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睡觉时,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第二天路安寻是被吵醒的。
窗外嘈杂得他想即刻起来骂街。
“这是谁啊……”
“没见过啊,还没穿衣服”
“睡在这家门口,这屋里扔出来的?……”
“该不会是夫妻吵架……”
“可我听说这家就住了一个小伙子啊”
“啊这……”
……
路安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外面在吵什么,秀气的眉快要拧成麻花
到底!
是!
他妈的!
谁!
只听“欻”的一声窗帘被打开,杆子都跟着抖了三抖,床头的花像是受了惊般,急急落了两瓣。
院门外七七八八站了一些人,像围观什么案发现场般地正对着他家门口指指点点。
路安寻的卧室在二楼,院门口刚好是个盲区。
他憋了一肚子火,心想老子昨天那么晚才睡着,一大早还不让人消停。
“等等,我昨天为什么睡那么晚?”脑子像断片了一样回忆不起来一点。
他正给自己强制开机中,门铃就响了
「铃——」
“有人咩?哦呦小伙子我们看到你啦,你快下来看看门口这人是你家的啵”
话音一出,一群大爷大妈像田里的向日葵似的齐刷刷望向二楼
的他。
好的。
路安寻所有的腹诽顿时像哑炮一样,只在自己的想象里炸得遍地开花。
他礼貌地向窗外众人微笑了一下,优雅地转身下楼。
他本来是慢吞吞地走着,突然思考起刚刚大爷大妈说的话,
他们说‘这个人’?
哪个人?
该不会是——昨晚那个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
路安寻确认门口是个没穿衣服的活人后,心里的戒备消除了大半,具体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当时怀疑对方可能只是个把自己弄丢了的醉汉,还壮着胆子从门铃喊他,想请他自己离开,可那人仿佛睡死了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放心就提前结束直播,在门口守了半夜。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给那人抛了个毯子,想着第二天怎么也该离开了。
可现在,那个他以为本该在早上离开的裸男,此刻还在他家门口并且被一众人围观。
遭了,再这么下去那帮八卦主播该闻着味来了。
路安寻踢掉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几乎是滑到门口,手却像喝醉了一样怎么也拧不开旋钮
“死手快开啊!!!”
终于,咔嗒一声,门开了,他精准地抓住那条昨晚监控里看到的白色手臂,拽进来,关门,一气呵成。
危机解除。
路安寻劫后余生般地靠在墙上喘着气,因为走的太急,还有几缕发丝挂在脸上,衬得整个人恹恹的,这一套动作几乎是他半个月的运动量。
但他可不想裸男和他家一起出现在热搜上的社会新闻板块。
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听着空气里突然多出来的第二个心跳声 ,路安寻眼睛微微睁大,后知后觉
“遭了…脑子一热把人拽进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等,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麻麻地游走。
最后停在了脸上。
是那怪人。
路安寻抬起眼来,昨晚没看清,现在才发现,这人居然生了一张如此精致的脸。
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这年头……长成这样都没有家吗”他喃喃道。
那怪人歪了下脑袋,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眼前这人,通体白的发光,面部比例和身材比例都很协调,脖颈尤为突出,形状优美而又修长,有点像一种动物,很好看。但路安寻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双眼睛像雨后带着水珠的黑醋栗,正平静邃然地回望着他。
作为一个搞艺术的,这外形很在路安寻的点上。要不是卡在这个尴尬的境况下,他高低得进工作间做点什么出来。
那眼神里似乎是不带情绪的,但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又或者说,久别重逢的感觉。
难道这人真是专程来找他的?
被盯的发毛,路安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了点什么危险的事,但这人周身给他的感觉,又是很平静的。
他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一边思考,
嗯……身材倒是挺好,怪不得能翻墙进来。
腹肌的纹理比我家地毯的花纹都正……
肩很宽,手臂看起来也很有力。
……
等等!!!
忘了他没穿衣服啊!!
路安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捂着眼睛从沙发上扯了块毯子扔到了那人身上
“你你你、你快披上,快遮住,光天化日这像什么样子!”
