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汉马不停蹄从隔壁县赶回来就发现门虚掩着,他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心脏剧烈的跳动。
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久久都不敢伸手去将门推开。
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望着透过门缝打在地上的那束光,慌乱就如鬼怪般想将他整个人吃干抹净。
犹豫很久以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开门瞬间,没有看见从前欢快迎接他的猫狗,反而从浴室方向传来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他牙关咬紧,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没事。
他拖着如铅重的沉重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卧室。
“吱呀”
黑色的门发出陈旧的声音。
门一点点被推开,程汉的心绪也一点点被推向惶恐。
在看见乔司礼宛如碎成一地坏掉的玫瑰般瘫散在床上时,他的世界也崩成了无数个碎片。
“阿乔!”
乔司礼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窗外,胸口淡淡起伏便成为了他还是个活人的唯一证据。
房间做欢的味道让人作呕,可程汉完全顾不上,他一个健步冲到乔司礼身边将他抱起。
他战战兢兢将碎掉的乔司礼护在怀中。
但任凭他如何呼喊,乔司礼的眼神都只有一片空洞。
他怜惜的抚摸着他的脸:“阿乔!阿乔!”
在呼唤无数次后,乔司礼总算有了一点反应。
他望向程汉,眼神毫无生机,一滴眼泪缓缓滑过眼角,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让程汉心痛得无法自拔的话:“我脏了。”
一股鼻酸涌上,程汉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眼泪从眼角流出,他伸出手不断抚拭着他的头:“没有,我的阿乔是世上最干净的人!”
他双手捧住乔司礼的脸轻轻替他擦拭掉了眼角滑出的泪,他缓缓低下头想要亲吻一下乔司礼,可就在嘴唇即将接触到的瞬间,乔司礼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别碰我!汉哥,我脏了!”
他没有哭,只是声音凄凄楚楚,无比悲凉。
“我的阿乔...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复述的第二遍,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程汉痛哭流涕缓缓低头吻上了他的手背,他的动作轻缓、温柔。
程汉熟练的从衣柜拿出衣服准备去浴室放好热水,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开灯,反而还将留有一丝缝隙的窗帘拉得紧紧的。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步一步的走向浴室,但在看见浴室里两小只的尸体时他却显得反应平平。
他找来一个纸箱将它们的尸体放入其中,然后将它们埋去了后坡。
他边填土边道歉,摇晃的树影如蛇一般往他身上攀延,就在最后一铲填完后,他再也抑制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捂脸。
处理完后,他又返程将浴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放好热水,从客厅里拿了一个凳子放进浴室后,他才将乔司礼抱进浴室。
他慢慢的用手洗净了他的身子,一寸一寸的亲手洗净了他身上的污秽。
“阿乔,我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淋浴喷出的水也将他身上打的尽湿,他蹲下身用那双节骨分明的手轻轻抚拭着他的背脊。
乔司礼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彷如一个活尸。
“那个女人说,她是我爸送给我的礼物。我真的这么不应该来到这世界上吗?”
程汉双手绕过他的腰,轻轻用手扣上他的手,十指相扣:“阿乔,我们去瑞士结婚好吗?”
乔司礼低下头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随即站起身来将淋浴的温度开到最大,然后疯狂的向自己身上淋。
他想将昨晚的痕迹用滚水全部洗刷干净,他恶心自己的身体,恶心自己身上流淌的基因。
他的动作之快,连程汉都来不及反应。
他冲进水中,牢牢的将他护在怀中。
在热水里过渡到滚水的瞬间,乔司礼伸手将开关关上。
浴室里笼罩着雾气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他们就托着湿哒哒的身躯隐身于雾中。
两个人的拥抱中有了间隙,程汉不断的靠向他想将他拉紧,但乔司礼却是一味的不断躲避。
————
“
我的乔司礼碎掉了。
我一片一片捡起来好不容易补补完整的乔司礼再一次碎掉了。
他的碎片从我手中溜走,我找不到了。
”
————
程汉竭尽所能的安抚着乔司礼,他带着乔司礼去了医院检查。
在等待结果的两天中是他们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刻。
在出结果当天,程汉去了当地最大的一个酒店,他倾尽所有布置了一个盛大又浪漫的求婚场地。
浪漫的红玫瑰铺在红地毯两边,白色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上,舞台背景是乔司礼的照片。
七层蛋糕的最顶端是他和乔司礼的玩偶,旁边堆满了香槟塔。
他身着黑色西服,一遍一遍走上红地毯彩排。
手中的捧花是他亲手一片一片用红色的枫叶做的。
手中的戒指是他跑遍一个店一个店亲手选定的。
戒指内侧刻上了他们俩的名字。
他一次又一次的走上舞台单膝跪地,一次又一次的和酒店人员对接确保晚上的求婚现场不会出错。
即使酒店服务员在背地里说了他们无数次,但他脸上却一直堆砌着幸福与满足。
这一刻全世界的流言蜚语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在乎了,他要的只是能够与乔司礼携手度过余生。
他和医生打了招呼,不会将结果给乔司礼。
可乔司礼还是在医院里碰见了乔父和巧巧。
那一次,他终于听见了乔父对他的道歉。
乔父胡子拉碴、满脸憔悴,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的站在乔司礼面前:“对不起,爸爸没想到你会回来。”
他的话让乔司礼的世界再次崩塌:“所以,当时你觉得在屋里的人是程汉?”
