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灭绝男友回收指南》 第1章 门锁 稀薄的月光下,房子的轮廓显得分外沉默,只有这扇窗还透着昏黄的光。 已是接近晚上十一点,对于城市来说,不早也不晚。可对于这个房间而言,工作似乎才刚刚开始。 路安寻正借着从房里溢出来的光,一边接水一边刷着手机,突然,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 [拿铁泡狗] : 睡了吗? 他看了一眼,没回,又抬起头盯着水位线。 [拿铁泡狗] : 有事和你说。 “嚯,” 一双好看的杏眼狡黠地眯了眯,看穿一切,但路安寻仍是没搭他的茬,选择继续装死。 他知道这是对方诈他的。 自从上次过分熬夜进了医院,他这位发小兼挚友就像个探头似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路安寻知道如果回了他,那接下来势必会有一顿越洋批斗顺着电话线找上他。 但无视往往没那么容易。 [拿铁泡狗] : 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开小号直播了,麻溜地接受制裁吧。 装死失败。 果不其然,电话踩着点打来了。 震的手麻。 路安寻深吸一口气,端着水杯进了工作间后,才按下接听键,然后轻车熟路地把手机拿远了些—— “路安寻!你、又、没、睡!!” “……” “睡了啊。这不是又被你吵醒了呗。” 嘴上瞎编,某人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滚,你直播间两万人等着呢,别告诉我你打算晾着。要不是我现在不在国内,绝对上你家把网线拔了”冉行川一番越洋批斗,义愤填膺。 路安寻现在倒是想把电话线拔了。 “两万人?”接个水的功夫,他都没注意到直播间人数已经涨到这了。 怎么回事? 他心下奇怪,以他的流量,加上这只是个小号,不应该有这么可怕的人数。 细白修长的手指按着鼠标,在界面上点了几下。 “对啊两万,路老师,您这人气下一步就要冲刺小金人了是吧?下次见面还是冉某能高攀的吗?而且,前两天还刷到有人在江边公园看到一个长发帅哥滑着板遛狗,评论区一排打听联系方式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连什么时候养了狗都不告诉我!” 路安寻被这一大段鞭炮似的质问劈得耳膜疼,好不容易从电脑上分心挑了句有用的回他: “这我得解释一下,路应萱的狗。” “哦对,在草原上待久了脑子进沙子了,你哪有时间养狗,请忽略我刚那句。” 路安寻在心里翻了个礼貌的白眼。 不过他没时间养狗是真的。 他本是手工艺术区的博主,这个领域大佬云集,卷生卷死。 他呢,努力加上老天赏饭吃,所以即便不露脸,也从来都是榜上不可撼动的一位。 技术高超,私定单多,钱是不缺的,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找灵感发视频赶订单,连自己都快没时间养了,更别提养狗了。 至于直播,是拖了很久的。他之前发过一个折纸教程,评论区全是夸他声音好听让他直播,而他也是不负众望地想出了“助眠夜读”这个栏目。 于是,路老师就这样开始了—— 白天是戴着单边眼镜的艺术妖精,深夜又如老僧入定般,给粉丝讲睡前小故事。 本来是作为粉丝福利间歇性地播一下,但看着这两万人的直播间,他突然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了。 冉行川还在电话那边喋喋不休,批判路安寻又熬夜,批判路安寻忘恩负义…… “还有事没,没事我挂了,你再说下去,我真得晾着直播间了”路安寻飞快地过着评论区,企图找到突然多出来听众的原因。 “……” “懒得说你,上次摊在医院什么样忘了是吧?一点都不长心。反正你多注意安全,听朋友说最近那一块不太平,你一个人住,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等知道吗” 路安寻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只当是普通的关心,抽空应了句:“知道了,挂了啊” 已是过晚上十一点,评论区的人们兴奋得像过年一样,毫无困意。 很快,路安寻清透的声音传进直播间,“大家晚上好,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他私下虽然没什么包袱,但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克己复礼的君子形象。 评论区先是静默了一下,随即炸开了锅。 我天我天,这就是你们说的比褪黑素还好使的声音吗?真的仙品啊!!! 今晚蹲这个直播间果然没错!虽然没看过你的视频,但冲这个声线,我直接一个关注! 路安寻算是知道这些人哪来的了。 他正要开口,却见评论话锋一转—— 寻师今天居然迟到了 迟到了要补偿哦,我们可是等了好久呢 提议今晚开视频直播! 臣附议。 附议。 …… 路安寻不是什么扭捏的人,但这突然的转变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待会要做什么,他整个人从上到下都红透了,心跳越来越快,在静谧的夜里听的越发真切。 屏幕上的“附议”刷的飞起,路安寻悔恨地揉了几下头发,发出了一声无力的长叹 “啊——我到底为什么要接那个该死的电话……” 做了有足足三分钟心理建设,最后他眼一闭,心一横,按下了视频的图标。 直播界面的卡通背景图被替换掉,昏黄的室内光下,青年精瘦又宽阔的臂膀被裹在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下。 他微微侧头去喝水,露出了白净的锁骨和喉结,雾蓝色长发被一根米白色丝带简单绑成低马尾,安静又温柔地垂放在一边的肩上。 依旧是没露脸,但足以轰动直播间了。 这一出硬是给直播正式开始的时间又拖了五分钟。 于是,在叽叽喳喳的评论声里,路安寻艰难的两万哄睡任务终于开始了。 他的声音很柔很软,干净透亮,却并不显得无力。读起文章来,抑扬顿挫,该有的音调和感情一分不少。像夏夜平静湖面上的月光,蜻蜓飞过,只轻轻点了下水面,便泛起片片涟漪。 —— 人多了起来,路安寻也不得不把直播时间延长,以往一杯水足矣,现在总得在中途多续一杯。 一点半左右,水杯已经见底,他只得起身去厨房倒水,走之前轻声向话筒致了歉。 屋外的蝉鸣起起伏伏,规律性强得宛若人的鼾声。 厨房正对着的花窗,是路安寻自己淘了些彩色玻璃做的。精心挑选的位置,光线直射,没有任何遮挡,是家中一天透光时间最长的地方。 此刻月光倾洒下来,紫罗兰色调的图案被投射在地面,说是美如神迹也不为过。 可半夜一点半的神迹,路安寻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欣赏,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超度了。 搭配上漆黑的夜幕,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视线瞬然失焦,模糊了眼前的布景。他就着月光静静发了会呆,开始思考人生。 “人到底是一种什么生物啊……” “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点了还能醒着啊……” 他觉得自己已经涣散了,就要随着那月光变成星星远去了……忽然间,一片星点状的闪光,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他瞬间回神,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光却又亮了。 貌似是门锁。 路安寻抓了抓头发,本就有些微微卷曲的长发变得更加凌乱 “门没锁好?不应该啊……” “算了。”他揉了揉眼睛,走近去查看。 摆弄了半天,是监控,他放下了心。 门锁OK,继续直播。走了一半,他突然站住了,眼睛倏然睁大 “等等,监控?!” 家里的可视门铃通常是不会亮的。偶尔有人经过时捕捉到才会亮起来。 而且路安寻早在打定一个人住的时候就花大价钱定制了内外一整套安防系统,从来没有出现过误判导致监控异常亮起的情况。 而且现在是半夜一点半,就算偶尔有人从院门前经过,亮一两下是正常的,可刚刚他去查看的时候,分明不止一两次。 如果是这样,那极大可能说明—— 门外有人。 而且就在他家门口。 “我天……” 后知后觉的惊惧袭上心头,天灵盖一阵发麻, 杯子几乎是被摔在桌子上,飞溅起一片水花。他脑子里不断回忆着调试门锁时的情景,拖鞋的声音在空气里焦急地回响, “等等不行!要是惊动了门外那人,一百个我都不够他杀的!”就在差几步冲到门口前,路安寻智商突然上线,索性踢掉了拖鞋,光着脚踩在地上,如夜行的猫科动物那般,轻手轻脚地探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些心理准备,头轻轻靠在门边,不知道接下来看到的会是什么。 只见屏幕里,灰暗的门前,有一个人影一样的东西,上黑下白。 那人影一动不动,姿势怪异。路安寻看了好半天,才分辨出来:黑色的应该是后脑勺,那下面白色的,就是身体了。 不过,是一具未着寸缕的身体。 天老爷,这是什么东西…… 灰白的屏幕因长时间捕捉不到人像,陷入了黑色的死寂。路安寻看着随着息屏而消失的那颗后脑勺,死死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明明是夏季,玄关的墙面却异常的冰冷,他轻轻靠上去,双腿却脱力一般顺着墙面把他拉下去。 静默的五分钟。 屏幕没有在这五分钟内亮起。 可他知道那东西还在外面。 巨人观…… 看不见脸…… 泡发了……惨白…… 这是前几天第五街道发生的白日曝尸案。 虽然凶手早已被绳之以法,而且尸体也早已被警方带走,可此刻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路安寻不敢想会不会有下一个。 他又想起那会冉行川的电话,好像一切都有预兆似的,真的发生了。 他在心里暗暗埋怨那个乌鸦嘴,一边用残存的理智分析目前的情况: 准确无误地抛到他的家门前,那他得是惹上什么人?而且除了家门还有一道院门,他居然毫无察觉?这人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监控应该不会这么敏感才对…… 没有结论。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这种情况下,报警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就在这时,那屏幕又亮了。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路安寻的腿边,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滑落,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不敢去看屏幕里如何,只知道,来不及了。 怎么办?要不写遗书吧,至少等阿川回来,还能想起我。 路安寻绝望地打开备忘录,甚至都想好了第二天的当地新闻头条—— 《震惊!雨花社区再现一起命案,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然后下面就会配着一张他穿半袖大裤衩的倒地打码图,再然后,这张照片会像他的直播一样,传到每个人的手机里。 也许会有人记得他,简单评价一下他并不波澜壮阔的小半生…… 也许会有人提到他的成就,提起他在互联网上留下的珍贵艺术品,也许还会有一些品味不错的人前来慕名收藏…… 可这些他都看不到也得不到答案了。 他希望他的孩子们都能够得到好的归宿,不要被人一把火当废品烧掉。 “不行,这句要写进遗书里呜呜呜……”他不是爱哭的人,可一想到都要死了,要脸面还有什么用。 偏偏这时那屏幕闪得像催命符一样,气得路安寻朝着那监控怒骂一句:“催什么催!那地府你家开的啊?啥时候都能去?!” 结果,不看不知道,就这一眼,给路安寻眼泪都吓停了。 门外那尸体……动了。 他僵硬地抬起一边手,像是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四肢,笨拙地抓了抓头,又缓慢绕到背后做了差不多的动作。 