你们。】
裴宁点了发送键,把手机搁一边。
叶西城已经换好鞋子,经过客厅,也没跟她说话,准备上楼。
裴宁对着他的背影,先是故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然后不紧不慢的说着:“今天叶伯母来看我了,还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叶伯母说,我现在没有父母也没爷爷奶奶疼,好不容易来找男朋友,结果男朋友不靠谱。叶伯母宽慰我,那个男人想结婚就让他结,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小气吧啦的男人就算倒贴咱咱还看不上呢。”
她特意停顿,然后伸手拿了瓶酸奶过来,接着道:“叶伯母说,再等两天看看,要是某人还不识好歹耷拉着个脸,对我冷冷淡淡的,伯母就准备正式收养我,我们商量了一下午,我改姓叶后,叫什么名比较大气。真要是被收养了,你在法律上就是我哥哥了,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请多多关照。”
叶西城:“”
他气得半晌没缓过来,倏地转头,就见她抱着酸奶瓶‘滋-啦——啦’津津有味的喝着。
叶西城盯着她看了半晌,她跟小时候是一模一样,蹬鼻子上脸,还没给她阳光了,她已经做好了灿烂的准备。
他没爱搭理她,转身上楼去。
叶西城刚从楼梯转上来,远远就看到卧室门框上悬系着一个丝袋,他快步走过去,拽下丝绸的小口袋,里面是信封,他边进房间边打开信封。
西城:
见字如面。
没想到这封信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写出来,饱睡了一觉,心情平复不少,虽然还有些意难平(PS:意难平的那些,以后再慢慢找你算账)。
今天我一直睡到快十二点钟,要不是叶伯母敲门,我还能接着睡。我想,你跟我差不多,昨晚应该也睡了一个好觉,我不知道你已经有多久没能这样安稳的休息过。
下笔之前,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想替自己解释,想说自己多不易,还想控诉你怎么昨晚那样对我,甚至还想找你的茬,想说的太多太多。
可等写到‘见字如面’,我突然特别想你,我不知道曾经分开的那六年,你是怎样靠着我以前给你写的那些信度过,你又是看了多少遍,才会那么清楚记得我每封信给你写了多少页。
曾经我决绝的分手,让我们离别了六年。
那六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没想法,也从来不敢想。
其实这段日子你也很不容易,你最信任的邵之昀在你背后捅刀,叶芮把你最禁忌的伤口撕开,一个劲的撒盐,而我当时在爷爷家别墅还跟你分手,那时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戏,可是你不知道。
我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忘了跟你双剑合一。
我现在想来,你应该是很不喜欢用假分手那种方式解决问题,因为会把自己给绕进去,会误伤,你喜欢最直接最能保护我的方式,就像常家相亲那次,你从来不计后果,因为你不惧后果,你有能力解决。
就是为了我,你什么都纵容着我,只要我想的你就满足,哪怕之后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依然毫无怨言。你在用你的方式让我成长,哪怕这个代价会很大很大,你从来都不会否定我。
认识你到现在,二十一年了,你从来没打击过我,哪怕当时我理科不好,可我为了大学能跟你读一个专业,偏偏想选理科,你还是会鼓励我,毫无保留的支持我。高二高三那两年的学习很痛苦,可我心里很快乐,你永远都知道我想要的快乐是什么。
第一次分手,不管你怎么挽留,甚至你后来求我让我别放弃我们的感情,可我还是走了。
为了恩情,为了叶伯伯叶伯母给我的亲情,我放弃了你。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样是你怕的,那就应该是分手了,可我还是再次做了,不留余地。
或许你早就感觉到我要跟你分手,爷爷奶奶离开快一个月我都没告诉你,我手机停机,又突然消失,后来我宁愿跟齐靳舟去出海疗伤,我也不愿跟你说一声,哪怕报个平安我都没有。
你明知道我分手的决心已定,你还仍然不放弃,依旧跑去悉尼找我,最终我还是那么伤你。
春节的时候,你给我发了‘新年快乐’的邮件,我回复你,让你别再这样纠缠,没意思,我还说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其实原本不是给你的。
我想,你是被这句话彻底伤到了吧?
