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欢庆的氛围之中。街道两旁的树木上，五彩的旗子在微风中欢快地舞动着，街边的店铺门口，大红色的气球随风摇曳，时不时传来欢快的音乐声，处处洋溢着热闹欢庆的气息。
然而，医院里却仿佛是被隔绝在了这欢腾之外，依旧保持着它一贯的宁静与严肃。十月二日的午后，秋日的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温和而澄澈，透过泌尿外科病房的窗户，轻柔地洒在地板上。
张一鸣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
因为在体外碎石前不久，他曾合并了严重感染，所以虽然碎石进行得十分顺利，但之后仍然要警惕感染，需要使用预防性的抗生素和严密观察。这个原本应该充满欢笑和祝福的生日，他注定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程辰拎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怀抱一束白色的百合，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一鸣哥，生日快乐！”她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将百合插入床头的花瓶。清雅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让整个病房都变得温馨起来。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程辰关切地问道，她微微俯身，眼睛里满是担忧。
“好多了。”张一鸣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些，他微微扯动嘴角，“我真的没什么事，后天就该出院了，还麻烦你跑来跑去。”
“这有什么麻烦的。”程辰利落地打开蛋糕盒，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很精致的慕斯蛋糕，蛋糕的表面光滑细腻。她把数字“30”的蜡烛轻轻插到蛋糕上并点燃。在阳光的映衬下，烛光显得很微弱。
“一鸣哥，晚上怕打扰病房里的其他人，咱就白天吹蜡烛吧。先许个愿。”
张一鸣轻柔笑道：“好。”随即闭上双眼，双手合在一起交叉握拳。
看着他的侧脸，程辰心中不禁猜测，不知道他许的什么愿望，会是希望自己能追回兰亦心吗？半分钟后张一鸣松手睁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程辰又从随身的手提袋里取出一个狭长的、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张一鸣：“三十岁的生日礼物。”
张一鸣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设计简约而大气的男士腕表，低调的金属光泽折射着窗外的阳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看你之前那块表戴了很久了，该换换了。希望你喜欢。”程辰眼中带着期待，像是藏着无数的小星星。
张一鸣看着手表连声道谢：“让你破费了，很漂亮，谢谢。”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抹冰凉时，记忆的闸门却被猛地冲开，一段他许久未想起的往事汹涌而至。
大三那年的十月二号，兰亦心下了拥挤的公交车，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华大门口的公交车站。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脸上还带着乘坐十几个小时硬座火车后的疲惫，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膀上。
但在见到站牌边的他时，周身的倦意似乎被一扫而空，脸上绽放开明媚的笑容，眼里亮着星辰般的光芒，像一只欢乐的蝴蝶向他跑来。
他向回家的女生借了宿舍床位，兰亦心刚把行李放好就又匆匆下楼，气喘吁吁地把一个袋子递到他面前：“一鸣，生日快乐！”她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急促，脸颊也微微泛红。
他接过袋子，只听她又继续说着：“还好你生日是在十一假期，去年十一的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今年正好可以陪你。”
他从袋子里拿出她送的礼物，是一条织得歪歪扭扭的灰色围巾。他看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这是我自己织的，手艺不太好，织了两周，还是不太好看。你……要是不喜欢，就收着，别戴了。”
“不会，我很喜欢，谢谢。”他笑着要把围巾戴上。
“哎！现在戴它还太热了，等天凉些再戴吧。”她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你先戴这个吧。”说着她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盒子递给他。
他接过盒子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期待。
“打开呀，看看喜不喜欢。”兰亦心目露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他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块手表，表带泛着朴实的金属色调，表盘上镶嵌着几颗闪亮的水钻，移动间闪烁着彩色的光泽，显得低调又不失华丽。
他还记得看见手表那一瞬心里的震动，虽然这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但对于学生来说，已属“奢侈”。
“这块手表好贵吧，这得攒多久的钱？”他心疼地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她伸手抹平他皱着的眉头，笑着说：“你喜欢就好，我帮你戴上。”她轻轻把手表戴在他的腕间，指针滴答滴答地旋转，记录着他们那时以为会永恒的时光。
然而，时光并不会永恒，有些事也会随着时光而改变。
那条灰色的围巾后来在一次室友的嬉闹中，被未熄灭的烟头烫了个无法忽视的小洞，他心疼又懊恼，兰亦心却只是笑着说没关系，以后再织一条更好的。可“以后”还没来得及实现，他们就分开了。
分手后，他把那块表收进了抽屉最深处，仿佛要连同那段记忆一起封存。然而两年前回老家，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或许是大学毕业搬回家时弄丢了，又或许是不小心混在旧物里丢弃了。而那条带着伤疤的围巾，则被他压在了箱底，再也没有勇气取出佩戴。
“一鸣哥？”程辰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回忆里拉回，“不喜欢吗？”
“不，很喜欢。”张一鸣迅速戴上新手表，调整好表带，掩饰住瞬间的失神，“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程辰何等聪慧，看着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恍惚和落寞，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体贴地没有追问，而是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说起来，还记得我们在美国那次给你过生日吗？在罗伯特教授家的后院，大家一起烧烤，你还被约翰他们用蛋糕奶油抹了满脸，狼狈极了……”