那人微微蹙了下眉,似是有些不耐,但还是照做了,笨拙地揪着毯子,勉勉强强把自己包起来。
还好这人是在我家门口,要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危险,路安寻心里有些庆幸。
五分钟后——两人在沙发上对坐。
“呃…那个,你是从哪来的啊,怎么称呼?”
明明不穿衣服的是他,尴尬的也是他,可拘谨和窘迫的却成了路安寻。
“啊……”那怪人在发出一个音后,仿佛自卑一般地垂下了眼,不再出声了。
难道……不能说话??
“你等一下。”路安寻去工作间桌子上拿了他惯用的笔和图纸。
“你说不出来没关系,写在这上面就好了。”他杏眼弯弯地笑着,用尽可能不吓到这怪人的方式和他沟通。
可那怪人依旧是嗓子挤出来几个音后,没动静了,也不动笔。
见状,路安寻轻叹了口气,将额前的几缕乱发向后一捋,
果然,把人就这么放家里还是不行。
得去一趟派出所。
“嗯……我们去个地方吧,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身衣服。”说完就火速逃回了二楼。
简单洗漱了一下,路安寻利落地把长发向后一拢,扎了个高马尾,飘逸又干练地垂在脑后。
随后又从满墙的帽子里挑了个不太显眼的黑色棒球帽,犹豫了下,又找了副墨镜戴上,这才准备下楼。
路过衣柜,想起那个怪人,
“尺码好像不太合适……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他翻了翻衣物,随手拿了和自己身上很像的一身休闲装。
楼下,那怪人还是那个姿势披着毯子坐在那。他闻声看过来,那双眼睛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路安寻总是有些,想躲起来的不自在。
他压了压帽檐,走过去道,“换一下吧。”
看着对方那明显高出自己半头的身高,他又不太情愿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有点小,你将就一下。”
怪人盯了他手里的衣服几秒,接了过去,开始一本正经地穿。
但好像不知道怎么穿。
他看了那衣服一会,又看了路安寻身上的衣服一会,动作有些笨拙地套了半天,好在是套上了,但歪七扭八,领口斜斜的,露出一边白花花的锁骨,裤子只将将裹住腿掉不下来,抽绳也耷拉着,一身好好的衣服,被他穿得活像小时候玩的游戏里的僵尸。
嗯,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他长这样却没有家了。
路安寻欲言又止,但还是上前去帮他整理好,两人磨蹭半天,终于出了门。
这人莫不是什么小说里写的穿越者?
但路安寻很快否定了这个观点。
应该没啥穿越者是不穿衣服的style。
除非这位是史前来的。
怪人自然是不知道路安寻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但这个人类,可以信任。
派出所离路安寻的住处不算远,况且,从路安寻见到这个人开始,对方的种种行为让路安寻并不觉得他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车上,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原始的交通方式。
当然是路安寻单方面选择的。
十点半的阳光正是刺眼。
路安寻的头上有棒球帽。
怪人的头上有,呃,头发。
大概是走的有些热了,他轻轻喘着气。
原来怪人也会出汗啊。路安寻偷偷观察着,有点想笑。
察觉到他的动静,怪人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难得地多了种‘不解’的情绪。
被发现了。
路安寻反而更想笑了,但还是噤了声。
——
派出所人不是很多。
路安寻捏着挎包的带子,脚步在门边微微一顿,目光像被风吹动的叶子,轻快地在室内打了个转儿。
“哦,那有人。”
他脚步轻快,几步小跑到民警面前,向怪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柜台后的年轻警察抬起头,目光在他和身后的陌生人之间快速扫过。
路安寻抓着他双肩往凳子上一按。冲那民警一笑:“警官,我捡了个陌生人,能帮忙查查吗”
他没有发现怪人微皱的眉和有些遗憾的眼神。
闻言,那民警拿了个本子,“请您描述一下您的个人信息,以及发现陌生人的时间、地点和大致情况。”
路安寻随即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他和这怪人的初遇。
……
“……,我怀疑这可能是谁家的失踪人口,所以就给送过来了,他好像不太愿意沟通,劳烦您了警察同志。”
怪人听到“失踪人口”四个字的时候,似乎反应有点大,他看向路安寻,没出声。
那民警眼神狐疑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问道:“确定是失踪人口对吧?”