你的戒指,是不是也在这封邮件之后,摘下来了?
西城,我不是故意的,戒指是我用我的头发给你量的指围,是在回县城的那天中午我跑去商场买的,当时你还给我打电话,我说是想给奶奶买点糕点。
后来在出海钓鱼的时候,我跟齐靳舟说,我可能要把自己给作死了,把回你邮件的事跟他说了说。
齐靳舟只说会过去的,我知道,他肯定也觉得我太过分,把一个男人的自尊踩得稀烂。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怎么了,就想折磨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给折磨死。
我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信,其实那晚在酒店拒绝你后,我那天夜里就已经后悔,我又连夜把撕碎的那些纸片给黏好,我以为我心情平复了,可几天后收到你的邮件,我不知道怎么了,又那样子
我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怎么都走不出来,等把你彻底伤透,我连着出海了一个多星期后,我才慢慢觉得自己好像死而复生了。对爷爷带着遗憾离世的自责,我也慢慢想开,我该过的好我爷爷才能真的放心。
西城,我没有不爱你,只是那个时候我连我自己是谁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到底是怎么了。
可不管怎样,我都是错的。
西城,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盼回信。
爱你的宁
于2月15日下午六点
叶西城看完,用力捏着这张信纸,不自觉看向自己的无名指,上面空空荡荡的。
除夕那天,他在敦伦跟客户谈事情之前,当时还在酒店,给裴宁发了新春快乐的邮件,等跟客户谈完事情,他竟然收到了她的回复。
短短那几行字,字字戳心。
后来母亲给他打来电话,叶芮也给打了电话,他很累,也没心情说什么,那天他竟然想用睡午觉去逃避什么。
之后时景岩也给他电话,最后问他,跟裴宁是不是真就这样算了?
他没回时景岩,没法回答。
那个时候是真的决定就这样算了吧。
自那之后,他的戒指拿下来了,也没再关注跟裴宁有关的任何消息。
裴宁在楼下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人下来。她给他的信,他不可能看不见,难道还是不原谅她?
她放下酸奶瓶,赶紧上楼去。
到了卧室门口,她脚步一顿。
瑜伽垫上躺着的被子和枕头是叶西城的,而她的那条被子已经在床上铺好。
第六十章
叶西城给裴宁铺好被子,转身就看到裴宁在卧室门口,他没说话,拿上自己的衣服就往浴室去,裴宁走过来挡在他身前。
裴宁明知道他已经看了那封信,还是问了句:“你看了没?”
叶西城瞅着她,还是没吭声。
裴宁知道她那次邮件作大了,他伤口太深一时没法愈合,就是认识到自己作恶太大,昨晚她才盛装去公司找他,哪怕他已经当着别的女人面那么对她,她也忍着,后来在办公室外她心里疼着却依然在祈求原谅。
裴宁跟他对望,“别生气了。”
叶西城终于开口:“我要生你的气,我气的完吗?”
裴宁把他的衬衫从裤子里拽出来,用手攥着,“那你把心里那些不痛快朝我发泄发泄,说出来就好了。”
叶西城明显无奈的叹口气,最后还是沉默着。
裴宁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我今晚继续睡瑜伽垫,接着反省。”
过了片刻,她从他怀里起身,把手放在自己心脏位置:“我保证”
叶西城打断她:“手放下吧,你也没心,摸什么摸。”
裴宁:“”
叶西城下巴一扬:“睡觉去,你到床上睡。”瑜伽垫太硬,没床上舒服。
他从她身边绕过去,进了浴室。
裴宁看着他的背影,刚才他的眼神里没了昨晚的冷淡,语气也不像之前冷冰冰的。
叶西城从浴室出来时,裴宁已经躺床上睡着,她紧挨着床边,靠瑜伽垫很近。
他把灯关了,俯身望着她,拇指指腹一寸寸抚过她的脸颊,最后手指摩挲着她的唇角,他低头含住她的唇。
裴宁太困了,陷入了一种之前从没有过的嗜睡深睡的状态,好像感觉有人在亲她,可没力气睁开眼。
叶西城没忍心吵醒她,只是亲了亲她的唇就松开。
这几天裴宁越来越嗜睡,每晚叶西城回家时她就已经睡着,第二天他离家上班时她还没醒。
他们每天能碰面的时间就是夜里,裴宁经常夜里起来去洗手间,有时一夜都能起来两次,裴宁还以为是自己酸奶喝多了的缘故。
每次从洗手间出来,她一时不困,就把脚伸到床下踢叶西城两脚。
叶西攥住她的脚:“你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让。”
“赶紧睡觉!”
