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内,烛火摇曳。
林昭刚刚临摹完最后一笔馆阁体,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他似乎算准了时间,目光平静地望向门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魏进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复杂。
“林公子。”
魏进忠的声音,比往日沙哑了几分。
林昭没有问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落在了魏进忠怀中那本没有封皮的旧账册上。
魏进忠走上前,将账册郑重地放在了林昭的书案上。
他没有转述昭武帝那些课后习题之类的说辞,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让老奴,将此物交给公子。”
这本账册,太重了。
重到他不敢用任何言语去粉饰其间隐藏的杀机。
林昭的目光在账册上停留了片刻。
他能嗅到,纸页间散发出的陈年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龙涎香的淡雅气息。
这证明,这本账册常年被昭武帝带在身边,时时翻阅。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账册粗糙的封面。
入手微沉。
他没有立刻翻开。
反而抬头看向魏进忠,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魏公公,您说,这世上最锋利的东西,是什么?”
魏进忠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神兵利器。”
“不对。”
林昭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是人心,是欲望。”
说完,他不再言语,缓缓翻开了账册的第一页。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魏进忠只看到,林昭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光点亮起、流转、重组。
在林昭的眼中,这本账册,已经不再是账册。
那些枯燥的数字,仿佛活了过来。
它们化作一条条奔涌的血色溪流,从大晋王朝的四肢百骸,从每一处盐场,每一座铁矿,疯狂地汇集而来。
然而,这些本该流入国库这个巨大湖泊的溪流,却在半途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截断、分流,引入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那些名字,也不再是名字。
它们变成了一个个盘踞在河道上的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王朝的命脉。
开国公府、靖安侯府、某某亲王……
一个个名字,在他的鉴微之力下,显现出其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姻亲、门生、故吏……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将这些巨兽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头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怪物。
林昭的目光,从账册上缓缓抬起。
他看着烛火,眼神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
皇帝给他这本账册,不是让他去查案,更不是让他去送死。
这是阳谋。
皇帝在告诉他:你看,朕的江山,病了。病根就在这里。朕动不了他们,你,林昭,这个被朕选中的麒麟儿,你有什么办法?
你能否为朕,找到那把刀?
林昭的视线,重新落回脑海中那副庞大的动态地图上。
他开始顺着那些私盐贩运的脉络,一寸一寸地梳理。
从北方的燕云,到西边的蜀中,再到中原腹地。
几乎每一条商路,每一个州府,都有这些私盐的影子。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动到江南,移动到以姑苏、扬州为中心的富庶之地时,却发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
这里的私盐网络,明显比其他地方要稀疏得多。
尤其是苏家商业势力辐射的核心区域,那些私盐贩子,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全都绕道而行。
林昭的心头,一个念头豁然开朗。
这绝非巧合!
苏家作为江南第一巨贾,其商业版图遍布大江南北,水路陆路皆有自家的庞大体系。
按理说,盐铁这种暴利行业,苏家不可能不插手。
可如今看来,苏家在这张通天的私盐大网中,竟然是被排挤在外的一方!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张由老牌勋贵和地方豪强编织的利益网,不仅排斥朝廷,同样也排斥苏家这种新兴的商业巨头。
他们将苏家视为外来者,一个想要抢夺他们蛋糕的潜在威胁。
想通了这一层,林昭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那把,昭武帝想要,而他自己,也需要的刀。
一个大胆至极,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既然旧的河道已经被堵死、被污染。
那又何必费力去疏通?
不如……直接开凿一条新的河道!
一条完全绕开旧有利益集团,由皇权直接掌控,由苏家负责运营的,全新的黄金水道!
皇帝要钱。
苏家要更广阔的市场和更高的地位。
而他林昭,需要借此机会,将苏家的力量与皇权深度绑定,化作自己未来最坚实的后盾!
这是一个三方共赢的完美闭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昭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神情重新变得专注。
“魏公公,烦请备笔墨纸砚。”
魏进忠一愣,下意识地问:“公子是要写给陛下?”
写奏疏?
“不。”
林昭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墨锭,开始不疾不徐地研磨。
墨香,很快在静心斋内弥漫开来。
“写一封信。”
他轻声说道。
“寄往江南,苏家。”
魏进忠彻底呆住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林昭的思路。
烛光下,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笔是上好的湖州狼毫,墨是御赐的龙香御墨。
林昭提笔,悬腕。
魏进忠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笔尖落下。
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工整秀气,一笔一划都透着书卷气。
林昭的笔触温和而流畅,通篇都在描绘京城的风物人情。
他写高耸的宫墙,写藏书阁里浩如烟海的典籍,写春日里御花园的一角新绿。
信,很快写到了末尾。
林昭的笔锋微微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信纸的末尾空白处,又添了几行小字。
“近日读《盐铁论》,偶有所感,戏作小诗一首。”
魏进忠的眼皮猛地一跳。
来了!
他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看去。
只见林昭笔走龙蛇,一首七言绝句一挥而就。
《咏盐》
瀚海百川归一处,
民生万灶仰其功。
官督商运兴天下,
私贩穷途衰草中。
可叹豪强争旧利,
取乱之道岂长久?
西出阳关无故人,
北风卷地弃残红。
东南形胜繁华地,
……
诗写完了。
魏进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首诗……
平平无奇。
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浅直白,完全不像是林昭平日里展露出的才华。
什么“兴天下”,什么“衰草中”,匠气太重,落了下乘。
魏进忠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难道……真的只是随手戏作?
他看向林昭,却见少年已经放下了笔,正小心地将信纸上的墨迹吹干,那神情,仿佛对自己这首“劣作”颇为满意。
林昭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他将封好的信,递给魏进忠。
“魏公公,有劳了。”
“务必,用最快的渠道,亲手交到苏家家主苏远山的手上。”
魏进忠双手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充满了不解。
他捧着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静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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