看着怪人莫名其妙的行为,路安寻嘴角抽了抽,“真的,警察同志,我在家门口捡到的,不信您可以去查监控。”
“好的,我们先与他沟通一下,麻烦您到那边稍等一会。”民警指了指大门右手边的一排椅子。
怪人则是被安排到了另一张桌子前,有两位民警正在和他核对信息。
路安寻虽然坐得远了些,只见那怪人蹙着眉望向他的方向,表情看起来,有点委屈。
路安寻收到了怪人的求救然后——
选择无视。
他淡定地向民警微笑了一下就转了过来。
民警:“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
民警:“家住哪里?”
怪人:“……”
民警:“记得家人的信息吗?”
怪人:“……”
民警:“……”
路安寻本来以为事情很快就能结束,没想到过去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结论。
中途这民警还去和其他同事交流了一阵,最后走过来:“不好意思先生,您送来的这位先生不是很配合,沟通起来有些困难,当然也不排除是身体机能方面的原因,我们正在用数据库进行比对,还得麻烦您再等一会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路安寻自然没有意见,不解决这怪人的事他也不能踏实。
他调整了下帽檐,礼貌一笑:“没关系,您去忙吧,我既送来了,就要管到底嘛。”
另一边,一个年轻警官正盯着电脑,刚刚从怪人身上采集的指纹面部等信息已经导入系统,他负责进行比对,却越看越不对劲。
“刘哥!这数据好像有点问题,能来帮忙看一下吗?”警官摇了个人来。
闻声而来的那位刘姓警官杵屏幕上看了半天:“没有吗?不可能啊,你看看有没有相似结果。”
年轻警官又操作了一阵。
还是没有。
“这人是个黑户啊”刘姓警官直起腰,眼睛一眯,看起来十分老练。他低声对那年轻警官说了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就离开了。
路安寻听不到他们的交流,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玩手机。间隙里看到那年轻警官走了过来,想必是有结果了。
“不好意思先生,您久等了,关于您送过来的那位先生,很抱歉,我们目前尚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不能确认?
路安寻有些意外,“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暂时没有,非常感谢您之前的配合,您可以离开了。”民警朝他伸出手,二人交握了下。
办完事的路安寻一身轻松,重新戴了下帽子准备离开。却始终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怪人正巴巴地看着他。
我好像成了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不管的家长。
路安寻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丢下他…是不是不太好?
“警官,像他这样的情况,接下来会怎么安排?”说完,路安寻突然想起这可能是人家的保密工作,不方便透露,
他挠了挠头,有些冒昧地笑了下:“因为人是我送来的嘛,多少有点在意。”
“哈哈哈可以理解,我们接下来会继续调查那位先生的身份的,争取早日把他送回家。目前会依法安排在派出所或者救助站,您不用担心。”
“这样啊…行,那麻烦你们了警官,有我能帮上忙的再联系我。”路安寻没再看那怪人,转身离开时,脚步稍顿,余光掠过那人看起来有些落寞的眼神,他下意识捏了下包带,出了门。
日历上的数字刚刚走过立秋,还没来得及变黄的树叶似是被秋风催促着,慌慌张张离开了大树,落在了路安寻的肩头。
他抬起头去寻那源头,雾蓝色的发丝随微风轻轻扬起,遮住了他的视线,阳光穿过缝隙,朦胧而又细碎。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的眼神,总带着些许期待,可过后又总是失望。像极了某个时刻的他。
可无论那人什么来头,是不是来找他的,至少目前,都与他无关。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事情,是不该管也管不了的。
他没有取下那片叶子,任它留在他的肩头。
风总会带它去该去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