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S级通缉犯当成落魄美人捡回家[赛博废土》 第1章 捡到一个大美人 酸雨从永远阴沉如铁锈的天空中飘落,打在废弃金属、腐烂有机物以及一切构成这片废土疮痍表面的东西上,发出淅淅沥沥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恶臭。 铁锈的腥气、某种合成燃料燃烧后的刺鼻余味,以及……腐肉在酸性环境下缓慢分解时产生的、带着一丝诡异甜腥的气味。 这味道混合在一起,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江听禾的呼吸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感。 她踩着成分不明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垃圾山的边缘。 身上那件打了数个补丁的油布雨衣勉强遮挡着酸雨,但湿冷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她踢开了脚边一个已经空掉的、印着模糊商标的合成肉罐头,金属罐子哐当哐当地滚远,在寂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惊动了垃圾山阴影里几只正在啃食某种暗红色东西的变异鼠。 它们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警惕的光,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这些家伙个头有旧时代猫那么大,皮毛斑驳,牙齿尖利,带着辐射变异后的狂躁。 它们瞪了江听禾一眼,似乎在权衡这个两脚生物的危险性,最终,或许是觉得她不好惹,叼着残渣,飞快地窜回了更深的阴影里。 江听禾没有理会它们,她的目光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 就在那堆废弃的义体零件和腐烂的血肉肢体垃圾中间,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 吸引江听禾注意力的,是他那条左腿,从大腿根部开始,完全由金属义肢替代。 那显然不是市面上的廉价货色,线条流畅,结构复杂,即使此刻布满了污秽和损伤,依然能看出其曾经的精良。 然而,此刻这条义肢与血肉连接处的仿生皮肤已经大面积溃烂,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金属骨架和与金属交织在一起的、坏死发黑的肌肉组织。 脓血和锈水混合在一起,沿着冰冷的金属缓缓滴落。 他正用右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抠挖着腿上伤口边缘那些已经腐烂坏死的肉。 那同样是一只机械手,但状态更糟,金属骨架暴露在外,许多地方的镀层已经剥落,指尖甚至已经磨秃,只剩下粗糙的断面。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细的工作。 他似乎完全丧失了痛觉,或者说,疼痛已经成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麻木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发丝黏在结着暗红色血痂的额角和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几乎是江听禾的脚步靠近的瞬间,他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濒危动物般的警觉。 那一瞬间,江听禾呼吸一滞。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旧时代影像资料里,那些被主人恶意遗弃的高级电子宠物—— 它们造价昂贵,设计精致,拥有近乎完美的拟真外观,却在遭受非人折磨、系统濒临崩溃后被无情地丢弃在垃圾堆里,等待着最终的解体回收。 尤其是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就像是映照着这片废土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漂亮,脆弱,不堪一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会修吗?” 他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摄入过水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他的目光在江听禾被雨打湿、显得有些狼狈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迅速下移,落在了她随身携带的那个沾满油污、边角有些磕碰变形的金属维修工具箱上。 那眼神里,没有祈求,没有希望,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丝隐藏在深处、不易察觉的审视。 江听禾的视线在他那张即便沾染了污秽和血痂,也依旧难掩惊心动魄的绝色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心脏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条惨不忍睹的义肢和它连接的恐怖伤口上。她脑海中疯狂运转,计算着修复所需的成本和代价。 单从外观和残留的结构判断,这绝不是一条普通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义肢。 这种复杂的关节结构和隐约可见的神经接口纹路,至少需要K7型号以上的高精度传导轴才能匹配原有的神经信号传输系统,否则根本无法恢复基本功能。 而K7传导轴……那玩意儿在黑市的价格,够她吃半个月的、最廉价的那种糊状合成肉了,那几乎是她累死累活一个月的口粮钱,甚至可能更多。 这还仅仅是一条腿!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全身,虽然大部分被破烂的衣物遮盖,但某些不自然的轮廓和动作的细微滞涩感,让她判断出他身体其他部分也大概率经过了义体化改造,比例可能不低。 这些零零总总的修复材料,如果全部由她来承担…… 江听禾几乎能听到自己未来几个月,不,甚至大半年,都在白干的声音。 他身上的每一个螺丝,每一根导线,都会榨干她本就微薄的积蓄。 风险太大了。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离开,不要招惹这种来路不明、显然背负着麻烦的义体人。 在这片法外之地,同情心是最廉价的、也是最先被抛弃的东西。 但是…… 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他那张脸上,回到了那双浅灰色的、仿佛承载了整个废墟世界哀伤的眸子里。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是等待着她的宣判,仿佛早已习惯了被拒绝。 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一种近乎愚蠢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压倒了理智。 她咬咬牙,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干巴巴地说: “等着。” 说完,江听禾几乎是立刻转身,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一样,快步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垃圾堆。 雨似乎更大了些,打在油布雨衣上噼啪作响。