做完这些,又僵硬地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像个年久失修的老式机械。 完了,诈尸了。 路安寻顿时全身过电一般,汗毛直竖。 他大脑空空,只觉得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精彩了,精彩到可能没有明天了。 可人好像总是在极度恐惧甚至濒临死亡的时候才变得清醒和无畏。 所以,如果横竖都是死,不如看得再真切些,最起码死的明白。 路安寻的大脑突然蹦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屏幕亮起的频率突然高了很多,这也就说明,门外的东西在频繁活动。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一只手里死死地攥着手机,如果对方突然暴起做些什么,他就立刻报警,虽然这已经很冒险了。 可越是靠近门边,路安寻就越是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向前。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对方没什么其他的动静,依旧是那个姿势,不过抬起手“抓”的动作多了些。 看着外面飞过的蚊虫,难道真的是因为蚊虫叮咬所以才做那些怪异的动作?而且现在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僵硬了…… 终于,在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后,他终于坐实了心里那个猜测—— 这是一个有呼吸的,活生生的人。 第2章 黑户 人在睡觉时,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第二天路安寻是被吵醒的。 窗外嘈杂得他想即刻起来骂街。 “这是谁啊……” “没见过啊,还没穿衣服” “睡在这家门口,这屋里扔出来的?……” “该不会是夫妻吵架……” “可我听说这家就住了一个小伙子啊” “啊这……” …… 路安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外面在吵什么,秀气的眉快要拧成麻花 到底! 是! 他妈的! 谁! 只听“欻”的一声窗帘被打开,杆子都跟着抖了三抖,床头的花像是受了惊般,急急落了两瓣。 院门外七七八八站了一些人,像围观什么案发现场般地正对着他家门口指指点点。 路安寻的卧室在二楼,院门口刚好是个盲区。 他憋了一肚子火,心想老子昨天那么晚才睡着,一大早还不让人消停。 “等等,我昨天为什么睡那么晚?”脑子像断片了一样回忆不起来一点。 他正给自己强制开机中,门铃就响了 「铃——」 “有人咩?哦呦小伙子我们看到你啦,你快下来看看门口这人是你家的啵” 话音一出,一群大爷大妈像田里的向日葵似的齐刷刷望向二楼 的他。 好的。 路安寻所有的腹诽顿时像哑炮一样,只在自己的想象里炸得遍地开花。 他礼貌地向窗外众人微笑了一下,优雅地转身下楼。 他本来是慢吞吞地走着,突然思考起刚刚大爷大妈说的话, 他们说‘这个人’? 哪个人? 该不会是——昨晚那个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 路安寻确认门口是个没穿衣服的活人后,心里的戒备消除了大半,具体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当时怀疑对方可能只是个把自己弄丢了的醉汉,还壮着胆子从门铃喊他,想请他自己离开,可那人仿佛睡死了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放心就提前结束直播,在门口守了半夜。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给那人抛了个毯子,想着第二天怎么也该离开了。 可现在,那个他以为本该在早上离开的裸男,此刻还在他家门口并且被一众人围观。 遭了,再这么下去那帮八卦主播该闻着味来了。 路安寻踢掉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几乎是滑到门口,手却像喝醉了一样怎么也拧不开旋钮 “死手快开啊!!!” 终于,咔嗒一声,门开了,他精准地抓住那条昨晚监控里看到的白色手臂,拽进来,关门,一气呵成。 危机解除。 路安寻劫后余生般地靠在墙上喘着气,因为走的太急,还有几缕发丝挂在脸上,衬得整个人恹恹的,这一套动作几乎是他半个月的运动量。 但他可不想裸男和他家一起出现在热搜上的社会新闻板块。 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听着空气里突然多出来的第二个心跳声 ,路安寻眼睛微微睁大,后知后觉 “遭了…脑子一热把人拽进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等,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麻麻地游走。 最后停在了脸上。 是那怪人。 路安寻抬起眼来,昨晚没看清,现在才发现,这人居然生了一张如此精致的脸。 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这年头……长成这样都没有家吗”他喃喃道。 那怪人歪了下脑袋,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眼前这人,通体白的发光,面部比例和身材比例都很协调,脖颈尤为突出,形状优美而又修长,有点像一种动物,很好看。但路安寻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双眼睛像雨后带着水珠的黑醋栗,正平静邃然地回望着他。 作为一个搞艺术的,这外形很在路安寻的点上。要不是卡在这个尴尬的境况下,他高低得进工作间做点什么出来。 