“睡不着。”
“你白天都干什么了?”叶西城无奈的看着她。
除了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其他都是:“吃喝睡。”裴宁说着,自己也笑了,不过这几天心情好了不少。
叶西城把她脚松开,“你再这样我去楼下睡。”
只有这样威胁,裴宁才老实一点。
虽然当时很清醒,不过等她眯上眼后就能很快睡着。
周五晚上,裴宁忙了一天,头晕脑胀,去楼下便利店转了转,最近这几天她每天三餐都要喝酸奶,其他食物一点胃口都没有。
转悠了一圈,本来想买点零食,最后还是买了酸奶。
她还在查姚熙跟邵之昀,依旧停滞不前,目前有的那点证据没法说明什么,而目前熙和跟华宁的竞争到了殊死关头。
到家,裴宁先喝了一瓶酸奶,拿过手机拨了齐靳舟电话。
齐靳舟那边是清晨,他刚起床。
把裴宁送到北京的第二天他就回了纽约,那边有个客户需要他协调,他也经常给裴宁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裴宁说叶西城基本原谅她了。
裴宁知道齐靳舟早上时间珍贵,问道:“BOSS,能给我十分钟时间吗?”
齐靳舟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已经正常,便正常语气跟她说话:“这十分钟时间能让我赚多少钱?少于七位数就算了,没兴趣。”
裴宁:“我的私事。”
“说。”齐靳舟单手扣衬衫纽扣。
裴宁把她跟邵之昀还有姚熙的恩恩怨怨的所有细枝末节都说给齐靳舟听,包括叶董的那份调查报告,后来又补充了姚熙和庄涵的一些事。
说完,电话里安静着。
齐靳舟消化了好一会儿,之前在悉尼出海时裴宁只是偶尔会提及,那时她情绪不稳定,他就没深问,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复杂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
过了会儿,齐靳舟说:“你把叶董之前调查的那些资料扔了吧,不用再浪费时间研究。”
裴宁不想轻易放弃:“万一要有什么发现呢。”
齐靳舟:“叶董和叶西城都没发现异常,你还指望看出个门道?”
裴宁:“这就不好说了,他们说不定就大意了,不是有句话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吧?”
“”
齐靳舟已经穿好衣服,他拿上手表下楼,他知道裴宁非要查清这件事的执念是什么,这个事关一个女人的人品,而且华宁董事会还有叶芮一家才有可能原谅她,不再从叶西城那找茬。
到了楼下,齐靳舟开始吃早餐,把手机开了免提跟她说话:
“叶董跟叶西城是什么人?他们在生意场上机关算尽,不动声色又深不见底。他们都没找出证据,哪有那么轻易被你查出来。姚熙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她当初要联手邵之昀时,就已经做好了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准备,不会给自己留下斩不断的麻烦。”
这就是裴宁最糟心的地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会如期而来,也许会迟到很多年,如果十年八年后才能查清事实,到那个时候,真相早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裴宁说了自己的想法:“还有最后一步棋可走。”
齐靳舟猜测道:“引蛇出洞?”
裴宁:“嗯。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再次联系,只要他们再联系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齐靳舟没否定她,思忖半天,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他最近两天没关注国内新闻,问裴宁:“项氏跟熙和的合同有没有续签?”
