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起来的时候明显比往常困倦,带着深深的眼圈,我看得心疼,却也无奈,早朝反而比平时时间更长。
忽而从前面传来消息,皇帝当庭杀了左卫率袁书,后面的气氛也跟着空前的紧张了起来,太监宫女们没人问为什么杀大臣,只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杀的可能性大幅升高,都小心谨慎,大气不敢出。
等到中午才退了朝,他也没有回来休息,而是直接和萧滨,路秀,殷崇三个到了文景殿里,接着议事。左公公把我叫去,说,“你去问问皇上,大中午了,要不要先摆饭。”他是自己不敢去问,让我去。
我倒是真心疼惜他,昨夜没有睡好,今天有一直忙到了现在,一定是困乏的。我悄悄进去,他们正围着一张地图议论军事,我不便打扰,在一边站着。
萧滨指着地图说,“叛贼刘旻铄这一路不足为虑,从探子的消息看,他们并没有动兵的实际举动,主要还是刘旻骏逆贼从长江的舰队,现在先锋已经在路上了。”
路秀说,“从长江来就要先到石头城,我们应当加强在石头城的防守。”
太初帝问,“船舰建造的如何了?”
殷崇答道,“目前已经大船五百艘,小舰三千只。”
太初帝点头,一时没人说话,我趁着这个机会,小声询问,“陛下,不如歇歇先用午膳吧。”他没回头,仍旧捻着下巴,似有所思,倒是萧滨笑道,“也是,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陛下恐怕也饿了。”他才点头,说,“先摆午膳吧。”
建康宫内,前殿和后宫是完全隔绝的,前殿大臣常有议事,难免四处走动,后宫与前殿隔绝来,就是为了这个道理,防止皇上的嫔妃与大臣相遇。大臣们走动也就能自由。现在用膳的间隙,几位大臣也自便,萧滨去了更衣小解,殷崇在后院喝茶。
我领着小丫鬟们端着食盒往大殿里去,忽被一副不协的画面打断,前面一位红袍冠带的大员,竟然在拉着一个小宫女调戏。他背对着我,人高马大,那小宫女看似才十四五岁,就好像我当年在驸马府的模样,面对着调戏自己的大官,无助又彷徨。
我本打算假装看不见走过去,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小婢女,她前面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就算躲过去今天,也躲不过去明天,就如我当年。然而这个大臣有点过分了,大庭广众之下,乾坤朗朗正是中午,他躲在拐角的一根柱子后面,就以为别人看不见他,把小宫女强拉过来跪在地上,行为越加不堪。
我走过去又走回来,这里是皇上的文景殿,难道被他当成娼妓馆了?我隔着一段距离喊道,“雨儿,你在那里偷懒吗,左公公叫你去烧水。”那小宫女到底胆子太小,还不敢跑,愣愣的抬起头来,只见两眼水汪汪,含了两包的泪。
我也看清楚了那个大臣的脸,原来是那个皇上十分推崇的,拖着千斤铁索跑回大营的猛士王罗汉,那个在淮水香阁一夜大战四位美女的色鬼。
王罗汉见过我很多次,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自己干的事儿不对,赶紧整理衣冠,假装正经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迈着四方步子就走。小宫女这才起来,提着裙子跑了。
午膳考究,太初帝居中与众人用膳。席间,左公公亲自领上来了一个宫女,竟然正是刚才王罗汉调戏的那个。太初帝笑着对王罗汉说,“王将军,这个小宫人虽然年纪小,但是模样标志,王将军如果喜欢就带回府中如何?”