那眼神里似乎是不带情绪的,但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又或者说,久别重逢的感觉。 难道这人真是专程来找他的? 被盯的发毛,路安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了点什么危险的事,但这人周身给他的感觉,又是很平静的。 他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一边思考, 嗯……身材倒是挺好,怪不得能翻墙进来。 腹肌的纹理比我家地毯的花纹都正…… 肩很宽,手臂看起来也很有力。 …… 等等!!! 忘了他没穿衣服啊!! 路安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捂着眼睛从沙发上扯了块毯子扔到了那人身上 “你你你、你快披上,快遮住,光天化日这像什么样子!” 那人微微蹙了下眉,似是有些不耐,但还是照做了,笨拙地揪着毯子,勉勉强强把自己包起来。 还好这人是在我家门口,要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危险,路安寻心里有些庆幸。 五分钟后——两人在沙发上对坐。 “呃…那个,你是从哪来的啊,怎么称呼?” 明明不穿衣服的是他,尴尬的也是他,可拘谨和窘迫的却成了路安寻。 “啊……”那怪人在发出一个音后,仿佛自卑一般地垂下了眼,不再出声了。 难道……不能说话?? “你等一下。”路安寻去工作间桌子上拿了他惯用的笔和图纸。 “你说不出来没关系,写在这上面就好了。”他杏眼弯弯地笑着,用尽可能不吓到这怪人的方式和他沟通。 可那怪人依旧是嗓子挤出来几个音后,没动静了,也不动笔。 见状,路安寻轻叹了口气,将额前的几缕乱发向后一捋, 果然,把人就这么放家里还是不行。 得去一趟派出所。 “嗯……我们去个地方吧,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身衣服。”说完就火速逃回了二楼。 简单洗漱了一下,路安寻利落地把长发向后一拢,扎了个高马尾,飘逸又干练地垂在脑后。 随后又从满墙的帽子里挑了个不太显眼的黑色棒球帽,犹豫了下,又找了副墨镜戴上,这才准备下楼。 路过衣柜,想起那个怪人, “尺码好像不太合适……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他翻了翻衣物,随手拿了和自己身上很像的一身休闲装。 楼下,那怪人还是那个姿势披着毯子坐在那。他闻声看过来,那双眼睛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路安寻总是有些,想躲起来的不自在。 他压了压帽檐,走过去道,“换一下吧。” 看着对方那明显高出自己半头的身高,他又不太情愿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有点小,你将就一下。” 怪人盯了他手里的衣服几秒,接了过去,开始一本正经地穿。 但好像不知道怎么穿。 他看了那衣服一会,又看了路安寻身上的衣服一会,动作有些笨拙地套了半天,好在是套上了,但歪七扭八,领口斜斜的,露出一边白花花的锁骨,裤子只将将裹住腿掉不下来,抽绳也耷拉着,一身好好的衣服,被他穿得活像小时候玩的游戏里的僵尸。 嗯,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他长这样却没有家了。 路安寻欲言又止,但还是上前去帮他整理好,两人磨蹭半天,终于出了门。 这人莫不是什么小说里写的穿越者? 但路安寻很快否定了这个观点。 应该没啥穿越者是不穿衣服的style。 除非这位是史前来的。 怪人自然是不知道路安寻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但这个人类,可以信任。 派出所离路安寻的住处不算远,况且,从路安寻见到这个人开始,对方的种种行为让路安寻并不觉得他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车上,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原始的交通方式。 当然是路安寻单方面选择的。 十点半的阳光正是刺眼。 路安寻的头上有棒球帽。 怪人的头上有,呃,头发。 大概是走的有些热了,他轻轻喘着气。 原来怪人也会出汗啊。路安寻偷偷观察着,有点想笑。 察觉到他的动静,怪人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难得地多了种‘不解’的情绪。 被发现了。 路安寻反而更想笑了,但还是噤了声。 —— 派出所人不是很多。 路安寻捏着挎包的带子,脚步在门边微微一顿,目光像被风吹动的叶子,轻快地在室内打了个转儿。 “哦,那有人。” 他脚步轻快,几步小跑到民警面前,向怪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柜台后的年轻警察抬起头,目光在他和身后的陌生人之间快速扫过。 路安寻抓着他双肩往凳子上一按。冲那民警一笑:“警官,我捡了个陌生人,能帮忙查查吗” 他没有发现怪人微皱的眉和有些遗憾的眼神。 闻言,那民警拿了个本子,“请您描述一下您的个人信息,以及发现陌生人的时间、地点和大致情况。” 路安寻随即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他和这怪人的初遇。 …… “……,我怀疑这可能是谁家的失踪人口,所以就给送过来了,他好像不太愿意沟通,劳烦您了警察同志。” 怪人听到“失踪人口”四个字的时候,似乎反应有点大,他看向路安寻,没出声。 那民警眼神狐疑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问道:“确定是失踪人口对吧?” 看着怪人莫名其妙的行为,路安寻嘴角抽了抽,“真的,警察同志,我在家门口捡到的,不信您可以去查监控。” “好的,我们先与他沟通一下,麻烦您到那边稍等一会。”民警指了指大门右手边的一排椅子。 怪人则是被安排到了另一张桌子前,有两位民警正在和他核对信息。 路安寻虽然坐得远了些,只见那怪人蹙着眉望向他的方向,表情看起来,有点委屈。 