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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蔚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二十一章


    李思睿是活跃气氛的好手, 这顿四人晚餐自然是十分和谐愉悦——如果忽略姜雁北全程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以及莫名的低气压的话。


    林妍一个象牙塔的单身理工科女博士, 哪里见到过李思睿这种成熟又幽默感十足的英俊男人, 李大总裁随便讲个笑话,林妍就会被逗得咯咯直笑。至于沈楠, 倒是形形色。色的男人都见过,但为了转移面对姜雁北的尴尬,自然也是对李思睿十分捧场。


    一顿饭下来, 她和姜雁北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似乎另外两人也并没觉出异常,或许连姜雁北自己也不以为意。


    从餐厅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


    李思睿笑着道:“两位科学家辛苦了, 等你们实验项目结束,我再好好请你们吃一顿。”


    林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给我们班长打下手的, 哪里称得上什么科学家?我们班长才算。”


    姜雁北淡声道:“工作上的事随时联系,我回去了。”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本来还想多几句的林妍, 愣了下,赶紧跟两人挥挥手道别,跟了上去。


    “班长,晚上还要去实验室吗?”


    与莱康的合作研发项目, 是姜雁北拿到的个人项目, 除了他研究方向的两位博士, 他专门找了林妍加入。林妍的研究方向和他差了其实挺多, 她知道他找到自己,是想给她多点实践机会,也能让她多点收入,毕竟和企业合作,报酬颇丰。为了表示感激,她干得特别起劲儿,每天跟在他这个工作狂后面加班。不得不说,他们这个班长虽然总有点疏离感,但人确实很好。


    姜雁北说:“不用。”


    林妍:“那你干吗走这么急?不多和李总沈楠聊聊?”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聊的?”


    林妍摸摸头:“……”好吧,确实也没什么好聊的。


    进了校门,姜雁北道:“你回宿舍吧,我随便走走。”


    “那我回去了。”


    姜雁北独自一人走了一段,刚刚持续了很久的烦躁又浮了上来,就好像自己曾经的愚蠢,好像又要固态萌发。


    这厢,回程路上,开着车的李思睿,忽然想起随口问:“你和姜雁北真是大学同学?”


    “嗯。”沈楠点头。


    “同班同学?”


    “是啊。”


    李思睿啧啧两声,奇怪问:“那刚刚吃饭,你们怎么都没说话?”


    沈楠心说他还观察得挺仔细,笑着道:“我们又不熟。”说着,又补充说,“我妈出事后,我整天跟我爸对着干,为了气他,我大学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正事都没干,课都没上几次。姜雁北是学霸资优生,我和他话都没说过几句。”


    “是吗?”李思睿惊讶地转头看她,“你还当过不良少女啊?”


    还真是,大学那浑浑噩噩的几年,她不就是个不良少女么?浪费了四年光阴的结果就是,忽然被迫独自走上社会时,身无所长的她,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李思睿认真看向前方的路况,笑说:“不过你跟他要真关系好才奇怪呢,那人在留学生圈是出了名的勤奋自律,为人处世那叫一个讲原则,要不是他在生物制药这块的科研水平很牛,我真不愿意跟他合作,油盐不进,太难伺候了。”


    沈楠失笑:“是啊,他一直都是这样。”


    李思睿转头看她,挑眉道:“你对他还挺了解的嘛?”


    沈楠愣了下,说:“他是我们班班长,风云人物,众所周知。”


    李思睿戏谑一笑:“我还以为你偷偷暗恋过他呢?你别看他那么无趣,在国外时,喜欢他的女孩子可不少。”


    “是吗?”


    李思睿笑道:“是啊!不过好像没听说过他交女朋友,估计是沉迷学业和科研,无心其他。我还真想不出他这种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反正我要是女孩子可受不他,跟个老干部似的。”


    沈楠沉默了会儿,冷不丁道:“他大学时有过女朋友,好像谈了挺久的。”


    “是吗?要说女生喜欢他我不奇怪,但有女生能长久受得了他,那可真是神奇了。”


    沈楠说:“人家对他女朋友特别好好吗?”


    李思睿愣了下,略带调侃道:“也对,他这种人做什么都很认真,对感情,对女朋友肯定不会差。”


    沈楠深以为然。


    很奇怪,那是一个她连名字都没弄清的女生,但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样子。


    黑色披肩长发,素面朝天的干净面孔,五官并不惊艳,但看起来很舒服,大概就是那种青春小说女主角的典型长相。总是,一定是个学习优异性格也不错的好女孩,很多男生都会喜欢的那种。和姜雁北站在一起,登对得像是一对璧人。


    她看到过姜雁北给她打水带饭,给她提着书包,看到过他站在女生楼下边看书边耐心等女孩儿下楼,也看到过他用单车载着她从校道经过,单车后座还贴心地绑了一个垫子。


    那些看似随意简单的细微末节,是一个男生真挚的温柔体贴。


    她想,他一定是很喜欢那个女生。


    李思睿大概是察觉她忽然没了反应,转头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沈楠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喜欢不喜欢,或者有多喜欢?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次之后,沈楠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没见过姜雁北,也没去花心思想过他。


    职场人年底人忙得像陀螺,有好消息也坏消息,更多得是不好不坏琐事,到了一定的年纪,很多事都能自己掌控,于是生活和工作中大部分是也就是这些不温不火的小事情。


    用简单的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平凡。


    这几年,她早已经接受自己的平凡。


    李思睿仍旧每天和她发信息联系,他其实也是个大忙人,尤其是才刚上任不久,赶上年底,周末常常要加班或者出差。


    往后一个月,沈楠也就见了他两次,一次是中午他刚好路过匠心这边,两人一起吃了顿午餐。还有一次,是来家里看望沈光耀,饭都还没吃完,接到个工作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今年圣诞恰好是周末,沈楠对这种年轻人喜欢的热闹洋节,早没什么期待。本打算宅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哪知周五下班,李思睿也没提前打招呼,就开着他那辆卡宴来公司楼下等她,然后载着她回家给沈光耀打了招呼,让她取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将人拎走一块儿去市郊一个私人温泉会所过圣诞去了。


    对于将家里一老一小丢下,自己一个人跑去玩儿,沈楠其实是有点犹豫的,无奈沈光耀心疼她这几年没什么娱乐生活,伙同李思睿一块将她赶出了门。


    到达会所前,李思睿在车里郑重其事跟她打了个商量,让她今晚假装她女朋友,说是因为这个聚会里,有个女孩子爱慕他英俊的外表,幽默的性格,卓越的才华,忒疯狂那种。在外国时对他穷追不舍,后来被父母召唤回了国,他才缓了口气,哪知过了两年,女孩还没忘记他,知道他回国工作,又开始了追求。所以他干脆搬出女朋友,让她死了这条心。


    沈楠虽然觉得弄个假女朋友有点扯,但看他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也就答应了,还不忘建议他,要真想人死心,就赶紧找个真女朋友。


    李思睿打着哈哈说他男子汉大丈夫要以事业为重,感情的事要从长计议慢慢来才行。


    沈楠信他的鬼话?李思睿生了副好皮囊,又能说会道,随便几句话就能将女孩子哄得小鹿乱撞,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在国外这些年他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子,她不了解,但当年他高中大学时女朋友可是没断过,高考前还谈恋爱谈得热火朝天。所以听他说什么从长计议慢慢来,很是不以为然。


    这个私人温泉会所是建在山中的一栋大型别墅,总共三层,温泉池就在别墅后面,算是半露天式。


    沈楠跟着李思睿到了才知道,他们这帮人包下了整个会所,来参加聚会的男男女女总共十来个,说话个个夹杂英文,不是海归就是ABC,应该都是在国外熟识的朋友,难怪对圣诞节这么热衷。


    为了显得真实,李思睿是牵着她的手,走进今晚开派对的小宴厅的。


    两人小时候跟亲兄妹一样,牵手是很寻常的事,但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又都是成年已久的男女。沈楠很清楚明白,李思睿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异性。所以被他牵着,还是有点别扭,不过看到对方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她只能将那点扭捏暂时压了下去。


    这宴厅其实就是个小型的歌舞厅,装修得富丽堂皇,里面摆着两棵挂着彩灯的圣诞树,很有点圣诞节气氛。


    他们来得稍微迟了点,这会儿已经有人拿着话筒在唱歌了。


    “大忙人,你终于来了!”两人一进来,就被几个男女笑着围上。


    李思睿道:“你们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其中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目光落在他身边的沈楠脸上,笑问:“思睿,你也不赶紧介绍一下?”


    虽然妆容有些浓,但也看得出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室内温暖,她穿着贴身的短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看向沈楠的目光,很明显带着点敌意。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位美女,应该就是李思睿那位疯狂的爱慕者了。


    李思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夸张地拍了下额头,拉着沈楠的手道:“这是我女朋友沈楠。”


    演戏就要演得自然,沈楠笑着大大方方和人打招呼。


    孙姗姗,也就是爱慕李思睿的那位美女,皮笑肉不笑开口:“思睿,你这才回来三个月,动作也太快了点吧?是不是真的啊?”


    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但暗藏的刀光剑影,沈楠已经深深感觉到了,她用力在李思睿手背掐了一把。


    李思睿被掐得咝了口气,转头瞪她一眼。然而这小动作在旁人看来,无非是打情骂俏。


    瞪完沈楠,他郑重其事地回孙姗姗:“当然是真的。我和小楠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我们家移民,被迫分开了十年,早就该在一起了。如今久别重逢,大家也都不那么年轻了,当然要好好珍惜,不能再浪费时光了。”


    他语气真挚,说得沈楠都差点信了——信了他的邪!


    旁人显然对孙姗姗和李思睿的关系很了解,他这话说得其实很不给面子,明摆着就是要断掉她的念头,孙姗姗闻言脸色很有些不好。


    有人赶紧打圆场,朝李思睿道:“行了行了,你赶紧带美女去喝点东西。”


    这时不知谁忽然来了一句:“咦?我们的姜大教授来了!”


    沈楠跟条件反射般,听到这个姓氏,不由自主就转过头。不想,果真看到姜雁北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进来了多久。


    在她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正看着她。不过很快就挪开,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刚刚叫他的男人,走上前两步,笑着揽住他的肩膀:“难得啊,以前在国外,邀请你参加个聚会,比请神还难,这次怎么来了?”说着,又故意往他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我还以为你跟你师兄一样,也会带家属呢!”


    姜雁北目光轻描淡写从沈楠和李思睿牵着的手上划过,没马上回应的话。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楠下意识将手从李思睿手中抽了出来。


    “老关你做东,我能不来么?再说回国小半年了,还没和大家聚过,挺想大家的。”姜雁北笑着开口,一惯的优雅涵养。


    老关就是揽住他的男人,大名关正,其实也一点不老,是个倜傥的年轻人,正儿八经的富二代,也是今天这个聚会的组织者。


    实际上这个聚会里的十几个人,不是家境优越,就是本身能力卓绝,有着让人艳羡的工作,而且大部分两者兼具,比如李思睿,又比如姜雁北,总之都是这个社会中金字塔顶端的体面人。


    这世界从来就是人以群分。


    而此时的沈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不说如今的家境,就是那份看着还不错的工作,对于这些二代或者精英们来说,大概都是个笑话。


    好在这些人都受过良好教育,并不好奇八卦她的背景,寒暄完毕,关正就招呼他们后来的这几个赶紧加入狂欢大部队。


    这些人真是会玩儿,茶几上摆着各种点心和价格不菲的洋酒。香槟砰砰打开的声音,唱歌跳舞,尖叫着笑闹着,小厅里很快热闹成一团。


    沈楠被李思睿拉着跟人一块闹,不想,才两杯香槟下肚,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忽然就有点恍惚。


    这纸醉金迷的气氛,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这就是她曾经的生活常态。


    这几年她很少回忆那些日子,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愿去面对年少时的荒唐,但现在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才发觉她内心深处对那些穷奢极欲的日子其实是怀念的。这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本质上就是个贪图享乐肤浅而虚荣女人,仍旧渴望着曾经的生活,厌恶现在这种“自强自立”的现实。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惶恐,她几乎是踉踉跄跄从这热闹中退出来,走到离人群稍远的一处沙发坐下,抓起茶几上的一瓶打开的威士忌,仰头灌下。


    她需要一点东西,将这些念头驱赶离开,这样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现状。


    姜雁北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蹙眉看向坐在半米之遥的女人。


    他不太来参加这种狂欢式的聚会,来了也多是一个人看着别人笑闹,自己坐在一旁喝点酒。本来打算喝两杯,就回房睡觉,哪知一杯还没喝完,身旁忽然坐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在李思睿跳舞的沈楠。


    灯光迷离下,看不出她的表情,但线条优美的侧脸,在影影绰绰中,更显得动人,那种迷茫的,带着点脆弱的动人。


    姜雁北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醉了。


    半瓶威士忌下肚,与刚刚的香槟在腹中会合,很快就有了化学反应。沈楠放下酒瓶,脑子昏昏沉沉地打了个酒嗝,目光瞥到旁边一个装着半杯酒的玻璃杯。


    她大概是真开始醉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旁边这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而那杯酒是人家没喝完的,想都没想,伸手便拿起那杯酒,一饮而下。


    直到放下杯子时,才后知后觉地转头朝身旁的人看去,对上的便是姜雁北皱着眉头,神色莫辨的脸。


    沈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喝了人家的酒。她脑子懵懵地看了看手中杯底剩下的一圈液体,将玻璃杯放回他面前:“还给你。”


    姜雁北那张向来没什么起伏的脸,也忍不住抽搐了下。


    确定已经醉了的沈楠,也不知哪里冒出的脾气,冲他道:“姜雁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


    姜雁北:“……没有。”


    沈楠:“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姜雁北:“……也没有。”


    背后是嘈杂的音乐和嬉闹声,两人的对话只有对方听得到,气氛十分诡异。当然,只是姜雁北这么认为,因为一个醉鬼是不会有这种意识的。


    沈楠继续说:“你就是看不上我。”


    姜雁北皱眉看着她,默了片刻:“你喝醉了。”


    沈楠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笑话,现在这样就是活该?”


    姜雁北眉头蹙得更深,确定她是真的醉得很厉害了。


    沈楠双眼水汽沉沉地看着他,忽然吃吃笑了笑:“我才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因为我早就不喜欢你了。”边说还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都不喜欢了。”


    ☆、第22章 二十二章


    说完这句话, 沈楠上下眼皮眨了眨, 片刻后, 忽然一头往他跟前栽去, 准确无误倒在他大腿上。


    她动作太大,要不是姜雁北反应及时, 将她的脑袋扶住,只怕是已经滚下地。而漂亮的女醉鬼对一切忽然不觉,还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将他的腿当垫子,安心躺好。


    姜雁北皱眉看向腿上这张酡红的脸,默了片刻,低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然而并没等来任何回应, 长久以来的疲倦,在酒精的催化下, 让躺在姜雁北腿上的沈楠几乎是瞬间沉睡了过去。


    这屋子里的人们,还在忘我地享受平安夜的狂玩,没有人注意到角落沙发的动静。姜雁北推了推将自己腿当枕头的女人, 没唤醒,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作罢。


    他默默凝视着沈楠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荒谬感, 以至于都懒得再去深究刚刚她那句话的含义。


    他想, 因为无论是什么含义, 都没有任何意义。


    李思睿跟人拼了几圈酒, 想要拉沈楠一块儿唱歌,可一转头,原本跟在他旁边的人,早不知去了哪里。


    他酒量好,喝了几轮也并不见醉意,环顾了一圈灯光迷离的屋子,还是没看到沈楠的身影,最后目光落在角落处的沙发上。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沙发椅背,以及姜雁北独坐的身影。


    他拨开身旁的人,朝那边走过去,果不其然,还没靠近,已经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就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面色嫣红,显然是因为醉酒睡得人事不知。


    李思睿眉头微微蹙了下,不是因为沈楠醉倒睡着,而是因为她的头枕在姜雁北——这个她完全不熟悉的大学男同学腿上。


    他脚步略作一滞,又继续往前,笑问:“喝醉了?”


    姜雁北抬头,脸色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点点头,开口的声音也是稀松平常:“嗯,忽然就倒下了,怎么都叫不醒。”但没解释为什么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没有将人移开。


    李思睿放下手中酒杯,伸手亲昵地捏了把沈楠酡红的脸,笑道:“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呐,不给我打声招呼就自己跑到一边乱喝酒,幸好没别人,不然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说着,伸手将人从姜雁北腿上打横抱起来,又对他道:“你继续玩儿,我先把小楠送回房间。”


    靠在腿上的温热离开,一股空空落落的冷意袭来。姜雁北不动声色地起身:“他们不知道玩到多久,我也先回去休息。”


    李思睿笑着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挑挑眉。


    房间在二楼,出了这个宴厅,还得上楼梯。李思睿抱着沈楠走在前边,姜雁北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沈楠身材苗条,李思睿抱着她并不吃力,落在地毯上的步子走得不紧不慢,从姜雁北的视角看过去,显得非常亲密。


    她那双纤细的小腿从李思睿手臂垂落,这么冷的天,脚上只穿着双浅口靴,因为被抱着,修身的铅笔裤,往上缩了一小截,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脚踝上那朵玫瑰刺青,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随着双腿轻轻晃动,犹如正在盛开。


    姜雁北忽然就有点心浮气躁。


    好在这段路并没有多长,李思睿到了沈楠的房门口,似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他边拿房卡开门,边回头朝姜雁北看过去,随口道:“早点休息,明天他们安排了不少活动。”


    姜雁北点点头,嗯了一声,在自己房门口停下,拿出房卡,却迟迟没有刷下,直到听到不远处两人进了房间的声音,他才将卡贴在门把处,咔哒一声打开门进去。


    随着身后的房门关闭,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而刚刚没来由的的烦躁,在这安静中忽然就被扩大。


    腿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那双刺着玫瑰的脚踝,仿佛仍旧在他脑子里晃动着。


    他心中骂了句脏话,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而无济于事,那躁乱还是没能平息。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醉了,干脆打开门去透气。


    然而刚刚走出门口,目光就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那扇房门。此刻,那门紧闭着,听不到任何动静。


    也不知发了多久呆,那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李思睿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在看到他的那刹那,姜雁北觉得心头的浮躁莫名淡了一丝。


    “咦?你干什么去?”看到他站在门口,李思睿奇怪问。


    姜雁北说:“去露台醒醒酒。”


    李思睿笑着走过来:“正好,我也去抽根烟。”


    两个男人并肩而行,沿着脚下的地毯,来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露台有供人休息的桌椅,两人隔着圆桌坐下。山中夜间寒冷,男人似乎浑然不觉。李思睿从裤袋里拿出蓝色烟盒,抽出一根烟递过去。


    姜雁北摆摆手:“我不抽烟。”


    李思睿将烟夹回指间,笑着拍拍额头:“差点忘了。”


    两个人差了几岁年纪,虽然同校,但交集并不多,只不过国外华人留学生圈就那么大点,免不了有不少交集,彼此的消息听得不少,也算是熟悉了。


    李思睿自顾地点上手中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吐出来,隔着淡淡烟雾,看向对面神色疏淡的男人,笑了笑,似是随口问:“你跟小楠是大学同学?”