“我只是想简单的教训教训他的目中无人....”
乔司礼浑身失力,差点摔倒在地,一个踉跄让他站不稳靠在了墙上:“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恨意汹涌,他崩溃得不成人形:“乔简鸣!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小乔....”
句句质问击碎了乔父残存的理智,他竟妄图伸手拉他,但在看见他一碰就会碎掉的样子,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哈哈哈,小乔!你当时怎么不把我打死!留我一条贱命干什么!?”
“对不起...小乔....”
“别喊我!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将我身体里属于你的基因全部抠甩!”
在他们争吵得正剧烈时,畏首畏尾的巧巧拿着结果走了出来。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那个夜晚的回忆又一次钻进脑海,让他无法呼吸,只是一瞬,他觉得整个医院都在旋转。
她颤颤巍巍走到乔父身边准备将结果递给他,乔司礼眼疾手快的将结果抢了过来。
再看见单子上的结果呈阳性后,他的脑袋里紧绷的那条线彻底被斩断。
他满脸无望的走出了医院。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不知道此时该何去何从,暖风一吹却吹不散他身体的寒冷。
而在捡起地上的结果单,乔父大发雷霆,他怒目圆睁双手死死掐住巧巧的脖子,恨不得将她就地结果。
医院里的人见状连忙叫来了保安,几个保安费尽了力才将他的手掰开。
他内疚的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乔司礼无助的行走在大街上,耀眼的阳光透过树荫一次又一次打在他的身上。
但这次,就算是程汉也再也赶不走他的阴郁,他彻彻底底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以往想到程汉他还会挣扎几番,可如今,他妥协了,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他回到了小屋,曾经温馨幸福的家此刻却变成了地狱。
原以为他会痛哭流涕,谁知道他连流泪的力气也没了。
他冷静的走进卧室,将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又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叠好,随即将整座屋子里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那本日记是他一直深藏的秘密,一篇篇、一字字此刻都成了一句句的催命符。
他在楼梯角将那个铁皮垃圾桶拿出,随后将所有东西都扔进其中。
他面无表情的将火柴划燃扔进其中,一瞬间,火光冲天。
黑色的烟不断飘向天空,他就静静的站在铁桶面前看着里面的东西焚烧。
火光照耀,将他的脸照得通红。
他顺便又将回忆和不舍,难过和喜乐都扔进其中。
看了一会儿,他转身走进屋关上房门,可就在他关门的那瞬间,天空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所以,程汉才在灰烬中捡到了那本日记。
乔司礼在屋中找到了一瓶消毒药水,他站在浴缸中用药水淋遍身体,然后忍着剧痛打开了淋浴头,将它开到了最热的位置。
他躺在浴缸中用刀片划过脉搏。
看着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慢慢的,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就在即将闭眼的最后一刻,回忆侵袭,他又一次看见了程汉的笑脸。
他也笑了,在笑容挂上脸的同时,眼角留下了最后一滴泪。
乔司礼亲手割断了生机。
他并不知道程汉在为他筹备惊喜,他只想将罪恶减轻。
————
“
那日天空下起一场玫瑰雨,我一直幻想能在你的无名指上戴上专属羁绊。
你在失落人间慢慢走,我会找到你拉住你的手。
我的乔司礼,你的那本残缺日记是我们唯一留存相爱的证据。
”
————
等程汉筹备完回到医院时,医生给了他结果。
看着手上的单据,他越发坚定的想要给他一场完美的婚礼。
可等他回到病房时才发现乔司礼不见了。
他的心顿时慌乱不堪,他飞奔出医院,就连伞也忘了拿。
精心梳起的头发被雨淋得乱糟糟,他心中像是有预感一般,马不停蹄直奔小屋而去。
离得越近,他就越是慌张。
直到终于跑到时,整栋房屋被拉上了警戒线。
他哭得撕心裂肺,可警察仍旧拦着他不让他进屋。
他无助的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乞求:“他是我的爱人!求求你,让我看看!让我见见他!”
————
让我有些无法接受的是,他没有隐藏他的爱意,反而在人最多时宣誓,那是他的爱人——乔司礼。
可是,他一直向往的事,乔司礼却再也听不见了。
————
他的哭声夹着着雨声显得震耳欲聋,就连路过的行人都有些不忍,他们拿着伞替他挡住,一个又一个的上前想将他拉起不断劝解。
但程汉腿软得根本无法站立:“求求你!让我看看他好吗!?”
