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称建康宫,又称台城,依照天象与周礼设计,中轴对称,宫殿巍峨,正殿为太极殿是永昌皇帝与大臣议政和朝宴的场所,左面宣德殿是皇帝办公和休息的宫殿。
因先皇就是死在宣德殿,刘旻劭登基后就将自己办公和休息的地方改在太极殿右面的文景殿。
我随着左公公来到了文景殿。这里有几个房间,有的相互连通,有的互相隔离,左公公将我引到其中一间,说,“皇上现在就在文景殿前殿,在和大臣议事,这房间是皇上这几日休息的寝室。”又引我另一间,“这是皇上办公的御书房。”在御书房中,隔着一段很窄的通道,两道屏风门,可以听到前面说话的声音。
左公公小声说,“那边就前殿,皇上正在和大臣议事,你现在就给皇上端茶过去吧。”我犹豫,问,“现在?”左公公微微一笑,轻声跟我说,“皇上特意嘱咐的,他想你了,你就去吧。”
我不知道他在前殿与哪些大臣议事,心里有些忐忑,端着茶盘出来,看见了萧滨。在淮水香阁时萧滨是常客,因此我跟他也算熟人,偶尔还会开个玩笑,所以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坐在龙椅上,如今已经是太初皇帝。
太初皇帝咳嗽了一声,我才转头。当了皇上了,龙袍加身,冠冕在顶,人也显得雍容威严,只是看我的眼神,还是一样,满是笑意。他盯着我从他的左边走到他的右边,开口说道,“到个茶,干嘛要围着我转一个圈?你在那边就不能倒吗?”我看见萧滨低头忍笑,发现他换了红色官服,应当是升了官,品级更高了。
龙椅上,太初帝说,“你干什么盯着萧将军看,你想他了?”
我轻声说,“陛下龙颜威仪,我不敢盯着看呀。”说罢自己也不由得想笑。萧滨笑道,“陛下你也连着几天没有休息了,璎珞姑娘既然来了,陛下也好好歇一歇吧,我就先回去了。”他笑道,“也好,你也乏了,明天一早咱们再说吧。”
萧滨退下去,我的茶还没有倒完。我见没有了别人,就放下了茶具,仔仔细细的端详起他来。他确实是疲倦的,靠着龙椅,也含笑看着我,凭我将他打量,不说话。
比一般的屋子宽敞凉爽,风从开阔的殿堂前刮过,几案上纸页刷刷作响。我俩互相看着,大殿静静,他龙椅龙袍的威仪气象自然是够一个女人看上许久,但不知道他又看我什么,也是那么没完没了。
还是我先收了目光,人家当了皇帝,我自然是要拍拍马屁的,我撩裙子跪倒说道,“我给皇上磕头。”他哈哈大笑,还没等我磕,就把我拉起来,说,“谁教你给皇上这么行礼的,演礼司没教过你吧。”
他比以前更爱笑了,我说,“没有,我就是一个不知礼仪的村丫头。”
他哈哈大笑,将我一把拉进龙椅里,笑道,“坐这儿。”我哪里敢坐,挣着要起,说,“这是龙椅呢。我坐了是死罪。”他拽的我死死的,动弹不得,人凑到我耳边,将额头抵着我的耳际,亲昵说,“你还坐我身上呢,还咬我,还掐过我呢,你是不是死罪?”我见他依旧亲昵,也似乎回到了以前,将手轻轻溜进他的龙袍里,在他腰际轻轻捏了一下,柔声说,“那你处死我呀。”他咬着下唇,笑着,又似发狠,说道,“你看我这么累了还勾引我,等我一会儿就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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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也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又飞起了桃花,嘴唇也更红,笑起来尤其显得好看。我故作委屈的说,“你害的我在监牢里被关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你也只会说好听的骗我,也不是真的心疼我。”
他严肃起来,坐起身子,将我抱在他怀里,看着我的眼睛说,认认真真的说,“对不起。”我被他认真的样子搞得局促,我问,“为什么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没封你做皇后。”我倒是吃惊了,我本以为他说的是牵连我坐牢,那倒也是他的对不起,但是他说的做皇后,我是没有想过的。我出身卑微,身世零落,人家却是原配发妻、名门闺秀,我凭什么惦记人家皇后的位置呢。
我有些感动,手指不由得抹过他生动的嘴唇,他的唇追着我的手指轻吻了一下。我说,“你说什么啊,我这样低贱的身份,我怎么会怪你没有让我当皇后呢?”他抓住我在他脸颊边划过去的手,眼神痴缠,“我说过啊,我要是做四十年太平天子,你就是四十年太平皇后。”我不记得他说过,但是我还是深深感动了。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温柔说道,“你没嫌弃我身上的伤痕难看,就是对我好了。”他搂得更紧,语气有些激动,“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监狱受了那么多苦。你记着我的话,你终究是我的皇后。”