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微不可察的、几乎可以算是错觉的、带着气音的笑声, 但当她凝神去听时,只有风雨声和远处变异生物的嘶鸣。 她甩甩头,把这归咎于自己神经紧张,加快了脚步。 ……………… 接下来的三天,江听禾像一架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 她的维修铺位于几个势力范围交错的缓冲地带,由一个废弃的大型货运集装箱改造而成,外表锈迹斑斑,毫不起眼,但内部却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各种工具分门别类,虽然陈旧,却保养得不错。 这里是她在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立足之地。 为了凑够购买K7传导轴和可能需要的其他零件的钱,她几乎是不眠不休。 她接了五个急单,每一个单子都要求极高,耗时耗力。 长时间保持高度专注的站立姿势,让她眼球布满了血丝,眼眶深陷,看起来比那些在垃圾堆里刨食的变异鼠的眼睛还要恐怖。 碎片化的休息时间里,她只能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打几分钟盹,酸雨的湿冷仿佛浸透了她的骨髓。 她清点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珍藏,最终,还是一脸肉痛地拿出了一小块用真空密封袋保存的活性缓冲胶质。 这是她几年前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下,从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废墟里找到的宝贝。 质地柔软,生物相容性极佳,能极大缓解义体与神经连接处的排异反应和长期磨损带来的痛苦,是她准备留给自己万一哪天不得不安装义体时保命用的压箱底货。 现在,为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得过分也狼狈得过分的陌生义体人,她把它也搭了进去。 “我一定是疯了。”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传导轴和缓冲胶质包好,一边喃喃自语。 但脑海中那张脸和那双灰色的眼睛再次浮现,一种莫名的情绪让她躁动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或许,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废墟里,维护一点对“美”的执着,是她对抗彻底沦陷为行尸走肉的最后方式。 带着凑齐的材料,她再次回到了那座垃圾山。 酸雨依旧,垃圾堆散发出的恶臭没有丝毫减弱。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个男人居然还在原地,姿势和她离开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如同被雨水浸泡过的纸张,干裂的嘴唇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他闭着眼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似乎是睡了过去,更可能是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 “喂?”江听禾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别是死了吧?”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紧。 她可不想白忙活一场,还摊上一具不好处理的尸体。 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颈侧,皮肤冰冷,但指尖下传来极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脉搏跳动。 还好,还活着。 江听禾松了口气,随即又犯了难。 怎么把他弄回去? 最终,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拽,才将这个比自己高大不少的男人从垃圾堆里弄出来,一路磕磕绊绊地拖回了她的集装箱维修铺。 男人全程无知无觉,像一具失去意识的玩偶。 过程中,他破烂衣物下偶尔显露的其他义体部件冰冷的触感,让江听禾再次确认了自己捡了个“大麻烦”的判断。 “谁让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呢。”她自嘲地喘着粗气,把男人扔在维修铺角落里那张她用来打地铺的、还算干净的旧毯子上。 至于那张铺着相对整洁垫子、她平时休息和进行精细作业的维修床? 想都别想,她自己还要睡呢。 ……………… 男人是在江听禾开始动手后不久醒来的。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拆解了那条损坏义肢的外部装甲,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线路和已经严重氧化锈蚀的传导结构。 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她不得不戴上加厚的过滤口罩。 清理腐肉是个细致又恶心的工作,她用消毒过的镊子和手术刀,一点点剔除那些坏死发黑的组织,直到露出相对健康、能够愈合的创面。 整个过程,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腿不是他的一样。 直到她拿起高温烙铁,准备焊接内部几根因为锈蚀而断裂的关键线路,试图通电剥离那些与血肉几乎长死的旧接口时,她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气声。 江听禾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下精密的操作,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 “忍着点,”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旧接口都锈死了,不通电剥离不下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身侧的那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维修铺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烙铁接触金属时发出的滋滋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植入K7传导轴是最关键的一步,她需要将新的传导轴精准地嵌入原有的神经接口基座,并确保每一根细如发丝的神经连接线都与对应的端口完美对接。 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信号传输失败、动作失调,甚至引发神经逆向烧灼。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细微处而酸涩不已,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最后,她取出了那块珍贵的活性缓冲胶质,小心地覆盖在义肢与血肉的连接处,以及几个主要的承重关节内部。 这玩意儿能有效模拟软组织环境,减少金属对原生神经的长期压迫和磨损带来的痛苦。 校准神经接收信号是最后一步。她连接上便携式调试终端,屏幕上跳跃着复杂的波形和数据。 她小心地调整着参数,观察着男人腿部肌肉那些微不可察的抽动和义肢关节的响应。 “……好了。” 