王罗汉一见眼睛乐开了花,大喜,倒身就拜倒在席间,连磕了好几个头,说道,“多谢陛下,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我暗暗叹息,就知道,下人婢女的命运不过如此。
手中拿着一尊玉酒壶,给太初帝倒了一杯酒。太初帝朝我说,“过去给我的众爱卿也斟满。”我答是,徐徐地过去,挨个给在座地几位亲信大臣斟酒。太初帝笑道,“诸位爱卿与朕携手同心,共冒矢镝,剪除叛逆,朕又岂会亏待众位爱卿,等将来马放南山,朕还要与众卿共享盛世太平。”
大臣们口陈万岁,我正好斟酒到了路秀面前,他瞥我一眼,我假装没有看见,帮他把酒杯倒满,路秀忽然跪倒,朝太初帝说,“陛下,臣,斗胆,想请陛下把这个宫女赐给臣。”
大殿瞬间安寂,萧滨在那里使劲儿朝路秀使眼色,左公公紧皱眉头,捂住了胸口。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的脸色应该也变了,我觉得我脸上失了血,太初帝的嘴缓缓张开,嘴角上扬,一个虚假的笑,“爱卿若是喜欢美女,我后宫倒是有一位品貌端壮的美嫔,我正想送给爱卿。”
他语速很慢,应当是一边说一边刚想出来,也不知道路秀是不明白,还是执拗,怎么就那么非我不可,他说道,“多谢陛下,这个就很好,臣很喜欢这个。”太初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怕他为了他的江山社稷开口说一个好字,我可受不了路秀那横冲直撞的鲁莽作风。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贱婢已经身怀有孕,求皇上恩典让我留在宫中。”我的这个谎话比他的那个美嫔有用多了,僵局破解了。不是皇帝不给,怀着龙种还怎么给?是没办法给了。
等到下午议事完毕,大臣们都散了,他先将我拉进寝房,“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赶紧跪下,这也算欺君之罪。如我所料,他知道了是骗人的,没有生气,但是超出我想象的,他有点失望,他笑道,“你要是真有孩子就好了,给我生个女儿,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说了把我拉进怀里,让我坐在他腿上,抚弄我的头发和面颊,仿佛我就是他的女儿。
我依偎着他,忽然也很想开口和他说,别做皇帝了,咱们走吧,带着许多钱,去天涯海角,生儿育女,厮守一生。这想法多么可笑呀,我笑道,“陛下那么多儿女了,还稀罕我生的,我伺候陛下就好了。”他笑道,“你生的不一样。”于是,就又将我弄倒了。
第二天大阅兵的时候,太初帝以路秀统领的兵士队列不整、号角不亮为由,打了路秀五十军棍。这五十军棍可不轻,路秀被打的皮开肉绽,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据说皇上打路秀的时候,没有人求情,就连萧滨也没敢求情,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挨这个打的根由是为了我,这个情求不下来。
以皇上的脾气,没有直接杀了路秀,那是军情在先,我是红颜祸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他们说的。
我跟太初帝说我去找严仙姑占一占,他很爽快的答应了,我知道这也是他的想法。
严道玉在皇宫里十分享受,殷皇后对她十分敬重。我看严道玉的时候,她又胖了几分,面色红润,嘴上都流着肥油了,她拍拍肚皮,说,“在这宫里,除了给皇后讲讲故事,也没什么事情,只能吃了。”
我怀疑的看着她,她这个人我最了解,她不会为了利益跟皇后沆瀣一气要害我吧?严道玉看穿我的心思,笑道,“咱们的交情可不是别人比得上的,你放心,我以后还要帮你得到皇后的位置呢。”
我担忧的说,“他这个皇位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稳,还当皇后呢。”我把国家大事讲给严道玉听,严道玉激动的做坐起来,说,“这可好了,皇上这么担忧,你应该早来告诉我,咱们又有机会了。”
我惊诧道,“什么机会?”严道玉说,“我有钟山之神的神像一尊,你告诉陛下,供奉在宫中,只要我每日念咒祈祷,一定能够保佑陛下旗开得胜。”嗯,这就对了,又是大捞好处的机会,正是严道玉的作风,还有借口出宫去,会她的情郎呢。
太初帝对供神非常在意,专门让出后宫九槐堂作为供神龛之所,分拨了宫女太监归严道玉吩咐,日夜点灯焚香,祈祷功成。我常去九槐堂替皇帝焚香。
殷皇后知道了此事,也常去九槐堂烧香,不知道她是为了讨好皇帝还是真的相信这一尊神像。我们偶尔碰面,殷皇后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我。我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妥协的,我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当面都不行礼,故意用话呕她,经常把她气的七窍生烟。以我现在的盛宠,她也完全无可奈何。
我就想起听说书人说古书,前汉吕后在高祖死后将高祖的宠姬做成了人彘,我想,那宠姬八成也是像我这么作的,如果太初帝先死,殷皇后恐怕把我做成人彘也不解恨呢。但是我不打算悔改,谁知道后事如何,先快活一时算一时。
我和严道玉才是一心的。我和她说了姐姐的话,我说,杀父篡位,天地不容,我看咱们还是要做准备的,他赢了固然好,万一输了,咱们要出得了这个皇宫。于是严道玉便让人以神道进出为理由,在供神的神龛下面秘密的挖了一条通道,直通皇城外,又在通道里藏了金银珠宝,甚至还有干面馍。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太初帝听了江夏王刘子恭的建议在健康城按兵不动,周围布置下大量的人马以逸待劳,武陵王的先锋军顺流而下,已经到达了健康城南的新亭。山雨欲来风满楼,都城中再次密布了浓云,恐怖的杀气比上一次北军来犯还要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