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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血色月光

作者:都被注册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浓烟与血腥味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山谷。巫峡阁的宁静被彻底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兵刃的交击与垂死的哀鸣。


    郁千惆被师父死死攥住胳膊,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师父浑身浴血,生命正随着伤口不断流失,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如同风中残烛。


    “千惆……护好他……”师父的目光涣散,却带着最后的、沉重的期望,死死锁在昏迷的卫云身上,“他是为师……唯一的血脉了……”


    卫云瘫在郁千惆的怀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郁千惆下意识地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好”字。


    师傅似乎忘记了,彼时的郁千惆刚满十八,仅仅比卫云大了几个月而已,虽然是巫峡阁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可这份“杰出”,在眼前这场灭绝性的屠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师父终于力竭阖上的双眼,巨大的悲恸和更巨大的压力同时碾向他的身心!


    逃!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支撑着郁千惆背起卫云,在烈焰与刀光中艰难穿梭。他凭借过人的机敏和对地形的熟悉,硬是找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剑锋划破了他的手臂和后背,疼痛尖锐,但他不敢停留。背上卫云那微弱却持续的心跳和呼吸,是此刻唯一能支撑他的力量。


    冲出重围,并不代表安全。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疽,紧咬不放。郁千惆的体力早已透支,伤口不断渗出的鲜血在他跑过的路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前方是绝路断崖,身后是索命的黑衣人,他已是瓮中之鳖。


    卫云在他背上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似乎在昏迷中也能感受到这极致的危险。


    郁千惆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怀中师弟毫无血色的脸,又想起师父临终前那不容拒绝的托付。巫峡阁没了,师父没了,同门都没了,卫云是师父唯一的血脉,必须活下去。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残忍地凌迟着他的内心。


    “哐当——”


    那是他随身的佩剑被掷于地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这个年轻的、初出茅庐的少年,朝着那群蒙面的刽子手,单膝弯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昔日韩信可忍胯下之辱,他……为何不能?


    郁千惆深深地低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此刻必定会泄露真实情绪的眼睛。他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各位大人……饶命!我二人……愿效犬马之劳,只求一条生路!”


    他感受到那些黑衣人审视、轻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肌肤。


    领头的那个蒙面人似乎觉得这情景颇为有趣,一个名门正派的少年天才,为了活命竟能如此屈膝。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原本紧绷的杀气,因这彻底的“臣服”而出现了一丝松懈。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刚刚还卑微乞怜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般猛然弹起!袖中一道寒光闪现——那是他平日用来修习暗器、贴身藏匿的短刃。刀光如匹练划过,精准而狠戾地割开了离他最近两名敌人的咽喉。趁着对方阵脚微乱的刹那,郁千惆一把抄起地上的卫云,纵身跃上最近的一匹骏马,狠狠一夹马腹!


    骏马吃痛,扬蹄长嘶,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沉沉的夜色之中。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的怒骂与追赶声渐渐被甩开。郁千惆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半是劫后余生的悸动,一半是屈辱带来的绞痛。他紧紧护着身前依旧昏迷的师弟,只想尽快逃离这噩梦之地,寻一处安全所在。


    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大的噩梦,并非来自身后的追兵,而是来自他拼死守护的人。


    或许是剧烈的颠簸,或许是体内真气紊乱的冲撞,在奔入一座荒废破庙、郁千惆刚将卫云小心翼翼安置在草堆上时,卫云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初时带着重伤的迷茫,但在看清周遭环境,尤其是看清郁千惆的瞬间,骤然变得锐利如冰锥。显然,他在昏迷与清醒的临界点,捕捉到了最致命的一幕——他的师兄,向着屠戮师门的仇敌,屈下了膝盖。


    “师弟,你听我解释……”郁千憔急忙上前,想扶住他虚弱的身躯。


    “别碰我!”卫云猛地挥开他的手,那眼神中的憎恶与冰冷,比敌人淬毒的刀锋更让郁千惆遍体生寒。少年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因极致的愤怒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字字泣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


    “郁千惆!我亲眼所见!你贪生怕死,卖友求荣!向那些刽子手下跪求饶!我巫峡阁……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不是这样的!那是权宜之计……”郁千惆百口莫辩,急火攻心,伤口更是阵阵作痛。


    “权宜之计?哈哈哈……”卫云发出一串悲凉至极的笑声,盛怒与巨大的误解之下,他竟不顾经脉受损的重伤,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内力,一掌狠狠印在了猝不及防的郁千惆胸前!