当时钟指向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能源塔供给的微弱电力让屋内那盏唯一的旧灯泡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般忽明忽灭时,江听禾终于直起几乎僵硬的腰背,长出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他那条已经修复完毕、泛着金属特有冷光的崭新左腿义肢,触手顺滑无比,内部的机构运行平稳而安静。 “试试。”她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男人依言,先是尝试性地动了动修复好的左腿脚踝,金属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润滑良好的摩擦声。 然后是膝盖弯曲、伸展。动作从一开始的些许生涩,到流畅自如,只用了不到三秒钟。他显然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极强的控制力。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满脸油污和疲惫的女人。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跳跃的灯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含义。 “谢谢。”他说。 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些许嘶哑,但比之前在垃圾堆时好了很多,至少不再像随时会散架的生锈齿轮。 江听累得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随意地摆摆手,先指了指他身下的旧毯子:“睡这儿。” 然后又指了指维修桌旁边那张小小的、几乎与布满油污的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半旧的水壶和几个颜色各异的杯子:“喝水自己倒。”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默默地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虽然有个缺口但看起来相对干净的杯子,倒了点水,缓慢地喝了下去。 然后,他乖巧地回到毯子旁,侧身躺了下去,背对着江听禾,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遮风挡雨的角落的流浪猫。 江听禾看着他安静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耗尽积蓄和珍贵材料而产生的肉疼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至少,他看起来暂时安全了。 她太累了,胡乱地用沾着机油的手擦了把脸,连衣服都懒得换,就直接倒在了那张她珍视的维修床上。 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沉重的眼皮就合拢,意识迅速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 睡眠如同死亡一般深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直到一阵极其强烈的、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如同深海中的巨钳,猛地将江听禾从无意识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喉咙被冰冷、坚硬、毫无生命温度的金属死死箍住,巨大的力量压迫着她的气管和颈动脉,肺部因为缺氧而剧烈灼痛,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太阳穴像是被重锤敲击般突突直跳。 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掰扯掐在脖子上的金属手指,但那手指如同焊接在一起的钢柱,纹丝不动。 她被迫睁大了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对上了一双在近距离幽幽发亮的眼睛。 不再是湿漉漉的,不再是脆弱的,甚至不再带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那双义眼,在低光环境下自动切换到了某种扫描模式,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微光,锐利,精准,像是在分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不带一丝一毫该有的温度,只有纯粹的、高效的杀戮意图。 江听禾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致命的错误。 在这个世界,如果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美丽,早就没个全尸了。 那脆弱和美丽,不过是覆盖在致命刀刃上的一层华丽丝绸。 她捡回来的不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而是一个可能随时会取走她性命的、高度危险的大麻烦。 他跪坐在她的身上,身体的重量和义肢的坚硬压迫着她的腹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即使没有那只掐住她喉咙的手。 用来实施这致命钳制的,正是三天前还在垃圾堆里缓慢抠挖着自己腿上腐肉、此刻却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机械右手。 与她精心修复、焕然一新的左腿义肢截然不同,这只右手她还没来得及处理,指尖的锈迹甚至可能混杂着他自己当初伤口的血迹,此刻正冰冷地贴在她颈部的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触感。 “为什么救我?” 他问道,声音比之前清晰了很多,恢复了某种低沉的、带着磁性的质感,但其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好奇,没有疑惑,只有比掐住她喉咙的金属还要冰冷的审视。 江听禾徒劳地蹬动着双腿,双手更加用力地去掰他的手指,指甲甚至在他的金属指骨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但依旧是蚍蜉撼树。 她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视线开始模糊,边缘出现闪烁的黑斑,耳畔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濒临碎裂的狂跳。 “知道上一个发现我身份的人,” 他俯下身,义眼的冷光近距离地扫描着江听禾因极度缺氧而扭曲、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充满了戏谑和残酷的弧度, “他的内脏,在黑市卖了多少钱吗?” 信息像冰冷的子弹射入江听禾混乱的大脑 身份?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她只是……只是…… 恐惧吗?有的,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更强烈的、荒谬至极的、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情绪,如同岩浆般猛地从心底喷涌而上,顶替了大部分的恐惧。