    姜雁北掀起略微疲惫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点头淡声应道:“嗯。”


    李思睿问:“她大学时是什么样子的?”


    姜雁北沉默了片刻,说:“我们不熟。”


    李思睿轻笑:“同学四年,多少也有点了解吧?再说了,你们男生宿舍不聊漂亮姑娘么?”


    姜雁北显得兴趣缺缺:“也许吧,我不太记得了。”


    李思睿也不继续追问,抽了两口烟,收敛了脸上的笑,冷不丁道:“师弟,你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姜雁北看向他,轻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李思睿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后悔没早点回来,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知道吗……”他拿过烟灰缸,抖掉烟头上的灰,又才继续,“她从小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惯着她,摔一跤都能哭半天。但这些年,为了养家,白天上班,晚上驻唱。我回来这么久,她竟然一句苦都没跟我诉过。”


    他这番话并没有提沈楠的名字,但谁都知道他说得是谁。姜雁北忽然就想起那天,看到沈楠在街头大哭的场景。


    “是吗?”他心不在焉的说。


    李思睿勾唇一笑,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说:“我真的宁愿她在我面前哭。”


    姜雁北又开始觉得烦躁,脱口而出:“可能是她觉得你们关系已经没那么亲近了吧?”


    他语气倒是很平淡,就像是随意说的一句,但李思睿何其人精,那言语间对他这番话的不以为然,他自是听得出来。


    他微微一愣,很快又笑了:“是啊!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小时候那点情窦初开的感情,确实也淡了,但我真是怀念。”


    姜雁北仍旧不动声色,笑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怀念的旧时光,其实只是因为时间滤镜。”


    李思睿愣了下,摇头失笑:“说得没错,不过现在的小楠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需要时间滤镜。”


    姜雁北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问:“怎么?师兄要追求沈楠吗?”


    李思睿大笑:“虽然我们俩的关系用追求这个词不大合适,不过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姜雁北说:“那祝师兄马到成功。”


    “谢谢。”


    寒夜冷风徐徐吹过,两人一个漫不经心抽着烟,一个昂头平静地看着山中浩瀚星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23章 二十三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 沈楠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时, 冬日的暖阳已经明晃晃挂在窗户上。


    头很疼, 是久违的宿醉感。这两年工作应酬多,喝酒是家常便饭, 一个女人想要在酒桌上全身而退,就时刻保持清醒,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任过自己喝醉。


    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昨晚的记忆开始回笼。她记得那场热闹的平安夜派对,勾起了她对往日纸醉金迷的怀念,并且被突如其来的认知吓到,一个人默默从热闹中抽身而出, 坐到沙发上喝酒去镇压那些情绪。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总归是喝醉了, 断片儿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姜雁北那张疏离淡漠的脸。


    又是姜雁北?


    她啐骂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 人才彻底从宿醉昏沉中缓过劲儿来。回到房间换衣服时,手机嗡鸣声响起,她从包里摸出来,是李思睿。


    ——睡醒了吗?


    沈楠隐约记起, 昨晚似乎是李思睿把自己抱回房间的。当然, 自己喝醉了, 他不抱谁抱?


    她笑了笑回过去:已经起来了。


    李思睿:你稍等, 我起床洗漱了,咱们去吃饭。


    敢情这货自己还没起来呢!沈楠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嚯,十一点还差十分。她回了个好字过去,正要放下手机,李思睿又发了条信息过来:圣诞礼物在床头柜上。


    沈楠愣了下,目光朝床头柜看去,那上面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她走过去,将手机丢在床上,拿起盒子打开,是一盒心形巧克力,以及一条潘多拉手链。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大概是怕她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笑将盒子里的卡片拿出来,上面是李思睿狂放不羁的字体,写着“小南瓜,圣诞快乐”。


    这个久远的亲昵称呼,其实对于现在这个年纪和身份的沈楠和李思睿,都很有些违和,她撇撇嘴,好笑地摇摇头。


    换好了衣服,沈楠准备先去楼下等着。打开门出来,发觉门把上挂着一只袜子形状的小礼物袋,她咦了一声,心说李思睿还当起圣诞老人了?


    小时候一起过圣诞的时候,他也干过这种事,不过是故意用自己穿过的臭袜子装礼物,非常欠扁,如今倒是长进了。


    沈楠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包糖果。她曾经最爱吃的椰子糖。


    很奇怪,在她还是什么都不缺的富家千金时,吃过不知多少珍馐美食,却唯独对这种气味浓郁的廉价糖果百吃不厌。


    只不过虽然廉价,她却也好久没吃了。她的生活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甜味了。


    她没想到李思睿还记得自己的这点小癖好,这比他放在床头柜的巧克力更让她觉得窝心。


    将糖果塞进外套的口袋后,沈楠下楼。到了楼下,她神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是最早的,要不是服务生说昨晚的平安夜派对持续到凌晨两三点,她都怀疑那些人早已经出门了。


    她坐在沙发上等人,从兜里掏出一颗椰子糖含在嘴中,浓郁而甜腻的滋味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低血糖带来的心慌,很快消弭殆尽。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孩子都爱吃糖,甜味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


    过了没几分钟,楼上的人,终于陆陆续续下来,个个带着宿醉的脸,女人们化了妆,也掩盖不住熬夜的倦容。沈楠跟他们笑着寒暄,看到在后面不紧不慢出现的李思睿,朝他挥挥手。


    李思睿走过来:“圣诞礼物喜欢吗?”


    “喜欢啊!”沈楠道,“你还记得我的小爱好啊。”


    李思睿眉头轻蹙,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沈楠只是随口一说,又道:“你昨晚几点睡的?”


    “两点多。”


    两人正说着,关正拍拍手:“走,去吃饭,都快饿死了。”话音刚落,又咦了一声,“是不是还差人啊!”


    有人道:“姜雁北没在。”


    关正:“这家伙一大早跑去哪里了?”


    沈楠嘴角一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二十,还真是一大早。


    正说着,门口走进来一道身影,正是众里寻他的姜雁北。他穿着一身运动装,显然是出门锻炼去了,这种自律,不得不让人佩服。


    关正笑道:“一大早没见你人,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


    姜雁北说:“看你们都没起来,就出去随便走走。”


    关正笑:“行了,人都到齐了,赶紧去吃饭,下午还有活动呢,别浪费时间了。”


    李思睿顺手握住沈楠的手,拉着她往餐厅走。沈楠下意识挣了下,但在那位孙姗姗美女看过来时,反应及时地作罢。


    孙姗姗看着两人相交的手,本来就倦容满面的宿醉脸,更惨淡了几分。沈楠其实觉得这女孩还挺好看的,也不知李思睿为什么就对人家没兴趣。


    李某人凑过来笑着小声说:“表现不错。”


    沈楠转头瞪了他一眼,视线不经意越过他的脸,看到了隔了两个人的姜雁北。他的目光在对上她时,已经移开,辨不出刚刚是不是在看这边。


    午餐很精致,中餐口味西餐摆盘,海归富二代和精英,在享受这件事上,比纯粹的有钱人更讲究,沈楠自叹弗如。


    山里有个马场,下午的活动分成了两波,十几个人一半去骑马,还有一半就留在会所泡温泉。李思睿是在屋子里待不住的,拉着沈楠去了马场。


    沈楠以前也是个玩咖,只不过这几年忙于生计,已经很久没放肆地玩儿过,加上姜雁北不在,整个下午玩得很是尽兴。


    她其实一直在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那个人,但是回到会所吃晚饭时,仍旧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去找姜雁北的身影,没见到他,她以为他是先离开了,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昨晚闹到大半夜,今晚的活动就相对简单多了,几个人去打台球,剩下的开了两桌牌。沈楠对打牌兴趣不大,本来只是在李思睿旁边看着玩,后来桌上一人肚子不舒服,回房去休息了,便被李思睿拉着顶上:“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自己的。”


    坐在沈楠对面的关正笑道:“斯蒂文,话说到前头,牌场如战场,你可不能为了讨美女欢心故意放水啊!”


    李思睿笑:“我是这种人么?没错,我是。”


    说着还朝沈楠抛了个飞眼儿,她无语地撇了下嘴唇。


    沈楠的人生,曾经很大一部分时间都用于吃喝玩乐,虽然这些年没怎么摸过牌,但技术肯定不会太差。她今晚手气不错,加上李思睿在她上家,总是故意让她吃牌,两圈下来,三分之二都是她在糊牌,还来了两次清一色自摸。


    关正输得最多,等第二圈结束洗牌时,他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朝门口招了招:“大教授,你快点过来替我几把,今儿晚手气太差了,你帮我攒攒。”


    沈楠下意识回头,看到半天没见的姜雁北,穿着冲锋衣从外面走进来。他面无表情看了眼他们这一桌,走过来,在关正让开的位子坐下,顺手将手里提的一个塑料袋放在桌脚边。


    李思睿看了眼那袋子,又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是进山去采集标本了?”


    姜雁北点头。


    李思睿戏谑道:“当教授的就是不一样,时刻不忘专业研究啊!”


    姜雁北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砌牌:“反正都来了,随便去山里转转。”


    沈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砌牌的手,手指颀长,骨节分明,看得出来他很少打牌,动作并不熟稔,她有点想象不出他这种一丝不苟的优等生,在牌桌上是什么样的。


    这局李思睿坐庄,沈楠手气依旧不错,摸了两圈牌,就快听牌。李思睿有心让她赢,看她表情猜到大概差什么,轮到他这里时,将她要的牌打给她,沈楠还没说要,对面的姜雁北忽然丢两张一样的牌在桌面,轻描淡写道:“碰了。”


    沈楠虽然有点可惜,但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从第一次被截牌开始,她就没再糊过牌,明明都是摸得一把好牌,可姜雁北就是好巧不巧,能把李思睿故意打给她的牌,截去大半,还糊了她两次牌。


    这到也就算了,最让她郁闷的是,有一次她已经听牌,就等着糊了。轮到姜雁北出牌时,她明显看到他要出的是自己要糊的那张将牌,正暗喜着要糊他一回,但是他手伸在半空,忽然抬头朝对面一脸期待的她看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将那张牌放回去,重新打了一张。


    沈楠:“……”


    犹豫了片刻,她改了牌。哪知刚改完,再轮到姜雁北出牌,他就将刚刚那张牌打了出来,还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沈楠百分之一百肯定,他就是故意针对自己的。


    两圈下来,本来堆在她面前的筹码,一半换到了对面,还有一部分换到了坐收渔利的下家。姜雁北也不念战,差不多了就将位子让回给一旁观战的关正:“你打吧,我回去休息了。”


    关正搓手笑道:“我就说光棍儿果然手气好,雁北这种万年光棍儿不去澳门和拉斯维加斯赌钱真是可惜了。”顿了下又遗憾地补充一句,“可惜他是个苦行僧,吃喝嫖赌一样不沾。”


    李思睿也笑:“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所以我今天输也很正常。”


    姜雁北置若罔闻,拿起桌脚的小袋子,轻飘飘离开了。也不知为何,姜雁北一走,沈楠就没再有什么斗志,一圈还没打完,就开始哈欠连连,好几次出错牌。


    李思睿见状问:“困了?”


    沈楠点头:“有点。”


    “行,我换个人来,你回房去休息吧,女孩子熬夜了会变丑。”


    桌上其他两人坏笑着啧啧两声。


    沈楠也没推辞,把剩下的筹码推给李思睿:“那你们继续玩吧,我就先回房了。”


    她是真觉得有点累了,虽然早上起来得迟,但下午骑了马,晚上打牌又费了不少脑细胞,尤其是姜雁北在的那两圈——可惜算来算去也算不出他的牌。


    回到房间准备洗澡时,沈楠才蓦地想起自己这趟温泉之旅,自己都还没泡温泉。想着这会儿正好也没人,自己去跑会儿还清静,于是换上泳衣,披上浴袍下了楼。


    温泉就在别墅后面,除了一个大池子,还有几个小池。沈楠想着没人,那肯定是去大池享受。


    踏着鹅卵石小径,绕过一处假山,看到雾气缭绕的汤池,她将浴袍脱下,丢在旁边的椅子上,站在池壁边,正要下水。那本来平静的池子里,忽然哗啦一声,从水中猛得钻出来一个人。


    ☆、第24章 二十四章


    沈楠猝不及防, 吓得脚下一崴, 直接往池子里摔了下。水中的姜雁北也是一愣, 好在动作已经先于思想, 朝前一步,将她在水中接住。


    沈楠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勉强将自己的身体稳住,没让自己的头部沉下水。


    水中的两人,一个光着膀子, 一个穿着泳衣,那种肌肤相贴的滑腻,在温水的作用下,感觉格外分明。


    沈楠反应过来, 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推开他退到池壁边, 面红耳赤嗔怒道:“你怎么在水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会吓死人的好吗?”


    姜雁北倒是神色如常,看了她一眼,淡声说:“我潜水不行?”


    沈楠“……”呵呵, 在温泉池里潜水,她真是无话可说。


    这大池子有人,还是姜雁北,她肯定是要换地方的, 看了眼那池中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 她咬牙切齿转身往上爬, 但是还没爬上去, 脚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嘶口凉气,只得先转身坐在池壁上去查看痛处。


    姜雁北在水中走过来,问:“怎么了?”


    沈楠没好气道:“被你吓得脚崴了。”边说边要去揉发疼的脚踝。


    “别动。”姜雁北伸手挡住她的动作,然后握上他湿漉漉的脚踝,试探着按了下,问,“这里?”


    沈楠嘶了口气:“你轻点。”她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抱怨道,“怎么每次遇到你都要倒霉。”


    前段时间在鹏城接连两天天降横祸,这回来泡个温泉还扭到脚。她都怀疑她跟他是不是八字不合。


    姜雁北有些无语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沈楠噎了下,好吧,确实是她不讲道理,在鹏城明明是他路见不平救了自己两次。这次也是他先来汤池,自己没注意观察才摔下去。


    她撇撇嘴,没底气咕哝道:“本来就是。”


    姜雁北没跟她计较,握住她的脚踝,道:“忍着点。”


    话音刚落,他手上一用力,将她的脚踝快速掰了两下。


    沈楠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她眼泪都差点飙出来,边吸着冷气边龇牙咧嘴道:“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这么狠吧?”


    姜雁北没理会她的控诉,放开她的脚,轻描淡写问:“你看看怎么样了?”


    沈楠试探着动了下脚踝,发觉除了疼痛留下的余韵,已经没有扭到的感觉了。她舒了口气:“没事了。”想了想,又不情不愿加了一句,“谢谢。”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还是得承认,在他面前,自己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没底气,总之是没办法坦坦然然。


    她说完,准备站起身,去别的池子。只不过脚还没收上来,水中的姜雁北,往后退了两步,开口制止了她的动作:“这池子水温最合适,你脚要还疼着,就赶紧下来泡泡,别瞎折腾了。”边说边退到对面,背靠着池壁,闭上了眼睛后,不咸不淡补充了一句,“放心吧,虽然我在这里,但你今晚肯定不会再倒第二次霉。”


    沈楠一时噤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了半晌,还是慢慢滑进了水池中。隔着水汽,她默默看向对面靠在池壁,闭着眼睛的男人。


    水汽缭绕下,他的轮廓若隐若现,大概是在水中已经有一段时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整个人倒是少了几分冷硬,多了点柔和。再往下……再往下是露在水面的半截胸膛,隐隐可以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


    沈楠有点不自在的别开目光,孤男寡女同处一个温泉池,人家男人跟君子一样坦坦荡荡,她一个女的倒是心猿意马了,她可真是挺有本事的。


    她想了想,后知后觉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姜雁北眼皮没抬,问:“不是哪个意思?”


    沈楠道:“就是刚刚说每次遇到你都倒霉。其实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比较倒霉。”


    姜雁北慢慢睁开眼睛,隔着水汽看向她:“这跟倒霉有关系吗?被抢被人认错挨打,还有刚刚摔倒,但凡你长点心,都不会发生。”


    沈楠一听这久远但仍旧有些熟悉的训斥语气,就心虚又心慌意乱,虽然他说得是没错,但还是莫名觉得委屈。当年说说她也就算了,毕竟那时确实荒唐,但如今她已经是个正常人了,哪个正常人不会出点错的。


    她梗着脖子反诘道:“我没你那么厉害,做什么都冷静理智思虑周全。”


    姜雁北眉头轻蹙,默了片刻,淡声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沈楠听他提起从前二字,曾经挫败的羞耻感,一股脑浮上心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声道:“你以为是你宇宙真理吗?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


    姜雁北脸色变得有些不好,定定看着她片刻,忽然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那一刻,沈楠竟然有种错觉,他过来是要对自己动粗了。


    就在这时,李思睿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小楠,你果然在这里。”又说,“咦?姜大教授怎么也在?”


