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直到凌晨才回到了客栈,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以清蜷缩着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听着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佘则,浅声说:“你回来了。”
佘则正在脱外衫的手一顿。
他的声音不对,好虚弱。
快速将衣服挂在屏风上,走上去,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与侧身蜷缩的以清面对面。
“不舒服?”
以清从被子里将手伸出,拉着佘则,说:“没事。可能是白天枸菊冻多吃了些,胃不舒服。”
佘则皱着眉头,心道:他确实一直身体不好,之前还以为是他装病。
拉着他的手,在他的虎口穴位处慢慢按压,说:“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注意,胃不好怎么还乱吃东西?菊花性凉,又被冰凉的井水镇过,吃了你不疼谁疼?”
“以后不准吃了。”
“吃药了吗?”
以清唇色很浅,看起来毫无精神:“吃了。”
笑笑,说:“我本来身体挺好的,小时候在义庄那次发烧,差点就死了。师父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倒是活过来了,身体就不好了。不过幸好我恢复能力还行,躺躺就好了。”
佘则一言不发,心情沉重:泽的蜕变万中无一,九死一生之后,大部分人都零落成泥。年仅四岁的你却凭借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冲破了限制,直上九霄。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在滴血,拧的生疼。
以清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穴位可以缓解胃部不适?”
佘则说:“因为我喜欢的人身体不好,受不了凉,动不动就生病。后来我知道他原来会医术,以为他是自己装病,但是又舍不得他病的辛苦,就去学了点。”
他看着以清,将他的手放回被窝,说:“现在发现原来他没有装病,他就是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
站起身来:“我去找掌柜的拿个汤婆子,暖暖胃。”
以清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感动的无以复加,眼泪顺着眼角就滑落了。
你确实心里有我,但是也仅此而已。
你一个堂堂的九阶君,当朝郡王,只要稍微招招手,环肥燕瘦、风姿绰约的美人蜂拥而至,愿意为你生孩子的男卿女卿能从长安城排队排到岭南。
你可以喜欢我,可以雌伏在我身下,可以与我逢场作戏、甜言蜜语,但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尊严和身段,与我生儿育女呢?
所以在我不断卖出破绽与你,让你猜到我是泽之后,你才会去买药,悄悄的藏在随身的荷包里。
我却因此还有些生闷气,气的胃疼。
是我太过苛责了。
等佘则回来,看到他的宝贝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他只当他是疼的难受了,轻轻将汤婆子放在他的怀里,亲亲他的眼角,给他压好被子,放下床帷和避光帘子,回到了桌前。
他将近日无名县发生的案件,从石老头、大泰钱庄刘老板、李大姐、李二郎君,分别梳理、记录,并基于已有的证据作出自己的推测,不一会儿,一张桌子就已经放满了。
将案件按照时间顺序,分别放好,又将其中可能有关联的线索,誊写在一张纸上,他就这么忙到了天蒙蒙亮。
他伸了个懒腰,通宵梳理案情让他有些疲惫,他按了按鼻梁,摇摇头,捏了捏长期伏安,有些酸胀的后腰,又不想去打扰以清,于是便趴在桌上,小憩了。
以清睡得很浅,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生身边是空的,起来才看到佘则趴在桌上睡着。
他才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佘则就醒了。
拉着他的手,摸着他胃的地方,问:“好些了吗?”
以清点点头,说:“夜里凉,怎么在这里睡了,当心受凉。”
佘则将披在身上的衣裳收起,放在一侧,习以为常道:“无妨,以前查案,一忙起来就是几个通宵,习惯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这么脆皮?”
他站起身来,抬起双臂往身后拉伸,扩胸,左右转身,扭腰,活动筋骨,说:“休假这么久,突然熬夜,是有些累。”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这是体会到了。”
他揉了揉微微发闷的小腹,并没当回事,说:“饿了吗?”