张一鸣顺着她的话，努力回忆着那些热闹的异国时光，画面却有些模糊。反倒是华大校园里，兰亦心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手表的情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那时的她，眼里只有他，那时的他，却或许……并未真正懂得那份毫无保留的真心有多么珍贵。
一阵沉默后，张一鸣忽然抬起头，望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程辰，你说……是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特别不懂得珍惜，所以现在才会被这样冷淡地对待？”他没有提兰亦心的名字，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程辰正在切蛋糕的手微微一僵，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难过，为他至今仍对过去念念不忘而难过；也是嫉妒，嫉妒那个能让他如此耿耿于怀、反思自身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一鸣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现在有事业，有关心你的朋友……比如我。”
张一鸣转回头，看着程辰努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担忧和情意的眼睛，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他缓和了语气：“我知道。谢谢你，程辰。这几天辛苦你了，十一假期还有好多天，你回老家看看叔叔阿姨吧，我这边真的可以。”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后天还得来帮你办出院。”程辰摇头，“我爸妈他们自己报团出去旅游了，家里没人。我就在京市陪着你。”见她态度坚决，张一鸣也不再勉强。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伴随着蛋糕的甜腻香气、百合的芬芳，构成了一种特别的沉寂。
与此同时，京市最繁华的商圈之一，叶晓霞挽着兰亦心的胳膊，穿梭在光鲜亮丽的店铺之间。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大家都在享受着假期的购物时光。
“晓霞，你怎么没陪叔叔阿姨出去玩玩？”兰亦心问道，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两天出门路上太堵了，明天我们再出门。倒是你，好久都没陪我逛过街了。”叶晓霞撇撇嘴，“我看排班表，你明天值班？”
“嗯，老规矩，假期中间那天。”兰亦心回答得很平静，她的眼神望向远处的街道，思绪似乎飘到了别处。
“每年都这样，你就不能跟人换换？好歹也能凑个短途旅行的时间。”叶晓霞不满地说道，她拉着兰亦心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反正我也没什么安排，哪天值班都一样。再说了，总要有人值中间那天的班嘛。”兰亦心无所谓地笑笑，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你啊，就是脾气太好，不懂争取。”叶晓霞嗔怪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随即压低声音，凑近问道，“哎，说正经的，那个张一鸣，转到泌尿外科后，没再骚扰你吧？”
兰亦心神色平静地摇头：“没有，他转科后就没联系了。本来也就不该再有联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
“这还差不多。”叶晓霞满意地点点头，“那种前任，就该是路人甲！”
两人边走边聊，路过一家品牌店的橱窗，里面已经挂上了新一季的冬装。一件浅粉色的短款羽绒服，设计甜美，带着精致的蕾丝花边和丝带系带，在射灯下显得格外柔软浪漫。兰亦心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十年前。
云市的冬天温暖如春，但她初到华大的第一个冬天就被那种深入骨髓的湿冷打了个措手不及。
周末，张一鸣拉着她的手，逛遍了离学校最近的那个商场，最后选中了一件类似的粉色羽绒服。他当时围着她转了两圈，眼睛亮亮地说：“亦心，你穿粉色真好看，像个小公主。”那时，她的衣柜里，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粉色，只因为他说好看。
兰亦心微微晃了晃头，仿佛要将那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她径直走进店里，目光掠过那件粉色羽绒服，落在旁边一件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米白色长款大衣上。“试试这件吧。”她取下大衣，对导购小姐说。
当她从试衣间走出来，镜子里映出一个优雅、干练的身影，米白色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气质沉静。曾经的甜美粉色，早已不适合现在的她。
“好看！就这件了！特别显气质！”叶晓霞在一旁赞叹。兰亦心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的笑意。她买下了那件米色大衣，如同确认了一种告别与新生。
医院里，程辰已经收拾好了蛋糕的残余，正打算削个水果。张一鸣的目光再次无意地落在手腕的新表上，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冷酷。
他想起兰亦心在患教室演讲时自信发光的模样，想起她拒绝自己时毫不拖泥带水的决绝，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涌上心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感情，更是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今却已蜕变得如此耀眼夺目的人。
而此刻正低头认真削着苹果的程辰，心中同样波澜起伏。张一鸣对过去的在意，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知道自己不能急，也不能逼他，只能用更多的陪伴和体贴，来一点点填补那段她未曾参与的空白，希望时间能让他最终转向自己。
太阳已然落山，城市的另一端，兰亦心提着新买的大衣，和叶晓霞走进一家咖啡馆，窗明几净，空气中飘散着咖啡的醇香。她们聊着工作中的趣事，未来的计划，笑容轻松而真实。
同一个假期，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病床前试图抓住过去的影子，有人在购物中告别青涩迈向成熟，有人在陪伴中暗自期许未来。时光在他们身上刻下了不同的痕迹，引领着他们走向各自未知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