    姜雁北愣了下,继续向前,从沈楠旁边擦身而过,爬上池子,淡声说:“我泡得差不多了,你们继续。”


    李思睿转头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又回过头去看池子里的沈楠:“怎么了?刚刚好像听到你嚷嚷什么?”


    沈楠摇头,轻笑了笑道:“没什么。”她刚刚确实是有点神经过敏了,他明明也没说什么,自己就朝人嚷嚷,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一塌糊涂的样子。他说得没错,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本质上并没有变得更好。


    李思睿也没问,正要脱衣服下水,沈楠已经转身爬上来:“我泡好了,哥你自己泡着,别泡太久,”


    “啊?就走了?”


    沈楠拿起浴袍披上,头也不回对他摆摆手:“困死了,回去睡觉了。”


    泡了温泉,还没喝酒,这个晚上自然睡得不错,隔日起来得也早。沈楠收拾好下楼,等着大家一块吃早餐。


    楼下有个吧台,她走过去要了杯热饮,目光瞥到柜台上的零食,看到竟然有她喜欢的椰子糖,指着那陈列柜随口问服务生:“你们这里也有这种糖啊?”说实话夹在一堆进口零食中,有点格格不入。


    服务生笑着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经理之前进货附赠的,小姐你要吗?”说着看向她身后,笑说,“前天晚上这位先生说喜欢吃,要了一袋呢!”


    沈楠回头,对上的便是姜雁北一张还略带惺忪的脸。昨晚两人也算发生了点小小的罅隙,这会儿面对面,还是让她有点尴尬的。不过姜雁北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看她一眼,直接走上前,问服务生拿了一袋糖果,径自飘去了餐厅。


    沈楠:“……”


    服务生:“小姐,你要吗?还剩最后一袋了。”


    这时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下来,沈楠摇摇头:“不用了。”说完跟人会合,也往餐厅走去。


    这是这次圣诞假在山里的最后一顿,大家边吃边聊,很是热络。


    吃得差不多时,沈楠收到一条信息,拿起来一看,是顶头上司黎响发来的,这位大BOSS大概是早上醒来忽然想起IWF的项目,就随手发过来问一句进展。


    沈楠的度假心情顿时全无,小心翼翼回过去:还在接洽。


    黎响:你要跟紧点,我听说约瑟夫过完圣诞就回国,新年前后就会定下来。


    沈楠:好的。


    看她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李思睿好奇问:“怎么了?”


    沈楠随口回他:“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IWF公益片的事儿,我们老板又催了。”


    李思睿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对面的姜雁北:“对了师弟,你不是一直在IWF工作吗?小楠手上的项目,你帮下忙呗?”


    沈楠没料到他会忽然问姜雁北,顿时一愣,抬头看向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距离上一回,他当着秦观拒绝自己,已经有段的时日,之后几次交集,虽然也没怎么说话,但她总觉得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毕竟帮了几次,哪怕昨晚在温泉他的态度不大好,但其实她能感觉,他可能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自己。


    所以要说现下没有一点期待,肯定是假的。


    姜雁北不紧不慢抬头,淡淡在她脸上扫了眼,然后看向李思睿,回道:“我不是IWF的专职人员,帮不上忙。”


    语气平淡,意思坚定。


    啪嗒一声,沈楠那颗不争气的心,跌落在地。她就知道自己想太多。这人怎么可能帮自己做这种事?


    李思睿听到他的答案,也没在意,耸耸肩道:“行,我回头去问问。”


    吃过饭,一行人就道别,各自上了各自的车。


    沈楠坐上李思睿车内的副驾座,朝后视镜看了眼,恰好看到姜雁北正要开门上车,坐他车的还有一个漂亮女人,两人上车前还说说笑笑了好几个回合。


    她记得那女人是个什么金融高管。


    沈楠撇撇嘴,呵,原来面对美女,还是很绅士温柔笑得也挺开心的嘛!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在伸出头照了下后视镜,确定自己比那美女好看,心里才平衡点。


    李思睿启动车子,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郁郁,道:“还想着工作的事呢?”


    沈楠道:“是啊,我还想着五万块奖金呢!”


    李思睿笑说:“师弟不帮咱们也没关系,我们康莱每年给IWF捐款上千万,回去我找人问问。”


    沈楠愣了下,道:“没事的,你不用管,我自己再看看,要这不行就算了,大不了就少五万块奖金,反正一开始本来也没指望。”


    李思睿说:“你跟我客气什么?,这点事我都帮你办不好了,我还是你哥么?”


    沈楠本想再推辞几句,但想想还是算了,她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好矫情的。何况这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然后想到姜雁北连番拒绝这种不算大事的事,还是让她有点不爽——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不爽的资格。


    *


    沈楠是周二上班时收到约瑟夫邮件的。邮件中说他已经回国,通知她,IWF公益片的制作方确定用他们匠心广告,让她去商讨具体合同事宜。


    看到这封简短但内容明确的邮件,沈楠简直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反应过来,赶紧给那边拨了个电话。听到约瑟夫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再次确定邮件里的事实,她才彻底相信这事儿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


    挂上电话,她高兴地差点跳起来,立马给李思睿发了条信息过去:谢谢哥!


    她没想到李思睿效率这么高,短短一天时间就给她把事情搞定了。那头回了个疑问的表情,她本想打了个电话好好和他说谢谢,但现在一心都是合同的事,只想把这件事赶紧先完成,以免夜长梦多,所以暂时把道谢的事放在一边,去忙工作了。


    和约瑟夫约得是下午面谈,她带着准备好的资料,提前奔赴IWF。


    约瑟夫还是跟上一次很热情,只不过又不完全一样了,上回的热情,多半是客套。而如今则是因为即将与匠心合作,表达的真情实意的热情。


    面谈很顺畅,双方对合同的细节,基本上没有大的分歧。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沈楠是重重舒了口气。


    约瑟夫站起来和她握手,笑着道:“希望合作愉快。”


    沈楠也笑:“IWF放心把项目交给我们匠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约瑟夫大笑,片刻后,又道:“说实话,我一开始意向的合作公司并不是匠心。这次在美国度完假回中国,我正打算确定下来,姜教授拿了一组你们匠心的样片和资料,给我极力推荐了你们。姜教授在IWF工作多年,是我非常值得信任的搭档,所以立刻改变了主意。”


    沈楠愣住,下意识问:“姜教授?”


    约瑟夫点头:“对啊,就是我们IWF的科研顾问,也是这组片子的科研指导。”


    不可置信的沈楠,讷讷问:“你们IWF有几个姜教授?”


    约瑟夫笑说:“就一个。没记错的话,上回你来办公室的时候,和他打过照面的。”


    沈楠回过神,继续问:“是他给您推荐了匠心,您才改变主意的吗?”


    约瑟夫笑着点头:“是啊!姜教授亲自推荐的,还准备了很多样片和资料,绝不是随口一提,我自然信得过。”


    沈楠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才能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化为干干一笑:“那我回公司准备合同,到时候亲自拿过来给你们签。”


    约瑟夫点头:“好,我等你。”


    一直到走出电梯,沈楠都还是懵懵的。


    姜雁北?促成这件事的竟然是姜雁北,是他给约瑟夫推荐了匠心,为此还专门收集了样片和资料!


    沈楠是真的有些凌乱了,他不是前天才毫不留情在李思睿面前拒绝帮忙吗?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


    好人好事?


    良心发现?


    沈楠一路胡思乱想,直到回到公司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他帮了自己这个大忙是事实。回过神的沈楠,思忖了片刻,赶紧给林妍发了条信息:你把姜雁北微信给我。


    那头很快将姜雁北的微信推给她,不忘问:你找他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姜雁北的微信很简单,就是他自己的名字,非常符合他那一丝不苟的风格。


    沈楠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回林妍:是有点事找他,不用你帮忙了。


    这条信息刚发过去,姜雁北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看到微信页面显示两人已经成为好友的提示,沈楠微微怔了会儿,手指放在输入框,写了几个字又删掉,再写再删。半天一句话都没发出去。


    就在她准备再想想时,对面先发了条消息过来:有事?


    沈楠愣了下,不确定刚刚他是不是看到对话框中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消息”,她下意识回过去:谢谢你帮忙。


    姜雁北:没事。


    沈楠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改天请你吃饭,我想当面谢谢你。


    她其实觉得以姜雁北的尿性,肯定不会将她这句客套话放在心上,虽然她并非客套,而是真的想感谢他。


    不料,姜雁北下一妙就回过来:今晚就有空。


    这回轮到沈楠一愣,看着微信上的字愣了半晌,才想起回复:你想吃什么?我去订餐馆。


    姜雁北:你看着办吧。


    为了表达诚意,沈楠挑了江大附近美食街一家很火的湘菜馆。等她打车赶到时,姜雁北已经先到了,正坐在预定的卡座翻看菜单。沈楠深呼吸两口气,将喘息压下去,走到桌旁道:“不好意思,有点堵车,久等了。”


    姜雁北抬头看她:“我也刚到。”


    “哦。”沈楠在他对面坐下,“你想吃什么?”


    姜雁北把菜单递给她:“我对这家店不熟,你点吧。”


    沈楠也没推脱,接过菜单,朝服务员招招手,随口问:“你能吃辣吧?”


    姜雁北:“……还行。”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沈楠了然地点点头,一口气点了几样店里的特采湘菜,然后将菜单还给服务员,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神色一如既然地淡然,看不出半点情绪。


    “那个,这次真的多谢你。”她顿了顿,试探道,“我没想到你会帮这个忙。”


    她是真的很意外,之前无论是秦观还是李思睿提这事,他都是干脆拒绝,不仅不给她面子,连带那两人面子都不给,而且拒绝李思睿就在前天。可从山里回来,他就去约瑟夫那里推荐了匠心,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改变主意?


    以两人的交情,他确实没理由帮她。


    姜雁北看着她,轻轻描淡写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同学一场。”他顿了下,“而且,你不是说每次遇到我都倒霉么?我得替自己正个名。”


    沈楠:“……”她定定对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料,却因为这样的对视,忽然心里悸动了一下。


    她移开眼睛,佯装清了下嗓子:“约瑟夫说你整理了匠心的样片和资料交给他……”


    姜雁北打断她:“我得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在决定推荐之前,肯定得确定你们有这个能力。”


    好吧,沈楠心说,这确实符合他一丝不苟的做事风格。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两人没说几句,服务生就开始陆续上菜。沈楠点的几样招牌湘菜,无论是剁椒鱼头,还是干锅鳝鱼,或者小炒黑山羊,都是辣味十足的菜式,也就一份清炒时蔬是清淡口味。


    “吃吧!”为了表达自己对恩人的感谢,她暂时摒弃心中那点面对他的不自在,殷勤地给他倒好一杯酸梅汤,“我以前上学时很爱吃这家菜,也不知道现在味道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好。”


    姜雁北拿过杯子,淡声道了句谢,慢条斯理开吃。


    沈楠知道食无言寝勿语的道理,看着他认真吃饭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而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她发觉姜雁北很快喝完一杯酸梅汤,额头隐隐在冒汗,才忍不住开口问:“很辣吗?”


    姜雁北抬头,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还行。”


    “那好吃吗?”


    姜雁北点头:“还不错。”


    沈楠心里舒了口气,给他又倒了一杯酸梅汤,笑道:“那就好。”说着将最辣的那份小炒黑山羊推到他面前,“我觉得这家店最好吃的就是这道,你多吃点。”


    姜雁北看了看她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目光落在那份布满了红色小米辣的菜上,喉咙上下滑动了下,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大口,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大勺辣味十足的小炒黑山羊,放进了自己碗里。


    沈楠默默看了看对面认真吃饭的男人,其实想想无论是当年上学,还是重逢后遇到的这几次,不管他表面多冷淡,但其实都是一次又一次帮助自己。鹏城那两次就不说了,按着他那正直的性格,换做别人,大概也会出手相助。但这回IWF的事,他确实是在帮她沈楠,不是别人…


    他说是因为同学一场,这就是个笑话。实际上,按着她那混蛋的行为,他不落井下石已经足以算得上他心空开阔。大概他是真的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也或者是看在李思睿的面子上。


    不管怎样,沈楠真的是很感激,而她又不知道到底怎么感谢他,刚刚来的路上,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到时候拿出奖金的一部分给他。实际上他们这个行业,回扣这种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但他不是他们行业的人,更不是会收回扣的人,要是她真这么做,指不定还会惹他生气。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希望这顿饭,他能吃得开心点,看自己点的菜似乎挺对他胃口,她多少还是有点欣慰的。


    四菜一汤,两个人吃得所剩无几,当然,主要功劳还是在姜雁北。沈楠看着桌上的战绩,满意地舒了口气,叫来服务生结了账。


    直到两人并肩出门时,她才觉察到姜雁北的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的苍白。


    “你不舒服?”她奇怪问。


    姜雁北看了眼她,摇头:“有点吃撑了。”


    沈楠笑:“这家店很好吃吧?你离得近可以经常过来吃。”


    姜雁北抿抿唇,点头。


    沈楠看了下时间,道:“这次真的谢谢你帮忙。”


    姜雁北看向她,淡声问:“你现在回家?”


    “嗯。”沈楠点头。


    姜雁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车:“我正好没事,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就当吃多了开车消消食。”说着也不等她再拒绝,已经直接朝车子走去。


    沈楠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


    姜雁北的车是一辆中规中矩的中档车,她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时,恰好看到已经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伸手拿了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就着纯净水吞了进去。


    沈楠皱眉问:“你不舒服吗?”


    “消食片。”姜雁北淡声回,将药瓶放进手套箱,在她看清楚药瓶之前,已经将手套箱关上。


    沈楠点头,想着刚刚他确实吃得挺多的。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她想再问点什么,但见他神色淡淡,终究还是没多问。


    姜雁北开车很专心,沈楠好几次想开口找点话题,但看他目视前方的严肃神色,打了个各种各样的腹稿,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好在跟他这种人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觉得怎么尴尬。


    还是在一个红灯路口时,姜雁北转头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开了口:“你和李思睿……”


    “啊?”沈楠转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姜雁北说:“你和李思睿很熟悉吗?”


    沈楠笑了笑,道:“小时候经常住在他家,算是一起长大的吧,不过之前快十年没见面,现在要说多熟悉其实也算不上。怎么了?你忽然问到他?是有什么事找他需要我传达吗?”


    姜雁北:“我有事找他会直接找,用不上你帮忙。”


    沈楠一愣:“那你问他做什么?”


    姜雁北:“随便问问。”


    沈楠:“……”从前她就觉得他捉摸不透,没想到过了这些年,更加让她看不太懂。


    前方的绿灯亮起,姜雁北转头看向路况,启动车子,片刻之后又道:“我和李思睿算不上熟悉,不过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


    “嗯?”沈楠没想他又继续这个话题,奇怪地看向他。


    姜雁北嘴唇嚅嗫了下,道:“他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有点问题。”


    沈楠微微一愣,然后笑了:“你说这个啊,他在国外这些年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年上高中大学的时候,他换女朋友就换得很勤,我都经常笑他花花公子一个。”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心虚地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她有什么好笑李思睿的,她荒唐的那几天,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性质还很恶劣。


    姜雁北皱眉斜她一眼:“你知道他这样还……”


    沈楠说:“还什么?”


    姜雁北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又道,“你现在这情况,在男女关系上要注意点,别随便相信男人,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沈楠不懂他怎么又教训上自己了,而且还是在这方面,本来是觉得有点好笑,但看他神色严肃,又实在笑不出来。而且想到他说的那句“你现在这种情况”,就更加笑不出来了。


    是啊,她现在这种情况,哪里可能随便谈恋爱?谁有愿意和她真情实意的谈恋爱?谁能想到,活到这把年纪,她其实从来都没真正和谁真情实意地谈过一场恋爱呢!之所以会这样,无非是当年她中二般的荒唐。


    而旁边的男人正是她荒唐岁月的见证者,也或者是受害者。


    姜雁北余光觉察副驾驶座的女人,神色显然暗淡下去,放低语气道:“我的意思是,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沈楠愣了下:“我知道。”


    “知道就好。”


    这个话题开始的有点诡异,在这句之后也就戛然而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了小区门口,车子停下来,解开了安全带,沈楠才抬头看他,嘴唇嚅嗫了半晌,才道:“姜雁北!”


    这似乎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姜雁北转头认真看向她。


    沈楠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自从再见面后,她一直在跟自己那点别扭多斗争,刻意忽视当年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那段往事。


    那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确确实实真实存在过。而她一直忽视,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再回忆当年的荒唐,以及第一次面对爱情的挫败。然而再如何想刻意避开,也不能掩盖,那是她人生中做过的一件坏事,犯过的一个错误。


    无论她有多挫败,也跟姜雁北无关,从头到尾他其实都是无辜的。他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被自己这种人缠上。


    “你要说什么?”姜雁北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先开了口。


    沈楠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对不起。”


    “嗯?”姜雁北皱眉,不明所以。


    沈楠道:“我为当年的行为,给你道歉。”


    ☆、第25章 第 25 章


    姜雁北看着她的脸, 神情微滞。


    沈楠继续道:“我知道当年我的所作所为给你造成了很大困扰, 也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是我当时太任性、太幼稚, 不管你现在还在不在意, 但我还是要给你说一声对不起,这是我欠你的。”


    说完, 她的心忽然急促地跳起来,垂下眼睛,再不敢看他。


    姜雁北眉头微蹙, 定定地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良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淡声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早没放在心上。”


    沈楠暗暗长舒一口气,再次抬头, 朝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以前我太浑,但是当时我其实并没有恶意。”


    姜雁北道:“我知道。”


    沈楠又说:“谢谢你这次帮我。”


    姜雁北有些无奈地笑了声:“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沈楠说:“因为你的帮忙, 让我能顺利拿到五万块奖金,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


    “是吗?”姜雁北道,默了片刻,又斜看她一眼, 说, “所以五万块奖金, 就请我吃一顿饭?”


    “啊?”沈楠愣了下, 脱口道,“要不然我给你百分之五十的提成?”


    她本来对这个项目没什么指望,哪晓得峰回路转,五成的提成说起来也不算多。


    姜雁北脸一黑:“你这是想在违法边缘游走?”