以清摇头,胃部不适稍有缓解,并没有什么胃口,也觉得佘则对自己,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情,对孩子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斩钉截铁。
或许每次说起会为自己生孩子,那样的毫不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他真的会受孕。不然也不会在猜测自己是泽的第一时间,就去买了药。
他觉得自己过分求全责备,对他对己都不公平,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听到以清说不想吃东西,佘则坚决反对,说:“不行,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呢?栾哥说胃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喝点米汤。”
说着,让人送了洗漱的水来,看以清坐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单手托腮,随手翻看桌上的资料。
说:“快来洗脸。”
“哦。”
佘则说:“大概梳理了一下。”
“对了,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以清洗完,也懒得换衣裳,随便披了外衫,说:“看周黄熄灯就回来了。”
“我前天晚上趁他睡着把他头发给剃了,他现在怕了,不敢轻举妄动,还让手下的人暂时收手。”
还是兴趣缺缺的说:“不过还没查收手是什么事。”
听着有人敲门,佘则从小二那里接过早餐,端进来,示意以清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才将早餐放下。
“不舒服怎么也不知道早些回来休息?”
语气带着几分怪罪,看以清无精打采的,又不忍重了语气。
盛了一碗米汤,放在他的手心,说:“暖暖胃。”
以清用勺子搅拌那晚米汤,闻着淡淡的米香,又看佘则慢条斯理,非常有教养的将切好的油条泡在豆浆里,用勺子一点点送进嘴。
整个动作优雅、贵气,将这样市井寻常的食物都吃出了龙肝凤髓的高级感。
“我……”
佘则看着欲言又止的以清,放下勺子,吞了嘴里的东西,擦擦嘴,才问:“怎么了?”
以清意有所指的说:“明明我藏了很多秘密,却想要你对我毫无保留,是不是很过分?”
佘则捏捏他苍白又怅然若失的脸颊,说:“不是过分,这是你的特权。”
生病的人总是多愁善感的,佘则心疼之余,何尝不想与他毫无间隙,完完全全的坦诚相对?
但是他尊重以清。
“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就算是父母血亲之间,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你当然可以保留你的秘密,也不用什么都告诉我。因为我相信,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他竖起手指头,强调:“但是,除了不爱我这件事。”
“我不能接受!”
以清被他说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咬着下唇,要哭不哭的,说话都磕磕绊绊:“我果然很过分……呜呜呜……”
佘则直接把人说哭了,拉着他的手,说:“不过分,我作为当事人都没觉得你过分。”
“你可以在我想要休息的时候逼着我出去玩,也可以在我想要清静的时候在我耳边敲锣打鼓,可以调皮的捣乱、恶作剧……”
“只因为是你,这就是你的特权。”
他用指腹擦拭他眼角的泪水,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认真道:“我就喜欢你整天缠着我、粘着我、烦着我,把我吵的一个头两个大。但是看着你快快乐乐的,像一只花间飞舞的小蜜蜂,我会很开心。”
佘则坦诚道:“我也有没有想通,不想告诉你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对不起你,没有轻视我们之间的感情。”
“等我想通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等你想告诉我了,也告诉我好不好?”
以清红着眼眶,流着泪,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佘则温柔包容的笑着:“那我们各自保留自己的秘密,继续爱着对方,好吗?”
以清泪流满面:“好……”
佘则很会哄人,只限于哄以清,要是其他人在他跟前作出这样的姿态,别说是泽、是君、是卿,他只会以良好的修养压下心中的烦躁,面无表情的回一句‘正常点’。
他将一个放着红糖馒头的碟子送到以清跟前,说:“馒头养胃,吃点。”
肠胃本就是典型的情绪器官,以清胃不舒服,也纯粹是自己生闷气给气出来的。现在被佘则这么一哄,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似乎本来寒气逼人的胃部也渐渐暖起来了。
他擦干眼泪,和佘则一起吃起早餐来。
却见佘则只吃了半根油条和半杯豆浆,就放下勺子了。
以清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完全干,他觉得脸颊有些紧绷,用手背拭了拭,问:“怎么今日吃的这么少?”
佘则摇头,说:“估计是熬夜,没什么胃口。”
把手放在肚子上打转,说:“吃两口就感觉饱了。”
怕以清担心,又笑着说:“搁以前都是常事,忙起来一天到晚都喝不了一口水。”
以清索性将啃了几口的馒头往盘子里一放,说:“我也不吃了。”
“你一夜没睡,要去睡会儿吗?”
佘则摇头,说:“感觉头昏脑涨的,但是不困。”
熬夜就是这样,生物钟一旦被打乱,夜里的瞌睡在第二天白天很难补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走路都像阿飘,困得要死,但是脑子里又很精神。
以清说:“我想睡,你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一双才哭过,泛红的眼睛,翘首以盼的看着佘则,把佘则看的整颗心都融化了,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明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担心自己熬夜对身体不好,这样的祈求更让佘则没有理由拒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