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膝跪地,紧紧地将自己的长枪插入在地上。宛如流体一般,长枪的尖头顺势融入了地面之中,没有发生任何的碰撞。
“云霏,参见愚者大人。”
妮蕾娅缓缓走下那雪白的台阶,衣服的缎带在空中飞扬。
她走到我的面前,轻轻弯下腰,伸出手来。
“请起来,我的骑士。明明自从选定你以来我们从未见过,但是你却能直接行此骑士之礼……”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大概这就是本能吧。
“这是我的职责,愚者大人。”
妮蕾娅摇摇头,发丝漂浮起却又很快缓慢落下。
“称呼我为妮蕾娅就行了,云霏。”她顿了一顿,“我的女儿。”
欸,什么。
我呆滞地看着她,单纯地抬头,傻乎乎地眨了眨眼。
“什么?!”
愚者挥了挥手,以太粒子从空间中悬浮而出,汇聚在了她的手心中。
“猜想你是会错意了,云霏。”她笑了笑,“自然不是你想象意义中的生理上的母亲。”
“啊……失礼了。”我将头垂的更低,身姿谦卑地维持在地面之上。“愚者大人真是风趣幽默。”
妮蕾娅的手指划过我的发隙,空灵而又深奥的感觉从头顶鱼贯而入,转而扩向全身。
“辛苦了。听洛安讲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见我一面,令我感到……”
她停顿了一下,“相当惊讶吗,还是其他些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妮蕾娅拉起我的手,我也顺势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这片无限的空间中,只有我与她。绚烂的光围绕着我们,从未有停歇的意思。
说实话,我总感觉站着不是特别舒适。毕竟和自己的主神肩并肩站着,谁也不会立刻适应。
我悄悄瞟了一眼她。究竟什么时候接受的这种设定,我又是为什么被赋予骑士之名的。
以及我的过去,还有她的目的。
“愚者大人……”
“叫名字就行。”
“啊,妮蕾娅大人……”
感觉脸上有些汗珠。我悄悄地擦去,恭敬地开口。
“我能来到这里,是您所带领的吗?”
妮蕾娅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意识到了?”
“毕竟离队的那个时候,我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一点异响。那些想法不属于我,却在指引着我与您见面。”
“嗯嗯,”她的眼神深邃如星空,平静如汪洋。“这一步是我影响的。不过你能回到十八区,就是凭借你的自由意识了。”
“毕竟你的故事,是属于你的。”
我紧张地握紧了自己胸口的玉乌鸦吊坠。此时此刻,它不再发光,而是安静地躺在我的胸口。
妮蕾娅贴近了我,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了那吊坠。
“哟……”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赞许,“保存的很好啊,云霏。”
这吊坠是我的母亲交给我的信物,是我在十八区留存过的证明……我一路上从未摘下过它。只有我和洛雪她们相遇之后,这吊坠才开始经历一系列异象。
“所以说,请问我是您的女儿,是什么意思?”我谨慎地开口,“明明我有自己的母亲,有自己的记忆……”
“你是光天行,自然就是我的女儿。”她转过身去,头顶的两朵羽毛反射着金光。“这只是一个很泛的概念,嘛,也算是我对你的亲昵称呼,不行吗,骑士小姐。”
“可以……”我第一次在神明面前有些扭捏,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对着我笑。
“世界很大,旷世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妮蕾娅背着手,“等你的故事结束以后,我希望能带你去这个世界之外看看。”
她的语气是那么真实,不容半点虚伪。
只不过,我还有很多很多,想要问的。
我咽了咽口水。
“我的故事,您……能讲给我听吗?”
妮蕾娅的眼神没有变化,那如深水一般的奥秘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我只得低下头,默默等待着。
哒。她的五指放在了我的头发之上,停留了很久。期间只有几许微小的揉动。
“妮蕾娅大人……”
“不行哦。”妮蕾娅终于打断了我的思绪,“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做不到。”
怀着不解的神情,我看向她的脸庞。
“神明也不是万能的。你是你故事的主角。”她像是在陈述什么众人皆知的事实。
但是这句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神明不是万能的……你是你自己故事的主角。]
伊兹塔娜大人在锁之废墟的树丛中和我挑明过这一点。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这段话中的深意。
妮蕾娅搭上了我的肩膀。
“还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自从十八区逃出来以后,我第一次从别人的身上找到了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什么嘛,明明对方是第一次见到的神明,自言我的神明。
我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呢……还是没搞明白。
正当情绪即将溃堤而出之时,一股空灵飘扬着,裹挟着轻柔的以太包裹住了我的躯干。两条手臂就这么紧紧地,不分对错的抱上了我。
“唔!”
