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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捡到一个大美人

作者:月月讨厌下雨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酸雨从永远阴沉如铁锈的天空中飘落,打在废弃金属、腐烂有机物以及一切构成这片废土疮痍表面的东西上,发出淅淅沥沥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恶臭。


    铁锈的腥气、某种合成燃料燃烧后的刺鼻余味,以及……腐肉在酸性环境下缓慢分解时产生的、带着一丝诡异甜腥的气味。


    这味道混合在一起,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江听禾的呼吸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感。


    她踩着成分不明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垃圾山的边缘。


    身上那件打了数个补丁的油布雨衣勉强遮挡着酸雨,但湿冷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她踢开了脚边一个已经空掉的、印着模糊商标的合成肉罐头,金属罐子哐当哐当地滚远,在寂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惊动了垃圾山阴影里几只正在啃食某种暗红色东西的变异鼠。


    它们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警惕的光,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这些家伙个头有旧时代猫那么大,皮毛斑驳,牙齿尖利,带着辐射变异后的狂躁。


    它们瞪了江听禾一眼,似乎在权衡这个两脚生物的危险性,最终,或许是觉得她不好惹,叼着残渣,飞快地窜回了更深的阴影里。


    江听禾没有理会它们,她的目光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


    就在那堆废弃的义体零件和腐烂的血肉肢体垃圾中间,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


    吸引江听禾注意力的,是他那条左腿,从大腿根部开始,完全由金属义肢替代。


    那显然不是市面上的廉价货色,线条流畅,结构复杂,即使此刻布满了污秽和损伤,依然能看出其曾经的精良。


    然而,此刻这条义肢与血肉连接处的仿生皮肤已经大面积溃烂,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金属骨架和与金属交织在一起的、坏死发黑的肌肉组织。


    脓血和锈水混合在一起,沿着冰冷的金属缓缓滴落。


    他正用右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抠挖着腿上伤口边缘那些已经腐烂坏死的肉。


    那同样是一只机械手,但状态更糟,金属骨架暴露在外,许多地方的镀层已经剥落,指尖甚至已经磨秃,只剩下粗糙的断面。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细的工作。


    他似乎完全丧失了痛觉,或者说,疼痛已经成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麻木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发丝黏在结着暗红色血痂的额角和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几乎是江听禾的脚步靠近的瞬间,他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濒危动物般的警觉。


    那一瞬间,江听禾呼吸一滞。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旧时代影像资料里,那些被主人恶意遗弃的高级电子宠物——


    它们造价昂贵,设计精致,拥有近乎完美的拟真外观,却在遭受非人折磨、系统濒临崩溃后被无情地丢弃在垃圾堆里,等待着最终的解体回收。


    尤其是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就像是映照着这片废土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漂亮,脆弱,不堪一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会修吗?”


    他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摄入过水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他的目光在江听禾被雨打湿、显得有些狼狈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迅速下移,落在了她随身携带的那个沾满油污、边角有些磕碰变形的金属维修工具箱上。


    那眼神里,没有祈求,没有希望,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丝隐藏在深处、不易察觉的审视。


    江听禾的视线在他那张即便沾染了污秽和血痂,也依旧难掩惊心动魄的绝色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心脏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条惨不忍睹的义肢和它连接的恐怖伤口上。她脑海中疯狂运转,计算着修复所需的成本和代价。


    单从外观和残留的结构判断,这绝不是一条普通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义肢。


    这种复杂的关节结构和隐约可见的神经接口纹路,至少需要K7型号以上的高精度传导轴才能匹配原有的神经信号传输系统,否则根本无法恢复基本功能。


    而K7传导轴……那玩意儿在黑市的价格,够她吃半个月的、最廉价的那种糊状合成肉了,那几乎是她累死累活一个月的口粮钱,甚至可能更多。


    这还仅仅是一条腿!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全身,虽然大部分被破烂的衣物遮盖,但某些不自然的轮廓和动作的细微滞涩感,让她判断出他身体其他部分也大概率经过了义体化改造,比例可能不低。