看见他如此可怜的样子,警察也于心不忍,奈何不能违反规定,他还是不能将他放进去。
“尸体被拉去了火葬场,是他父亲得到消息带殡仪馆的人过来接的。”
得知这一消息,程汉的情绪更加崩溃。
他狼狈的再次奔向雨中,嘴里喃喃:“阿乔,等着我...等着我...”
他打了一个车,但不知为何,平时完全不堵的路此时却塞满了车。
程汉焦急的下了车再次开始狂奔。
可等他到了以后才在丧葬师傅口中得知,他的父亲火急火燎的带走了他的骨灰。
他顿时觉得天崩地裂,巨大的悲痛来袭,他承受不住晕倒在地。
等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他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般,青丝中掺杂的白发让他显得很憔悴。
拔掉输液管,程汉回到了小屋,一进屋他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着属于乔司礼的东西都消失不见,程汉的心弦也崩成了两段。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卧室门,曾经充满甜蜜的房间此刻却空荡一片,他痛彻心扉躺在床上,企图寻找属于他们的最后一丝温存,但上面只有冰凉。
他慢慢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不停道歉:“阿乔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不知那几日他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他的眼泪断了线,就连地上也被沾染上悲伤,一片又一片。
他满城寻找乔父的踪迹,满城寻找乔司礼的骨灰。
终于在一周后在新闻上得知了他的消息。
乔父杀了巧巧被判死刑。
他一次又一次的请求面见乔父,但乔父全程选择避而不见。
上访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可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他在警局里领到了乔司礼的遗物。
一本残缺的日记和未烧完的衣服碎片。
他将日记一遍又一遍的临摹,终于将自己的字体改成了歪歪扭扭的正楷。
他一遍又一遍的在空荡的房间里复述乔司礼在日记上写下的话。
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
他日日失眠,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他焦虑不安,一直沉浸在情绪的低潮。
他原本想随着乔司礼而去,但却在他生日那天收到了乔司礼留存世间最后的一封信。
[
就算我们这辈子不能在一起,那下辈子再遇见也没关系。
汉哥,好好活下去。
]
眼泪溃堤,他陷入回忆无法抽离。
————
“
下次我们一定会在盛世相遇,所有人都会给我们祝福。
见你的第一眼,我一定会补齐属于你的花和戒指。
”
————
四季如梭,他却一直活在和乔司礼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他去海边捡了贝壳,拿回来许了愿,他走遍了曾经他与乔司礼走过的所有地方,并且在每个地方都埋上了一个贝壳。
他的愿望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就算是下辈子,我也还是想要我的乔司礼。]
他不小心受了一次伤,而那个位置恰好就是手心,望着丑陋的伤疤,他却无比开心。
因为他觉得这就是乔司礼答应他的证据。
他辍了学,用最后一笔生活费买下了这栋小屋。
他用贝壳铺满了屋前那条路,然后又在院落中种满了玫瑰和彼岸花。
他日日盼望乔司礼会走过那条路回来看他一眼
他就守在屋中,日日望着夜。
他在陵园中找到了一份工作,并用乔司礼的遗物和那枚没来得及送出的戒指在其中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此后,一旦有人问他姓甚名谁,他都说他叫乔司礼。
他找到了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的乔司礼母亲和倩倩。
他就代替着乔司礼一直照顾着他的母亲和妹妹。
他亲手将他的妹妹送上红地毯,那年他三十五岁。
他照顾他的母亲直至她终去,那年他七十岁。
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乔司礼的坟墓,可直至最后仍旧没有找到。
————
“
我们总算能见面了,这次我们一定不会再分离。
我的爱人——乔司礼
”
————
我想,思念是有声音的。
就像风,像雨,像落日,像洪流。
它如大海般澎湃,如落叶般轻柔。
可它们就只有一个目的,替我诉说我的情衷。
你终日游荡在我的梦里。
也不知。
你有没有瞧见那一片片花。
那是为你种下的,春风肆意,柔雪遍地,都是你喜欢的风景。
我会为你放一个风筝,让它带你飞跃天际。
也会为你做一艘潜水艇,让你可以遨游海底。
你永远在我心底。
可。
我却看不见你的身影。
但。
我还是会在我剩下的每一天里,好好爱你。
————
日记读完,我开着车走了一遍去向枫鸣山的路。
在那条路上,我真的看见了盛放的玫瑰。
每朵玫瑰身边都躺着一些枯萎的枫叶。
我想他们的爱情真的宣知到了全世界。
我去时,枫鸣山上的枫叶恰好掉落。
生命慢慢凋谢,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在另一个时空的某一条时间线上重逢。
最后,我去了日记中记录的南街。
如日记中形容的一样,过往的行人匆匆。
在我准备走向方家巷时,红灯不合时宜的亮起。
天空中飘来一片枫叶,我盯着它,就在它飘向我时,我被阳光晃了晃眼。
我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就算阳光刺眼,我也看见了他眼角的泪痣以及透过他的唇形听见了那句:“好久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