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已在妖魔两界的交界处徘徊多时。日复一日,蚀骨的思念与悔恨如藤蔓缠绕,将他越缚越紧,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总忍不住去想,倘若小骨不曾与异朽阁立下那道契约,哪怕身死,她也终能轮回转世,他也能尚存一丝念想。可如今……竟是连画饼充饥,都无处下笔。
她当真……就这般恨他么?
奈何桥头,幽冥之风拂动他素白的衣袂。脚边散落着数个空酒壶,随他微动的身形轻轻滚动。这些年来,他唯有借酒方能暂得片刻混沌,在迷蒙梦境里重回绝情殿——漫天花雨中,她仍会拽着他的衣袖,撒娇耍赖着唤他“师父”。
可梦醒时分,他又一次肝肠寸断……他时常陷入无尽的假设:如果他当初能多顾及她一份,在她决心盗取神器时察觉,在她被遣送蛮荒前阻拦,在糖宝遇害前及时赶到……一切,是否就会不同?
白子画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算了算时日,下月中旬便是师父衍道的忌辰,他自然要返回长留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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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花千骨静坐案前,执起茶盏喝了口,声线淡得听不出情绪:“卷轴,替我取一瓶忘情丹来。”
悬于半空的卷轴猛地一颤,几乎失了平衡:“什么?花花!你……你要忘了所有前事?”
她抬眸淡淡瞥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发梢,语气依旧平静:“嗯。”顿了顿,又道,“洪荒之力已除,他们应当安稳了。那些往事,记着无益,不若忘了干净。”
卷轴急得翻腾,几乎想脱口而出——不是这样的!仙界还有一人,日日夜夜为你疯魔、为你沉沦……可话至嘴边,终究被它死死咽了回去。
“花花,你当真想清楚了?”卷轴的声音涩得发紧,“如果你真的服了这忘情丹,过去你所经历的种种就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花千骨捻发的指尖微微一顿,眸底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恍惚。
终究……还是有不舍的。
可那缕动摇转瞬即逝。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眉眼间只剩一片清坚决绝:
“我意已决。”不过片刻,卷轴便捧来一只白玉小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粒泛着莹润金光的丹丸,落在花千骨掌心。
她垂眸望着那枚忘情丹,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正欲抬手送入口中……
“芊儿。”
一道温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带着牵挂与欣喜,“你总算回来了。”
是温若兰。
花千骨身影一动,两步并做一步跑过去,几乎是跌进那熟悉的怀抱中,声音里带着未来得及压下的哽咽:“娘……”
温若兰轻轻抚过她的背,掌心温柔地覆上她的脸颊,指尖微凉,“让娘好好看看你。”她声音很轻“这些年,可有受委屈?可曾受伤?”
只这一句,便彻底击溃了花千骨强筑已久的心防。豆大的泪珠滚落,她哽咽得语不成声:“心……心好痛……为什么……”为什么偏偏爱上他,为什么爱一个人要受尽这般煎熬。所有隐忍与不甘,在投入母亲怀抱的这一刻,尽数决堤。
温若兰抬眸,瞥见后方耷拉着卷身、不知所措的卷轴,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她轻柔地拭去女儿脸上的泪,声音暖得像能融化千年寒冰:“傻芊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母女相偎着走入殿内,在榻边坐下。温若兰的目光掠过案上那粒仍泛着微光的丹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疼惜。她抬手,轻轻揉了揉花千骨的发顶。
“若真想忘,便忘了吧。”
温若兰语气很轻,温柔的说。
“有娘在,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她捧在心尖上的孩儿,到底在仙界经历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那些揪着她、伤着她的过往,忘了,也好反倒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