据裴宁所知,暂时还没。
还有不到半个月,项氏跟熙和的合同就到期,要是没法续签,熙和就失去了项氏这个最大的靠山,那姚熙跟叶西城的竞争也差不多要拉下帷幕。
可姚熙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齐靳舟了解后,话锋突变,问裴宁最近忙什么。
裴宁:“调查他们俩,其他就是吃睡。”
齐靳舟:“你怎么这么邋遢了?”问她要不要考虑上班。
裴宁笑着说:“你要高薪请我,我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齐靳舟毫不留情:“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裴宁:“告诉你啊,像我这样有能力又有人脉资源的,哪家投资公司都抢着要,我都还没让你给我加薪了,就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齐靳舟:“下周一去投行分公司报道。”
裴宁问:“找谁报道?”
齐靳舟:“贺竞南。”
裴宁跟贺竞南算是比较熟悉,以前有个跨国的收购案,她就是跟贺竞南搭档完成的。
贺竞南跟齐靳舟差不多性格,话不多,工作狂。
裴宁刚放下手机,叶西城回来了,他今天回来的早,总算打了个照面。
“回来啦。”裴宁主动打招呼。
“嗯。”叶西城态度又比前几天好了不少,言语间颇有不满:“天这么冷,酸奶少喝点。”
“哦。”裴宁很乖巧的应着,他上楼,她也赶紧跟上去。
叶西城驻足,问她:“有什么事?”
裴宁:“我下周一就要上班了,在家闲着难受。”
叶西城没反对,问她还是回投行?
裴宁点头,那边都熟悉,不管是业务流程还是工作上的小伙伴。
叶西城直接去了书房,裴宁也跟着他进去,他坐下来开电脑,她就一直站在边上,抠着他的手背。
叶西城知道她传递的是什么信息,她想要坐他怀里。
一开始几分钟,叶西城就装傻,不问她要干嘛,后来她还在那磨着他,他把椅子朝后挪了一点,裴宁跨坐在他腿上,整个人都趴他怀里。
裴宁安静了一会儿,后来小声跟他说:“今晚你到床上睡,给我捂捂肚子。”
叶西城垂眸跟她说:“肚子不舒服还喝酸奶?”
裴宁理亏,没反驳。
叶西城问她:“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裴宁也忘记了具体哪天:“好久了,去找你那晚还疼了一下,这几天就坠坠的那种感觉,反正我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可能是这两个月我情绪不稳,内分泌失调,月经也不规律,我感觉像是来月经的样子,可迟迟没下来。”
叶西城手臂轻轻环着她的后背,不过他明天一天都有安排,“明天让我妈陪你去医院看看,不能老这样拖着。”
裴宁点头,说行。
裴宁心情彻底放晴,在叶西城怀里很快睡着。
后来叶西城抱着她,工作了两个小时。
今天叶西城睡到了床上,他从背后抱着裴宁,将自己的手一直捂在裴宁的小腹上。
这一夜,好眠无梦。
裴宁第二天上午睡到十点半才醒,大姨妈还是没来,她给叶太太打了电话,说想去医院看看。
叶太太有朋友就在妇产科,她约好了时间,下午去医院。
叶太太正跟几个朋友在餐厅喝茶,让裴宁也过去。
结束通话,裴宁就去换衣服化妆。
“叶芮?”庄太太顺口问了句,刚才从叶太太话里听出应该是关系很近的人
叶太太收起手机:“是我们家宁宁。”
今天跟叶太太出来喝茶的是庄太太和庄涵,还有黎太太和黎帆,黎太太一直愁着黎帆没对象,就让庄涵没事带着黎帆一块玩玩,多出去接触接触男生,不然看样子也一辈子嫁不出去了,于是几位长辈一拍即合,就带着女儿一块出来喝茶。
黎帆没注意她们在聊什么,心不在焉的喝着饮料,心里一直想着实验数据。
而庄涵一听说是裴宁,她脸色变了又变。
庄太太对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也了解一些,她关心道:“宁宁到底是怎么了?”