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漂亮得足以让任何人在初见时心软、失神的脸,此刻像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覆盖在其下的,是纯粹的、高效的杀戮机器。 她救了他,几乎耗尽家财,透支精力,换来的却是冰冷的金属手指和死亡的通牒。 真是……太可笑了。 江听禾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声响,肺部火烧火燎。 她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扯动面部肌肉,扯出了一个艰难无比、扭曲怪异,但确实存在的笑容。 “因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烧的喉管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气息, “……你……漂亮……啊。”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紧紧箍在她脖子上、如同命运枷锁般的机械手指,猛地、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力道的变化极其微小,几乎无法用肉眼观察,但濒死的她,颈部的神经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瞬间的、细微的松动和迟疑。 紧接着,那致命的、坚定不移的钳制,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 冰冷的、带着机油和酸雨气味的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江听禾剧痛无比的肺部。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咙里是浓郁的血腥味。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被重创的颈部肌肉和气管,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伴随着这疼痛的,是劫后余生那近乎虚脱的庆幸,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道明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模糊的、被泪水扭曲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个男人已经退开,站在了维修床的尾端。 能源塔早已停止了夜间的电力供给,屋内一片漆黑,浓郁的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只有那双义眼依旧散发着非人的冷光,以及他左腿那条崭新的义肢关节处,几个表示待机状态的幽蓝色指示灯,在绝对的黑暗中明明灭灭,成为了这间破败、狭小维修铺里,唯一的光源。 冰冷,疏离,却又诡异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他抬起了那只刚刚差点掐死她的、依旧锈迹斑斑的机械右手,举至自己眼前,五指缓慢地开合,像是在审视什么陌生而有趣的事物。 金属关节活动时,发出细微的、与左腿截然不同的摩擦声。 然后,他转向她,视线定格在她因无法抑制的咳嗽而不断颤抖、蜷缩得像一只虾米的背上。 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之前那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杀意,似乎消散了。 维修铺里,只剩下江听禾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狭小的、充满了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间里孤独地回荡,撞击着墙壁,显得格外响亮和无助。 窗外的酸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集装箱的外壳,像是为这死寂的夜晚,奏响一曲永无止境的、哀伤的背景乐。 未来会如何? 江听禾不知道,她只知道,今晚,她活下来了。 第2章 与虎谋皮 江听禾的咳嗽声渐渐平息,转为一种带着疼痛余韵的、深重的喘息。 喉咙处被金属箍握过的触感依旧清晰,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吸入肺部的冰冷空气混杂着维修铺里熟悉的机油和金属锈蚀味,此刻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另一个存在的危险气息。 她蜷缩在维修床上,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看向那个站在阴影里的身影。 只是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仍在轻微发抖的身体,仿佛这层薄薄的屏障能提供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黑暗中,只有他左腿义肢关节处那几个幽蓝色的指示灯在规律地明灭,像黑暗中窥视的兽瞳,冰冷而专注。 他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窗外的酸雨声重新变得清晰,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像是这片废土永恒的叹息。 最终,是江听禾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咳嗽后的破碎感,语气却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 “所以……现在是要谈‘内脏价格’的问题,还是继续让我‘修’?” 她刻意加重了“修”这个字,目光终于转向床尾那片浓郁的阴影,看向那双在暗处发着微光的义眼。 阴影中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那几点幽蓝的指示灯随着他细微的重心移动,划出短暂的光弧。 “你不怕?” 他的声音传来,比之前掐住她脖子时少了几分刻骨的冰冷,但依旧没有什么温度,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疑问,不带任何情感倾向。 “怕。”江听禾回答得很干脆,她甚至扯了扯疼痛的嘴角, “怕得要死。但我更怕我的K7传导轴和活性缓冲胶质打了水漂。”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那玩意儿……我存了很久。”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步伐很轻,修复好的左腿义肢落地时几乎无声,只有金属关节极其细微的、润滑良好的运转声,与他右手那些暴露在外的、锈蚀的零件发出的滞涩摩擦音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那张放着水壶的金属小桌旁,拿起那个有缺口的杯子,倒了半杯水。 然后,他转向江听禾,将杯子递了过来。 这个举动出乎江听禾的意料,她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杯,又抬起眼看他。 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脸依旧苍白,但那种濒死的青紫色已经褪去。 污秽和血痂被她之前简单清理过,此刻更清晰地露出那张惊心动魄的轮廓。 只是那双浅灰色的义眼,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能清晰地看到内部复杂的同心圆结构,它们正以一种非人的精准和冷静,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身影。