路安寻收到了怪人的求救然后—— 选择无视。 他淡定地向民警微笑了一下就转了过来。 民警:“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 民警:“家住哪里?” 怪人:“……” 民警:“记得家人的信息吗?” 怪人:“……” 民警:“……” 路安寻本来以为事情很快就能结束,没想到过去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结论。 中途这民警还去和其他同事交流了一阵,最后走过来:“不好意思先生,您送来的这位先生不是很配合,沟通起来有些困难,当然也不排除是身体机能方面的原因,我们正在用数据库进行比对,还得麻烦您再等一会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路安寻自然没有意见,不解决这怪人的事他也不能踏实。 他调整了下帽檐,礼貌一笑:“没关系,您去忙吧,我既送来了,就要管到底嘛。” 另一边,一个年轻警官正盯着电脑,刚刚从怪人身上采集的指纹面部等信息已经导入系统,他负责进行比对,却越看越不对劲。 “刘哥!这数据好像有点问题,能来帮忙看一下吗?”警官摇了个人来。 闻声而来的那位刘姓警官杵屏幕上看了半天:“没有吗?不可能啊,你看看有没有相似结果。” 年轻警官又操作了一阵。 还是没有。 “这人是个黑户啊”刘姓警官直起腰,眼睛一眯,看起来十分老练。他低声对那年轻警官说了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就离开了。 路安寻听不到他们的交流,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玩手机。间隙里看到那年轻警官走了过来,想必是有结果了。 “不好意思先生,您久等了,关于您送过来的那位先生,很抱歉,我们目前尚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不能确认? 路安寻有些意外,“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暂时没有,非常感谢您之前的配合,您可以离开了。”民警朝他伸出手,二人交握了下。 办完事的路安寻一身轻松,重新戴了下帽子准备离开。却始终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怪人正巴巴地看着他。 我好像成了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不管的家长。 路安寻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丢下他…是不是不太好? “警官,像他这样的情况,接下来会怎么安排?”说完,路安寻突然想起这可能是人家的保密工作,不方便透露, 他挠了挠头,有些冒昧地笑了下:“因为人是我送来的嘛,多少有点在意。” “哈哈哈可以理解,我们接下来会继续调查那位先生的身份的,争取早日把他送回家。目前会依法安排在派出所或者救助站,您不用担心。” “这样啊…行,那麻烦你们了警官,有我能帮上忙的再联系我。”路安寻没再看那怪人,转身离开时,脚步稍顿,余光掠过那人看起来有些落寞的眼神,他下意识捏了下包带,出了门。 日历上的数字刚刚走过立秋,还没来得及变黄的树叶似是被秋风催促着,慌慌张张离开了大树,落在了路安寻的肩头。 他抬起头去寻那源头,雾蓝色的发丝随微风轻轻扬起,遮住了他的视线,阳光穿过缝隙,朦胧而又细碎。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的眼神,总带着些许期待,可过后又总是失望。像极了某个时刻的他。 可无论那人什么来头,是不是来找他的,至少目前,都与他无关。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事情,是不该管也管不了的。 他没有取下那片叶子,任它留在他的肩头。 风总会带它去该去的地方的。 第3章 怪人 工作间的灯连连五六天都亮到凌晨。 乱七八糟的木屑、颜料、工具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几乎连个下脚地都看不见。 只有正对着桌子的一个精致木柜附近干干净净。那是路安寻的“孩子们”。 路安寻的账号除了发一些手工作品和教程,还经营了一个小店铺。 平时会上架一些自制作品,从折纸、陶艺再到雕塑,各式各样,每一个都精美到极致。 但由于难以实现大规模量产,所以每次上架的商品都不多,几乎是几分钟内扫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因生产力不足而产生的限量作品,早已在一些平台上被炒成了天价。 后来又不知是怎么传的,说是买了这些小玩意可以带来好运,什么逢考必过财运亨通,后来连多子多福都有了。 传闻太过玄乎,以至于有些富商私下来找他定制,以求独一份的好运。 就是这样一位世人口中惊才绝艳的艺术家,却鲜少有人目睹过他的真容。 此刻,一位披头散发,脸因为连着熬了几天夜而变得蜡黄的男子,正在自家院子里跟一截小臂长的木头大眼瞪小眼。 裸男事件解决后,路安寻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的任务除了赶工就是拍视频,偶尔还要应付几个富商的私人通话。 此刻他面前的这个小木头桩子,就将是某位权贵豪宅中摆放于特定位置,差数人日日悉心照料的木雕摆件。 其实关于这个项目,他本来是有个助手的。 这一切还得源于几天前的一次会面—— 彼时路安寻正坐在城郊某个庄园内,小口小口地品着茶。 以这庄园主的地位,就算要找他也不至于亲自见他,估计也是听信了什么离谱的传闻。 在外人面前的路安寻一向礼貌得体又大方。一杯罢,他抬起头,笑着,“请问您找我来是?” 那庄园的主人慈眉善目,笑了笑,“听闻路老师是这方面的行家,又有些……玄妙的能力,我这新收了一块料子,想请路先生看看,能不能雕个小像出来。” 