    这些零零总总的修复材料,如果全部由她来承担……


    江听禾几乎能听到自己未来几个月,不,甚至大半年,都在白干的声音。


    他身上的每一个螺丝,每一根导线,都会榨干她本就微薄的积蓄。


    风险太大了。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离开,不要招惹这种来路不明、显然背负着麻烦的义体人。


    在这片法外之地,同情心是最廉价的、也是最先被抛弃的东西。


    但是……


    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他那张脸上,回到了那双浅灰色的、仿佛承载了整个废墟世界哀伤的眸子里。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是等待着她的宣判,仿佛早已习惯了被拒绝。


    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一种近乎愚蠢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压倒了理智。


    她咬咬牙,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干巴巴地说:


    “等着。”


    说完,江听禾几乎是立刻转身,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一样,快步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垃圾堆。


    雨似乎更大了些,打在油布雨衣上噼啪作响。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微不可察的、几乎可以算是错觉的、带着气音的笑声,


    但当她凝神去听时,只有风雨声和远处变异生物的嘶鸣。


    她甩甩头,把这归咎于自己神经紧张,加快了脚步。


    ………………


    接下来的三天,江听禾像一架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


    她的维修铺位于几个势力范围交错的缓冲地带,由一个废弃的大型货运集装箱改造而成,外表锈迹斑斑,毫不起眼,但内部却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各种工具分门别类,虽然陈旧,却保养得不错。


    这里是她在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立足之地。


    为了凑够购买K7传导轴和可能需要的其他零件的钱,她几乎是不眠不休。


    她接了五个急单,每一个单子都要求极高,耗时耗力。


    长时间保持高度专注的站立姿势,让她眼球布满了血丝,眼眶深陷,看起来比那些在垃圾堆里刨食的变异鼠的眼睛还要恐怖。


    碎片化的休息时间里,她只能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打几分钟盹,酸雨的湿冷仿佛浸透了她的骨髓。


    她清点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珍藏,最终,还是一脸肉痛地拿出了一小块用真空密封袋保存的活性缓冲胶质。


    这是她几年前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下,从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废墟里找到的宝贝。


    质地柔软,生物相容性极佳,能极大缓解义体与神经连接处的排异反应和长期磨损带来的痛苦,是她准备留给自己万一哪天不得不安装义体时保命用的压箱底货。


    现在,为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得过分也狼狈得过分的陌生义体人,她把它也搭了进去。


    “我一定是疯了。”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传导轴和缓冲胶质包好,一边喃喃自语。


    但脑海中那张脸和那双灰色的眼睛再次浮现,一种莫名的情绪让她躁动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或许,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废墟里,维护一点对“美”的执着,是她对抗彻底沦陷为行尸走肉的最后方式。


    带着凑齐的材料,她再次回到了那座垃圾山。


    酸雨依旧,垃圾堆散发出的恶臭没有丝毫减弱。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个男人居然还在原地,姿势和她离开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如同被雨水浸泡过的纸张,干裂的嘴唇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他闭着眼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似乎是睡了过去,更可能是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


    “喂?”江听禾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别是死了吧?”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紧。


    她可不想白忙活一场,还摊上一具不好处理的尸体。


    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颈侧,皮肤冰冷,但指尖下传来极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脉搏跳动。


    还好,还活着。


    江听禾松了口气,随即又犯了难。


    怎么把他弄回去?


    最终,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拽,才将这个比自己高大不少的男人从垃圾堆里弄出来,一路磕磕绊绊地拖回了她的集装箱维修铺。


    男人全程无知无觉,像一具失去意识的玩偶。


    过程中,他破烂衣物下偶尔显露的其他义体部件冰冷的触感,让江听禾再次确认了自己捡了个“大麻烦”的判断。


    “谁让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呢。”她自嘲地喘着粗气,把男人扔在维修铺角落里那张她用来打地铺的、还算干净的旧毯子上。


    至于那张铺着相对整洁垫子、她平时休息和进行精细作业的维修床?