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金属手指,那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水是凉的,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轻微的缓解。 “那条手臂,”江听禾喝了几口水,感觉喉咙舒服了些,放下杯子,目光落在他那只依旧残破的机械右手上, “神经束暴露太久,部分线路可能已经永久性氧化了。再不处理,信号丢失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可能会彻底失灵,或者……错误触发。” 她用的是维修师的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仿佛刚才差点被这只手掐死的人不是她。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五指再次缓慢地开合,那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左手轻轻拂过右臂义肢上那些锈蚀和破损的痕迹。 “失灵?错误触发?”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江听禾平静地说,“或者更糟,在你不希望的时候,自动执行某个预设的防御或攻击程序。”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他放下手,看向江听禾:“你能修?” “材料。”江听禾言简意赅, “修复你左腿的K7型号传导轴已经是极限。你这条右臂的结构看起来更老式,但核心的微控单元如果损坏,需要特定的替换件。那东西……比K7只贵不便宜,而且……" 她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的视觉义体,光学镜片有细微划痕,影响弱光环境下的成像质量,校准也可能有些微偏差。还有你身体其他部分,我没仔细检查,但想必……”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你全身都是需要维护的高级货,而我,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维修师。 他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义眼微微转动,似乎在扫描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 “我没有钱。”他说。 “看出来了。”江听禾扯了扯嘴角, “有钱人不会躺在垃圾堆里抠自己腿上的烂肉。” “但我可以帮你‘赚’到钱。”他向前走了一小步,逼近了维修床。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即使他此刻并没有流露出杀意。 “你这里,接各种活儿,对吗?维修,改造,甚至……处理一些‘棘手’的东西。” 江听禾的心脏微微收紧。她知道,“棘手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往往意味着沾血的赃物,或者来自某些危险势力的违禁品。 这个世界虽然对权贵大开绿灯,但是对普通人的管控还是很严格的,人人向往机械飞升,但是普通的下层人根本负担不起官方市面上的机械义体,非法组装在黑市都是很常见的。 但是义体科技公司为了垄断市场,对这些非法组装管控的很严格,只要被抓住都是九死一生,经历过机械改造的义体人在围剿下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是她嘛…… 她不认为自己的脑袋是可再生资源。 所以她极少接触这些不太“干净”的生意,偶尔实在是急需用钱,也会再三审查后再接。 “小本经营,只做干净的活儿。”她试图保持镇定。 “干净?”他发出一个极轻的、近乎气音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这片土地上,有什么是真正‘干净’的?你呼吸的空气,喝的水,还是你维修用的那些,从废墟和黑市里淘换来的零件?”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江听禾试图维持的脆弱外壳,她无法反驳。 “你想怎么样?”她问,声音干涩。 “合作。”他吐出两个字,目光牢牢锁住她, “我提供……‘武力保障’,以及,处理一些你不便出面的事情。你提供维修、技术支持和这个……据点。”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狭小的集装箱维修铺,语气里听不出是嫌弃还是认可。 “代价是,我的维修费用,以及必要的信息和资源。”他补充道。 江听禾沉默了。 与虎谋皮。 这个词瞬间蹦入她的脑海。 眼前这个男人,无疑是一头极度危险的猛虎。 与他合作,无异于在身边安置了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炸的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但是……拒绝呢? 拒绝的下场,可能比刚才被掐死好不了多少。 或许他现在就会杀了她。 就算他此刻不杀她,一个被这样的人物盯上的、毫无背景的小维修铺,在这片法外之地又能支撑多久? 而且,内心深处,一个被压抑的、疯狂的声音在低语: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摆脱眼前这种挣扎求存、朝不保夕的日子的机会。 江听禾受够了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日子,日复一日这样没有盼头的生活,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头。 他的“武力”和他可能掌握的“信息”,或许真能让她接触到更高利润的领域,获取更稀有的资源。 她看着他那张在昏暗中依旧美得具有欺骗性的脸,想起他之前蜷缩在垃圾堆里的脆弱模样,又想起他掐住自己脖子时那双冰冷无情的义眼。 矛盾,危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需要知道,‘合作’的范围和底线。” 江听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专业, “我不接可能引来大型势力清剿的活儿,不碰涉及大规模屠杀平民的任务。这是我的底线。” 他看着她,义眼中的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她的条件。 “可以。” 他回答得很干脆,“我对屠杀弱者……没兴趣。”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有一种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厌弃。 “那么,”江听禾掀开被子,忍着喉咙和颈部的疼痛,坐直了身体,向他伸出手, “江听禾,我的名字。” 他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属于人类的、骨节分明却带着些许陈旧伤疤的手。 他没有立刻握住,而是先将自己的机械右手在破烂的衣物上擦了擦。 一个徒劳的、试图擦去锈迹和污秽的动作,然后,才用那只完好的、温热的左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掌心有着粗糙的茧和一些细小的疤痕,但温度是真实的,与那冰冷的金属截然不同。 “zero。”他说了一个词。 “zero?” “代号。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零号''。”他松开了手, “随你怎么叫。” 零号。 虚无,起点,亦或是……终结? 