    沈楠:“……”她就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


    姜雁北说:“多请我吃几次饭就行了。”


    沈楠一愣:“哦……好的。”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一句:“下次别吃湘菜了。”


    沈楠点头:“行,你选地方。”


    姜雁北嗯了一声:“好了,你回去吧,再联系。”


    沈楠提着包下车,走了几步,想起还没跟人说再见,赶紧转身看向还停在原地的车子,抬手朝他挥了挥。


    姜雁北双手握着方向盘,朝她点点头,等她再次转身,嘴角微微勾了下,不紧不慢地启动车子。


    等车子上路后,他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吃过胃药后,还在隐隐发疼的胃部。


    下次肯定不能吃湘菜了。


    *


    “回来了?”打开门,坐在沙发看电视的沈光耀见到女儿回家,开口道。


    沈楠点点头,弯身换鞋。


    本来坐在沈光耀身旁的沈钰,从沙发跳下来,冲到她跟前,歪头看了看她。


    “看什么呢?”沈楠摸了把他的小脑袋。


    沈钰笑眯眯道:“姐姐今天是笑着进屋的。”


    “啊?”沈楠一愣。


    沈钰说:“姐姐今天很开心!”


    沈楠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笑地捏了把小家伙的脸:“你观察力这么强?”


    当然开心了,拿下了五万块奖金的项目,而且……而且和姜雁北算是,算是和解么?好像也不算,毕竟两人并没有所谓的闹翻。但至少在道歉后,对于自己当年的荒唐释怀了很多,整个人忽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不管那样的荒唐下掩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少女心,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姜雁北没有理由为自己的荒唐买单,所以她确实欠他一个道歉。


    尤其是发觉姜雁北似乎没那么讨厌她,她就好像更释然了。


    因为搞定一个重要项目,就像是悬在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一样,难得轻松一回。沈楠跟陈姐那边请了假,回家陪沈钰玩了会儿,早早洗漱上床休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开心的缘故,躺在床上半晌,毫无睡意。五万块钱的奖金,确实值得开心,但好像心里那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并不只是因为这五万块钱。


    这几年被生活裹挟着往前,她几乎没有回忆过往事,她害怕看到曾经面目可憎的自己,也害怕自己有太多心有不甘。但今天给姜雁北道歉后,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去,仿佛也就没那么难以面对了。


    她并非出身就富贵,父母曾经是下岗工人,只是借着大时代浪潮,加上聪明能干,在她几乎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就发家。她不到十岁,沈家已经富甲一方。


    在她十八岁之前,她的生活只能用一句歌词来形容“一切都好,只欠烦恼”。恩爱的父母,富足的家庭。而她自己更是从小就长得漂亮,小学五六年级已经开始收到男孩子情书。她的成绩也不错,虽然算不上顶好,但每逢大考,都奇异的能超常发挥,比如高考,她就考了一个远远超出自己平时成绩的分数。


    幸运之神就是这么一直眷顾着她。


    但幸运总归是有定额的,高考那个暑假,她的人生迎来了第一次变故。最疼爱她的母亲,车祸过世。而更大的痛苦,是车祸那天,她从母亲的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得知父亲出轨公司一个实习生多时,随后更是意外知道,母亲出车祸在医院抢救室时,自己在手术室外哭得稀里哗啦给沈光耀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听,原来是正和那个年轻的实习生在外约会。


    十八年蜜罐般的生活,在那个夏天彻底崩塌。


    为了跟沈光耀斗气,从那个暑假开始,沈楠完全变了一个人。填志愿时,她专门填了个沈光耀不满的冷门专业,进入大学后,几乎不去上课,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


    她无止境地跟沈光耀索要钱财挥霍,醉生梦死,纸醉金迷。


    沈光耀玩女人,她这个女儿就要效仿她的好父亲。进入大学后,她几乎每个月换一个男朋友,专门挑那些花心滥情的男生,一旦看到他们对自己流露出一点真情实感,她就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抛弃。


    她用这种自暴自弃的方式,获得报复沈光耀的快感。


    父女关系形同水火,但沈光耀到底是个溺爱女儿的父亲,无论如何生气愤怒,也对唯一的女儿狠不下心。他曾经试图以中断经济供给威胁她改邪归正,但她一句满不在乎的“你要不给我钱,我就跟陈贱人一样去傍大款,我比她年轻漂亮,肯定能找到比你更有钱的老富豪”,不得不让沈光耀打消了断她钱财的念头,依旧每个月老老实实给她结清六七位数的账单,知道她车子撞坏,马上派人去提新车。


    沈光耀对她的无可奈何,让她的荒唐愈演愈烈。


    但是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久了,人好像就真的变得越来越空虚,越来越迷茫。每次狂欢之后,在自己常年包下的酒店房间里醒来,看着白花花的墙顶,内心就像是被人挖了个洞般空空荡荡,灵魂好像已经离体,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姜雁北的?应该是大三第一期,她其实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在这之前,她当然认识姜雁北。他是他们班的班长,生科院的风云学生。只不过,这样的好学生,跟她这个坏学生肯定没有任何交集。她只知道他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严肃男生,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她对这种男生不感兴趣,或者说这种好学生,不在她的招惹范围之内。


    她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几天没去学校的她,难得去了一次图书馆看书,一直到闭馆才出来。


    十点多的校园,除了主校道,都已经很安静了。从图书馆往西门外,要途径一片小山头,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个种了草皮的小坡,不知哪一代的学生取了个名叫情人坡,顾名思义,是校园小情侣幽会的好地方。这个时候,情人坡自然已经没什么野鸳鸯了,只有好几只安营扎寨在此的流浪猫。


    这是校园恋人们的情人坡,也是沈楠的秘密花园。


    她从自己那只名牌包里拿出猫罐头,正要去投喂已经喂了一段时间的几只小猫。还没走到流浪猫的大本营,便远远看到有一个男生蹲在她以为喂猫的位置,他面前是几只吃罐头吃得正欢的猫。


    沈楠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看着三只猫将罐头吃光,男生伸手在毛团子头上撸了会儿,将罐头盒子收起来,站起身准备要离开,三只小猫却争先恐后咬住他的裤脚,又躺在他脚边打滚耍赖。


    男生柔声道:“不行啊,今天已经吃够了,不能再吃了。”


    小猫喵喵叫得更厉害,一只用头蹭他的脚,两只翻着肚皮使劲儿打滚撒欢。男生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两个小罐头:“这是最后两个了,吃完了不准再要了。”


    他将罐头打开,放在脚边,三只毛团顿时围坐一团,咕噜咕噜地吃起来。


    男生背影清瘦颀长,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单肩背着一个书包,想来是刚从自习室出来。


    附近的一盏夜灯灯光落下来,将男生和流浪猫包裹在其中,有那么一刻,沈楠觉得眼前的场景不太真实。


    那夜有月无星,清风徐徐。也不知是这夜色太美,还是灯光朦胧,沈楠只觉得那背影也就如同清风明月一般。


    她当然认出了男生是谁,是她同窗两年多,但从来没用过交集的姜雁北,一个在师生间交口称赞的好学生。


    她没有再走上前,在男生离开前,她先转身离开了这块她的秘密花园。


    而因为这个晚上的一瞥,沈楠真正记住了姜雁北。不是那个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好学生,而是晚上夜灯下喂流浪猫的那道背影。


    再在学校见到姜雁北是两天后的课堂上。自从上了大三,除了几个很严苛老师的课堂,她去教室的频率就更少了。


    难得来一次课堂,沈楠仍旧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但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在课上全程睡觉,或者玩手机,也应该是两年多来,她在教室里第一次去观察自己班上的学生,严格来说,是观察坐在前排的某位男生。


    她仍旧看到的是姜雁北的背影,比起夜晚,几米之遥的距离,看得非常清楚。他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坐姿端正,脊背笔直,只有在做笔记时,身体微微前倾。


    两节课结束,她上前礼貌地和任课老师说了一会儿话,转身下来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沈楠看到了他的正脸,她当然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但这是她第一次去认真去打量这个已经同窗两年多的男生。


    她这才发觉,原来生科院这位风云人物,是一个如此英俊的男生。也许五官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但胜在气质干净,是一种独属于好男生的干净,就如同那晚的明月与清风,与她走马观花的男朋友们截然不同。


    当然不同,那些都是令人恶心的混蛋,跟她爸沈光耀一样。


    教室里的学生逐渐散尽,她往常每次都是从后门离开,但这回,鬼使神差般,提着自己的小坤包,踩着高跟鞋往前门走去。路过姜雁北时,忍不住朝他明目张胆看了一眼。


    那应该是她和姜雁北的第一次对视,然后她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那双略显冷清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反感。


    她知道自己是名声在外的坏学生,班上甚至整个学院,有关于她的种种传言,比事实更加不堪入耳。


    当然,她并不在乎,对她来说,名声越坏越好,最好能把沈光耀气死。


    然而,她也清楚,好男生是看不上她这种坏女孩的——而姜雁北就是典型的好男生。


    她收回目光,有点悻悻地走出了教室


    夹在人群中,慢悠悠从生科楼出来,她再次看到了姜雁北。他正和一个在楼下等着他的女生,并肩离开,虽然没有牵手搂肩,但两人走得很近,他帮那女生提着书包,说说笑笑,是校园里亮眼,又再寻常不过的学生情侣。


    那女生长发披肩,素面朝天,穿着匡威和牛仔裤,典型的大学女生打扮。虽然隔了些距离,但仍旧看得出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生,是男生们很喜欢的类型,与身旁玉树临风的姜雁北非常登对。


    沈楠再一次觉得悻悻然,这种感觉让她陌生,并且抗拒。


    当一个人开始注意另一个人,那么见到对方的频率,似乎仿佛忽然就高了起来。


    在这之后,哪怕不去上课,可隔三差五,沈楠也会在学校见到姜雁北。有时候是在她的秘密花园,看到他一个人在喂那些流浪猫;有些时候是在校道,他骑着单车载着女朋友从自己的玛莎拉蒂旁边经过;有时候是在宿舍区,看到他打了开水送到英语系女生楼下;有时候是一个人站在女生楼下,等女朋友下来。


    好男生果然也是好男友。


    他会帮那个女孩子拎书包,帮她打水打饭,在楼下耐心地等待。他那辆半新的单车后座,甚至还绑了个软垫。


    沈楠想,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好女孩值得被爱。她被人众星拱月,许多男生宣称爱她,但她知道,他们的真心实意其实少得可怜,无非是看中她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以及一掷千金的阔绰。


    可不喜欢这些,她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去爱?


    她开着玛莎拉蒂,却羡慕一个坐在单车后座的女生。


    这种暗自观察别人生活的行为,让沈楠的自我厌弃越来越浓烈,也让她的荒唐一度达到顶峰。


    那段时间,有个美术系的男生一直缠着她,实际上她跟这位男生确实交往过几天,但在得知男生是劈腿前女友来追求自己这件事后,毫不留情地甩了他。


    那天,她去学校,又遇到了这个美术男,将她堵在车旁表演一往情深。她不胜其烦,等他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钞票,丢在他头上:“你不就是看上我有钱吗?够不够?”


    她最厌恶那些打着爱情名义,其实不过是看中钱财的男女,就比如她爸的那个不要脸的小三。


    当初她带美术男去吃城中最昂贵的餐厅,看到他脸上那种无法掩饰的,对物质低级的渴望,和陈小三如出一辙。


    此时美术男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楠楠,我是真的爱你,你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沈楠恶劣的笑:“行啊!你让我打你十个耳光怎么样?”


    美女男用力点头,抓着她的手,满脸激动:“你打你打!”


    沈楠心想,这么贱当然要满足他,她毫不犹豫地一耳光扇过去。


    因为是在校道上,虽然不是午休时间,但来来往往还是有不少学生,很多人驻足偷看。


    啪……啪……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校园听起来十分清脆。


    直到第五还是第六巴掌下去,沈楠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她抬头,看向这位多管闲事的男生,然后愕然地怔住。


    姜雁北一张脸面色沉沉,眼神冷得如同浮了一层碎冰,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沈楠!这里是学校,麻烦你稍微收敛一下你的行为!”


    沈楠做梦都没料到,姜雁北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是在这种情形下。


    她当街打人这种事也并非第一次,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面目可憎,但她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别人看来有多糟糕,也不在乎名声有多恶劣。


    在中二般的叛逆期中,她恨不得跟整个世界对着干,甚至还为这恶劣而沾沾自喜。


    然而在对上姜雁北那张冷脸时,她第一次生出了一股不可名状的羞耻感。


    姜雁北目光如炬般盯着她,寒着脸将她的手甩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一旁脸颊红肿的美术男却将他一把推开,吼道:“这是我和我女朋友之间的情趣,关你什么事?”说完,抱着沈楠的腿,没皮没脸道,“楠楠,你继续!”


    沈楠怔怔地看了片刻姜雁北面若寒霜的脸,又慢慢低头看向地上跪着毫无自尊的男生。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忽然胃部一阵翻涌,恶心地想吐。


    对美术男,也是对自己。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恶形恶状,原来这么令人反胃。


    她几乎是惊恐般将美术男踹开,然后打开旁边的车门,逃也般离开。


    那次之后,她很久没再去学校。一直到了期末考试月,才又开着玛莎拉蒂出现在校园。秘密花园的那几只流浪猫,在她没有投喂的日子,依旧长得油光水亮,想必姜雁北还在喂着。


    一段时间不见,他仍旧是那个清风霁月般的男生,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考试季在校园的几次偶遇,他总是一个人,或者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再没看到那个与她并肩而行的女生。


    他单车后座的垫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那时已经临近大四,她听说他又获了什么什么奖,又听说已经在准备出国,名校已经十拿九稳。


    那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很好地掌握着自己人生的男生。与浑浑噩噩,已经迷失人生方向的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怕沈楠那时已经明白,姜雁北在自己心中的意义,也知道这个好男生与他好女孩女朋友早已经分手,但她也没有任何招惹他的想法。


    很奇怪,她一直是无法无天的女生,但是那次,姜雁北抓住他的手,制止她殴打那个美术男时,她看着他的样子,竟然对他生出了一点忌惮,是一种毫无底气自惭形秽而导致的畏惧。


    她仍旧浑浑噩噩,但是没再交过男朋友。其实曾经那些走马观花的男生,又怎么能算得上男朋友?


    生活的再一次变故是发生在大四第一期末尾。


    那是将近年底的时候,沈楠得到一个消息,沈光耀终于还是决定将陈芹娶进门——陈芹就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小三。原因很简单,这位忍辱负重的贱人怀了孕。


    沈楠得知消息,跑回家跟沈光耀大闹,最后以沈光耀给她的一耳光结束了这场争吵。


    她一直觉得陈小三是个干大事的,在过去几年,她砸过她的车,让人当街扒过她衣服,还将她打进过医院。而无论她在做得事再出格,沈光耀总该是护着她的。但这并没能打消她没名没分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中年发福男人的决心。


    与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沈楠的所作所为,从某种程度上衬托了这位小三的忠贞。让沈光耀生出了自己是被一个年轻姑娘真心爱着的错觉,一直没舍得跟她分开。最终让她借着肚子里的野种登堂入室。


    直到几年后,事实证明,小三就是小三,没有任何所谓的真爱。而且沈楠她爸的这位小三也确实是个干大事的,在中年丈夫破产又车祸瘫痪后,丢下不满一岁的儿子,卷走了沈光耀卖掉最后一套房准备东山再起的全部钱款,火速跟旧情人出了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沈光耀娶了陈芹这件事,让沈楠一度亟不可待需要做一点什么,发泄出心中那无法排遣的,想要杀人的疯狂。


    从沈家回到学校后的当晚,她在秘密花园,遇到了喂猫的姜雁北。于是心中的疯狂,有了一个具体的对象。


    她拿出一个猫罐头,走上前,像招惹曾经那些男生一样,撩着头发,笑盈盈跟姜雁北开口搭讪:“班长,你也喜欢猫啊!”


    姜雁北抬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撸了把脚边的猫,收拾好地上的罐头盒,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第26章 二十六章


    IWF项目确定的时间, 赶得也是凑巧, 正好在年末。虽然合同还没正式签下来, 但黎大boss得知接过, 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提前把那五万块奖金给签了下来。


    去IWF正式签合同, 是在一个星期后。上次那顿饭后,沈楠没再联系姜雁北,虽然她很想每天请他吃顿饭一直到过年, 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他感激的诚意,但女人请男人吃饭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难免会让人生出点其他想法。


    她不愿让姜雁北误会她对他有什么企图。在她还没有能力把生活过得清楚明白之前, 她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签合同的过程很顺利,和约瑟夫也相谈甚欢。从办公室出来, 时间尚早,约瑟夫热情地提议说:“姜教授正在会议室给志愿者讲课,沈小姐要不要去听听?”


    他并不知道沈楠和姜雁北是什么关系, 但作为IWF负责人,很愿意向更多人展示他们的工作。


    沈楠没多想便点头:“好啊!”


    被秘书带着从后门悄悄进了会议室,沈楠看到房间里坐着二十几个志愿者,姜雁北正背对着看投影, 身形在光影加错中显得十分挺拔。


    她悄无声息在最后排坐下, 但是当他回头时, 目光还是越过前面的志愿者直接落在了她脸上, 表情明显稍稍一愣,在她对他礼貌性弯唇轻笑时,他也微微勾了下唇角。


    他今天讲的就是国内生态保护现状,也是他们这个项目接下来要做的事。这应该就是他当老师的样子。


    她曾经想过,如果他当老师,应该会是很凶很严厉让学生畏惧的那种。但显然,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温和很多,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足以用随和来形容。


    会议室的志愿者们,听得很认真,看得出都很尊重且喜爱这位姜老师。他在学校,想必也是很受欢迎的那类老师。讲课深入浅出,模样英俊,连声音都挺好听。哪个学生不喜爱呢那她从前是为什么会觉得他如果当老师的话,肯定是很凶的那种呢?