叶太太:“一两句说也说不清。”然后叹口气,之前叶西城有交代过她,就说他没跟裴宁复合,现在也只能瞒着朋友。
她解释道:“宁宁现在就是个没家的孩子,不管她跟西城怎么样,我没办法不管她。”
这个庄太太理解,之前裴宁都跟项易霖谈恋爱了,叶太太对裴宁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就及时打住,后来又绕回到黎帆身上。
庄太太问:“帆帆啊,你理想中的男朋友是什么类型的?”
黎太太刚才去了洗手间,刚坐回来,她没听到庄太太说什么,就听女儿说道:“我喜欢小狼狗。”
黎太太瞅着女儿:“你还是养个小型犬吧,我前几天听说,像狼狗这样的大型犬马上就要禁止饲养了。”
所有人都:“”
黎帆嘴里的饮料差点喷出来。
她们聊了没多会儿,裴宁来了。
裴宁来了后,气氛变得略紧张,几位长辈没什么感觉,她们早些年就认识裴宁,特别是庄太太,上次住院裴宁还专程去医院看她,到现在提起裴宁,她都是一口夸不尽。
气场不对付的是庄涵跟裴宁,两人眼神对视还没有一秒,随即淡淡分开,庄涵在心底幸灾乐祸的‘呵’了两声。
黎帆认出了裴宁就是情人节那晚去叶西城办公室的漂亮小姐姐,当时她还感觉挺尴尬的,后来裴宁离开叶西城办公室,她也不敢吱声,因为叶西城一直坐在沙发上发怔。
沉默了很久,她才小声试探着问叶西城:“西城哥,那个漂亮小姐姐是?”
叶西城回她:“女朋友,来找我分手的。”
她当时:“”原来叶西城那样一个叱咤商场的多金男人也会被一个女人甩,她也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他要情人节晚上在办公室加班,合着是怕女朋友提分手,没想到女朋友更狠,直接找到办公室来。
幸好她在,裴宁算是给了叶西城一个面子,在办公室里面没提分手的事。
后来裴宁还是把叶西城给喊到办公室外面,至于两人最后分没分成,她也不得而知。
不过大概是分了,不然叶西城在裴宁离开后,不会魂不守舍的在沙发上愣了那么长时间,原来男人也会伤心,这是当时她从叶西城身上感受到的。
黎帆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叶西城那么说,只是维护裴宁的骄傲。
下午三点,叶太太陪着裴宁去了医院,裴宁内心是排斥去医院的,从小就是。
叶太太问她最近是什么症状,裴宁想了想,也不算症状,就把最近有些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说了说。
叶太太是过来人,一听到月经都推迟了那么久没来,还嗜睡,爱喝酸奶,她基本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她拉着裴宁的手:“你个傻孩子,自己月经不来你都没数?”
裴宁:“那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谁还记得月经来没来,而且那段日子她成宿成宿的不睡,饭也吃不下去,精神几近崩溃,内分泌失调不是很正常吗?
有些话叶太太也不好问的很直接,总不能直接问她,两人之间有没有做措施吧。
裴宁懂了,她点点头,每次都有。
她跟叶西城最后一次亲密时,只剩两个T,那晚全用完,所以她从来都没朝怀孕那方面去想。
而且她也不孕吐呀,就是出海时有点晕船,胃里不太舒服,后来就好了。这段时间想睡觉那是之前一个多月她基本都没怎么睡,至于酸奶,她以前也喝,只是没现在喝的多而已。
她过来看看医生,是想调理一下身体,恢复正常后她能安心上班。
叶太太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太确定了。
到了医院,医生听了她的状况后,直接开了单子让她去做彩超。
当冷冷的湿湿的那个仪器在小腹上来回动着,裴宁收紧呼吸,说不出的紧张,还有一丝期盼,在来医院的路上,她听叶伯母说是不是怀孕了时,她竟然也期待着。
或许是t破了呢
几分钟后,医生告诉了她彩超的结果,听完她整个人都愣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叶太太把她领出彩超室,她还是懵的。
叶太太是喜极而泣,自己擦擦眼泪,又赶紧给裴宁擦擦眼泪,“不许哭,这么高兴的事儿,哭什么。”
裴宁突然没控制住自己,转身搂住叶太太的脖子。
她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同卵双胞胎,胎儿发育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