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里大部分树木都褪成朴素的灰褐色时,冬樱却开始冒出了花苞。这些粉嫩娇柔的花朵,与清冷的空气形成一种倔强的浪漫,仿佛在证明这片土地的与众不同。
舒淼的相机里,自然也少不了它们的身影。但他没有急于捕捉,他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或许是一场不期而至的轻雨,或许是某个晨曦微露的片刻。他享受这种等待,如同他享受生活中一切不确定的美感。
苏瑞桐再次出现,是在一个周末的傍晚。距离上次他来,已过了近两周。这次他并非独自一人,身旁跟着一个年轻的学生模样的男孩,神情腼腆,带着对教授应有的恭敬。
他们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但舒淼注意到,苏瑞桐让那学生坐在了里面,自己则坐在了更靠近走道的一侧。谈话声很低,大多是学生在说,苏瑞桐偶尔点头,或用简短的语句回应。舒淼在吧台后调试着一款新到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泥煤味不重,带着淡淡的果香和海风的气息。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受到那是一种工作状态的延续。
他没有过去打扰。只是在小柯准备给他们送上饮品时,他顺手接过托盘,亲自送了过去。
“你们的水,还有花茶。”他将杯子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目光与苏瑞桐有了一瞬的接触,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苏瑞桐似乎微怔了一下,随即也颔首回礼。“谢谢。”
倒是那个年轻学生,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打扮张扬帅气的“服务员”。
舒淼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开,回到吧台,继续擦拭他的酒杯,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服务。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沉静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但他没有回头。
约莫半小时后,学生起身告辞,离开前还对苏瑞桐鞠了一躬。苏瑞桐独自留在座位上,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继续工作,只是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只快要空了的玻璃杯。
舒淼觉得时机到了。他拿出那支带有DNA螺旋装饰的笔,又倒了一小杯自己刚才调试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昏黄灯光下漾着柔和的光泽。他再次走了过去。
“你的笔,”他将笔放在桌上,推到苏瑞桐面前,“上次落下的。”
苏瑞桐低头看了看笔,又抬头看向舒淼,眼神里有一丝恍然。“……谢谢,我没注意到。”
“不客气。”舒淼顺势在他对面坐下,将那小杯威士忌也推了过去,“试试这个,刚开的,味道还不错。算是我请客,慰劳一下辛勤的园丁。”
苏瑞桐看着那杯威士忌,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接受。他的目光在舒淼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这杯酒背后是否藏着别的意图。舒淼只是坦然地回视,脸上是惯有的、略带风流的友善笑容。
短暂的沉默后,苏瑞桐伸手接过了酒杯。“谢谢。”他低声说,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如何?”
“很顺滑。”他评价道,语气依旧平淡,但舒淼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极细微的舒展。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积极的信号了。
“你喜欢就好。”舒淼没有就酒的话题深入,转而问道,“刚才那是你的学生?”
“嗯。课题上有些问题。”苏瑞桐的回答依旧简练,但他没有终止对话。
“看来做你的学生不错,还能有机会被导师带来酒吧谈事情。”舒淼半开玩笑地说。
苏瑞桐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临时有事,这里是附近比较适合的地方。”
这是一句超出舒淼预期的话。他意识到,苏瑞桐并非完全感受不到环境的影响,他只是表达得极其含蓄。他竟然有些庆幸,自己开的是家清吧。
他们没有聊太久。一杯威士忌见底,苏瑞桐便起身告辞。这一次,他在离开前,目光再次扫过吧台后那面照片墙,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定格在最近新挂上的一张、尚未有冬樱的城市街景。
“照片,一直拍得很好。”他离开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舒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低头,看着桌上那支已经被收起的笔,和那个空了的威士忌杯。
猎人的心态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苏瑞桐不再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目标,他变成了一道需要更多耐心和更精妙技巧去解读的谜题。他像一种对环境极其敏感的稀有植物,靠近需要恰当的湿度、光照和距离。
不过舒淼依旧没有强烈的征服欲,但他开始享受这种缓慢的、近乎观察实验般的互动。他期待着,下一次,这株“稀有植物”会在他无意营造的“环境”中,展现出怎样意想不到的细微反应。
冬樱还在枝头酝酿着它的盛放,而吧台里那瓶新开的威士忌,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偶尔会来品鉴一小杯的、沉默的知音。节奏依旧缓慢,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液般微醺的牵引。