言毕,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上来,路安寻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开卡扣,一揭开,一阵沁凉伴着丝丝**的气味流入鼻腔。 里面用软底小心包置着一截黑褐色的木头,旁边是一张泛黄的图纸。 他眼睑微垂,没有出手碰触,只是敛着眉目端详那木料,“芽庄白奇楠,五段香调,香中之王……果然是好料子。” 他轻轻合上盖子,“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野生的千年老树种上截下的,极其难寻,江老板真是了得” 那庄园主被他这一番吹捧说的甚是高兴,哈哈大笑,“还得是行家,这事找路先生您可是找对了!” 路安寻也配合着笑了笑,心下却不打算接这一单。 这种级别的料子,加上这种级别的顾客,容错率这么低,后续也不好处理,虽然我自认为技术还是可以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老板,非常感谢您的信任,但我……” 还不等路安寻说完,那庄园主又道:“哎,路先生先别急着拒绝,您之前复刻核舟的那个视频,我助理给我看了,技术上,我完全信任你,不必顾虑!需要的话,我给你派个助手过去,钱和时间都不是问题,这块木料,您来开刀最合适。” “……” 总之,路安寻还是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先前说好的助手也因为一些事没来,他和这木头枯坐半日,叹了口气。 左右脑还在为那天互搏: 为什么不拒绝呢路安寻? :人家那么真诚那么信任你,怎么拒绝? 那又怎样,出了问题谁担着? :我担呗,是我贪行了吧,这料子按克计价,平时哪那么容易能见到!怎么着也得摸摸尝个咸淡吧… —— 忙忙碌碌不人不鬼了一个星期后,路安寻终于能喘口气了。 发完最后一批货,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准备回去洗个澡,再把囤了几天的剧一口气追完。 车子刚驶到院门口,路安寻发现自家门口有个东西。 那个东西大概一米左右,团在一起。 不对,那是个人。 怎么莫名有点熟悉呢,路安寻眯了眯眼睛。 他停了车,随手摸了个不大不小的工具,悄悄藏在身后,做了一番心里建设,给自己壮了壮胆,准备去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 怕惊动那人,他轻轻走过去,正打算掏出工具来盘问对方,就见那人从膝弯处抬起头来—— “怎么又是你??!”路安寻汗毛又竖。 是上次那个裸男。 但这次穿了衣服。 不过是上次他给的那身。 那双没什么情绪的深色瞳孔,让路安寻想到了高岭深林里深不见底的千年冰湖,只觉浑身发冷。 他不是把人送回去了吗? 不是被派出所留下了吗? 怎么还能跑出来? 为什么又这么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家门前?? 这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在心里各种猜想,这时,那人却突然站起来了。 只见他活动了下蹲久了的四肢,扭了扭脖子,然后定定地看着路安寻。 路安寻被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一个闯到他家门口两次的陌生人,连派出所都没注意到,而且没什么目的性,路安寻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真的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他那几天就不该赶什么单,而是赶遗书了。 尤其是对方这看起来就能一拳给他抡个对穿的膀子。 突然,那人向前走了一步。 自救意识先于动作占领了他的大脑,他迅速拿出身后的扳手,对着那人,手却不受控地颤抖。 陌生人这种东西,如果第一次见面我们互无敌意,你回你的地方,我回我的地方,我们就好聚好散。 可如果你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次找上门且来意不明,那问题就大了。 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胸膛离扳手的前端只剩一步之遥。 他这次却没有停,直到彻底抵住扳手。 路安寻警惕地盯着他,心快要跳出来,此刻他的大脑已经宕机了,面对强者时本能的恐惧让他只能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那人抬起右手,轻飘飘地握住他的救命扳手,几乎没用几成力气,只拽了一下,那扳手便脱离了路安寻的掌控。 他被拽得一个踉跄,向前大跨一步,和那怪人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路安寻安详地闭上了眼,准备迎接下一步的审判。 几乎是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他的左肩突然一沉。 有什么东西压上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扳手落地的声音——“铛啷、。” 路安寻本以为会给他开瓢的那个扳手没有落在他的头上,时间仿佛静止,两分钟后,路安寻小心翼翼地虚睁开眼,看到他肩上压的东西后双眼倏然睁大—— 他面前的怪人,微微倾身,就这么把头放在了他的肩上,毫无防备。 路安寻侧头看着那颗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黑色后脑勺,目瞪口呆。 但是他没有动。 路安寻有些不敢呼吸。 好近。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待了五分钟。 路安寻刚刚的恐惧似乎也都在这五分钟里烟消云散了。 他感觉自己的左肩都快没知觉了,正打算出言提醒,那人却自己起来了。 怪人揉了揉脖子,打了个哈欠。 路安寻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些乌青,看起来累极了,像是几天没睡觉。 