    “噗——”


    郁千惆根本未曾设防,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得他气血翻涌,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他用尽心力与尊严换回性命的师弟,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世间最污秽之物的恨意。


    胸口的剧痛,远不及心中那片瞬间荒芜的冻土。荒野的风穿过破庙的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阴差阳错的悲剧,奏起绝望的序曲。


    卫云那双被仇恨和悲痛烧红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郁千惆的心上。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如纸,甚至会被认为是更深的狡诈。他若留下,盛怒下的卫云只会不顾一切地与他拼命,最终师兄弟二人必将在这破庙之中同归于尽,师父的血脉、巫峡阁的冤屈,都将随之湮灭。


    他只能退。


    郁千惆猛地咬牙,将涌至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下,转身决绝地遁入浓稠的夜色。身后,是卫云嘶哑却无力的怒斥与兵器砸地的声响。


    接下来的一个月,郁千惆如同游荡在人间的幽魂。他拖着被卫云一掌重创、又添新伤的身体,在江湖最阴暗的角落里艰难追查。他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用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换取零碎的信息,在赌坊、酒肆、黑市间聆听每一个可能与那夜相关的传闻。


    身体的伤,在草药的敷贴和内力缓慢的运转下,渐渐结痂、愈合。但心口那股被最亲之人误解、被现实碾碎尊严的窒痛,却从未有片刻减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晚的记忆:冲天的火光,师父染血的手,膝盖撞地的冰冷,还有卫云那双冰冷刺骨的眼。


    千头万绪,蛛丝马迹,历经千难万险,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传闻——一张据说能开启前朝秘藏、引得天下枭雄竞逐的“千里江山图”。原来,巫峡阁的百年基业,上下几十条人命,并非因为什么深仇大恨,仅仅是怀璧其罪!师门竟因一件虚无缥缈的宝物而遭此弥天大祸!


    这个认知,让郁千惆在无边的悲愤中,更生出一种冰寒彻骨的荒谬感。


    从此,世上再无巫峡阁弟子郁千惆。那个十八岁的、还会因为正义而热血、因为屈辱而痛苦的少年,已经死在了那个血色之夜。


    此刻,铜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年过四旬,肤色微黄,眼角下垂,带着几分市井的平庸与倦怠,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又深邃如海,那是郁千惆灵魂唯一无法掩盖的印记。这张由黑市巧匠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轻薄如蝉翼,贴合无比,是他的新身份,是他的盾牌,也将是他刺向敌人心脏的、最锋利的刃。


    他将以这“无形之面”,隐于暗处,如毒蛇般潜伏,一步步逼近真相的核心,揪出那藏于幕后的黑手。他发誓,定要用仇敌的鲜血,洗净师门的冤屈,祭奠那百余亡魂。


    还有……卫云。


    指尖轻轻抚过面具边缘,触感冰凉细腻,几乎与真人皮肤无异。郁千惆的心微微抽紧。师弟,你现在身在何处?是回了哪个名门正派寻求庇护,还是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流浪,带着对他的刻骨仇恨?你是否安好?但愿苍天垂怜,让你能平安活下去。


    终有一日,当一切水落石出,当大仇得报,你会明白。师兄今日所做的一切,忍辱负重,改头换面,并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保全师父唯一的血脉,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之下,为你,为所有死去的同门,讨回这笔血债。


    桌上的烛火轻轻“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悠长而孤独。窗外,夜色正浓,前路遍布荆棘与深渊,但他已别无选择,亦……无路可退。这面具之下,是早已注定无法回头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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