    是了,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


    在那晚上前恶心巴拉跟他打招呼,然后被他无视之后,彻底刺激了沈楠那根因为家事而濒临疯狂的神经。


    那是大四第一学期已经快结束,同学们不是在准备考研出国,就是忙着实习找工作,只有她整日无所事事。她没有想过未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而在她可见的未来里,唯一想做的,就是去招惹姜雁北,以此释放掉自己那无处方发泄的疯狂。


    好在因为大部分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也不用再上课。生科院臭名昭著的富家千金沈楠缠上风云学生姜雁北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然而,姜雁北和她之前接触的男生完全不同,那些肤浅的男孩们,只要她勾勾手指能上钩。她有漂亮的长相,也有一掷千金的家底,面对美貌和金钱,没有几个年轻男孩会无动于衷。


    但姜雁北不一样,他家境不错,应该是从小接受着良好的家教,为人处世自律严格,对她所有的行为,自然都不以为然,不屑一顾。


    她在学校堵他,请他吃饭,送昂贵的礼物,当然统统都被无视。她找人要来他的电话,没两天就被他拉黑,换了号码再打,再拉黑。


    对于她这种死缠烂打,姜雁北倒并没有表现出多么不胜其烦,只是一直很冷淡,大概她的那点小丑般的纠缠,对他连困扰都算不上。


    他第一次对她的行为有大反应,是有一回,她开车在校园里遇到骑着那辆半新半旧山地车的他,按喇叭让他停下来。他自然一如既往的不为所动,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干脆戴上耳机,置之不理。


    沈楠那时不像现在这么要脸,甚至可以用没皮没脸来形容,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来劲儿。


    那天路上没什么人,她见姜雁北不搭理她,不依不挠打了方向盘用车子别他,在成功把他别上人行道停下单车时,她的车子也光荣地撞上了旁边的树。


    十码的蜗牛车速自然不会出什么大事,除了撞掉了哗啦啦的落叶,就是自己那辆玛莎拉蒂撞坏了个车头灯。


    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在她浑浑噩噩这几年,因为飙车撞坏的车子不止一辆。


    在她不紧不慢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已经将单车丢在一旁的姜雁北,忽然走过来,一把将她从车门内拽了出来。


    “沈楠!”他厉声喝道,“你发疯也有个限度!”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教训她,上一回她在学校扇美术男耳光,他就用这种语气训斥过她。虽然这段时间,她像是一个没皮没脸的豪放女一样在纠缠他,但其实面对他,她从来都是虚张声势。


    所以,当她看到他冷着脸训自己时,心中那种带着点自卑的羞耻感抑制不住涌上来。


    姜雁北继续喝道:“这里是学校,随时会有学生经过,这回你是撞的树,下次指不定就是撞到的就是人,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沈楠被他训怔忡在原地,直到他转身骑着车子离开,才回过神来,然后悻悻地扯了扯嘴角,回到车内,绝尘而去。


    当然,这点小小的风波,以及姜雁北的冷脸训斥,并没有让沈楠停止她继续纠缠一个男生的无耻行径。


    这自然也不是姜雁北最后一次训斥她。


    他仍旧对她的骚扰保持着高冷的爱答不理,但每次看到她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必定会上前训斥她一通。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


    虽然他的训斥总会让她生出一点自惭形秽的羞耻感。很奇怪,她自小到大,从来骄横傲慢,哪怕是这两年过得浑浑噩噩,也仍旧如此。偏偏在姜雁北面前,那些内心的空洞迷惘就被赤/裸裸地催化出来,虽然羞耻和自我厌弃,却又会奇异地生出一点自虐的快感。


    于是对自己这种犯贱的行为乐此不疲。


    那一年是个冷冬,岁末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他得知姜雁北元旦期间在学校,便换了个电话打给他,说要去他宿舍楼下等他,给他送新年礼物。


    姜雁北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好语气,让她别等,说自己今晚不会回宿舍,也不会接受她的礼物,然后毫不留情地挂上了电话。


    但沈楠还是去了他那栋男生宿舍。那天晚上学校很多人都出去跨年,宿舍楼难得冷清。


    她从九点等到十一点,没等来姜雁北回来,但等到了这个冬天第二场大雪。


    南方城市,很少下雪。那晚的雪却意外的大,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飘落,不过半个小时,校园里就裹上了一层白色。


    那可真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沈楠没有开车来学校,夜灯沉沉,她孤身一人站在宿舍楼的宣传栏下,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礼品盒,礼品盒中是一个漂亮的植物标本,她知道这是姜雁北的兴趣爱好,前段时间偶然在网上看到一个网友晒出来的,她花了一大笔钱才买了下来。


    她在电话里说了,等他到十二点,无论狂风暴雪,还是天崩地裂,她也要等到十二点。


    站在寒风中,看着突如其来的大雪纷飞,那种明知等不来心上人的自虐,竟然让沈楠心情出奇的平静。那些无处宣泄的疯狂,忽然都静悄悄蛰伏起来。


    看到姜雁北骑着单车,从大雪纷飞中穿行而来时,她自然很意外。到了宿舍楼下,他停了单车,踏着地上的碎雪,直接朝她大步走来。


    那一刻她被风雪冻僵的心,忽然就沸腾起来。如果她之前还不能百分之一百确定,自己对于姜雁北到底是什么心思,但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彻底明白,那就是自己喜欢且渴望拥有的男生。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她从小爱美,成年后遇到再冷的天气,也绝不穿臃肿的羽绒服,今晚她只穿了一件毛呢大衣,下身是短裙和过膝靴,靴子里只穿了一层打底丝袜。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她的脸早就冻僵,也许口红都变了颜色。


    “班长,新年快乐呀!”她将礼品盒递给他,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但显然做得不是很到位。


    姜雁北没有接过礼品盒,甚至没都没朝她手上看一眼。他脸色很冷,比这个冰寒交加的夜晚还冷,而他开口的声音,更是如同裹了碎冰;“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跟你说过你送什么我都不会要的,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今晚会下大雪吗?你是不是觉得要风度不要温度很酷?都什么时候了?你毕业论文准备了吗?还打不打算毕业?你就不能稍微做点正事?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性格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很多,并不是一个话多的男生,甚至可以用沉默寡言来形容。平日里面对她的骚扰,几乎也是不搭理,如果不是良好的教养,恐怕想对她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滚”。


    但每次训斥她的时候,却不吝于言辞。沈楠每次都想,如果他以后当老师,一定是一个学生都怕的老师。


    虽然已经被他训斥过不止一次,但这回他的话还是戳在了她的心窝子里。是啊,他天天都在做正事,忙着前程和未来,而她呢?就像个华丽的空心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自己想要的,便是面前这个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男同学。


    等姜雁北训完,她看着他问:“你真的不收吗?”


    姜雁北似乎都懒得在多看他一眼,绕过她直接往宿舍楼里走。沈楠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等一会好不好?”


    “你又想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男生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楠腆着脸道:“还有二十分钟就跨年了,你跟我待二十分好不好?就二十分钟,咱们一起跨年。”


    她没想过姜雁北会留下来,只是已经等了这么久,自己总该做点什么。何况大雪纷飞的夜晚,看起来多浪漫。


    出其不意的,姜雁北犹豫了片刻,竟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和语气依旧不太好:“二十分钟后,你马上回去!”


    沈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答应留下来,大喜过望地点头:“过了十二点,我马上就走。”说完狠狠打了个喷嚏。


    姜雁北黑着脸看向她,犹豫片刻,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一把丢在她身上,没好气道:“穿着!”


    “不……用了。”


    姜雁北冷冰冰道:“冻出人命,警察可能会找我。”


    沈楠心说怎么可能,但看了看夜灯下,他深沉如水的表情,最终还是将衣服穿上。宽大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本来冻僵的身体,几乎立刻就暖和了不少。


    她心想,这真的是一个善良正派的男生,明明对自己的死缠烂打厌恶至极,却仍旧不吝于发挥他的绅士风度。这在她认识的见过的男生中,独此一人。


    然而独一无二的姜雁北,却绝不会喜欢她这种女生。


    沈楠想找点什么话说,但试探了两次,姜雁北一句没搭理,最后她只得怏怏作罢。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冬日的夜晚,安静无声,只有鹅毛大雪在夜灯下,继续飘落。


    那应该是沈楠二十年来,最特别的二十分钟。


    好像很漫长,漫长到仿佛有一个世纪,而在这个漫长的世纪里,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自己喜欢的人。


    可又好像很短暂,眨眼间就结束了。


    姜雁北看了下腕上那块运动手表,道:“行了,已经十二点,你赶紧回去吧!”顿了下,又道,“以后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我没空跟你玩儿。”


    他语气难得温和,沈楠也就鬼使神差般点点头,又伸手将礼物盒递给他:“真不要吗?”


    “不要。”姜雁北斩钉截铁地回。


    沈楠悻悻地挤了下鼻子,伸手准备将衣服脱下来还给他,他人已经忘宿舍楼里走:“下次来学校,放在宿管就可以了。”


    *


    沈楠从久远的往事中回到现实,讲课在半个时后结束,志愿者们蜂拥上前,围着姜老师问东问西,沈楠坐在位子上没动,只定定看着前方。


    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中,她听到有人问:“姜老师有没有结婚啊?”


    “还没有。”


    “那有女朋友吗?”


    姜雁北说:“问题好像超纲了。”


    有人笑着打趣:“你这不是废话吗?姜老师这么年轻有为又长得帅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我们应该问,姜老师有几个女朋友?”


    姜雁北笑着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温和。


    沈楠想,以前真是误会他了,他绝不是一个让学生畏惧的严厉老师,他只是在面对自己时才严厉,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年的沈楠是在是太糟糕了。


    正想着,被志愿者围着的姜雁北忽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朝他笑了笑。


    姜雁北说:“行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虽然是志愿者,但工作也要认真知道吗?”


    “明白。”


    等志愿者散去,会议室只剩下两人,沈楠才站起身,走上前,笑着开口:“姜老师,下班后有空吗?刚和IWF签了合同,请你吃饭。”


    姜雁北抬头看她了她一眼:“有空。”


    这会儿其实已经是下班时间,正好在这边吃了饭,回公司上交合同。两个人并肩走出IWF办公室,进了电梯,沈楠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看了眼号码,是李思睿。


    “哥,有事?”


    李思睿说:“有空吗?晚上一起吃饭。”


    沈楠:“我有约了。”


    “谁啊?”


    沈楠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如实道:“姜雁北帮忙搞定了IWF的案子,我请他吃饭。”


    李思睿在那头朗声大笑:“我说呢,刚刚收到消息,说IWF公益片制作方敲定了你们匠心,我还想原来你已经谈妥,不用我帮忙了,原来是我师弟帮的忙。”他顿了下,道,“既然是我师弟就没关系了,你们在哪里,我过去找你们。”


    沈楠犹豫了下,又看了眼神色淡漠的姜雁北,报了这边的地址。


    挂上电话,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哥……就是李思睿待会儿过来,跟咱们一起吃。”


    “嗯。”姜雁北面无表情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沈楠记得上次他说过别再选湘菜馆,这回挑了附近一家精品茶餐厅。李思睿也是快,两个人刚坐下,正要点餐,他就风风火火来了。


    茶餐厅是四人位的卡座,他大喇喇往沈楠身旁一坐,边摘领带边笑着同斜对面的姜雁北道:“我就说举手之劳的一点小忙,师弟怎么会一点面子不给我?”


    姜雁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这不是刻意帮谁的忙?不过是看到匠心制作能力不错,口碑也还行,给IWF选一家合适的合作伙伴而已。”


    李思睿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替小楠谢谢你。”


    姜雁北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点菜吧。”说着伸手招呼服务生过来。


    说是这样说,但服务生过来了,他无动于衷,点菜大任还是交到了沈楠手中。生滚粥,蜂蜜厚多士,冰火菠萝油,双拼叉烧,白灼菜心,都是餐厅的招牌菜。


    沈楠之所以答应李思睿过来,是想着他和姜雁北虽然可能算不上朋友,但熟悉程度应该远远甚于自己,所以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这顿饭却从一开始,气氛就有点诡异。


    李思睿仍旧如平日健谈,姜雁北也仍旧一如既往般的寡言。大概除了上课讲座的时候会多说点话,他从来都惜字如金。


    哦,对了,以前他训她的时候,话也挺多的——可想而知当年的她有多混蛋,逼得一个高冷寡言的男生也忍不住想要骂人。


    而今天,两人一个好像热情过头,一个又似乎过于冷淡。


    沈楠和李思睿重逢这么多时日来,虽然相处融洽,但毕竟中间隔了快十年,又早不再年少,两人要说关系亲密,着实算不上,至少对于她来说,自己是没办法再将他当成从前那个亲密无间的哥哥的,所以对他的热情,其实多少有点不自在。


    开始夹两次菜也就算了,吃到一半,她喝粥时,不小心沾了一点在唇角,李思睿见状,赶紧抽了一张面巾纸,伸手过来替她擦拭,笑说:“怎么这么大了吃东西还沾嘴?”


    沈楠下意识往一旁躲开,将他手中的纸接过来,尴尬道:“我自己弄。”说完,不经意朝对面的姜雁北看了眼,正对上他不明的眼神。


    李思睿收回手,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住在我家时吗?我妈每天只让你吃一块巧克力,我看你馋,偷偷拿了很多给你,但是因为嘴巴沾了一圈被我妈发现,知道是我干的后,将我暴揍了一顿。”


    这是沈楠十来岁发生的事,她还有点印象,听他提起,好笑道:“我当时牙齿出了问题,干妈才不让我多吃巧克力的,你还真不靠谱,给我拿了半盒让我一口气吃光了。”


    李思睿大笑:“我这不是疼你么?”


    沈楠正要反诘,对面的姜雁北忽然放下筷子,淡声道:“我吃好了。”


    她看了眼他面前的餐盘,发觉他其实没吃多少,便将菠萝油推给他:“这个很好吃的,你再一个吧?”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拿起一个夹着冰冻黄油的菠萝包,默默吃起来。


    他这一打岔,想着他马上要吃完,沈楠也就忘了和李思睿的插诨打科,赶紧继续吃饭。


    一顿饭终于结束,沈楠要结账,李思睿却拦住她,笑着道:“既然是要谢谢师弟,这顿该我请。”


    沈楠好笑道:“这是我谢谢我们班长,干吗你请?”


    李思睿道:“我是你哥,当然得替你谢谢我师弟。”


    两人还在争执,坐在位子一言不发的姜雁北,招来服务生,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从钱夹里掏出三张粉色票子买了单。


    等沈楠回神,服务生已经拿着钱轻飘飘走了。


    “你怎么结账了?”沈楠愕然道。


    姜雁北道:“你们一个我师兄,一个我老同学,这顿我请。”


    李思睿朗声笑道:“也行。”


    沈楠瞪了他一眼,想到之前说过的多请几顿的事,又见服务生已经离开,也就没再抢单,想了想说:“那下回我再请你。”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过几天我奖金就下来了,到时候去好一点的餐厅。”


    李思睿说:“我师弟又不是做好事图回报的人,你就不用跟他这么客气了。”


    姜雁北看向他,忽然似笑非笑道:“谁说我不是?”


    李思睿微微一愣,又笑道:“行,你要什么回报,跟我说。”


    姜雁北看着他轻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第27章 第27章


    沈楠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 又看了眼身旁的李思睿, 两个人表情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可她总觉得气氛有点怪异。她并不是迟钝的女人,但眼前这两个男人, 一个是实在很难让自己去多想的姜雁北,一个自己根本不用多想的李思睿,她只能将心头那点怪异暂时抛开。


    李思睿站起身, 随手拿起丢在椅背的领带,对沈楠道:“走吧,姜大教授肯定还有事忙着呢,我送你回家, 正好去看看沈叔和钰宝贝。”


    沈楠看向还在坐在位子上的姜雁北,说:“那班长咱们走吧, 回头再联系。”


    姜雁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不紧不慢对上她的视线,眸中眼神意味不明, 沉默地站起身。


    三人出了餐厅,也没多说话,只客套般道别,便分开而行。


    到了车上, 李思睿笑着看了看副驾驶座的女人, 随口道:“周末没什么事吧?我带你和沈叔还有小钰出去玩玩怎么样?”


    沈楠问:“去哪里?”


    李思睿道:“就周边, 你挑地方。”


    沈楠想了想, 道:“还是算了吧,一老一小挺不方便的,何况我爸还坐轮椅呢。”


    李思睿笑:“这几年你没带沈叔和小钰出去玩儿过吧?”


    沈楠愣了下,可不是么?沈光耀身体不方便,沈钰年纪又小,她顶多是带两人出去吃顿饭买点东西,或者是沈光耀复健回来的半路上,推着他在附近的公园走一走,而且次数屈指可数,还远远比不上张嫂。


    一来她是没时间没心思,二来是她一个女人,带着老残幼小出行确实不方便。


    现下被李思睿这么一说,不免觉得有些怅然。沈光耀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富商,变成如今这个整体只能困在家里的残废,他心中的落差绝不比自己小,她也能理解这些年他脾气总是不好。


    至于沈钰,这个出生时取名镶金戴玉的孩子,更是从记事起,没真正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父子俩的,只是想到,还是有点五味杂陈。


    李思睿继续道:“现在有我给你们当司机和劳力,以后你想带他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沈楠思忖片刻,轻笑道:“谢谢哥,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年底工作还一大堆,没什么精力出去玩。”


    这自然是她的托词,虽然她叫李思睿哥,但到底不是亲哥,中间又已经隔了十年的光阴。而且两家的关系,怎么说也有些微妙,他可以没有芥蒂,可想到当年干妈对沈光耀的怨恨,她肯定没办法再堂而皇之享受他过度的照拂。


    李思睿斜睨了她一眼,笑着叹了口气,道:“你到底还是对我生分了。”


    沈楠愣了下,不太有底气地嘟囔:“也……没有。”


    李思睿挑挑眉,笑说:“没关系,生分一点也好。没听过距离产生美么?”


    沈楠好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思睿微微侧头:“难道你不觉得我比以前更帅了吗?”