虽然将近半个月,他几乎忘了那怪人的长相,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上次见还很白的。 上次从派出所出来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心里不知哪处有些软了下来,似乎还多了几分愧疚,就好像是他把他变成这样的。 那人因为困顿,眼里泛出了水光,眼睛有些迷蒙,他揉了揉眼睛,继续看着路安寻。 那眼神很平静,很自然,看久了甚至有几分缱绻,加上刚刚那静止的五分钟,仿佛他本该就是他身边的什么,而不是一个刚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路安寻有些窘迫,偏过头去回避了那眼神。 他觉得这种眼神莫名地熟悉,上一次…… 他想起来了,小学时候一次放学,他遇见了一只小狗,那小狗一直跟着他,可他当时太小了,还没有能力去养它。 “我带不走你,小狗,对不起……”雨幕里的小男孩哭着说。 小狗停下了,吐着舌头的嘴巴轻轻合上,那时它仰头望着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路安寻的心里刺痛了一下。 不是因为悔恨当时的自己太过弱小,拯救不了一只小狗的命运,而是难过当自己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小狗也再次来到他的身边,他却仍旧无法坚定地选择他,带他回家。 或许是回忆太过酸楚麻痹了神经,又或许是刚日落的风太冷吹乱了脑子,路安寻第二次打开了门,让他进去。 —— 玄关的灯带随着主人的归来有序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一直延伸,直至铺满了整栋房子。 爷爷走后,这房子便一直空着,直到路安寻大学毕业,才真正迎来了它的第二个主人。 由于他一个人住,没有大肆铺张,只是更换了一下装修风格,换了墙纸和时下流行的一些家具,爷爷留下的那满满一柜子珍藏,如今旁边站了一个新的柜子,也放着路安寻的宝藏。 相比于上一次的仓促见面,这一次,路安寻好好招待了一下这位“陌生人”。 虽不知对方是为何接近他,但不论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这次,这人身上都未流露出半分恶意。 路安寻明白这件事要是被好友冉行川知道了,定会骂他胆大包天。 可这是第二次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也一定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说话吗?”路安寻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对方是因为什么心理上的芥蒂而无法开口。 怪人歪了歪头,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所以,他根本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听不懂所以不能说。 这人看着脑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基本的行为都能理解,但却听不懂人话,难道是外国人? “Hello?” …… 路安寻把会的为数不多的几国外语都说了一遍,这人却仍旧不为所动。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对方的反应,觉得他根本不是因为非本国人而听不懂,因为不论他说什么语言,对方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如果是语言的问题,那在路安寻转换语言的那一瞬间他就该有反应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路安寻觉得一时半会是得不到答案了。 所以, 得留下他。 路安寻心里纠结得很,一只手握成拳,下意识地咬着食指关节, 该不该留呢。 他很想给冉行川发个消息商量商量,但他又实在不想承受对方的越洋批斗。 但其实,人在纠结的时候,往往已经有答案了。只不过是在给那个答案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路安寻没有想出那个借口。 可他依然选择保留那个答案。 大不了后续他家人找去派出所的话,再还回去呗。而且他作为一个好心人还收留了他那么久,于情于理,都是有理的。 对。 我就是占理。 决定暂时收留怪人后,路安寻就开始思考下一步。 既然目的是要弄清楚他的目的,那我是不是应该……先教会他说话呢? 路安寻转头看向怪人,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嗯,倒是挺适合当个学生的。 第4章 招待 傍晚的花窗投下一片长长的紫金色光影,朦胧而又梦幻。 路安寻捧着一杯水靠在岛台边,盯着那片地面出了神。 斑驳的灰色树影在光影里游移跳跃,他的心底渐渐生出了一种暖暖的,如冬日壁炉里噼啪作响的柴一般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感受告诉他,请好好期待明天。 期待明天吗…… 他将杯沿抵到唇边,若有所思。 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家还是一样的沉默,可空气里夹杂着的新鲜味道却在拼命彰显着那个人的存在感。 甚至让路安寻隐隐感到压迫。 他的视线转回到沙发上那个后脑勺,对方正襟危坐,但头部在小幅度地转动,他在悄悄观察这个环境。 路安寻喜欢喝温热的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可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有大半天,他垂眼抿了一口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管闲事的滋味。 