他封殷蓉儿做皇后,不但因为她是他的原配妻子,他长子的生母,还有,殷蓉儿的哥哥殷崇手握兵权,如今兵驻长江,是他稳定局势,臣服宇内得重要支持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是你让他们杀了文大姐,就是那个狱司?”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应当剐了,死是便宜她。”我不说话了,此时,我相信,我们都同时想到了另一个人,只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路秀,同殷崇一样,辅助刘旻劭登基的肱骨之臣。
我就住在了文景殿。早上他去太极殿早朝,五更就要起来,然后和大臣在文景殿前殿议事,常常到中午,下午就在寝室内睡一会儿,然后到御书房看奏折,忙碌的很。有时候乘车辇出去。我开玩笑说,“原来当皇帝这么累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他笑着问我,“那么多人是多少人?”我哑口。
他说,“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和帝王之家的人感同身受,更不会有人明白不当皇帝就要死是什么感觉。汉高祖那么多儿子,除了当皇帝的就是被杀戮的。司马氏皇族若不是自相相残,怎么会有如今天下两分?”他神色凄惶。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那是父亲,那是君主,他弑父杀君,心存惶恐,在给自己找托辞,但,那也是事实。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睫毛低垂,问我,“你怕鬼吗?”我摇摇头,“我不怕。”他凄凉的笑了,轻轻搂着我,“我怕。”
我的心颤抖,抱着高大的他,努力将他的头安置在自己的胸前,我说,“不怕,有我在,有鬼来了,让我问他,哪有人会等死不反抗的?”他既然对我好,我就愿随他,一同品行恶劣,我执迷不悔。
我们终于可以终日不离了。晚上不离开,白天除了上朝的时候,也不离开,他们在文景前殿议事,我也在他身边,逐渐的也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目前太初皇帝已经控制健康城及周边地区,将中枢台城的军队重新编制,称为台军,由皇帝直接掌握。始兴王刘旻濬兵驻京口,殷崇,王罗汉都驻扎在京城周围,形成保护都城的外围力量。皇城及周边局势稳定,所有徐湛、王圣绰等反对势力的党羽都被诛杀,皇城内的大臣都情愿拥护新皇。原太子亲信得到分封升迁,都城内的皇子也都在新皇控制之下,没有反抗的能力。
太初皇帝已经掌握都中内外大权。现在还在让太初皇帝担忧的是外藩的几股势力,第一位就是现任江州刺史、武陵王、皇三子刘旻骏。宫变之前,刘旻骏正在江北剿灭蛮族叛乱,手握重兵,且奉先帝命都督江渝淮南四郡,力量非常雄厚。另外一个,襄阳太守臧置,一向和太初皇帝不睦,已经明确拒绝了太初皇帝下达的封赏诏书,拒不承认刘旻劭为帝。还有,荆州刺史南谯王皇叔刘子宣,豫州,彭城等刺史也没有表态。
萧滨现在的官职名称长到我根本记不住,他现在是皇帝最为器重的人,几乎每天早朝后都会留在文景殿与皇上议事。
太初皇帝问萧滨,“我的诏旨已经发出去好久了,老三到现在还没有回话,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萧滨踌躇片刻,摇头说道,“陛下不必等武陵王的回信,即使等到,也不会是陛下想要的结果,我们应当早做准备。”不用说萧滨,就算是我,想起武陵王那张脸都不相信他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太初皇帝。
皇帝自然也是明白的,他问,“怎么准备?”
萧滨说道,“如今在武陵王身边的大将多数是武陵王的亲信,只有一人,先皇任命的江蛮讨逆军主帅沈从之,陛下为太子时与沈从之也有往来,况且沈从之的有家眷在健康城,妻儿都在陛下的掌握中,陛下可以给沈从之写一封密信,让他暗中杀了武陵王。”
太初皇帝眯起双眼,思考片刻,点头说道,“可以一试,倘若不成,也没有什么坏处。拿笔来。”我还站着发愣,他笑道,“叫你伺候笔墨呢,发什么呆?”我这才赶紧铺纸研墨,心中却不免有些踌躇。他们两个,也要你死我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