    沈楠还真歪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道:“帅没帅不清楚,但老了一点是肯定的,眼角都有纹了。”


    李思睿故意俊脸一板:“那是因为我喜欢笑。”顿了顿道,“人嘛就该多笑笑,你看我我姜师弟,成日冷着脸,那肯定是没有皱纹的,但多没意思。”


    沈楠想了想姜雁北的模样,她好像真没怎么见过他笑,即使是在台上给人讲课时,也顶多露出一点看起来随和的淡笑。


    李思睿看了她一眼,稍稍正色:“你别担心欠他人情,他也是给我这个师兄面子,我会还他这个人情的。你要谢就直接谢我。”


    沈楠有些无语道:“有你这么邀功的么?”但想了想,姜雁北忽然改变主意帮这个忙,还真有可能是因为卖李思睿的面子。不然以她和他曾经的关系,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实际上之前在秦观那儿,他确实帮了倒忙。


    不过她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就算李思睿这么说,她也不可能真的不还姜雁北人情,或者让李思睿去还这个人情。


    毕竟他确实帮了自己的忙,而且合作期间,指不定还要继续麻烦他,趁机跟他搞好关系才是明智之举。


    于是她对李思睿的话,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许多本来以为早已经遗忘的细微末节,忽然就变得清晰。


    沈楠记得那次穿着姜雁北的羽绒服回了酒店后,最终还是没逃过重感冒的魔掌,去医院输了两天液才好转。


    出院后,她并没有照他说的,将衣服放在宿管那里。而是找了个机会堵到人,亲手将洗好的羽绒服还给了她——当然,衣服不是亲手洗的,而是酒店洗衣房洗的。


    在生病的两天,姜雁北那晚说的话,一直在她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回响。想到他说的,让她干点正事,干点有意义的事,像是忽然被点拨一样,灵光突至。当然她并不是要去干什么正经事,而是准备借着正经事的名义,却行自己的不轨之事。


    起初,她本也只是灵机一动,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不曾想,竟然歪打正着。


    那天送衣服的时候,姜雁北还是跟往常一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打算跟她说,拿了衣服就准备离开。她眼明手快拦住他:“你等等!”


    姜雁北皱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沈楠笑道:“你是班长,听说你经常帮助班上同学答疑解难,只要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找你。你不是申请了留学么?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对不对?我也打算出国,但是什么都不懂,你能不能帮我指导指导?”


    姜雁北眉头蹙得更深,一双寒星般的黑眸,定定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沈楠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同泄气的皮球,那点假惺惺的认真,眼见着就要无处遁形。他忽然开口:“你真想出国?”


    语气带着狐疑的探究,又十分认真。


    沈楠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说得对,大学几年我什么正事都没干,是该改过自新了,所以我想去留学,好好深造一下。”


    她这番话说得过于正经,与她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姜雁北嘴角明显抽了下,他默了片刻,又说:“你要真想申请国外学校,我可以帮助你。但申请就专心申请,别再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沈楠笑道:“我一定专心,绝对不再骚扰你。”


    姜雁北嘴角又是一抽,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现在才打算申请学校,是迟了点,但也有学校三四月份才截止,你赶紧准备研究计划,英语成绩后面可以补上,不需要奖学金的话,申请几率会比较大。”


    沈楠喜滋滋点头:“我马上准备。”


    好学生果然是好学生,遇到学业上的事,他就不再推脱。分别时,沈楠让他存下自己的电话,他也从善如流地存了。


    回去后,沈楠请人给自己攒了一份研究计划,两天后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姜雁北,让他帮自己修改。


    哪知见了面,他只扫了一眼那份研究计划,表情忽然就跟狂风骤雨降临之前,难看的吓人,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这叫研究计划吗?小学生也比你写得好?用这个东西去申请美国研究生,你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沈楠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正常考进大学,曾经离学霸相差得也并不算远,自然知道这份让人攒的东西水平如何。被他一训,立马没皮没脸地打蛇随棍上,道:“所以我这不是拿来让你给我指导么?我基础差,又没有经验。”


    姜雁北看了看她,皱眉道:“行,这段时间我都在图书馆,你去找我,我帮你查好资料,你先看看。”


    这简直正中沈楠的下怀。她几乎有种预感,这个好男生很快就要落入自己的手中。而这个预感,让盘旋在她心中那些混乱的无法发泄的情绪,几乎要呼之欲出。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说。


    在姜雁北面前,她其实刻意收敛了平日的张扬和荒唐,甚至都只化淡妆,但显然她的这种“从良”,在他看来并不以为然。


    他皱眉看了看她,十分敷衍地对她的道谢点点头。


    隔日,沈楠难得没有睡懒觉,一早就揣着笔记本跑去了图书光找姜雁北。当然,她的没睡懒觉,不过是指九点之前起了床,实际上等她赶到图书馆,姜雁北早不知坐在位子上学习了多久。


    她找到他时,他将几本给她挑好的参考书递给她,每本书都附了一张便签,写着她要看的内容。


    沈楠拿过书,在他对面坐下,却并不认真去看书,先是拿起几张便签兴致勃勃地看。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手写字,跟他的人一样,冷硬但俊逸隽永,看完便签,她又歪头去看对面的人,目光毫不遮掩。


    姜雁北很快觉察她这些小动作,冷冷看她一眼,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去了别的位子。


    沈楠自讨没趣,又怕被他知道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没打算申请什么国外的学校,不过是借机靠近他。所以还是装模作样地去看书。


    她在学习这块儿已经荒废了三年多,专业更是学得一塌糊涂,这些参考书他划好的内容,大半对她来说都形同天书。翻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只能找别的乐子。


    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唯一的乐子也就只有姜雁北。她抬头看向隔了几个位子的男生,他低着头认真看书,时而低头记着笔记,脊背笔直,表情专注。


    沈楠默默看了会儿这个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英俊男生,随手拿起笔开始在纸上乱画。等到笔下人物成型,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画下了姜雁北。她少时学过一点美术,不过半吊子水平,但竟然也画出了几分□□。


    等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从图书馆出来,她赶紧放好书,在门口追上了先离开的姜雁北,从本子上将那张素描撕下来递给他:“送给你。”


    姜雁北皱眉看了眼她手上纸张,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坐了一上午,就干了这个?”


    沈楠道:“我看书了,就是看累的时候,画个画解压。你看像不像?”


    “像个鬼!”姜雁北白了她一眼,一把扯过素描,塞进手中的书本里,又说,“过两天我重新给你发一份研究计划的框架,你赶紧把我给你开的参考书看完,按着我给你的框架写。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沈楠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点头,心中却难免生出一点心虚感。他是在认真地帮助自己,可是她唯一的目的,不过是找借口接近他。他本来是她绝不会去招惹的那类男生,但是却需要换一种方式发泄自己无法排遣的情绪,所以找上了他——这个也许是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喜欢的人。


    两天后,姜雁北果然写了一份研究计划的框架发给了她,两人在图书馆见面时,他还给了她厚厚一叠专门给她整理打印好的论文资料,并把自己申请学校的研究计划拿了一份给她做参考。


    “你先把第一部分研究内容综述写好,写完发给我帮你改改。”


    虽然语气仍旧冷冷清清,但很明显在帮助她这件事上,他是很认真的,沈楠对他这种认真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是因为欺骗带来的心虚,一方面又因为利用这种方式成功接近他而感到窃喜。


    当然,在那段荒唐的日子里,窃喜明显大过心虚。


    她笑嘻嘻道:“班长,你人真是太好,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你放心,我现在一心在申请学校上,绝对对你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


    姜雁北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等你申请成功再请。”说完就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过身道,“你速度快点,我帮你查的几所学校deadline,都是三月中旬,只剩下不到两个月,而且寄材料还要时间。年前我都在学校,你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其实他说的几所学校,沈楠连名字都叫不全,当初她请他给自己指导时,他问她想申请哪些学校,她说不懂,离他的学校近点就行,然后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出门在外,有认识的同学,可以相互照应。


    姜雁北只古怪地看了看她,倒没说什么,过两天后就把几所学校的信息发给了她。


    但她一直没仔细看过,这会儿听他说学校的时候,她心中不以为意,脸上却笑眯眯说:“我知道的,谢谢班长。”


    姜雁北看了看她,又才不紧不慢走开。


    沈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姜雁北自己那份研究计划看起来很厉害,为什么说看起来,因为生物基因工程领域的东西,她一窍不通。


    而她给自己写好的框架,自然也是非常漂亮的,只是她心不在此。她并没有打算真的出国,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接近他罢了。


    之后,她一天至少给他打三次电话,随便揪住一个问题就瞎问。只不过她实在是太敷衍潦草,电话那端的男生是院里最优秀的学生,自然听得出她是在胡说八道,免不了要在电话里训她一顿,又敦促她赶紧看资料。


    沈楠这种从小被惯大的孩子,当然很反感被人教训,她胡作非为这么几年,沈光耀也就打了她一次耳光。所以她觉得自己为了招惹姜雁北,简直就是忍辱负重。


    好在她没皮没脸,也知道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所以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


    研究计划自然也是随便应付,几天后约好了去图书馆“交作业”。姜雁北拿着她写好的第一部分,坐在位子上扫了一遍,脸色铁青,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示意她跟自己去外面。


    沈楠吊儿郎当地跟着他出门。


    “这就是你写得第一部分?”


    沈楠点头,一脸痛苦状:“是啊!这几天熬夜才写出来的。”呵呵,才怪。


    姜雁北冷笑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申请什么学校吧?”


    沈楠心中一个咯噔,赶紧道:“我当然是认真打算的。”


    姜雁北厉声道:“那你觉得你写得这玩意儿能申请吗?你这完全就是随便从书上摘抄的几段,我扫一眼都能看出来,你觉得美国的教授看不出来?”


    沈楠道:“你都知道我基础差,这么短时间肯定补不上来,不然怎么会请你这位优等生给我指导。”


    姜雁北皱眉定定看着她。


    “要不然我再回去改改。”沈楠别开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神,心虚地去伸手想将他手中的纸张拿过来,但是却被他避开。


    “算了,我先给你修改,你回去再多看看参考资料,后面的几部分你再自己写。”


    沈楠笑开:“班长,你真是太好了,我真心实意地想请你吃饭谢谢你。”


    姜雁北毫不客气地拒绝:“不用。”


    *


    学校正式放寒假后,校园里很快人去楼空,图书馆的人少得可怜。姜雁北果然一直留在学校,一面修改毕业论文,一面准备远程面试。


    沈楠每天打着去图书馆写研究计划的名义去找他。一开始两天,她每次一坐在他对面,他就拿起书起身离开去找别的位子,但过了两天就弃疗了,对于沈楠堂而皇之的看他,也听之任之。


    中午从图书馆出来,几乎每天要上演一遍如下对话。


    “班长,我请你吃饭吧!”


    “ 不用。”


    “那你请我。”


    “你慢慢等吧。”


    等自然是等不到的,不过一起吃饭这件事,倒也不难。因为冬天寒冷,食堂和图书馆隔得也并不算远,步行即可。美到吃放时间,看到他从图书馆离开,沈楠立马收拾好书本跟上。


    姜雁北在谈申请学校这件事之外,基本上不搭理她。听到她叫“等等”,步子反倒会走得更快。


    他人高腿长,沈楠总要跑很长一段,才能追得上他。


    “反正都是去食堂吃饭,你就不能等等我一起?”沈楠每次都忍不住抱怨。


    姜雁北白她一眼,将耳机塞在耳朵里,再次加快步伐。


    沈楠一不做二不休,死皮赖脸拽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你放开!”


    沈楠置若罔闻。


    姜雁北将她的手拽开,干脆小跑起来。沈楠嘿了一声,又跑上前去抓他。两个人一路追追赶赶终于跑到食堂。等打了饭,沈楠也不去找座位,跟在端着餐盘高大挺拔的男生身后,他在哪里坐下,她就在对面落座。


    她向来是众星捧月的,从来没这样死皮赖脸地对待过男生。但每次看到姜雁北明明不胜其烦,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就觉得非常有趣。这就是教养太好的男生的弱点,总还是对女生保留着一点绅士风度。


    大学几年,沈楠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放了寒假后,食堂的菜式又少又难吃,每回她打一堆,最后都会嫌弃地丢掉大半,不出意外的,又得被姜雁北一顿痛批。


    但不管怎样,过年前的半个月,两人每天都能见面。有时候沈楠早上懒得起来,姜雁北还会打电话把她叫醒,催她赶紧写研究计划。


    他给她整理的那些参考资料,她根本就没怎么看。虽然第一部分他已经帮她写好,但后面的,她自然也写不出什么名堂。


    每次写完一部分,交给姜雁北修改,不出意外的,肯定会被他一顿批评。训完之后,看她一脸“我水平就这样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最后只能黑着脸,拿回去给她修改。


    其实说是修改,还不如说是重新帮她写一遍。


    他写得东西自然是漂亮的,不知不觉,一份研究计划,完成了大半,而这大半几乎都是姜雁北的功劳。


    短短半个月,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模式相处着,明明并不算熟悉,但每天见面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虽然交流并不多——为数不多的交流中,也大都是姜雁北教训她,但却有种诡异的亲近感。


    那是大学将近四年,两人原本陌生的同窗走得最近的一段时间,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忽然有了交集。


    那本来是个很寒冷的冬天,但沈楠却觉得好像比往常的冬天暖了许多。


    对了,那是她成年后,第一个穿羽绒服的冬天。


    ☆、第28章 二十八章


    今年又是一个寒冬, 过完元旦后, 下了一场暴雪, 此后一直阴雨绵绵, 地上的泥泞就没干过。沈楠拿到了年终奖,好几次想打电话请姜雁北再吃顿饭, 无奈天公总是不作美,也就作罢。


    虽然最近天气不好,但今年对沈楠来说, 确实她这几年最顺利的一年,所有的债务彻底还清,还有了一点积蓄。二十多万对于从前的她来说,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零花钱, 因为不用靠自己的劳动,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自己工作一点一点赚来的,所以弥足珍贵。


    过去几年,她总觉得看不到未来, 除了养家糊口什么都不敢想,但现在看着存款的数字,也开始敢想一些事情了。


    沈光耀毕竟曾经是一个成功商人,商业头脑和投资眼光自然还是在的。想要东山再起, 重振沈家肯定不大现实, 但父女同心, 一起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还没等到确定做点什么投资,沈楠忽然接到一个出差任务。正是IWF那个项目,原来是第一次关于海洋的短片拍摄,匠心的工作人员和IWF那边的人产生了一点不愉快。据说是匠心的人在海里乱丢垃圾,惹了IWF那边不高兴,直接投诉到了匠心总裁办,为了保持友好合作,第二次去西双版纳雨林,黎总便让负责这项目的客户经理沈楠亲自带队。


    IWF那边的人已经提前过去踩点,联络当地的负责人。匠心这边的拍摄团队加上沈楠,总共四男两女。


    奔赴西双版纳的途中,几个摄像小哥不停抱怨。


    “IWF那边的人真是太难搞了,我拍了几年片子,就没遇到过这么麻烦的客户。”


    “真的是,上回拍浅海,防晒都不让我们涂,说是会影响海洋生物,有这么夸张吗?”


    “他们那个科研指导最夸张,我就不小心掉了个瓶子,让我下水捡起来不说,还跟黎总投诉了。”


    说到这里,团队的助理女孩小叶不干了:“什么掉了个瓶子?明明是你随手丢的。我们这是在拍环保公益片,你随手就搞破坏,说得过去吗?不怪人家姜老师生气。”


    那摄像小哥叫小陈,听她这么说,嘿了一声:“我看你是看上了那个什么姜教授了吧?我看你还是别想了,那人很清高,眼光肯定也高,绝对是看不上你这种男人婆的。”


    小叶怒目:“你别乱说。”


    小陈哈哈大笑,朝沈楠道:“楠姐,你看小叶是不是有问题?”


    沈楠看着这两个比她年岁稍小的年轻人,但笑不语。


    小陈也没等她的答案,说完长叹一声:“希望这次那位姜老师别亲自来了,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他这么个严格的大教授坐镇,压力太大。”


    小叶说:“姜老师挺好的。”


    小陈道:“我也没说他不好。就是……”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稍微吹毛求疵了一点。”


    沈楠笑道:“那位姜老师我认识,人确实挺严格的。不过我们是为人家拍片子,肯定得按他们的要求来。”


    她知道大家其实也就是稍稍吐下槽,毕竟他们是乙方,正所谓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


    西双版纳实在远,到了昆明还得转机,等抵达雨林区小镇的民宿式酒店,已经是傍晚。


    刚刚登记完毕,一行人正要先回房,忽然有人叫沈楠的名字。


    沈楠回头,看到从外面走进来四个人,打头的正是叫她名字的秦观,而稍稍走在他身后的,则是被小陈吐槽了一路的姜雁北。


    果不其然,她听到小陈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沈小姐,你也来了?”秦观笑嘻嘻地走过来。


    沈楠笑着点头说:“是啊,来给你们提供后勤服务,顺便观摩观摩你们的工作。”


    秦观见到她很高兴,也不忘跟匠心其他几个已经合作过一次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又对沈楠说:“我们姜教授就不用介绍了,上回咱们一起吃过饭的。这两位一个是我们的项目助理,一个是志愿者。”


    沈楠微笑着跟人打招呼。那位志愿者是在读研究生,这是他的寒假社会实践。她性格很开朗的样子,听秦观介绍了沈楠的身份,自来熟般笑道:“哎呀!楠姐,你好漂亮啊,我最喜欢和美女一起工作了。”


    因为是女孩儿,沈楠听了她的话,只是好笑地摇摇头。


    小陈笑嘻嘻接话:“那是,楠姐可是我们匠心一枝花。”


    秦观笑道:“是啊,第一次见到沈小姐,我还心说,你们广告行业的女孩子都这么漂亮的吗?”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姜雁北,抬手看了下腕表,道:“行了,我们先回房讨论下明天的拍摄计划。”


    刚刚经过舟车劳顿的几位,顿时一脸郁卒。小陈还悄悄凑到沈楠耳边道:“看到没?我没说错吧,接下里两天咱们有得苦了。”


    沈楠瞪了他一眼,小声说:“早点干完早点回家。”然后挥挥手,“走吧,大家回房放了行李,集合去工作。”


    匠心的几个人拖着各自的行李转身朝楼梯走去,沈楠跟在后面,刚刚拖起行李箱,手上就忽然一轻,她转头愕然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姜雁北,在愣神间,他已经提起自己的箱子往前走去。


    秦观本来是走到前面的,快到楼梯时,好像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回头一看,见到沈楠的行李已经有姜雁北帮忙拎着,嘿嘿一笑,赶紧追上前面的小叶:“我帮你拎。”


    小叶笑嘻嘻道:“谢谢秦哥。”


    这会儿正是晚餐时间,一行人干脆边吃饭边商讨明天的拍摄。拍摄方案当然是早就拟定好的,只不过需要两方再核对一番,然后是各种注意事项。这一番商讨下来,就已经过了九点,两边道了别,各自回房去休息。


    沈楠和小叶住一个房间,她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小叶便举起手机,笑眯眯道:“秦观说请我们吃夜宵,咱们公司其他几个人已经先去了,楠姐你要不要去吃啊?”