    想都别想,她自己还要睡呢。


    ………………


    男人是在江听禾开始动手后不久醒来的。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拆解了那条损坏义肢的外部装甲,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线路和已经严重氧化锈蚀的传导结构。


    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她不得不戴上加厚的过滤口罩。


    清理腐肉是个细致又恶心的工作,她用消毒过的镊子和手术刀,一点点剔除那些坏死发黑的组织,直到露出相对健康、能够愈合的创面。


    整个过程,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腿不是他的一样。


    直到她拿起高温烙铁,准备焊接内部几根因为锈蚀而断裂的关键线路,试图通电剥离那些与血肉几乎长死的旧接口时,她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气声。


    江听禾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下精密的操作,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


    “忍着点,”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旧接口都锈死了,不通电剥离不下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身侧的那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维修铺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烙铁接触金属时发出的滋滋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植入K7传导轴是最关键的一步,她需要将新的传导轴精准地嵌入原有的神经接口基座,并确保每一根细如发丝的神经连接线都与对应的端口完美对接。


    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信号传输失败、动作失调,甚至引发神经逆向烧灼。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细微处而酸涩不已,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最后,她取出了那块珍贵的活性缓冲胶质,小心地覆盖在义肢与血肉的连接处,以及几个主要的承重关节内部。


    这玩意儿能有效模拟软组织环境,减少金属对原生神经的长期压迫和磨损带来的痛苦。


    校准神经接收信号是最后一步。她连接上便携式调试终端,屏幕上跳跃着复杂的波形和数据。


    她小心地调整着参数,观察着男人腿部肌肉那些微不可察的抽动和义肢关节的响应。


    “……好了。”


    当时钟指向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能源塔供给的微弱电力让屋内那盏唯一的旧灯泡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般忽明忽灭时,江听禾终于直起几乎僵硬的腰背,长出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他那条已经修复完毕、泛着金属特有冷光的崭新左腿义肢,触手顺滑无比,内部的机构运行平稳而安静。


    “试试。”她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男人依言,先是尝试性地动了动修复好的左腿脚踝,金属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润滑良好的摩擦声。


    然后是膝盖弯曲、伸展。动作从一开始的些许生涩,到流畅自如,只用了不到三秒钟。他显然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极强的控制力。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满脸油污和疲惫的女人。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跳跃的灯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含义。


    “谢谢。”他说。


    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些许嘶哑,但比之前在垃圾堆时好了很多,至少不再像随时会散架的生锈齿轮。


    江听累得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随意地摆摆手,先指了指他身下的旧毯子:“睡这儿。”


    然后又指了指维修桌旁边那张小小的、几乎与布满油污的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半旧的水壶和几个颜色各异的杯子:“喝水自己倒。”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默默地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虽然有个缺口但看起来相对干净的杯子,倒了点水,缓慢地喝了下去。


    然后,他乖巧地回到毯子旁,侧身躺了下去,背对着江听禾,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遮风挡雨的角落的流浪猫。


    江听禾看着他安静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耗尽积蓄和珍贵材料而产生的肉疼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至少,他看起来暂时安全了。


    她太累了,胡乱地用沾着机油的手擦了把脸,连衣服都懒得换,就直接倒在了那张她珍视的维修床上。


    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沉重的眼皮就合拢,意识迅速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


    睡眠如同死亡一般深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直到一阵极其强烈的、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如同深海中的巨钳,猛地将江听禾从无意识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喉咙被冰冷、坚硬、毫无生命温度的金属死死箍住,巨大的力量压迫着她的气管和颈动脉,肺部因为缺氧而剧烈灼痛,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太阳穴像是被重锤敲击般突突直跳。


    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掰扯掐在脖子上的金属手指,但那手指如同焊接在一起的钢柱,纹丝不动。


    她被迫睁大了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对上了一双在近距离幽幽发亮的眼睛。


    不再是湿漉漉的,不再是脆弱的,甚至不再带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那双义眼,在低光环境下自动切换到了某种扫描模式,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微光,锐利,精准,像是在分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不带一丝一毫该有的温度,只有纯粹的、高效的杀戮意图。