江听禾在心里咀嚼着这个简单的字眼。 “好吧,零号。”她点了点头, “首先,我们需要解决你右手的问题。没有精准的控制,你的‘武力保障’可能会变成无差别破坏。” 她起身,走到工具墙边,打开了一个隐藏的、需要密码和生物识别才能开启的小型储物柜。 里面存放着她最珍贵的一些物品和材料。 她拿出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是她珍藏的几块高纯度能量电池和一些基础的神经接口清洁套件。 “今晚先做初步清理和检测。”她抱着盒子走回来,放在维修桌上,打开了那盏光线稳定的工作灯, “确定损坏程度,才能知道需要什么具体材料。” 零号没有反对,自觉地走到维修桌旁那张她通常让客人坐的、带有固定装置的金属椅子旁,坐了下来,将那只残破的机械右臂平放在桌面的防静电垫上。 灯光下,这只手臂的惨状更加清晰。不仅仅是锈蚀和破损,一些连接处还有明显的、暴力拆卸或战斗留下的痕迹。 江听禾甚至在某些缝隙里,看到了已经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斑点。 她戴上放大目镜和专用手套,拿起精细的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义肢表面的污垢和锈迹,检查每一个关节和接口。 零号安静地坐着,配合着她的动作。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又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脆弱感。 但江听禾很清楚,这脆弱之下隐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工作灯发出稳定的白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集装箱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窗外,雨声未停,但维修铺内,只剩下工具与金属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在这个夜晚,暂时建立了起来。 ……………… 接下来的几天,维修铺里的气氛处于一种奇异的平衡状态。 江听禾和零号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继续接一些常规的维修单子,而男人则大部分时间待在维修铺的阴影角落里,像一道沉默的幽灵。 他似乎在观察,在学习,熟悉着这里的一切,也警惕着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的存在感极强,即使不言不语,那身经改造的躯体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冰冷气息,也时刻提醒着江听禾她并非独自一人。 江听禾则利用空余时间,彻底检测了零号的右臂义肢。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核心微控单元虽然没有完全损坏,但老化严重,并且与现有的神经连接协议存在兼容性问题,这导致了信号延迟和偶尔的误判。 这恐怕不是简单的替换零件能解决的,可能需要重新编写部分底层驱动代码。 这需要时间和更专业的设备,以及……更高的权限访问某些被封锁的旧时代技术数据库。 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零号身上一些细微的、令人费解的习惯。 他似乎极其厌恶脏污。 每当身上沾到一点油污或灰尘,他都会下意识地、反复地擦拭,直到那片皮肤泛红甚至破皮。 他对食物和水源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警惕,每次江听禾带回来的合成食物,他都要用某种随身携带的、造型奇特的小型仪器检测过后,才会食用。 最让她感到心悸的,是偶尔在深夜,她会听到从他休息的角落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仿佛骨骼摩擦般的声响。 有一次她借着起夜的机会,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睡着,而是蜷缩在毯子上,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抠着身下的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痛苦或侵袭骨髓的寒冷。 那双浅灰色的义眼在黑暗中睁得很大,里面空茫一片,像是看到了什么遥远而可怕的景象。 那时,江听禾就会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我对屠杀弱者……没兴趣。” 以及他语气里那丝难以察觉的厌弃。 她开始隐约意识到,他那身恐怖的武力和对世界的极端警惕,或许并非天生,而是源于某些深埋于过去、不堪回首的经历。 那些经历,可能比他腿上的伤口和手臂的锈蚀,更加鲜血淋漓,更加难以愈合。 这天下午,江听禾正在为一个街区的混混头目改造一把老式电磁手枪,增加其射程和稳定性。 这是个有点棘手的活儿,对方要求高,报酬却抠抠搜搜,还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小弟,在维修铺里东摸摸西碰碰,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江听禾和角落里的零号身上打转。 “喂,妹儿,你这地方不错啊,就是小了点儿。” 混混头目咧着一口黄牙,喷着劣质合成烟草的气味,“跟着哥混,保证你以后接大单子,不用窝在这破箱子里。” 他的一个小弟嬉皮笑脸地凑近零号所在的角落:“嘿,这小白脸是你养的?长得可真带劲,卖不卖?” 就在那小弟的手即将碰到零号的肩膀时——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止的男人,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的脆响,紧接着是那个小弟杀猪般的惨嚎。 零号依旧坐在原地,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 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扣住了小弟伸过来的手腕。而他的机械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冰冷的、锈迹斑斑的指尖,正轻轻点在小弟的眉心。 虽然只是轻触,但那小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瞬间湿了一片,惨叫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嗬嗬”声。 维修铺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混混头目和另一个小弟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武器。 “别动。”男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或者,想试试是他的脑袋硬,还是我的手指硬?” 他的义眼甚至没有看那两个摸向武器的人,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注视着眼前那个被他制住、抖如筛糠的小弟。 混混头目的手僵在了半空,额角渗出了冷汗。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对生命的漠视,让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小弟的眉心立刻就会多一个血洞。 “兄……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混混头目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这小弟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零号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江听禾,似乎在等待她的指示。 江听禾心脏狂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这是零号在展示他的“价值”,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男人的身边,对那个混混头目冷声道:“李老大,我的伙计脾气不太好。你的枪,还修不修?” “修!修!当然修!”李老大连声道,赶紧示意另一个小弟放下武器。 零号这才松开了手。那个被放开的小弟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缩到了李老大身后,捂着自己已经明显变形肿胀的手腕,连看都不敢再看零一眼。 “价格,翻倍。”江听禾面无表情地加价,“包括精神损失费和……清理费。”她指了指地上那滩污渍。 李老大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在男人那无声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咬牙点头:“……好!” 接下来的维修过程异常顺利,李老大和他的人变得无比老实,拿到改造好的枪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维修铺。 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江听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转过身,看向零号。 男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坐在角落里,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爆发出恐怖气势的人不是他。 他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刚才点在小弟眉心的那根机械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谢谢。”江听禾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刚才确实替她解了围,并且……某种程度上维护了她。 他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他们太吵了。” 江听禾看着他专注擦拭手指的侧影,那个深夜里他压抑颤抖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 暴力与脆弱,冷酷与某种近乎洁癖的偏执,在这个男人身上矛盾地交织着。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 “零号,”她认真地开口, “我知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但既然要一起做事,有些基本的信任是必须的。我不会探究你的过去,但至少,在涉及到我们共同安全的事情上,我需要知道你的……‘触发条件’。”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那只刚刚展现出恐怖力量的机械右手,“比如,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你觉得需要做到……刚才那种程度?” 男人抬起眼,那双浅灰色的义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这一次,里面似乎少了一些冰冷的扫描意味,多了一点难以解读的深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江听禾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擦拭着那只机械手,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深渊的寒意: “我不喜欢……被人碰。” 他的声音很轻,但江听禾却从中听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仿佛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厌恶与……痛苦。 她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看着他苍白而精致的侧脸,看着他小心翼翼擦拭金属手指的动作,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渐渐在她心中成形。 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 “我晚上去黑市看看,能不能找到适配你右臂微控单元的替代品,或者……至少弄到一些能暂时稳定信号的屏蔽材料。” 零号擦拭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她。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江听禾下意识拒绝,“那里鱼龙混杂,你……” “正因为鱼龙混杂。”零号打断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压迫感,“你的‘武力保障’,不是摆设。”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江听禾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义眼,最终点了点头。 “好。一起去。”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采购,也是彼此的磨合与试探。 夜幕降临,酸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江听禾穿上她那件打满补丁的油布雨衣,零号则只是拉起了破烂外套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片区域最大的、也是最为混乱的集市。 集市位于一个巨大的、半坍塌的旧时代地下停车场内,入口处闪烁着歪歪扭扭的霓虹灯牌,空气中弥漫着比垃圾山更复杂、更浓烈的气味: 劣质燃料、汗臭、血腥味、某种违禁化学品的甜腻香气,以及各种来历不明的烤肉散发出的焦糊味。 嘈杂的人声、讨价还价声、电流的嗡鸣以及某些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呻吟和狂笑,混合在一起,冲击着鼓膜。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由废弃车辆、集装箱和破烂帐篷构成的“街道”间。 有全身覆盖着粗糙金属义肢的壮汉,有眼神狡黠、兜售着各种“好东西”的买卖人,有穿着暴露、身上闪烁着廉价霓虹纹身的男男女女,也有像江听禾这样,为了生计前来碰运气的普通居民。 零号的出现,引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骚动。 即使他遮住了脸,但那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和隐约可见的、精良的义体轮廓,还是吸引了不少隐藏在暗处的目光。 那些目光带着评估、贪婪和忌惮。 