    沈楠边吹头发边道:“行啊!”


    西双版纳是亚热带雨林气候,常年温暖湿润,饶是一月底冬天的夜晚,也不觉寒冷,晚上穿一件长袖外单外套就足以。


    这种温暖地带,夜市自然红火。沈楠和小叶赶去旁边的大排档时,其他人已经占了张圆桌坐好,秦观正翻着菜单准备点餐。看到来人,笑嘻嘻招招手:“沈小姐小叶,你们想吃什么?”


    沈楠看了眼旁边炭火烧得红旺的烧烤炉子,道:“随便点几个烤串儿就行。”


    小叶也道:“我也是,多烤点菜少一点肉。”


    “行。”秦观招来服务员,一口气点完所有的菜,又叫了一箱啤酒,但被姜雁北制止。


    “大家喝点意思意思就行,明天还得一早起来呢。”


    秦观一拍脑门,笑说:“也对,尤其是咱们扛机器的小哥们,喝多了明天可能影响工作。”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服务员道,“烧烤每一种分两串出来别放辣椒。”


    桌子只有两个空位,一个在自己公司这边,一个在IWF那边,小叶走在前边,想也没想就插进了自己人中间,沈楠只得在姜雁北和IWF志愿者程佳佳中间的空位坐下。


    她听秦观这么说,笑着随口问:“有人不能吃辣椒吗?吃烧烤那岂不是没味儿!”


    秦观说:“都多少能吃点吧,就姜老师不能吃辣,他有胃病,我也是上回才知道的。”


    沈楠一愣,想起那次在湘菜馆的场景,那辣度肯定比云南的路边摊厉害,他不是吃了挺多了么?她转头奇怪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昏黄的夜灯下,姜雁北神色无常,轻描淡写道:“平时也能吃,就是最近胃不大舒服。”


    沈楠点点头,问:“那要不要点份粥?”


    姜雁北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也不饿,随便吃点就行。”


    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秦观也不过三十出头,气氛自然是不错。尤其是男人们在一起,几个烤串加半杯啤酒下肚,各种吹牛调侃就来了。


    小陈见秦观时不时就对隔了几个人的沈楠献殷勤,故意坏笑道:“秦哥,我们楠姐是公司一枝花,追她的人能从我们十六层排到地下车库。不过她一个都看不上,至今单身。广大男青年还是有机会的。”


    沈楠啐了他一口,笑说:“我怎么不知道有那么人追我?”


    小陈道:“那是因为你一心只晓得工作。连黎总去我们部门视察,都会以你做榜样,让我们多学习你的敬业。估计翻过年,你就是总监了。”


    沈楠失笑摇头:“别乱说,这话让人听到不好。”


    小陈道:“这又没有你们客户部的人,就只有咱们创意部的。我跟你说,我们创意部的人最愿意做你的客户,好说话好沟通。其他两个经理,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真把自己当什么领导,使唤我们使唤得别提多来劲儿,一点没如他们的意,就给总裁办打小报告。”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和。


    这倒不假,沈楠虽然和部门几个有竞争关系的经理关系不好,但和公司其他部门,尤其是创意部的同事,关系都非常不错,她知道如何行为处事能让自己工作更顺利更轻松。


    只不过,现下虽然如小陈说的,没有部门的其他人在场,但她知道什么叫做隔墙有耳,笑着道:“大家都是想把工作做好,每个人的风格略有差异而已。”说完转移话题,“大家赶紧吃啊,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才能好好工作。”


    秦观笑说:“沈小姐漂亮人又好,受欢迎很正常。”


    沈楠听到人好这个评价,顿时心虚地笑了笑,下意识转头朝身旁许久没说话的男人看去。姜雁北早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吃东西,慵懒般靠在椅背上,手中端着一杯热水,慢条斯理喝着,沉静的双眼看着她。


    但是在她转头对上他时,他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


    沈楠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他刚刚是在看自己吧?


    吃了夜宵,睡得自然不会太早,但这几年沈楠一直习惯了晚睡早起,第二天还是七点不到就起了床。他们是八点半出发,这会儿还早,小叶定的闹钟都还没想,她也没叫醒她,自己轻手轻脚穿戴洗漱,悄无声息出了门。


    酒店后面是个小花园,本地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让绿植在冬天也繁茂丛生,各种叫不上名的鲜花开得正艳。空气清新的简直有点让人醉氧。


    沈楠正享受着,忽然看到前面的单杆上,一个男人正在晨光中做引体向上。


    她认出是姜雁北,犹豫片刻走过去,喂了一声打招呼,但那人却没有反应,仔细一看,他是戴着耳机。


    她便随手怕了下他的后背。


    虽然她只轻轻触碰了一下,马上就离开,但因为他穿得是一件薄T恤,那坚硬的触感还是跟明显。


    而姜雁北因为沉浸于耳机里的音乐和运动,猝不及防被人碰了下后背靠近腰部的地方,手上力度一松,落在地上踉跄了一步。


    他蹙眉转头,看到来人,那拧着的眉头又不着痕迹松了开,然后扯下耳塞。


    沈楠看到他被自己随手拍掉下来,差点吓了一跳,讪讪笑道:“看你在这里锻炼,来打个招呼。”


    自从这回他帮了自己,她又终于为当年自己的荒唐给他道了歉之后,现在见他就坦然多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又荒唐的女孩,而是一个已经算得上成熟懂事的女人。


    姜雁北说:“你这么早?”


    “习惯了。”


    听她轻描淡写的回答,姜雁北忽然就想起当年,他不止一次中午路过学校门外那家星级酒店,看到她顶着一张宿醉的惺忪脸,打着哈欠从酒店里面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还是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沈楠吗?当然是的,五官眉眼毫无变化,仍旧漂亮动人,跟自己过去几年努力想忘掉,却始终没能忘掉的那张脸几乎还是可以重合。


    其实要说她真的有多绝色,并不尽然。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漂亮女孩并不少,客观上比她好看的也多得是,可那些漂亮的面孔,没有一张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唯有面前这个女人的音容相貌,这些年在他脑子里,始终清晰无比。


    但她又好像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些张扬和近乎神经质的任性,已经完全在她身上看不到。昨晚吃饭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看出来。她行为处事带着克制般的温和,甚至是小心翼翼。


    生活终究教会了这个曾经任性荒唐的女孩重新做人。


    这是不是好事?也许是的,但或许又不尽然。因为这意味着她经历的所谓生活,一定很残酷。


    姜雁北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如鲠在喉。


    沈楠见他半晌没说话,试探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姜雁北回神,摇头;“我起床没事做,就在花园里走走,看到有单杠顺便运动运动。”


    “你经常健身?”


    姜雁北道:“因为时常要去野外,肯定得保持比较好的身体状态。”


    “哦……”沈楠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胃病还好吧?”


    姜雁北道:“小毛病而已,注意饮食就行。”


    两个人对立而站,几句话下来,好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过了片刻,沈楠指了指身后:“那个……时间差不多了,我回房叫他们准备一下,下楼和你们会合,然后一起吃早餐。”


    姜雁北点头。


    沈楠看了看他,转身离开。


    脚下是鹅卵石小径,她穿着一双拖鞋,因为走得有些快,快走进酒店屋檐下时,差点绊了一跤。


    姜雁北看着她的背影,勾唇好笑地叹了口气。


    七点四十,沈楠带着匠心的人下楼去了餐厅,他们比IWF那四人先到,坐下后,她提醒大家:“你们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落下的,不然上了车再回来拿太麻烦。”


    小叶率先打开自己的包,兴冲冲举手道:“我没落。”


    “你们几个呢?确定机器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已经检查过了。”


    沈楠又问:“小陈,你无人机也检查了吧?”


    “检查了。”


    “备用电池呢?”


    小陈愣了下,一拍脑门:“还真忘了,幸好楠姐你提醒我。”说完,年轻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往餐厅外跑去。


    沈楠好笑地摇摇头,转头看到IWF四个人已经进来,姜雁北走在最前头,已经从先前的T恤换成了冲锋衣,她看过去时,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秦观笑呵呵走上前:“沈小姐你真细心。”边说边准备顺势往沈楠旁边的位子坐下,哪知,另一道身影更快地落了座。


    秦观见是姜雁北,也没多说什么,笑呵呵挪到了旁边的位子。


    在早餐上来前,他笑着开口道:“今天按计划,我们拍摄的路线算是热门的景点,但毕竟是在丛林,可能会有一些不可预知的情况,大家跟紧向导,不要走散了,如果分开拍摄的话,也一定要用手台随时保持联系。”又说,“姜老师,你有什么注意事项要补充的吗?”


    姜雁北轻笑说:“需要注意的昨晚都已经说过,今天要长距离徒步,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的拍摄计划只有两天,多耽搁一天,就得多进一次雨林,你们应该都不愿意。”他顿了顿,“尤其是三个女孩子,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小叶笑嘻嘻说:“姜老师你放心,咱们几个女同胞绝对不会拉后腿。”


    姜雁北转头看向沈楠,“你呢?”


    沈楠觉得他分明是意有所指,因为当年她唯一一次参加班级春游爬山,不仅大大拉了后腿,还差点闹得鸡犬不宁,要不是几个同学脾气好,估计她都要被丢下山了。


    她对上双黑沉沉的眼睛,很快心虚地移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我当然没问题。”


    姜雁北轻笑了笑,点头:“行,那我没有要说的了。”


    ☆、第29章 第二更


    吃过早餐, 一行人正式出发。他们租了两部车, 请的向导是一个基诺族小哥,名叫杰泽。中等个子, 皮肤黝黑, 看起来很精悍。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在进入雨林之前, 前面车子的两台摄像机已经架起来,三个女孩坐在后车, 再加上开车的向导和副驾驶座的姜雁北。


    沿途路过大片的橡胶林, 小叶忍不住惊叹道:“好整齐漂亮的树林啊!”


    同车那位IWF志愿者程佳佳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漂亮的?这里的橡胶林又叫雨林沙漠,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小叶不懂就问:“为什么啊?”


    程佳佳道:“因为橡胶林是八九十年代后,大量人工种植的。而在种植之前,一个重要的程序是,先要把雨林砍伐烧尽,土壤深挖重翻, 将整片大地清除得干干净净。种上橡胶后,还要使用除草剂除草,只留取橡胶树单一物种。很多地方会使用草甘膦, 除了野猪和白蚁,大片的橡胶林看不到其他任何动物。长期下来,雨林面积越来越小,生物多样性严重被破坏, 造成水土流失。你没发现这些橡胶林, 远远看去, 地上就是一片土红色吗?像不像沙漠?而且你有没有注意,这边很多河流的水都是红色的,就是水土流失的原因。”


    “是嚯!”开车的杰泽笑道,“我们这边都说是天不飞鹰,地不走蛇。”


    小叶惊讶:“这么夸张!”


    “可不是么?人们为了钱真是什么后果都不顾。这里好多橡胶林,都是滥伐盗伐后种下的。”


    沈楠听她这么说,也暗暗惊讶,她一路过来看到大片大片整齐的橡胶林,倒没像小叶那样觉得这样的整齐是漂亮的,她毕竟有一点生物背景,明白若是一块林地只有一种单一作物,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因为都是经济林,她倒也没多想。


    小叶义愤填膺:“人类可真是太贪婪了。对不对姜老师?”


    本来在闭目小憩的姜雁北听她问自己,睁开眼笑着说:“经济发展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边少数民族地区不像城市里,有那么多产业可以发展,长期处于贫困当中。早年橡胶极其昂贵,那些树皮下的白色乳胶就如同流动的黄金,给当地人带来了巨大财富,人们当然会趋之若鹜。这也不能说贪婪,只能算是为了生活。在温饱问题都还没解决的时候,谈什么生态保护都是很不现实的。不过现在整体经济上来了,雨林的保护也早就提上日程,很多地方在退胶还林。”


    他语气娓娓道来,让沈楠不由自主听得很认真。


    杰泽点头道:“我们家以前也是种橡胶脱贫的,不过现在这边旅游发展起来了,家里收入就不依靠橡胶林了。”


    小叶笑眯眯点头:“跟姜老师一起工作真长知识。”


    姜雁北不紧不慢回头看了后面一眼——确切的是看了沈楠一眼,好笑道,“我还怕你们觉得我在说教,很无聊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上课的时候,有学生从头睡到尾。”


    小叶大惊:“姜老师的课还有人睡觉啊?”


    “当然,”姜雁北顿了顿,又笑着道,“我上学那会儿,我们院里有个课堂总是爆满的名师,也有人在他课上睡得昏天黑地。”


    沈楠越听越不对劲,这人不是含沙射影在说自己吧?当年他们院里确实有位德高望重十分受学生爱戴的老师,课堂总是爆满,只有她每次去了就在后面睡觉,为此还引来了那位老师忠实粉丝的不满,她现在十分怀疑其中就有姜雁北。


    她朝他瞪了一眼,他却似笑非笑地对她挑挑眉,转过头继续小憩。


    今天还没有进入原始森林,只拍植物园和野象谷,两个都是热门景点,相距不近,行程非常赶。也不知是冬天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些游客络绎不绝的地方,动物比较少出没,虽然拍到了野象,但其他的动物入镜不多。


    因为这些是成熟的景点,设施很完备,大多数拍摄在观景台完成就可以。顺利,但也有点索然无味。


    因为行程太赶,一整天下来几乎是马不停蹄,回到酒店,早已经天黑。大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休息。


    洗漱过后,就已经九点,可就算再累,这个时间就睡肯定是不可能的。小叶趴在床上跟父母打电话撒娇。


    家庭健全的年轻女孩真是幸福,吃了一点苦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撒娇,因为父母是她们最为牢靠的港湾。


    而沈楠只有沈光耀这条破船,这几年来再苦,也没在他爸面前撒过娇诉过苦,因为她知道除了让沈光耀难受,就再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着床上的女孩子哼哼唧唧在床上打滚,笑了笑,穿上外套出了门。


    小花园里没人,沈楠在木长椅上坐下,夜晚十几度的气温,是南方小镇难得的凉爽天气,加上草木带来的湿润,让人心旷神怡。


    她摸出手机拨了沈光耀的视频,那头很快接通,沈钰的一张圆脸出现在屏幕里。


    “姐姐!”小家伙在电话里兴奋大叫。


    沈楠笑问:“你还没有睡觉啊?”


    沈钰道:“没关系的,现在是寒假,爸爸说睡晚一点也可以。我和爸爸在等姐姐的电话。”


    沈楠失笑:“今天你在家里都干什么了啊?”


    沈钰道:“有读书认字,还照顾了爸爸。”


    “怎么照顾爸爸的?”


    “给爸爸端茶倒水,还洗水果给他吃。”


    “什么水果?”


    “是张姨买的小西红柿,可甜了。”沈钰又说,“我给你留了放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吃。”


    “你自己吃,水果放久了容易坏,等我回来再去买。”


    “好吧。”沈钰嘟了嘟嘴:“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姐姐了。”


    沈楠:“过两天就回来了。”


    沈楠哦了一声,将电话交给沈光耀,看到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视频,沈楠说:“爸,家里还好吧?”


    沈光耀道:“挺好的。我看网上说,雨林里很多危险,什么野象野牛蟒蛇毒虫子到处都是,你一定要小心点。”


    沈楠笑:“哪有那么夸张?”


    沈光耀:“反正你自己小心点,鞋子衣服都穿严实点。”


    “我知道,我们有当地向导,还有生物专家,对这些很熟悉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沈光耀点头:“那你每天晚上记得发视频报个平安,不然我和沈钰都不放心。”


    “知道了,你让沈钰早点睡吧,小孩子睡太晚长不高。”


    话音刚落,便听到沈钰在那边叫道:“姐姐,我已经躺在床上了,马上就睡着了。”


    沈楠失笑:“行,爸我挂了。”


    “嗯。”


    挂了视频,她幽幽叹了口气。


    后悔选择这种生活吗?也许一开始确实很挣扎很痛苦,但慢慢的,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曾经对她爸恨之入骨,但除了出轨这件事,沈光耀对自己这个女儿,确实疼爱有加。在大学那几年叛逆荒唐的日子,屡屡被她气得跳脚,无数次对她扬起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唯一一次真的动手,是他告诉自己陈芹怀孕,准备娶她。她听到消息暴跳如雷,当着他的面去踹了一脚小三的肚子,造成那女人先兆性流产。虽然孩子是保住了,到底还是让沈光耀气得扇了她一耳光。


    饶是这样,待她气冲冲离家后,沈光耀还是主动打电话,好声好气哄她。


    甚至在沈钰出生后,沈光耀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将手中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转让在了她的名下。只不过沈光耀这个从商近二十的男人,做梦都没想到,融风暴一来,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整个沈氏很快如同摧枯拉朽一般,不到一年就破产,再多的股份也化为了灰烬。


    沈楠后来想,陈芹之所以在沈家出事后,离开的那么决绝,大概也是忍辱负重多年的爆发,毕竟沈楠这个女儿对沈光耀来说,不仅排在她这个年轻妻子前面,甚至连她为他剩下的儿子都比不上。


    正出神着,忽然传来两声清咳。


    沈楠转头一看,便见夜灯下穿着家居服的姜雁北,他清完嗓子走过来,问:“怎么还没休息?”


