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时光的灵魂，正飘浮在系统的【人才市场】界面里。
这地方与其说是个人才市场，不如说是一个专为文化行业破产者开设的线上公墓。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赔钱史。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冷静地划过一个个冰冷的“墓碑”。
【贾科长，‘文艺片之神’，经手电影十九部，十七部颗粒无收，一部靠海外电影节卖出版权勉强回本。擅长用超过三分钟的固定长镜头拍摄主角抽烟、发呆、看墙，被誉为‘催眠疗法大师’。】
【王河林，‘剧本结构主义破坏者’，自创‘逻辑去死去死流’编剧大法，能将任何类型片都改造成令人费解的四不像。人生格言：‘当观众觉得他看懂了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不行，这两位都是老熟人了，之前已经出过意外了，万一又一次让他们拍出一部震惊世界，谁也看不懂但谁都说好的艺术片，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划过无数个“票房毒药”、“收视率黑洞”、“投资人噩梦”的光辉履（败）历（绩）。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逛一个大型生化武器博览会，每一样展品都充满了致命诱人的亏损气息。
就在他快要因为幸福感而缺氧的时候，一个被挤在列表最下方的，几乎要被屏幕边缘裁掉的名字，像一道黯淡却又坚决的光，刺入了他的眼中。
【工作室名称：一帧一梦】
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快要倒闭的淘宝店。
【简介：我们相信，每一帧都蕴藏着一个梦想！】
好家伙，这文案的古早味，浓郁到像是从上个世纪的出土文物上拓下来的。
【核心业务：2D手绘动画制作。】
鲜时光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核心战绩】：
【1：坚守传统2D手绘动画阵地三十年，初心不改，从未盈利。】
三十年……从未盈利？！
这已经不是商业行为了，这是行为艺术！这是对资本的无情嘲讽！这是长达三十年的静坐示威啊！
【2：团队独立或参与制作的动画电影长片共十三部，全部登陆院线，累计总票房487万。其中单片最高票房纪录为83万，最低票房纪录为……721元（注：片方内部包场观影三场）。】
看到这里，鲜时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股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亲人般的巨大狂喜，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487万……十三部电影？！平均一部连四十万都不到！这哪是拍电影，这是在有组织有纪律地给电影院的保洁阿姨送温暖啊！
而那个721元的票房纪录，更是神来之笔！这是一种怎样决绝的，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高与悲壮！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空旷的电影院里，只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含泪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颤抖着手从养老金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买下了这个项目最后的尊严。
【3：团队核心成员平均年龄五十五岁，最大年龄七十二岁，最小年龄四十八岁。个个身怀绝技，精通‘五十帧不眨眼’、‘保温杯泡枸杞’、‘画着画着就睡着了’等独门秘籍。】
【4：因长期拖欠工业园区物业费、水电费及垃圾清运费，已于上周被园区保安大队强制执行拉闸断电，并勒令一周内搬离，否则将启动法律程序，强制拍卖其工作室内的所有……画纸。】
“啪！”
鲜时光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就是它了！
就是这个团队！
这已经不是“宝藏”了，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埋藏着无数亏损黄金的，完美的巨型天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由无数张赔钱报表构成的，通往个人财富自由的金光闪闪的天梯，正在向自己缓缓降下。
这个“一帧一梦”工作室，就是他亏钱大业的“天命之人”，是他命中注定的“破产搭档”，是他通往败家之路上的……“活菩萨”！
......
第二天，魔都郊外，一个地图上都快找不到自己位置，名叫“红星拖拉机厂附属再就业工业园”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梦想破碎的味道。
鲜时光拒绝了司机和助理，独自一人，穿着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定制西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充满了后现代废土风格的土地上。
根据地址，他找到了园区最偏僻的角落里，一个像是随时会被自己体重压垮的巨大灰色仓库。仓库的卷帘门上，用红色油漆潦草地喷着四个大字：【欠债还钱】。字迹旁边，还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王八。
这……应该就是“一帧一梦”的总部了。
艺术家的落魄，总是充满了别致的朋克美感，鲜时光心想。
他推开一扇吱嘎作响的小铁门，走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发霉纸张、廉价烟草和绝望气息的陈年老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当场为自己的亏钱大业流下感动的泪水。
仓库里，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大战场。
光线，只有几束从屋顶破洞的天窗里艰难挤进来的充满了尘埃的“圣光”，照亮了这片狼藉。
无数张泛黄的画稿像阵亡的士兵一样，堆积在仓库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一座座纸山。老旧的画板漆皮都已剥落的工作台，像是战争后幸存的堡垒。几台看起来比园区门口的石狮子年龄还大的电脑，安静地伫立在黑暗中，它们的显示器上都覆盖着一层足以用来考古的灰尘。
因为断电，这里没有一丝现代工业的声响，只有铅笔在纸上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吸。
就在“圣光”的中心，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围着几个身影。
他们全都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戴着度数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花镜，正借着那天光，在一张张巨大的画纸上，沉默地一笔一划勾勒着线条。
为首的一位老先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气质儒雅，但眉宇间写满了“生人勿近”和“再催打人”的倔强。
他就是“一帧一梦”的负责人，何平。
一个用自己的人生，完美诠释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把墙拆了继续走”这种工匠精神的，骨灰级老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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