江听禾能感觉到,零号的身体在她身边微微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的义眼在兜帽的阴影下,以极高的频率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记录着每一个潜在的危险信号。 她带着他,熟门熟路地穿过拥挤的人流,走向集市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用废弃防弹玻璃和金属板搭建的小铺子,门口挂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锈蚀的齿轮。 这里是“老鬼”的地盘,一个专门经营各种稀有义体零件和违禁技术的老油条。 江听禾偶尔会来这里淘换一些市面上找不到的东西,价格不菲,但至少老鬼的信誉相对可靠,不会轻易黑吃黑。 她掀开脏兮兮的防水帘布,走了进去,男人紧随其后。 铺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但也堆满了各种杂物和零件柜。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右眼被一个不断闪烁着红光的复杂义眼取代的老头,正坐在柜台后,擦拭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脊椎连接件的东西。 听到动静,老鬼抬起头,那只正常的眼睛和那只红色的义眼同时看向进来的两人。 当他的目光扫过零时,那只红色义眼的闪烁频率明显加快了几分。 “哟,小江丫头,稀客啊。” 老鬼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他放下手中的东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还带了……新朋友?” 他的目光在零身上停留了几秒,尤其是在他那只被兜帽阴影遮挡的脸上和那只残破的机械右手上多停留了一瞬。 “鬼叔,”江听禾走上前,直接说明来意, “我需要一块能兼容‘收割者-3型’底层架构的右臂微控单元,或者,至少是强效的信号屏蔽材料和神经接口稳定剂。” 老鬼那只正常的眼睛眯了起来,红色的义眼则依旧紧盯着零。 “‘收割者-3型’?那可是老古董了,而且……”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 “这东西,可有点敏感啊。小江,你这朋友,来路不一般吧?” 就在这时,零号突然上前一步,越过了江听禾,站到了柜台前。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轻轻按在了柜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了头,让兜帽下的阴影退去少许,露出了那双浅灰色的、在店铺昏暗灯光下泛着冰冷微光的义眼,平静地注视着老鬼。 老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那只红色的义眼疯狂闪烁,几乎连成一片红光,而那只正常的眼睛里,则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深深的恐惧。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后面的零件柜,发出哐当一声响。 店铺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无比紧张。 江听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男人做了什么,或者老鬼认出了什么,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老鬼在害怕,非常害怕。 零号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有,还是没有?” 老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再看零号的眼睛,目光游移着,最终落在江听禾身上,带着一丝哀求。 “有……有类似的替代品……”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屏蔽材料……也有……我,我这就去拿……”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在身后杂乱的零件柜里翻找起来,动作慌乱无比。 江听禾看向零号,男人也正好侧过头看她。 兜帽的阴影下,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江听禾忽然明白,零号跟她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更是为了向她展示,他拥有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力量。 他的“身份”,或者说,他曾经代表的某种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老鬼很快捧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和几管药剂回来了,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 “这……这是目前能找到的,兼容性最好的替代单元,虽然性能比不上原版,但稳定性不错……这些是最高浓度的屏蔽材料和稳定剂……” 他语速飞快地介绍着,然后将东西推到江听禾面前,报出了一个价格。 价格比江听禾预想的要低不少,几乎可以说是成本价。 江听禾没有多问,爽快地付了钱——用的是刚才从李老大那里多收来的报酬。 拿起东西,她看了一眼依旧处于惊惧状态的老鬼,又看了一眼身旁气息重新归于沉寂的男人,低声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老鬼的铺子。 直到走出很远,江听禾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不是来自老鬼,而是来自集市暗处那些窥探的视线。经过刚才那一幕,恐怕他们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认识老鬼?”走在嘈杂的集市中,江听禾忍不住低声问。 男人走在她的侧后方,保持着一种既能随时策应,又不会让她感到被侵犯的距离。 “不认识。”他的声音透过雨声和嘈杂传来,很平静。 “那他……” “他认识的,是‘收割者’。”零号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或者说,是使用‘收割者’系列义体的人,通常代表的……身份。” 江听禾的心沉了沉。收割者……这名字本身就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没有再问下去。 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光怪陆离的锈蚀集市中,酸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周围是喧嚣而危险的废土众生相。 江听禾看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道路,又感受着身后那个沉默而强大的存在。 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危险四伏。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心中除了警惕之外,竟然也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底气。 或许,与虎谋皮,也未必全是死路。 只要能找到与猛虎共舞的节奏,并且,手中始终握着驯兽的缰绳。 而她或许可以试着,成为那个握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