    江听禾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致命的错误。


    在这个世界,如果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美丽,早就没个全尸了。


    那脆弱和美丽,不过是覆盖在致命刀刃上的一层华丽丝绸。


    她捡回来的不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而是一个可能随时会取走她性命的、高度危险的大麻烦。


    他跪坐在她的身上,身体的重量和义肢的坚硬压迫着她的腹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即使没有那只掐住她喉咙的手。


    用来实施这致命钳制的,正是三天前还在垃圾堆里缓慢抠挖着自己腿上腐肉、此刻却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机械右手。


    与她精心修复、焕然一新的左腿义肢截然不同,这只右手她还没来得及处理,指尖的锈迹甚至可能混杂着他自己当初伤口的血迹,此刻正冰冷地贴在她颈部的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触感。


    “为什么救我?”


    他问道,声音比之前清晰了很多,恢复了某种低沉的、带着磁性的质感,但其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好奇,没有疑惑,只有比掐住她喉咙的金属还要冰冷的审视。


    江听禾徒劳地蹬动着双腿,双手更加用力地去掰他的手指,指甲甚至在他的金属指骨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但依旧是蚍蜉撼树。


    她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视线开始模糊,边缘出现闪烁的黑斑,耳畔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濒临碎裂的狂跳。


    “知道上一个发现我身份的人,”


    他俯下身,义眼的冷光近距离地扫描着江听禾因极度缺氧而扭曲、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充满了戏谑和残酷的弧度,


    “他的内脏,在黑市卖了多少钱吗?”


    信息像冰冷的子弹射入江听禾混乱的大脑


    身份?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她只是……只是……


    恐惧吗?有的,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更强烈的、荒谬至极的、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情绪,如同岩浆般猛地从心底喷涌而上,顶替了大部分的恐惧。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漂亮得足以让任何人在初见时心软、失神的脸,此刻像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覆盖在其下的,是纯粹的、高效的杀戮机器。


    她救了他,几乎耗尽家财,透支精力,换来的却是冰冷的金属手指和死亡的通牒。


    真是……太可笑了。


    江听禾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声响,肺部火烧火燎。


    她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扯动面部肌肉,扯出了一个艰难无比、扭曲怪异,但确实存在的笑容。


    “因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烧的喉管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气息,


    “……你……漂亮……啊。”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紧紧箍在她脖子上、如同命运枷锁般的机械手指,猛地、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力道的变化极其微小,几乎无法用肉眼观察,但濒死的她,颈部的神经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瞬间的、细微的松动和迟疑。


    紧接着,那致命的、坚定不移的钳制,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


    冰冷的、带着机油和酸雨气味的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江听禾剧痛无比的肺部。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咙里是浓郁的血腥味。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被重创的颈部肌肉和气管,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伴随着这疼痛的,是劫后余生那近乎虚脱的庆幸,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道明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模糊的、被泪水扭曲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个男人已经退开,站在了维修床的尾端。


    能源塔早已停止了夜间的电力供给,屋内一片漆黑,浓郁的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只有那双义眼依旧散发着非人的冷光,以及他左腿那条崭新的义肢关节处,几个表示待机状态的幽蓝色指示灯,在绝对的黑暗中明明灭灭,成为了这间破败、狭小维修铺里,唯一的光源。


    冰冷,疏离,却又诡异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他抬起了那只刚刚差点掐死她的、依旧锈迹斑斑的机械右手,举至自己眼前,五指缓慢地开合,像是在审视什么陌生而有趣的事物。


    金属关节活动时,发出细微的、与左腿截然不同的摩擦声。


    然后,他转向她,视线定格在她因无法抑制的咳嗽而不断颤抖、蜷缩得像一只虾米的背上。


    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之前那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杀意,似乎消散了。


    维修铺里,只剩下江听禾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狭小的、充满了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间里孤独地回荡,撞击着墙壁,显得格外响亮和无助。


    窗外的酸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集装箱的外壳,像是为这死寂的夜晚,奏响一曲永无止境的、哀伤的背景乐。


    未来会如何?


    江听禾不知道,她只知道,今晚,她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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