我好想说些什么啊。身世之谜,政治之斗,宗教的过去。每天晚上,每个梦里,它们都会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世界,告诉我那不争的事实——我的过去并不明朗,我的前途也未曾广阔。
妮蕾娅的衣摆在空中携着以太围成一个弧度。我任由她将我抱在怀中。时间的水滴从我的眼角滑下,湿润了我迷茫的脸颊。
“云霏,辛苦你了。”
我紧紧咬住嘴唇的下瓣,咸涩在我的口腔中迷茫开来,在这无边的空间中。
“嗯。”
“啊……我确实不知道你讲的这些事呢。”
妮蕾娅靠在星空般的墙壁旁,不时颔首,思考着我讲述的故事。
“妮蕾娅大人原来根本不清楚旷世的故事啊。”
“怎么讲呢……”她的眉头微微往下,“毕竟旷世只是一个世界罢了,这里的主管神明是洛安,我真的不是很熟悉。”
也是,洛安大人之前和我见面的时候,能够明确指出“七区是她感兴趣的区域”“好久没来了”之类的话,相比之下,妮蕾娅大人却显得一无所知了。
“你说的暴走嘛,确实是取决于你的体质。”妮蕾娅看着我的眼睛,“光汇聚在你的身上,你便是原罪的集合体……”
“你的光属性……如果武断地把你的光当作是对应我的天行位导致的?但是这样有很多逻辑漏洞”
我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神明的想法。记忆迷雾扑朔迷离,这件事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导致的……
“不过,你所谓的金属性暴走让我有点头绪……”
“怎么讲,妮蕾娅……妮蕾娅大人……”
我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但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关系啦,你就算不敬称我又不会在意,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云霏。”
像是怕我不放心一般,妮蕾娅拍了拍自己的胸,作出一副保证的姿势,令我都有些许不好意思。
“你说你以前是[因果]的祭祀?”
“我可能是……但是这和我的记忆严重不匹配,如果是的话,十八区生活的记忆只能是虚假的……”
我低声回避着自己的猜想。
“不不,现在的重点是——[因果]?”
我愣神了片刻,“嗯,图雅的教团是叫作因果教团,并且供奉的神明似乎就是[因果]……”
“你和[因果]看来也脱不了干系啊,”妮蕾娅长叹一口气,“说来话长,你现在看到的我并不是我。不像你之前见过的伊兹塔娜和洛安,我现在只是一个投影体——这都是要拜那家伙所赐。”
“[因果]?”
“反正就是她把我困住了。”妮蕾娅不自觉的将头向上望。深不见底的穹顶漂浮着几粒星宿,世间万物仿佛都被画在了这居圣所中。
““你的狐狸假面没有消失……那个叫作图雅的孩子,我想你得再回去找她一趟。””
我握紧自己的衣袖,“为什么,按您的意思,您和因果为敌,那么我和因果教团也不应该再有多大的牵扯,即使图雅小姐经历上次事件后和我关系应该不会太差……”
“不。”妮蕾娅摆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现在不是谁与谁为敌,”
“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吗。”
“除了你的记忆之外,目前你还没遇到其他任何人承认过你破碎记忆中的[以前的你]”
“只有图雅,她承认了你的祭祀身份,承认了你记忆中的那个“你””
醍醐灌顶,妮蕾娅的推测开辟了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在金属性暴走结束后,图雅承认自己回忆起了身为“祭祀”的我的过去——她的的确确是唯一一个,目前我见到过肯定我过去身份的人。
究竟是为什么呢,这就交给之后再说吧。
妮蕾娅温柔地看着我,“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想法。”
“谢……谢谢妮蕾娅大人。”我拨弄着手指,小声地说。体感上,由于无尽的以太空间的影响,我不能明确时间的流逝。但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情绪得到了久违的放松,那根紧绷的弦在神明的手下得到了些许的安宁。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多问的吗?”
我摇了摇头。谢天谢地,这真的是我几天下来真正难得的平静。心中的困惑虽然没有解开,但是我能感觉到那片迷雾正在松动,它赖以生存的根基正在慢慢消散。
“你该走了。”妮蕾娅再次摸上了我的头,“你的故事仍然等待着你去书写。而且,还有人在等着你吧。”
嗯?我眨了眨眼。
“就是你讲的那姑娘……洛雪?”
“喂!”我的脸唰的一下就被酒红覆盖,正打算气急败坏地剁脚,最后还是感觉过于失礼收住了。
“噗呲,真是的。”妮蕾娅掩着自己的笑意,“今后你想和我讲些什么的话,可以擦擦你的玉乌鸦。我尽力腾出力气时间来找你。”
“妮蕾娅大人,您的本体不是还被困在塔里……”
“是的。但是你是我的骑士,我可不能不管。”
我再次单膝跪地,郑重地握紧自己的长枪。它的枪尖闪闪发光。
“遵命,妮蕾娅大人。”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缓缓走向了来时的隧道,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