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那场妖神一役,虽已过去了漫长岁月。但当时到场的,如今回想起来无一不心有余悸。随着神器的封印,六界终于又回归了太平盛世。
可,还有一人。无时无刻的不在痛苦着,内疚着……
白子画在人界、妖界、仙界之间徘徊,漫无目的地寻觅已经两百余年了。岁月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尽的折磨,一句“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诅咒,注定了他永生永世的痛苦。他活着,如同一个怪物,游走于三界的边缘,孤独而绝望。每每想起当年小骨身负洪荒之力的情景,他心中便涌起一阵刺痛——那时的她,是否也如他此刻一般,背负着无法挣脱的枷锁?可是,她至少还能选择死亡,甚至能选择死在他的剑下,以终结那份煎熬。而她却连他选择死的权利都剥夺了,留他一人在这无尽的时光里,承受着永恒的孤寂。
杀她的那一幕,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反而如同昨日之事,清晰得令人窒息。每个夜晚,他都在相同的梦境中挣扎,那一剑刺穿她身体的瞬间,她眼中闪过的绝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手臂上,绝情池水留下的伤疤,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犯的错误。那疤痕没有一刻不在灼痛,如同他内心的悔恨与思念,永无休止。
小骨,你到底在哪儿?他无数次在心底呐喊,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或许,这无尽的寻找,本就是他应得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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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
不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的,一种被彻底撕裂、碾碎的痛楚。
花千骨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虚无或地府景象,而是缭绕着氤氲仙气、雕梁画栋的穹顶。身下是柔软异常的云锦,触感真实得让她恍惚。
“我……为什么会活着?”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悯生剑穿心而过的冰冷触感还烙印在灵魂深处,那是白子画亲手给予她的终结。神魂俱灭应是她的结局,为何还会有意识?还会感到这锥心刺骨的痛?
她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虚软的身体,想要看清周遭,然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她猛地一晃,险些从那张华丽的玉榻上摔落下去。无奈,她只能重新躺回去,大口喘着气,胸口因那未散的心痛而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自殿外疾射而来,“嗖”地停在她榻前,竟是一本悬浮在半空、激动得上下翻飞的卷轴。
“哎呦我的姑奶奶!小祖宗!花花!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卷轴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哭腔的狂喜,金色的帛书页面哗啦啦地响,像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花千骨迷茫地看着这个会说话的卷轴,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不识此物。
然而,就在她凝神看向卷轴的瞬间,仿佛某个闸门被轰然冲开,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记忆洪流汹涌地灌入她的识海!无数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奔腾呼啸——
神界巍峨的宫阙,缭绕的祥云……一张张或威严或慈祥的古老神祇面孔……惊天动地的混乱与厮杀……镇妖□□裂的巨响……一个散发着恐怖气息、周身缠绕着暗红洪荒之力的身影——妖神真身殷夜离!
追逐,跨越各界的光影……惨烈到日月无光的大战,神力与妖力碰撞出毁灭的波纹……她手持神剑,周身神光燃烧到极致,最终,以自身神血为引,绘下亘古封印,将那个强大的宿敌死死镇压在了冥界忘川之底的镇厄渊中……
记忆的最后,是众神合力,将那肆虐的洪荒之力暂时封存,却无法根除。而她,身为神界一员,主动请缨,下凡历劫,寻找彻底铲除这祸乱之源的方法……
“呃……”花千骨痛苦地按住额角,消化着这庞大而陌生的记忆。她是神,是上古神祇后裔。原来,人间的一切,长留山,绝情殿,糖宝,杀阡陌,东方彧卿……还有,师父……都只是她下凡历劫的一场梦?一场真实到让她心魂俱碎的情劫么……
卷轴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色,知晓她正经历着记忆融合的冲击与困惑,连忙飞近一些,用一种带着心疼和唏嘘的语气解释道:“唉,你也别怪你娘亲。当年你决定下凡,她就知道你此行凶险万分,那洪荒之力非同小可,连众神都奈何不得,你以身涉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舍不得你啊,只好趁你不注意,将你的本源神魂悄悄剥离出一缕,封印在了你们神宫院子里那棵你最喜欢的万年桃花树里温养着。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下界后,完全没有身为神的记忆,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人般经历了一切……”
原来如此。
正是因为这一缕被母亲偷偷保留下来的本源神魂,在她凡人之身被悯生剑诛杀、魂飞魄散之际,才能被重新感应、召回,在这神界本体中缓缓苏醒,重塑神形。
所有的误会、痴缠、伤害与绝望,此刻都有了另一重解释。那痛,依旧真实而刻骨,但视角却已截然不同。
花千骨,或者说,苏醒的神女“花千骨”,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消化着这一切。许久,她那苍白的唇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笑容里,有历经生死大劫后的疲惫,有洞悉前因后果的释然,或许,还有一丝深埋的、属于凡间那个傻姑娘的苦涩。
但最终,这些都化为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呵……
好在,凡间这一场劫,虽痛彻心扉,终究没有白费。
那连神界都束手无策的洪荒之力,到底是在那场惊心动魄的纠葛中,随着妖神之力的消散,被彻底……铲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