    沈楠说:“怕睡早了明早醒得早,白天犯困。”


    姜雁北在长椅旁边坐下,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人,是很有分寸的距离。


    “今天应该走了几万步,还吃得消吗?”


    沈楠轻笑:“腿确实挺酸疼的。”


    姜雁北:“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说完又加了一句,“你们几个女孩子都能吃苦的,一句抱怨都没有。”


    沈楠道:“总不能拖团队后退吧。”


    姜雁北默了片刻,道:“明天我们要深入原始深林,路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走,肯定会遇到一些危险的动物,而且晚上夜拍还得露营。”


    “我知道,我们装备已经准备好了,急救常识也已经学过。”


    姜雁北看了看她:“其实你们几个女孩儿不直接负责拍摄,明天可以不用跟着进山,在酒店休息也行。”


    沈楠睁大眼睛,好笑道;“那怎么行?我和小叶肯定是要跟着的,几个摄像师还得我们打下手做支持呢。再说了,我们我是我们团队的领队,没有不进山的道理。”


    姜雁北默了片刻,忽然又轻笑出声:“也是。”说罢,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这个药你拿去和小叶按摩一下腿上的肌肉,挺有效果的,不然明天恐怕你们的腿会酸痛得很厉害。”


    沈楠接过小瓶,笑:“你直接送去我们房间就行了,小叶在呢。”


    姜雁北说:“我怕晚上敲女孩子们不是太方便,看到你在这里,就直接给你了。”


    沈楠对他这种少见的正派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觉得好笑,她将瓶子握在手中:“谢谢。”


    姜雁北:“不客气,我上楼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楠:“晚安。”


    姜雁北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她。


    “怎么?还有事?”


    姜雁北摇头:“没事,就是看一下。”


    “看我?”


    “嗯。”顿了顿,姜雁北又轻描淡写道,“你挺好看的。”


    沈楠:“……”


    看着已经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沈楠半晌才回过神。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


    一丝不苟的正派大学老师竟然也调戏女人?


    然而沈楠这个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却还是禁不住有点面红耳赤。


    ☆、第30章 三十章


    姜雁北给的药确实挺管用, 沈楠和小叶擦了后, 第二天果真除了还有点疲惫感,一点肌肉酸痛都没留下。


    第二天的行程,比昨天更加辛苦。进入雨林腹地后,路就越来越难走, 很多地方泥泞一片, 脚上的登山鞋很快就变得又湿又重。


    这还不是最辛苦的。


    茂密的雨林中, 植物和动物都丰富起来。一开始大家看到各种奇花异草和各种雨林动物还挺兴奋, 几个摄影小哥拍得特带劲儿,尤其是动物,很多都是平日没见过的,大的有蜂猴白颊长臂猿, 小的有变色树蜥黑蹼树蛙, 更小的有大头蚁,还有诸如黄胸织布鸟黄腰太阳鸟这些色彩漂亮的鸟类。


    在森林里直接看到这些动物,比在动物园令人兴奋多了。只不过这样的兴奋, 没持续多久,就开始了他们惊心动魄的旅程。


    先是小陈在操控无人机拍摄的时候, 没注意到盘踞在路边树丛上的一条蟒蛇, 等靠近才蓦地反应过来。


    毫无经验的城市年轻人,吓得大叫一声,然后下意识用遥控器打了那蟒蛇脑袋一下, 拔腿就跑。


    本来慵懒盘踞在树丛的蟒蛇, 被他一刺激, 凶猛地朝他攻击过来。


    幸好那蟒蛇不大,不过手腕粗,基诺族小哥杰泽对付这些野生动物经验丰富,在蟒蛇碰到小陈之前,眼明手快拦截抓住,然后举起来,笑呵呵道:“没事没事。”


    别说惊魂未定的小陈,就是其他几人,隔着些距离,看到那条花斑蟒蛇,都吓得脸白腿软。


    看着杰泽不以为意地将蟒蛇放入草丛中,沈楠一颗提上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怎么都落不下来。


    姜雁北不动声色走到她身旁,道:“大家不用害怕,大部分的野生动物,尤其是蟒蛇,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看到的时候,大家尽量远离,然后动静小一点就行别打扰它们就行…”


    匠心的摄像师王哥也确实敬业,在短暂惊讶过度,赶紧将机器打开,对准那条还没游走的蟒蛇拍了个够。


    这个小插曲,确实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揪了起来,终于意识到这趟丛林之旅没看上去那么美好。


    待到中午时,一行人来到一处稍稍空旷的平地,杰泽安排大家暂时休息。几个人把设备背包放好,坐下休息,准备喝水吃干粮。


    只有姜雁北起身在旁边转悠了一圈,然后走到十几米之遥的地方,蹲下身好像闻了闻什么,又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再次蹲下身去查看地上。


    沈楠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忽然表情严峻地走回来,还没开口问,他已经沉声道:“这里有大象的气味,还有新鲜的粪便和脚印,是有象群刚刚经过这里。咱们得赶紧离开,免得跟野象碰上。”


    杰泽跑到他刚刚待的地方一看,也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对对对,我们赶紧沿着象群脚印反方向走。”


    然而,就在一行人正拎着包正准备离开,地面忽然隐约晃动起来,紧接着一声大象的呼啸传来。


    杰泽脸色一变,道:“快跟着我跑。”


    大家背上包,手忙脚乱跟上,只是跑了没多远,后面的象蹄声已经轰隆隆响起。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别说是三个女人在丛林里跑不快,就是扛着机器的摄像师们,也不可能多敏捷。姜雁北看到前方的几棵大榕树,高声道:“来不及了,大家上树。”


    杰泽似乎这才反应,这些城市人不可能像他跑得那么快,赶紧点头:“对对对!上树。”


    雨林中的大榕树,高耸参天,树干虬结缠绕,粗大无比,是避险的绝佳地,但是这些在钢筋水泥城市中长大的年轻人,哪里能轻易爬得上去。


    姜雁北吩咐道:“杰泽,你先爬上去,在上面拉人。其他会爬树的赶紧去旁边的树上。”


    杰泽诶了一声,双脚并用,身姿矫捷如山中猿猴,不过几秒钟,就蹿上了一处三米多高的树杈,趴在上面往下伸出手:“快上来。”


    姜雁北站在树下,双手撑在树干,半蹲下身:“你们几个女孩子,踩我肩膀上去。”


    小叶和程佳佳被这紧张的架势,吓得六神无主,差点就要哭出来。还是沈楠相对冷静,推了一把两人:“快点。”


    小叶这才回过神,率先踩上姜雁北肩膀,被他举起来,让上方的杰泽拉了上去,紧接着程佳佳如法炮制上了树。


    最后轮到沈楠时,象群的脚蹄声已经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多想,穿着登山鞋的双脚,踏上姜雁北已经被前面两个女孩踩得泥泞不堪的肩膀,还没站定,人已经被他举高:“快上。”


    这棵榕树枝杈很多,与旁边几棵缠绕在一起。沈楠上去时,其他两个女孩子已经分开站着,让出位置。


    她在树杈站定,从高处瞥见奔跑的野象群,已经离这边顶多几十米的距离,卷起丛林草木哗哗作响,吓得朝还在树下的姜雁北大叫:“快点上来,象群快过来了。”


    姜雁北嗯了一声,开始上树。他大概是玩过攀岩,爬树的动作很矫捷,很快就上到一半,但忽然又跳了下去。


    目睹他的动作,又看到象群越来越近的沈楠,大惊失色,正要叫他,却见他跑到旁边的那棵树旁,将半天没爬上去的小陈托住:“快点!”


    小陈是搞无人机拍摄的,体能方面比不上其他几个常年扛摄像机的摄像师,先上去的人在上面想拉他,可他只爬了一小截就滑下来,差点急哭了,直到姜雁北把他托举起来,拉住上面人的手,他才劫后重生般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象群已经呼啸着跑来。树上的人看到姜雁北还在下面,都吓得乱了方寸尖叫。


    沈楠一脸惨白地盯下方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一时间呼吸都忘记了。


    倒是姜雁北仍旧沉稳,快速从背包中抽出一根攀爬绳,丢给上面的男人,借着绳子的力量,踩在树干上迅速往上爬去。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地动山摇,草木涌动,野象群的身影奔跑而来,打头的那只野象,几乎是堪堪从姜雁北脚边擦过。


    直到他的身影有惊无险落在树杈上,众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沈楠更是差点瘫倒在树杈上。


    野象群总共五六只,如同狂风过境一般,将路过的草木几近踏平。可想而知,如果刚刚他们这群人正面遇上的话,结果会有多惨烈。


    小陈在那边带着惊魂未定的哭腔道:“我靠!太吓人了。”又说,“真是太谢谢姜老师了,不然我指不定被这些庞然大物给踏成肉泥。”


    姜雁北微微喘着气摇头,又看向对面树上一直盯着他的沈楠,投以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安抚眼神。


    沈楠重重舒了口气,朝他抿唇笑了笑。


    一行人在树上待了快半个小时,确定象群走远,才回到地面。


    沈楠落地后,迅速走到姜雁北跟前,低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刚刚那一幕着实差点让人吓破胆,她这会儿踩在了地上,心脏还悬在半空,整个人是飘飘浮浮的。


    姜雁北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摇头轻声回:“没事。”


    沈楠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他们在丛林中行了半日,脚下的鞋子沾了许多泥泞,刚刚几个人踩在他肩头上树,那些泥泞便留下了不少在上面,其中也有她的杰作。


    她掏出湿纸巾,道:“肩膀上有很多泥土,我给你擦擦。”


    姜雁北歪头看了下自己的肩膀,他是个略有洁癖的男人,虽然在丛林中没法讲究,但看到衣服上那么多泥土,也微微蹙了蹙眉。


    沈楠不等他回应,已经伸手开始给他擦拭。


    在她的手靠近他时,他转头对上她的脸。两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在湿润的雨林空气中,缠绕在一起。


    沈楠本来心无旁骛,可不经意抬头时,猝不及防间撞入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刹那间,如同两条忽然相汇的河流,表面看来风轻云淡,却有无数的暗涌浪卷入其中。


    好像有擂鼓般的心跳响起,却分不出来自谁。


    “哎呀,姜老师,刚刚真是太谢谢你了!”


    小陈忽然跳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那点突如其来的暧昧。姜雁北欲盖弥彰般摸了下鼻子,清清嗓子说:“没事。”


    沈楠也迅速别开目光,低头去换新纸巾。刚刚抽出来,姜雁北已经将纸巾接过去:“我自己来。”


    “嗯。”沈楠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不动声色退到小叶他们两个女孩子身边。


    “咦?你很热吗?”正在喝水的小叶看到她,问。


    “还好。”


    “那怎么脸有点红?”小叶大喇喇道。


    沈楠:“……是有点热。”然后掩饰性地掏出纯净水,猛得灌了几口。


    这段惊心动魄的风波,虽然众人都吓得够呛,但险象环生后,大家又莫名有种兴奋。年轻都热爱刺激,并且为经历刺激而自豪,估摸着回去之后,几个人能把这段经历逢人就说好多遍。


    好在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在太阳落山之前,杰泽带着小团队顺利找到了一处宿营地。这块地方是雨林中难得的一块宽阔的草地,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杰泽果然是野外生存好手,竟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锅,然后在河里捞了两条鱼,又钻进树林里挖出了一堆其他人叫不上名字的黑色野蘑菇。


    本来大家对云南的野蘑菇还是有点心有戚戚的,毕竟新闻里经常看到云南人吃蘑菇中毒的消息。问杰泽是什么蘑菇,他摸着脑袋说叫猪拱菌。


    众人自然没听过,还是生了火之后的姜雁北,朝这边看了眼道:“这是块菌,很珍贵的食用菌。”


    “……”还是没听过。


    姜雁北继续说:“它还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松露。这种野生黑色松露市面上至少几百块一一斤,贵的就几千上万的都有。”


    说到松露,自然不会没人知道了。


    众人大惊,纷纷凑到杰泽跟前,看着这一堆价值不菲的新鲜松露,谁能想到它还有个“猪拱菌”这么朴实无华的名字呢?更想不到的是,平日里就在吃西餐的时候,吃过一点点的他们,竟然在雨林里,吃了一顿完全不用考虑价格的足量新鲜松露炖鱼。


    这种突如其来的奢侈,让他们暂时将雨林的危险抛在了脑后。


    落日熔金,水洗过的蓝天渐渐暗沉下来,繁星上来,遥遥布满悠远的苍穹。一半人留在营地,一半人去了附近夜拍,等到再次收工,已经临近深夜。


    宿营自然得轮流守夜,虽然三位女士坚持要加入,但这伙人都非常有绅士精神,坚决不答应,沈楠和其他两人只得作罢,随便洗了把脸,就钻进了帐篷。


    雨林水汽重,哪怕是帐篷睡袋都是防水的,睡在地上,也总有种湿气进入骨头的感觉,加之不远处各种虫鸣鸟叫,睡肯定是睡不好的。


    沈楠躺在自己的单人帐篷中,辗转反侧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然而睡了没多久,背后忽然传来的疼痛,让她在半梦半醒中发出一声轻呼,然后彻底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姜雁北低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楠从睡袋中钻出来,低声咕哝:“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姜雁北说:“你出来,我给你看看。”


    沈楠拉开帐篷拉链,从里面手忙脚乱爬出来,背后清晰的疼痛让她想叫唤,又怕影响旁边熟睡的人,只能压抑住不停吸凉气。


    “哪里被咬了?”篝火边的姜雁北问。


    沈楠在他旁边坐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转过身,将衣服撩起,火光下露出一截光洁的脊背。


    姜雁北眯眼看向一片白皙皮肤上不大不小的黑点,低声道:“是有一个虫子,你别动,我帮你弄下来。”


    沈楠头皮发麻问:“不会是什么毒虫子吧?”


    “不是,就是个小虫子。”


    姜雁北从旁边拿起风油精,往那条黑色虫子上倒了点,又伸手在旁边的皮肤上轻拍了拍,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树枝,轻轻一挑。


    沈楠感觉到那附着在背上的东西离开,转过身朝他手中看去,好奇问:“什么虫子?”


    然而她还没看清楚,姜雁北已经将手中的树枝丢进了面前的火堆中,淡声说:“就是普通的小虫子,你先等等,流了点血,我给你用酒精擦擦。”


    沈楠再次转过身,姜雁北从身旁的包里取出酒精,用棉签蘸上,轻轻地将那一点红色的血迹擦去。


    酒精的刺激沈楠低低嗞了一声。


    姜雁北收回手,帮她扯下衣服:“好了,没事了。”


    沈楠转过身,看到棉签上的血迹,皱眉又问:“到底什么虫?还能把人咬出血?真没毒?”


    姜雁北把面前丢进火堆里,看了看她,道:“没毒。”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是蚂蟥。”


    “啊?!”好在沈楠还算反应快,在惊叫出声前,自己已经捂住了嘴巴。


    本来只有背上刚刚那处还有点隐隐作疼,听他这么一说,好像全身爬满了那可怕的吸血玩意儿,从脊背一直到头皮瞬间发麻。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手脚并用乱抖,想将这些并不存在的东西甩开。


    姜雁北昂头看向她,本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浅笑:“你自己非要问的。”


    “我哪里想到是蚂蟥?我现在浑身发毛,感觉到处都是。”


    “没事,要真还有,我帮你挑下来就是,有多少挑多少,对付这种东西,我有经验。”


    沈楠也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但被他这么一说,浑身更加不舒服,忍不住撇撇嘴道:“你能不能别火上浇油?”


    姜雁北轻笑道:“你不知道蚂蟥怕火吗?”


    沈楠被噎了下,自上而下看着他那张在火光映照下的脸。经过一天的奔走,又要熬夜守夜,他竟然看不出什么憔悴和倦色,一张脸仍旧清俊无俦。


    她这才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守夜,他们本来安排的是两个人一组,奇怪问:“怎么你一个人?”


    “秦观睡得很死,反正再过不到两小时,天就该亮了,就没叫他起来。”


    沈楠抬手看了下腕表,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五点。刚刚这一折腾,她也不可能再睡,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我跟你一块守着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姜雁北攒了攒火,道:“不怕地上有蚂蟥了?”


    沈楠怀疑他是故意的,她白了他一眼道:“怕什么?反正有多少你能帮挑多少。”


    姜雁北轻笑了笑。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丛林中的风声轻轻吹着,篝火中发出低低的噼呲声。身后不远处的帐篷里,隐约有呼噜声和呓语传来,将丛林中的这一处空地,衬托得空旷寂静。


    沈楠微微偏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火光微动,他睫毛的影子似乎也跳了跳。


    她似是不经意问:“你为什么做这个?”


    姜雁北嗯了一声,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沈楠道:“为什么花这么大精力做生态保护?”很多教授学者或者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们,包括有钱人,都会投身公益,可要么是为了沽名钓誉,要么就是泛泛而谈,很少有人来吃这种无利可图的苦。


    姜雁北微微一愣,笑说:“因为我喜欢大自然。”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一句,“因为大自然很真实,不像人类那么虚伪。”


    他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沈楠却在火光中,看到他脸色忽然沉静了几分。于是她没再继续多问。


    两人在火光跳跃中又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沈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着开口:“对了,大四那次春游,我跟个神经病一样作天作地,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讨厌?都忍不住想揍我?”


    她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来掩饰当年所作所为给两人带来的尴尬。


    姜雁北抬头对上她略微笑意的眼睛,挑了下眉头:“确实有点烦人。不过……”他顿了顿,“我没觉得讨厌。”


    他眸光深沉如水,里面有光芒在闪动,分不出是眼波流转,还是篝火火焰在他眼中跳跃。


    沈楠微微一怔,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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