盯了那背影半天,终于,他收起所有的猜忌,面带笑容走了过去。 “想吃点什么?”路安寻在手机上鼓捣了一会,递给他,“既然不好沟通的话…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我来下单。” 路安寻一个人惯了,厨房虽不至于不开火,但做的东西却不符合他“精益求精”的精神追求。 他早年也是对厨艺有过研究的,还请冉行川来帮忙试过几次菜。 冉行川第一次来,看着花花绿绿的一桌,眼睛都发光了,“我就说嘛,艺术这东西是通的,看看这菜色,咱之前吃的那几个五星,也就是那样咯。” 第二次来,冉行川带了止痛药。 第三次来,冉行川是捂着肚子跑的。 然后就没有第四次了。 所以本着好好招待新朋友的目的,路安寻觉得还是点外**较稳妥。 那人缓缓抬起胳膊,双手接过了他的手机,然后 就那么横屏捧着。 路安寻:“……” “唉。”他撩了下额前的碎发,面色无奈地走过去。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先,这个会发光的砖头呢,叫手、机。”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把“手机”这两个字刻进怪人的脑中。 “这个手——机——呢,是这么操作的”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划过,一条条餐品随着他的动作有序地向上动了起来。 看着突然靠近紧紧挨着的身体,怪人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路安寻这边还在绘声绘色地跟他讲其他功能,突然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着,他一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幽幽盯着他看。 路安寻:“……” “不是大哥,我在和你说正事呢,你倒是看手机啊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他崩溃地在那张精致的帅脸上抹了两把。 那人依旧不动。 路安寻知道他这是又没听懂。 他伸出手,放在了怪人脸颊两边,正视着那双深色的眼睛,怪人似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神色一凝,路安寻无视他的反应,缓缓把他的脑袋转向手机的方向。 “看这。” 几乎是贴着怪人的耳朵说出来的。虽然知道是夏天,可还是让人觉得,空气的温度,高得有些不寻常。 路安寻把他的头扭正后,将手抽了回来。其实他刚刚悄悄地捏了一下他的脸。 应该没有发现吧。 他将那只手藏在身侧,余光瞥了一眼怪人,对方神色无异样。 路安寻回想着刚刚的触感, 软软的。 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只手,唇角弯了一下。 倒是挺反差的。 —— 最后二人点了炸鸡和汉堡。 为了不踩雷,路安寻精挑细选了一家评分可观的店,袋子上印着一只嬉皮笑脸的鸡。 怪人盯着那鸡看了好几秒。 “你喜欢啊?那我们以后可以常点这家。”路安寻挑了个鸡翅,往沙发上一靠刷起手机,面上是在询问,心里想的却是 我果然会挑。 怪人的吃相意外地优雅。他不紧不慢地一口口咬着,漂亮的颈项微微前倾,美得像演的。如果不去看他旁边堆得像小山的鸡骨头的话。 路安寻眼睛都睁大了。 什么人能把鸡骨头啃得像恐龙标本啊。 这也太干净了吧?? —— 饭后的时光很惬意。可能是吃的还不错,怪人不再像块板子一样钉在沙发上,他向后仰靠着,眼神里充满了酒足饭饱后的餍足感。 “撑死我了……”路安寻揪了个抱枕捂着肚子,摊在另一个沙发上,眼神涣散。 二人就这么摊了很久很久,久到两双眼睛都要缓缓闭上时,一家之主路安寻终于舍得把自己从沙发上抠下来,起身去给客人安置房间。 “喏~你住这间,”他推搡着怪人走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前。 而后又指着栏杆对面的一间房道:“那是我的房间,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一天下来,路安寻已经自创了一套手语,手就没停过。 房间很大,怪人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他张开两只手臂,上下挥动了一下,脚步也有些虚浮。看起来有点像是要—— 起飞。 路安寻:“???” 难道他一直都理解错了,这人其实是个什么野生部落来的,这动作是他们表达欣喜的独特方式? 然后那怪人转过来看他,眼神有些委屈和哀怨。 路安寻见状,尴尬地挠了挠头,“呃呵呵,那个…没飞起来啊。” “没事啊,你看,我也飞不起来,很正常的。”说完,他配合着做了个扑扇翅膀的动作。 我在做什么。。 路安寻觉得自己精神也不正常了。但手就是控制不住想做这种奇怪的动作,莫名有种快乐的感觉。 可怪人表情更哀怨了,耷拉下了脑袋。 好像小狗。 路安寻想着,心不自觉软了一下下, 虽然不理解他的行为,但他看着好像真的挺难过的。 废了很大力气后,终于把人安顿进房间里,他关上门,轻轻靠在旁边的墙上, 越想越觉得奇怪,好像有点什么堵在心口,呼之欲出,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在怀疑什么。 怪人。 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路安寻才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了一点实感。 他双手交叉叠枕在脑袋下,眼波一转看向房门,回想起那双总是冷淡而又湿漉漉的眼睛,想起那头看起来软软的黑色头发,想起最后进门前那个哀怨委屈的眼神…… 路安寻调整了下睡姿,侧躺着,纱制的窗幔随着窗户渗进来的风而微微摆动。 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好像真的有些期待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